声明:本书由书本网(www.bookben.cn)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 夫君太给力(晋江VIP07.31完结) 作者:荀草 文案 阳奉阴违的继母,两面三刀的兄妹,欺软怕硬的婆婆,还有个克妻之名的夫君…… 江德昭的人生明明是一出悲剧,偏生被她活生生演成了喜剧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德昭,穆承林 ┃ 配角:江德弘,江德茗 ┃ 其它: 给力第一回   “要抓一个小小的窃贼还不容易,我只需要一句话。”      穆承芳问:“什么话?”      江德昭狡黠一笑,故作神秘起来。      穆承芳摇着她的手臂:“快说快说,这可是先生给你的试题呢,别人的都完成了,就你还拖拖拉拉。”      江德昭叹道:“我也不想拖延,只是这贼不是外人。我原本想着等对方自动认罪,她给我留了脸面,我也自然不会太追究。”      穆承芳不以为意:“姐姐你也太好心了。先生给你出了这道题,肯定也知晓那贼是何人,不管她招供不招供,等待贼人的路只有一条。”      江德昭只静静的给对方斟茶。不多时,小丫鬟领着一个婆子三个大点的丫鬟走了进来,行礼后一字排开的站立在厅中。      江德昭洗了第一道茶,头也不抬,只说:“闭上眼。”      众人不知她话中何意,陆续的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人心越发浮动得厉害,耳中只隐约听得那茶水淅沥沥的淋下,茶壶与杯沿相互碰撞的声响似乎都带着点杀戮之气。      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也许只一盏茶的时分,也许已经过了一夜,江德昭那轻柔的话语飘到几人的耳膜:“偷了金簪的人……是你。”      四人中一个丫鬟惊叫了起来,其余三人纷纷睁眼,俱都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银翘。”江德昭露出迸定的笑容,“自己去找书院的嬷嬷认罪吧。”      那最先睁开眼的丫鬟银翘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跪拜了下去:“江姑娘,我,我……”      江德昭挥了挥手,银翘那身子就不堪重负般软倒了下去,半响,才悲戚的哭出声来,瞬间冲去了厅内压抑到窒息的气氛,所有人都感觉肩膀一垮,如释重担。      穆承芳拍了拍心口:“还真的只问了一句话!”接而抓着江德昭摇晃,“你怎么知道是银翘偷了你的金簪?你派人去搜了她的屋子?”      “没有。”      “那是其他人看着她偷了,然后私下告知你的?”      “不是。”      “那你是怎么知晓的?快告诉我。”      江德昭将新茶奉到穆承芳的指尖,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是她。我说的那句话只是试探,结果只有她睁眼,所以自然是她偷了我的金簪。”      穆承芳犹然觉得不可思议:“你也不怕怪错了人。”      “很显然,这一次,我又过关了。”      穆承芳喃喃道:“你也将先生的考题看得太儿戏了,说不得先生给你低分,那你就没法顺利结业,以后怎么好说婆家。”      “不会的。”江德昭说,“等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写成了卷子给先生看后,她自然会给我高分。骐山书院的先生们可是闻名各国的大儒,他们的胸怀宽大着呢,可不像你这毛丫头。”      穆承芳扑到她的身上,捶着她的肩膀:“江德昭,你太讨厌了。我讨厌你。”      两人嬉笑成一团。      *      骐山书院三道门,中间一道走皇亲国戚,左边走男子,右边走女子,就算是平常,中间那道门也是开着的。左边据都是仆从牵着高头大马等候着世家官员的公子们,右边一路蜿蜒向院墙排列着马车或者小轿,等候着从书院归家的千金小姐们,偶尔也有骑着骏马守着小轿的公子哥儿等候自家姐妹。      鲜衣怒马香风白扇,这俨然已经成了西衡盘阳城的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西衡出过好几位女皇,故而男女大防并不如南厉严重,自然也没有北雍那么开放。      穆承芳带着帷帽,出了书院就瞧见了自家哥哥穆承林,她欢喜得蹦到了马前:“哥哥怎么来了?好不容易回家,没有人宴请你去花天酒地吗?”      穆承林敲了敲妹妹的额头:“胡说什么。在书院读书三年了,还这么不懂规矩。”      穆承芳打开哥哥的手臂,转头正巧看到江德昭上了马车,赶紧挥了挥手臂:“德昭,德昭,去不去我家耍?”      江德昭坐进马车里,从窗口露出纱帽后的半边小脸来:“你今天向先生告我的状,我才不去你家。”      “哎呀,那你再去告回来。我大人大量,已经原谅你了。”      江德昭笑道:“今日不成,我弟弟游学回来了,我都很久没见他了。”      “你弟弟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比我重要。”      “对!”      “江德昭!”穆承芳单手叉腰,差点要跑到对方马车里撕了江德昭的嘴,最终被手快的穆承林拉住了。作为外放了几年的哥哥,穆承林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居然如此活泼,简直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了。      穆承芳又不甘心,干脆抓着哥哥的手臂:“你弟弟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哥哥。我哥哥比你弟弟厉害多了。”      江德昭不再搭讪,只对着陌生的穆承林微微螓首,算是行了礼。再对穆承芳挥了挥手帕,马车驰动,上了朱雀路回府了。      穆承芳喋喋不休的上了马车,把自家哥哥也拉了进去,一路数落着江德昭的不是,说来说去就绕到了今日的课题上。      “那银翘是江姑娘的自家人?”      “不是,是书院的仆人。一般我们可以自带一个丫鬟,书院会另外配给一个粗使婆子,两个大丫鬟,一个小丫鬟。我们都是习惯让贴身丫鬟守在院子里,就是防止有人长手长脚动了私物。德昭却不同,她喜欢小丫鬟,长得虎头虎脑什么都不懂,还需要德昭一点点的教导。她在书院五年,好歹也可以教出一个伶俐丫头了,偏生她不,她一年换一个,今年的小丫鬟格外的笨,只知道跟在德昭身后寸步不离。”      穆承林笑问:“那她前面四年带过的丫鬟都去了哪里?”      “在家。我见过。”      穆承林轻笑,穆承芳眨了眨眼:“哥哥你该不是说……”      “没错。那位江姑娘很会□身边人,跟着她来书院的丫鬟不自觉的就开阔了眼界,一年之中足够让一个三等丫鬟学会一等丫鬟的本事,再放回家中,就成了贴身的亲信,能够让她在书院无后顾之忧。江家的后院,估计并不是很和睦。”      穆承芳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哥哥从这么一件小事中就推测出江家的是非,真是……      “奸人。”      穆承林笑道:“哥哥最大的希望是做个奸臣。”说着,又抚了抚妹妹的发髻,被穆承芳毫不犹豫的拍掉了。      “那你说说,德昭怎么凭着一句话就猜出银翘是那贼人?”      穆承林不假思索:“她凭的不止是一句话。可以说,那句话里面的含义不止是一句话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暗示。你仔细想想,她说了什么?”      “偷金簪的人是你。”      “对了。”      “是你,并不是指银翘。”      “可银翘打开了眼睛,她是……被吓的?”      “肯定。”      “胆子也太小了。有本事偷东西,没本事隐瞒到底吗!”      穆承林道:“江姑娘应该还做了其他的准备,只是你没看见而已。比如,更多的暗示。你说过,她是让一群仆人同时进来,进来之前那四个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看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穆承芳想了想:“我看了德昭的卷子。她说她让小丫鬟带着那四人去了婠衣房。”      穆承林已经知晓了答案,一步步引着妹妹揭穿谜底:“骐山书院规矩甚多,仆从也多,人口杂。书院里又都是公子小姐们,衣食住行样样精细,贵重物品更是举不胜举。哪怕不在书院歇息,你们的私物也有一部分放在了书院暂居的小院。长久以往,书院里的仆从们难免眼红,偷盗一些不打眼的小物拿出去变卖。一般被抓,男仆送去了净梳房,女婢去了婠衣房。净梳房干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婠衣房里面据说寒冬腊月也用冷水洗涤衣物,洗得皮开肉颤,长期以往根本就活不过三十。”      “银翘见到了婠衣房的罪仆,吓坏了。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心神不宁后,被德昭巧妙的喝问下就不打自招。”穆承芳补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听到穆承林提醒:“如非必要,不要开罪她。那位江姑娘善计谋,懂人心。”      穆承芳不以为意:“德昭跟我好着呢!书院里很多人也与她亲密,不见她害了什么人。”说着说着,忍不住的想到,“可惜,她命不好,不一定能够嫁得如意郎。”      “怎么说?”      “她的娘亲早年病故了,现在的江家是继母主持家务。她与继母关系不大好。”      穆承林挑眉:“我原本还以为她是八面玲珑之人,原来倒是低估了她。”      “八面玲珑不好么?”穆承芳道,“我想要八面玲珑都不成呢。”      穆承林笑了笑。      *      穆承林口中并不和睦的江府中,它的女主人马氏正拉着自己的大儿媳妇商讨要事。不论外人在背后如何评说,明面上江夫人是名副其实的后院当家,而儿媳妇胡氏则是她有力的左臂右膀。      “穆家?哪个穆家?”      “就是上个月从湖州司马升迁的穆承林穆大人,现在他可是宗正寺少卿,正五品。仪表堂堂,性子沉稳,最重要的是他家只有他一个嫡子,小姑嫁过去就能够当家作主把持后院……”      “不行不行。”江夫人连连摇头,“你怎么打听的?那穆大人……”      儿媳胡氏迷惑:“怎么?”      江夫人扯过她的耳朵,轻声吐出两个字:“克妻!”      胡氏吓了一跳:“谁,谁说的?”      江夫人恨不得给这个蠢媳妇一巴掌:“你以为那穆大人多大?他都二十有三了,当官当了八年都没娶亲,是为了什么?”      胡氏还不罢休:“也许是不想娶?”      “不是。他有定亲,还定了三回,第一回是爹娘在腹中就定好的,那女娃还没长成就夭折了;第二个家道中落,女儿被亲爹拿去送人买官,隔日上吊死了;第三个更加干脆,都要娶进门了,成亲前日被养的鹦哥啄了一下,全身发青得了恶疾,没一晚就死翘翘。这盘阳城里哪一大户人家不知道他的事儿?别以为外放做了几年官回来,那些事儿就烟消云散了。”江夫人戳着胡氏的额头,“我的玫儿怎么可能嫁给那克妻鬼!”      胡氏晕乎乎的琢磨了半响:“那,不给小姑,可以给大姑德昭啊?”      江夫人一愣,继而惊喜:“对!最好克死德昭那丫头,还让我们江家得一门好女婿。”越想越觉得能成,忍不住格格的笑起来,惊飞了窗台上的小罗雀。 作者有话要说:不再是大雁朝了,咳咳,换个新的架空写写 给力第二回   江德昭回到府里的时候,正巧在门口遇见了庶出的哥哥江德玉。      江德玉二十来岁,面目沉郁,总透着股郁郁不得志的色气。前两年才靠着父亲得了一个七品秘书郎,在礼部衙内混个脸熟。虽然是庶长子,见着江德昭反而有点拘谨。两人站在一处,江德昭比这位哥哥反而挺得直脊梁。私下里也有人说,可惜了大姑娘是个女儿身。      不论在何时何地,江德昭对庶出的兄妹都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表象。在江德玉的眼中,江德昭对待他的态度与衙内众多同僚对他的态度没多少区别,都是看熟人的眼神,并不是友人,更说不上家人。      江德玉先打了招呼:“也不知德弘到家了没,你们姐弟总算是团聚了。”      江德昭轻巧一笑:“哥哥说什么呢。德弘也是你的弟弟,他回来,我们一家子团圆才是。”      江德玉梗了一下,干笑道:“没错。”接着说,“我去拜见父亲。”落荒而逃了。      江德昭笑眯眯的看着对方跑去前院书房,路过月牙门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勉强面无表情的走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果然里面围着不少人,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江德昭在外面听了听,果然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她笑道:“是哪位贵客来了,引得家里的麻雀都不用准备晚饭,先来瞧着新鲜了。”      家里的‘麻雀’们俱都一怔,纷纷鸟散开。晚饭,现在的确快要吃晚饭的时辰了。      江德弘在一大堆行李中抬起头来,笑着喊:“大姐。”      江德昭拉着他左看右看:“我本来想说你瘦了,可明显的,你反而胖了点,还高了,也黑了。”      “游学嘛,风吹日晒的自然会黑一些,走的路也多,人高了说明见识也长了。姐姐快看,我算不算得是翩翩少年郎了。”说着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头巾,拉整了衣摆,明明还是青涩的面孔,眉眼之间却已经有了沉静和通透。      江德昭莫名的有点酸涩,说:“少年郎算得了什么,以后你还要成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江德弘昂头挺胸:“那是。”      厢房外有人冒出头来,取笑道:“我好想听着有人在自夸自擂了。”      “二姐!”江德弘唤人,从一堆行李里面打开一个箱子,“你总算出来了。小弟好不容易回来你居然还躲在闺房里面避而不见,是嫌弃小弟我还比不过你的那些绣花吗?”      江德茗笑道:“我没有绣花。”      “那你在干什么?”      “看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比你这个游子可亲多了。”      江德弘严肃的说:“你不是我姐姐!”把箱子重新盖上,“你的礼物也没了,”然后还推到江德昭的脚边,“都给大姐了,没你的份。”      江德茗看着江德弘笑,两个人四只眼对视着,都要成斗鸡眼了。      江德昭让人把行李都抬到德弘自己的院子去,一边说:“东西不让人送到自己屋子,放在我这边做什么。”      江德弘怪叫:“我的院子还在?”      “当然在。”      “我离开之前,德玫那丫头不是哭闹着要住我的院子吗?”德玫与江德玉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也是江家最小的姑娘。      江德昭很平静的道:“她自己有香阁,住你的院子做什么。这个家里还轮不到她说的算。”      江德弘嚯嚯的怪笑:“大姐你怎么收拾的她?”      “说得我凶神恶煞似的。”说着,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的喊人来轻点物品。把要送的礼盒都清点出来,隔些日子好去串门。      江德弘凑到江德茗的身边,推着她的肩膀:“二姐,快说说。”      江德茗瞥他一眼:“现在我又是你二姐了?”      “你一直是我二姐。快说快说,我记得我离开之前,老爹已经答应德玫的要求,说等我走了就要搬进去,怎么无声无息的又没搬了?爹不可能出尔反尔啊。”      江德茗意外的问他:“你觉得我们的爹是怎样的人?”      江德弘想也不想:“老爹是活菩萨。”      江德茗挑眉。      “老爹是江德玉和江德玫的菩萨,有求必应。快说快说,再不说我把你关在院子外面了啊。”      江德茗气得嘴巴都要歪了,江德弘又叫:“别歪别歪,会找不到婆家的。”      江德茗干脆把他退开些,不想理这个浑人了。江德弘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不停的喊二姐,二小姐,二老姐,二十二姐。      走在面前的江德昭看不过去,回头笑道:“德玫搬过去的第一天就打碎了娘亲留下的花瓶。”      “哪个花瓶?”德弘问,又想到了,“是太后赐给娘亲的那个春晚浮莲的景泰蓝大花瓶?”      “对,她的猫掉了进去出不来,她让人把花瓶给砸了。”      江德弘顿时来了火:“那是御赐之物,她怎么敢!”      江德茗接口道:“在江家她有什么不敢的?砸了之后她也没放在心上。可巧的是过了几日,外公家的表姐领着一群千金们来玩,就说起了那个花瓶,闹着要看。表姐对你的院子也熟悉,仆人们也不敢拦着,进了屋子,一对花瓶只瞧见了一只,就问了来着。德玫只说不知,表姐又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隔日就让外婆家的婆子来搬,说是瑞芷小公主要跟表姐去别庄避暑,让人搬了那一对花瓶去妆点屋子。德玫拿不出,哄着爹,爹就哄外婆。被外婆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说爹是败家子,败了自家的还不够,还要败娘亲的嫁妆,连嫡亲儿子的小玩意儿都不放过。”      江德弘冷笑:“那的确是小玩意儿。”      “爹回家把德玫训了一顿,依然让她继续住着了。”      江德弘脸色青白,江德茗接着说:“而后到了鬼节。天热,德玫不回屋子,在紫蔚花架下摆了凉榻睡了。到了半夜,凉风阵阵,看着一个白衣女子飘进了屋。她跟着进去,恍恍惚惚的看到了娘亲在屋里说话,还嘱咐丫鬟把她的猫都活活打死。德玫醒来后,只看到一地的血,病了好些日子,再也不敢住了。逢人就说你的屋子闹鬼,迟早会锁了你的命。”      江德弘哈哈大笑:“我的亲娘怎么会锁儿子的命,她老人家是护着我呢。让我看,那血要撒到德玫的脸上才对。”根本不用猜,他都知道这是大姐江德昭最爱玩的把戏。      这么多年来,三姐弟没少被庶出的哥哥妹妹闹腾。三人的母亲在五年前过世后,那江德玫就更是肆无忌惮,自以为有了爹在背后撑腰就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嫡出的千金小姐,浑然不知自己的母亲只是良妾扶正,至今还没有在盘阳城的官家女眷中说得上一句话半个字。      进了堂屋,江德弘果然在地上找血迹。过了这么久,自然早就打扫干净。他一路走,居然在偏厅看到了一幅画。画有成人那么高,里面就一个白衣女子,看那眉目居然与江德昭有七分相似,只是比江德昭更为恬静,知道这是母亲的画像,忍不住驻足观看了很久。      遂后摇头笑道:“雾非雾,花非花啊!”      姐弟三人笑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JJ貌似抽了?枉费我这么勤快的码字 给力第三回   江大人不惑之年还差一半,一肚子的雄心壮志也还剩下一半。      年少时也如同西衡所有的少年子弟一样,有种读书万卷卖于帝王家的豪迈,他甚至为了仕途,死皮赖脸的求娶了当朝太尉的幺女周氏。      果不其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妻族权大,为了让幺女不至于太吃苦,江德昭的舅舅小小的拉了江大人一把,把一个刚刚入了官场的小官员在三年之间提升到了五品小臣。      江大人是幸运的,江大人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娶了周氏,不幸的是,周氏进门之后没一个月,就挖出了他藏着的妾室和长子。      正妻刚刚进门,突然发现丈夫的庶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当时的气愤可想而知。原本以为顺畅的日子顿时不好过了,养在外地的妾室马氏接了回来,庶长子也见了人,周氏气不顺了两年,才产下了长女德昭,之后再接再厉这才生出了德茗和德弘。马氏也不甘落后,在中间横擦一杠有了德玫。      周氏是太尉周家的幺女,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生了儿子后身子就不大好了,拖拖拉拉的过了十年,还是撒手而去,便宜了唯一的妾室。      妻不如妾,江大人总觉得亏欠了马氏,也不另娶了,以府中需要女主人为由把良妾扶正。他的日子和美了,官场也就不大顺了。      原本是太顺了,反而凸显出这几年的处处碰壁。      江大人还有野心,周氏已经没了,现在眼珠子就开始盯着周氏留下的二女一子。      江大人问:“这一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远游?”      江德弘一板一眼:“爹你是要赶我走?”      江大人咳嗽一声:“这是你的家,做爹的怎么可能赶儿子走!”      江德弘一脸漠然的吐出两个字:“花瓶。”      “什么?”      “描金的春晚浮莲大花瓶。”      江大人一喜:“你好不容易回来,还给爹带什么花瓶呀。花瓶在哪里,给我瞧瞧。”儿子哪有银钱买花瓶,肯定是游学的时候,学院里面的先生巴结周家送的,一定是好东西。      江德弘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太后给娘亲填妆的那一对描金景泰蓝花瓶。爹,您可贵人多忘事。我前脚才走,您后脚就砸了我屋里的御赐之物,如今还说什么不是赶我走的话,哄谁呢?”说着就迈步要出去,“反正这个家我也住不惯,原本只是回来打个招呼,明日里我就搬到骐山书院去。”      “慢着慢着,好好的,去书院干什么?”      “读书啊。”      江大人一震:“你不游学了?”      江德弘:“爹你果然赶我走。”      江大人正色:“没有。”      “您有。”      “绝对没有。”      “您有。”      “绝对肯定的没有!你别瞎猜,到时候让你外公知道了,会少不了一顿排头。”      江德弘瞄着对方,似笑非笑:“爹您威胁我?”      江大人又习惯性否定了:“没有,绝对没有!”叹气,“好了,你也别去住书院了,就在家里,你想要填什么尽管说,我让你娘预备。”      江德弘板着脸:“爹您让我去地府找娘要东西?”      江大人哑口。他都忘记了,周氏的这几个孩子从未承认过马氏的正妻之位,他们心目中的娘亲只有周氏一人。在外他们绝口不提继母,在家也只称继母为姨娘。      “那就让你姨娘准备。”      江德弘脸色终于好看了点,江大人已经一头冷汗了。这个儿子五岁之时就随着他的小舅舅出门游学,每年回来这性子就刁钻一分,如今才十三岁,江大人已经感觉自己降不住这活霸王了。      回头江德弘就对二姐吹嘘:“对于你的顶头上司,只靠哄骗是没用的,你还得在他脑袋上悬一柄斧头,时不时的敲打一下,他的日子时雨时晴了,我们的日子才会更加风调雨顺。”      再一转身,就开出了足有三尺长的单子给了马氏,差点把马氏给吓晕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笔墨纸砚就要上十套?你当我家是开铺子的?”      江德弘嬉笑道:“我才知道姨娘家发财了。正好,您家里有铺子的话直接从您铺子里面拿吧,也可以给爹省下一笔银子。对了,您可要看着拿,别拿那些次品糊弄人,二十年的徽墨,去年的洛阳纸就别拿出来丢脸了,我这些单子里面大半的东西都要送世家子弟。另外里面写的绝版古书,能够找到就最好,实在找不到就用名家的字画替代也行,最好是前朝的大家名儒,这些是要送给书院的先生,马虎不得。这里还有一叠花样图纸,等会我让人拿二十两金来,您对盘阳城里打金器的师傅们熟悉,请了人来按照图纸打一些金钗镯子。金锞子,金锭这些细碎的小东西走公帐。还有……”      江德弘喋喋不休的交代了大半个时辰,听得马氏头昏眼花,儿媳胡氏在最初就惊醒的逃之夭夭了。      江大人晚上回房,就被马氏拉着哭诉:“这哪里是你的儿子啊,是催债鬼啊!那些个笔墨纸砚就罢了,什么前朝名家字画,我去哪里找?就算找来了我也大字不识一个,分辨不出,到时候不是丢了老爷你的脸面吗?还有,金锞子金锭走公帐,公帐上现在就多少银钱?那些个东西虽然是小物件,可也是实打实的金子,他拿去做善财童子,是压根要掏空家底啊!他随手就拿出二十两金子打首饰,怎么也不给我家德玫打一副?连我这个做娘的都没有孝敬……”      “好了!”江大人也听得头晕,知晓马氏是在心疼银子,可这些东西江大人也不敢让江德弘自己出啊。德玫打破了德弘一个花瓶,德弘只是敲了家里这么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只要把儿子哄好了,再让儿子去岳父家里说道说道,不定什么时候他江大人就能够再官升一级也说不定。      相比升官,这点银子江大人舍得出。      “德弘要的东西都是走人情必用的东西。当初德玉要去书院读书,你不也列了这么长一个单子吗!”      江德玉那是谁,那是马氏下半辈子的依靠,怎么可以跟江德弘那白眼狼相比。      只不过,江德弘刚刚回来就把江大人拉到了那边阵营,马氏立马就感觉到了危险,一张哭诉的黄脸瞬间就来了个大转变,开始嘤嘤怯怯的啜泣了。      “我这不是替老爷打算吗?老爷你做官做得这么辛苦,你儿子不体谅就罢了,还张口闭口挖你的心肝,抽你的骨血,眼都不眨一下。我不替老爷你操心,难道还指望他们三姐弟替你身心?”      江大人那颗老心顿时被泪水滋润了,被温暖了。他搂着马氏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别因小失大。”      马氏心不甘情不愿,最终还是吞了这小事,等上了榻,她又记起一件大事来。      “大姑娘已经及笄了,前些日子已经有官媒来走动,我仔细挑了挑,觉得有几户适合,老爷你要不要看看?”      江大人已经昏昏欲睡,只说:“你给德昭看过了没?”      马氏心里不愉,说:“这儿女的婚姻大事肯定是听父母的,老爷你定就好了嘛。”说着,又道,“早些把大姑娘的定了,我家德玫也可以选户门当户对的官家嫁过去,老爷的心也可以省了一半。”      一听到德玫,江大人的眼睛勉强睁了睁:“是该先定了德昭的夫家。你把你挑中的给我说说。”      马氏早就认定了克妻的穆家,对其他几家也就随意带过,着重夸赞了穆家的家世和穆承林,只说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陪德昭那是德昭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大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勉强抽出一点神智幻想了一下同级的穆承林在众多官员面前喊他岳父的情景,顿时心情舒畅。那穆家是当今圣上的新贵,穆承林的爹前年办了大事,得了皇上的赏识官居三品,儿子五品,以后穆家只会蒸蒸日上。穆家的官做得越大,嫁过去的德昭也就水涨船高,到时候别说帮忙江大人,就是德玉也能够升一升,一箭三雕,是条好路子。      马氏仔细观察江大人的神色,知道他也被自己说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道:“不如明日我就请了媒人去穆家?”      江大人:“我们去说媒?不行,女方怎么可以去男方家里说媒。”      马氏道:“老爷你也别把德昭看得太重了,她就算是江家的长女,可在周家,那顶多就是一个外甥女,比不上周家嫡亲的外甥。就算是外甥女,周家家大业大,一表三千里,外姓女中她也比不上瑞芷公主。周家并不看重大姑娘。”      “可……”      “老爷,”马氏打断他,“穆大人这年轻有为还未娶亲的男子,肯定是千家抢万家争的,我们不快一步,机会可就没了。”      “趁着穆大人升官没多久,诸事忙碌,还没来得顾得上自己的婚事,此时我们不去,等到他忙完了再去争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终,江大人再一次被马氏给说服了。      按照江德昭的说法,是爹终于又被姨娘给忽悠了。 给力第四回   穆府。      穆承芳进门的时候,穆承林正好捧着一碗浓汤准备喝。      穆承芳:“我就知道这个时辰该回来了。哥哥你又喝酒了?”      穆承林干脆利落的把醒酒汤喝了干净,笑道:“没人请我喝酒你抱怨,有人请我喝酒你又唠叨。”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嘛。酒喝多了伤身,以后喝酒之前可以喝点羊奶。”      穆承林愣了愣:“你从哪里听来的土方子?”      “德昭告诉我的。”      又是她!      穆承林暗自叹气。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好,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容易亲信人。他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几乎每日里都可以从穆承芳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穆承林想了想,还是说:“她有什么好?”      穆承芳笑嘻嘻:“她什么都不好,她可坏了。”      穆承林随手脱了外袍,把袖子卷了起来,靠在窗边感受初秋的凉风,用着无所谓的口气道:“既然那么坏,明日我就可以回绝母亲,不用考虑她了。”      穆承芳瞪大眼:“哥你知道了?”      “我出门之前娘找我说了说。好不容易迁回盘阳,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容许我翕然一身,说是在今年年底就必须确定娶亲的人家,早点为你们做表率。”      穆承芳笑道:“那是,哥哥如今势头正盛,不少人家都在打听你呢。”思忖了一下,“难道江家真的派人来提亲了?”      穆承林点头,穆承芳欣喜起来:“哥哥你娶德昭总比娶我不认识的人好,我与德昭合得来,就不怕新嫂嫂欺负我了。”      穆承林干笑:“难道有人欺负过你?”      “有!”穆承芳点头,随即垂下眼眸,“孙……”      穆承林打断她:“都是过去的人了,你还计较什么。”      穆承芳一瞬间的表情有些不甘,顺了一口气才问:“哥哥你是真的心悦……”      “她留给穆家的只有一个牌位,我真心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屋里有点气闷,也许是风停了。      穆承芳站起身来,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穆承芳回头看他:“知道你不会娶德昭。”      穆承林有点上火:“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娶江德昭?江家的提亲其实我今早就拒绝了。”      “为什么?”      穆承林几乎是迁怒的道:“这还用问?他们想要结亲是假,想要攀附我们穆家是真!江家这是卖女!那样的人家成了姻亲就是给自家拖后腿,有那样父母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肯定是个攀附权势心机深沉的人。”      穆承芳惊住了,半响:“德昭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还不是!”穆承林已经怒火飙升,“看你每天念叨她的那些事就知道了。那种女人走到哪里都喜欢引人注目,惹是生非!在考题期限的最后一天才提交答卷,不尊父母,搬弄后院是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说明江德昭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这些都是哥哥你的臆想,是你的猜测。”      “我根本不用猜测,这些都是事实,不信你自己去问她!我敢保证,她在骐山书院结交的好友都是非富即贵,家里有实权,跟你一样的官宦小姐。”一想起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刻意接近自己的胞妹,并且耍尽心机让胞妹对其言听计从,穆承林就一肚子的火。他恨恨的灌了一口冷茶,“再说,江家就一个在四品官位上坐了七八年的爹,足够说明她父亲并不善于为官。江家的女儿高不成低不就,于是就只能盯着我们这些新贵了。倒是打的好算盘,别以为我多年不在盘阳,就对天子脚下的近臣们一无所知。”      穆承林不单训了妹妹一番,当夜还写了一分感谢信,洋洋洒洒的阳奉阴违的称赞了江德昭两年来对妹妹的照顾,为了表示谢意,特意奉上礼单一份。      江德昭第二日到了书院,就看到桌面上大刺刺的摆着一副金灿灿的头面,再打开信件一看,眼中那屈辱的火苗几乎把信中落款给烧出两个窟窿。      穆承林,他狗眼看人低!      妹妹江德茗吃了午饭过来,只见她挂着一张僵硬的笑脸,笑得格外的渗人。      江德茗忍不住倒退一步:“姐,你怎么了?”      江德昭笑眯眯:“我今天得了一份大礼,正高兴着呢。”      江德茗仔细分辨了她嘴角的弧度:“有人给你送鹤顶红了?”      “哎呀,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得回礼呀。干脆就用鹤顶红好了。”      江德茗:“……”      江德昭:“你说我是用玉瓶装着做上好的药材送过去好呢,还是直接包在香囊里面让他每日里随身佩戴。不行,他肯定不会挂在身上的。干脆,我去他家做客,或者请他来书院,我直接洒在他的茶水里面……”      江德茗惊悚:“姐!”      “我说笑的。”      江德茗吁出一口气:“你口中的他是谁?”      江德昭抬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脸上的笑终于消散,平静的说:“我已经忘了。”      三日后,穆承芳过来,庆祝江德昭考卷得了高分,先生很是赞扬。同来的还有江德昭的表姐表妹们,平日里有走动的女学生们都聚在了一起,嘻嘻哈哈笑得好不轻松。      第四日,江德昭的同一张桌子上有多了一个礼盒,里面金滚珍珠头面一套,外加凤尾掐丝金镯一对。江德昭咬牙切齿的盯了半个时辰,让人仔细收好了,到了下午下学,又与穆承芳一起出校门,同样遇到了来接妹妹的穆承林,两人平静的对视,擦身而过。      第五日,弟弟江德弘意外的来了书院。      最近一直是烈日骄阳,江德茗特意跑来江德昭的院子,让人一起把书都拿出来晒晒,整个院子没有一块可以让人下脚的地方。      “正巧我也带回来了不少的书,等我的院子整理好了,姐姐你也帮我搬出来晒晒。”      江德昭笑问:“你已经见过祭酒了?”      “嗯。考校了一番,顺利通过了。在祭酒的书房里还见到了世子。”      “哪家的世子?”      “陈家,陈礼昌。听说是最近才封的。”      江德昭站在烈日下,叹口气:“德弘,盘阳不平静,你歇一歇。”      江德弘不以为意:“歇什么,迟早要经历的。我早就有了打算。”      两人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江德茗云里雾里,敏感的她问:“是不是陈家有什么不妥?”      “那倒不是。”江德昭道,“我只是怕德弘刚刚回来,会不小心被人夹带着给套了。”      江德弘哈哈大笑:“姐姐你操心太多了,我们的爹可只是小小的四品官员,别人算计谁也不会算计到他的头上。”      这一点江德昭自然知道,不过,不管他们的爹爹官位如何低,他们三姐弟可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呢。太尉周家,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攀得上。      三个人忙忙碌碌的晒好了书。      因为是初秋,菊黄蟹肥,江德昭让人收拾了花厅,将几盆开得正好的菊花都移到了眼帘下,再让人把清早表姐让人送来的螃蟹给蒸了,三姐弟聚在一起捏着螃蟹的爪子正准备开动,居然来了客。      不是旁人,真是那世子陈礼昌。      陈礼昌刚刚过了成人礼没多久,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拿着扇子摇摆着进来,还没到花厅就闻到了酒香:“这个时日,有酒就肯定有肥蟹,看我来得正是时候。”      江德昭早就习惯了自己的院子进进出出各种人物,自然的起身行礼,然后让人添筷斟酒。江德茗却是红了脸,只暗自嘀咕这人来得太是时候,螃蟹她又要少吃一只了。      江德弘年纪最小,却是嫡子,游学多年风度自然不同,只说:“我来的时候就听到树上喜鹊叫,原本还以为我是贵客,没想到贵上加贵,来了世子,感情这螃蟹也是早得了喜鹊的信,大清早的就候在了这里等着世子上门啊。”      陈礼昌笑道:“早知道我就提前预备好酒带来了。”      “秋日还长,下次我准备酒,去找世子要螃蟹。”      陈礼昌先落座,余下几人才陪坐。他指着江德弘笑道:“我方才听你与祭酒对诗,就觉得你应当与我是一般人,所以特意来看看。”      江德弘哦了声:“敢问世子是什么人?”      陈礼昌道:“富贵闲人。”      江德昭平静,江德茗皱眉,江德弘斟酒,哀叹:“闲人也要读书啊。”看了看庭院中,又叹,“不单要读书,晒书还要做苦力,富贵闲人也就世子当之无愧了。”      本来是半个时辰的偷食,结果因为陈礼昌的到来硬生生的拖成了两个时辰。江德昭见两人酒酣蟹谗,干脆又拿了银子,让丫鬟去找书院的厨房再做了几个好菜一起端了上来,顺顺当当的变成了晚饭,直到月上眉梢,陈礼昌才酒足饭饱的走了。      江德茗抱怨:“陪坐了两个多时辰,尽听他说一些废话,也不知道跑来做什么的。”      晚饭也吃了,书也收了,江德昭干脆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一起给江德弘收拾院子,今天三人都不准备回家了。可巧的是,穆承芳也不知是不是与家人闹了矛盾,也没有归家。      等到江德弘的院子都收拾好,穆承芳还特意提了点心来找他们,慰劳他们饥肠辘辘的肠胃。      送走了弟弟和妹妹,江德昭才拉着穆承芳问:“被人欺负了?”      穆承芳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我被娘亲训了。”      江德昭笑道:“我小时候每日都要被娘亲训导好几次,板子也不知道挨了多少。”      穆承芳豁出去的道:“娘亲说我不会巴结权贵。”      江德昭一怔,转头静静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看《黑子的篮球》看得入迷,看完了动画又去翻漫画,更新晚了,咳咳 热血少年漫,真是又基又燃啊,捂脸 给力第五回   在这样的目光下,穆承芳下意识想要倒退,好不容易累积的信心有一点动摇。      江德昭将人请进屋,直白的道:“你的确不善于与人周旋。”      “不是那个意思。”穆承芳急切的说,“昨天瑞芙公主办了秋菊宴,娘带着我去了。在那里见到了四皇子。”      “四皇子与大公主的母亲区贵妃圣宠二十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四皇子更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兄弟,大公主在这个时候宴请朝臣家眷,其意义本就不简单。”江德昭看了对方一眼,很想说穆夫人太急了。可这话不能出口,江德昭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背后说长辈的不是呢?      穆承芳低头:“我一句话都没说得上。”      江德昭转瞬就明白了穆承芳的尴尬,笑问:“四皇子可好?”      穆承芳垂着头,耳廓通红,一会儿才说:“我在宴上还见到了周家大姑娘。”      “德洳表姐?”      “嗯。”      周家孙辈的姑娘也有好几位,其中长姐德洳行事大方,心思细腻,平日里没少来江家走动,与江德昭关系最为亲密。      “德昭,”穆承芳嚅喏的开口,“你能不能劝劝周姑娘。她年岁比我们大,能不能明理些,让她收收性子,少去外面走动,多在家绣绣花看看书。”别出来跟我们争夺皇子们的目光了。      江德昭干笑:“作为妹妹,我无权干预表姐……”看穆承芳一副委屈要哭的样子,她隐约的觉得有些怪异,停了停,再道,“大公主宴请官家女眷,其实是提前替四皇子相看正妃人选。据我所知,这样的花宴最多举行三次,盘阳城里适龄的千金小姐们就见得□不离十。没了我周家姐姐,也会有胡家、王家姐姐们……”      穆承芳打断她:“你只说你帮忙不帮忙好了。”      江德昭迟疑,穆承芳已经嗤笑出来,立身就要出门:“果然如此。”      “承芳?”      “亏我还将你当作密友,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就只是一个可以利用可以攀附的对象。一旦我们利益相冲,你就毫不犹豫舍弃了我。”      江德昭急问:“你在说什么?”      穆承芳转过身来:“我告诉你吧。我刚才特意试探你的,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并不嫉妒你的表姐,我也没见过四皇子,大公主与我相谈甚欢。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在你表姐和我之间会如何选择。答案不言而喻了,亏我还将你当作我的姊妹,到头来,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江德昭倏地打了个冷战:“无缘无故的,你试探我做什么?”      穆承芳眼睫含泪:“因为,因为哥哥骂我识人不清。”      江德昭心里一惊,再抬头,穆承芳已经跑得没影。      *      只从江德弘搬到骐山书院后,他们三姐弟的身影几乎要从江家绝迹了。      江大人一时半会还没察觉,江德弘本就常年游学见得少,德昭与德茗与江大人不亲,除了大日子,也甚少在他身边出现。马氏倒是察觉了,可聪明的什么也不说,在她看来,那碍事的三姐弟不在,整个江家才是她的。      江德弘说到底还是江家的嫡子,同时也是太尉周大人的外孙。有心之人只要多个心眼,自然就发现他长住书院之事,少不了少年人相互约着一起诗会酒会吟诗作对。江德弘有宴赴宴,有酒喝酒,很快就融入了盘阳城的官宦子弟之中,渐渐的有了点小名气。      骐山书院中的学子,真正来读书的倒是甚少,却是西衡首屈一指的学府。它的成名不在于出了多少状元,而在于出了多少权臣。在这里读书,就意味着能够顺利的进入西衡的官场,做一方大员并不难,难的是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掌握实权的大臣。      江德弘这般五岁起就随着家人游学的少年,到算是奇葩。不因旁的,父母在不远游,一个是世家子弟自命贵重,不肯苦吃,另一个则是父母不安心,庶子还好,嫡子却是甚少能够常年出门游学。      江家周氏在江德弘八岁之时就病势,这之前就缠绵病榻多年,周氏早就知晓自己的儿女不能靠父母,只能放手让儿子提前经历世事,女儿则在家应对诸多磨难。      宝剑出鞘,才终觉其利。      江德弘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悄无声息的渗透入了将来的天子近臣圈中,也许没人察觉,也许有人察觉,却并不点破。      *      “说到玩,整个西衡也找不出能够比礼昌世子更能玩的人。可要说到见识,我倒觉得众位都不如我德弘贤弟。”      “我哪里谈得上什么见识啊,顶多是一个脑袋长了八只眼,看了许多世间笑话而已。”      “听闻你不单游遍了西衡,连北雍都去过?”      “嗯,不过北雍再往北就不行了,太冷。连绵起伏的万年冰山,我腿短手短,爬不上去。”      “哈哈哈,的确。你出门这么多年,见识是看着见涨,就这个头依然比不上我。”      “那南厉去了没?”      “也去了,还出了海,遇到了海啸,差点喂了美人鱼的肚子。”      “美人鱼?”      “啊,既是深海里的一种鱼类,上半身是貌如春花的女子,下半身却是鱼尾。渔民们都说在海啸发生前后,会有美人鱼在海面上唱歌,勾人魂魄。被美人鱼勾走的男子,再也回不到岸上。不过,我出海没多久就遇到了海啸,海水还没吹打过来我坐着的船就靠了最近的一座海岛,风停了舅舅就带着我回来了。”      “听你的口气倒是在惋惜?”      “嗯,我原本想要钓一头美人鱼回来养养,馋馋你们,也给我增加一项炫耀的本钱。”      众人再次大笑,与江德弘对答的那名少年忍不住推着他的肩膀:“我看你是想金屋藏娇吧,哪里会拿出来给我们瞧见。”      江德昭一本正经:“我说的是实话,表哥你别拆穿我。”      “又是实话又是拆穿,你个小子连谎话都圆不了。”他的表哥周德鸣丝毫不给面子的打趣对方。      “谁说谎话了?”不远处走来几人,为啥的少年穿着蟒袍,系着金腰带,手中的钓竿已经被侍从拿走,听到这边说笑忍不住问道。      “三皇子!”众人纷纷行礼。      段瑞盺虚抬了抬手腕:“不必拘礼。”又转头问陈礼昌,“方才你们在说何事,隔了很远都听到你们的说笑。”      陈礼昌与三皇子熟悉,率先陪坐了下来,笑道:“就是拾掇着德昭说一说游学的见闻,准备偷学几件好回去哄一哄自家娘亲,骗一两句‘见多识广’的称赞。”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眼角不自觉的瞥向了随后而来的穆承林,“殿下您还不知道吧,德昭还拜了贺列州大儒做了老师。”      “哦,本王远在北雍的时候就听说过贺列州大人的大名。他老人家不是三代帝师么,据说早已不再教学,跟没听说过还收了学生。我记得当年穆大人也曾向贺大儒请教过学问,不知获益几许?”      一直闷不吭声做门板的穆承林道:“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吃了闭门羹。”      “啊!”众人惊叹。      陈礼昌笑道:“闭门羹算什么?听我爹说,当年他老人家想要求了贺大儒教我读书,亲自带着我去求见,结果双双被打了出来。”      段瑞盺:“你那件糗事人尽皆知了,就算我之后远去北雍,也被不少人问及,说西衡的子弟是不是真的目无尊长,居然指着大儒的鼻子大骂‘倚老卖老’。”      “咳,我不过是听爹与大儒说话听得无聊偷跑出去,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酒坛子嘛。既然打翻了酒坛子,我就趁机喝点酒,既然喝了点酒,顺道也就再兜着点准备带走……”      穆承林道:“贺大儒的酒都是其夫人亲自酿造,每年也就不过十坛,你喝不完还兜着走,也怪不得大儒轰人。”他目光落在德弘身上,别有深意的问:“这位公子也姓江?”      江德弘微微躬身:“正是。”并不报江大人名头。      穆承林也不以为意,笑说:“我近日倒是遇到了一件江家的趣事,只是不知道那江家是不是公子的府上了。”      此话一出,就有人嗅到了异味,纷纷打量起盘阳城里这一位新贵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乐事。我少时外调,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家母就忙着给我张罗婚姻大事。每日里归家,少不得被她抓着看一大堆的闺秀画像,一个个婀娜多姿才貌双全,让人挑花了眼。”      陈礼昌:“穆大人,你这明显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是福是祸暂且难说。就前些日子,居然有一户江姓人家派了官媒来我家提亲,那架势仿佛是我穆某高攀,太尉大人的掌上明珠下嫁一般,让人哭笑不得。”      陈礼昌疑惑:“女方提亲?”      “对。”穆承林似笑非笑,“听说那江家也不过有位从四品的家主,早年丧妻,提亲的真是那户嫡女。”      众人的目光不知不觉的聚集到了江德弘脸上。      太尉、四品家主、女方请官媒提亲,根本不用猜,众人就都知晓说得是那一户江家,提亲的又是那一位女子。      穆大人,这是要与江家结仇?甚至不惜毁了江家嫡女的清誉?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突然觉得男主有点渣了呢,扶额~~ 说到今天的大事莫过于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了,今天从微博上看到的一条,给大家分享分享,哈哈哈 这位BO主最初发誓说莫言不会得奖,结果被打脸了,好爽,然后BO主果断的自己推翻自己的言论,狡辩来着~~哈哈哈,祸从口出啊 看文不撒花的,担心长JJ哟 给力第六回   “姐姐她居然真的去尝试了?”江德弘惊诧的道。      表哥周德鸣问:“尝试什么?”      江德弘尴尬的咳嗽一声:“提亲。”      周德鸣倒吸一口冷气,穆承林沉着脸一副目无表情的样子。      段瑞盺难得的开导了一句:“也许令姐是有什么缘故?”      江德弘感激的望了三皇子一眼,这才解释:“其实,大姐并不是真的想要去提亲,她是被逼的。姐姐有个非常钦佩的人,是我的师娘。只从师傅收了我做学生,姐姐就千方百计的想要拜师娘为师,可惜师娘的性子太独特,与姐姐说,要拜师可以,得通过师娘的试验。于是……”      “于是,贺夫人出题,令姐解题。这题目就是——胆量和魄力。”      “嗯。其实也没有说具体的考题内容,只是让姐姐做出一件能够证明自己有胆量和魄力的事情。姐姐苦思了多年都不得法,意外之下突然探听了师娘少时所做的一件大事。于是,姐姐准备东施效尤,以此来攻破师娘的试验。”      段瑞盺已经推测出了来龙去脉,先是摇头,后又点头,说:“令姐是奇人。”      众人都在琢磨,连穆承林也沉着脸,也不知是思考什么。      陈礼昌犹犹豫豫的开口:“我的祖母与贺夫人相熟,也说道过贺夫人少时不少趣事。要说贺夫人一生中计谋迭出,最为让人诟病的一件事就是她无视了世俗流言,亲自向贺大儒提亲之事。”      众人恍然醒悟,穆承林却依然锁着眉。      段瑞盺:“那件事在宫内至今还有流传,说是诟病,那也只是一些迂腐的士大夫们的酸葡萄心而已。早年,贺夫人家族庞大,门众甚多,是朝中有名的望族。贺夫人少时孤高自傲,三次败于贺大人名下,从而芳心暗许,不顾门第之见,亲自上门提亲,要嫁与贺大人。”      “师傅那时候功不成名不就,不想被人乱说攀附权贵,自然拒绝了。哪想一年后,师娘娘家突遭巨变,危难之际,已经小有名声的师傅毅然向师娘提亲,哪想,师娘性子刚烈,不肯独善其身,硬是随着家眷一起流放千里。”      陈礼昌叹息一声:“祖母当年还暗自伸过援手,想要帮助贺夫人一家度过难关。哪知,等到了流放之地,却发现贺夫人已经失去了影踪。祖母还伤心得大病了一场。”      段瑞盺:“贺大人也是在第二年主动请调,去了那苦寒之地,想要凭借私力寻得贺夫人行踪。哪知三年茫茫,贺夫人没寻到,倒是协助守城将领抵御外敌,名声大噪。战事终了,皇上嘉奖朝臣,同时招安各路民间兵马,贺夫人带着两万马匪也在其中。”      “最终,还是艺高胆大有勇有谋的贺夫人再一次向贺大人提亲,两人终成加偶,也成了一段佳话。”陈礼昌笑着,看向穆承林,“所以,江家的那位小姐估计也是有样学样,挑中了穆兄这位夫君了。”      穆承林冷哼:“我不是贺大人!江家小姐也不是当年败于贺大人三次的世家千金。我也没有同意江家小姐的提亲!”      江德弘在一旁点头:“我觉得,依照我大姐那蠢笨的性子,她肯定是最近听了不少人说道穆大人的政绩,于是就自作主张的做了蠢事。”      穆承林:“的确很蠢!”      “唉,”江德弘叹气,“岂止是蠢啊,简直没有用脑子嘛!就算要选提亲的人,那也要提前打听一下该人的性子如何,要是遇到了睚眦必报的狠角色怎么办?丢了江家的脸面是小,丢了她的终身大事才真是无处哭诉了。还好穆大人大人有大量,特意在私下提醒我这弟弟,唉唉唉”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居然还连累弟弟给她收拾善后……”      好一个睚眦必报大人大量,彻底堵住了穆承林的预想。      三皇子段瑞盺不得不对江德弘另眼相看。这看起来以退为进的法子,让穆承林气不得闹不出,还有褒有贬的将自己姐姐摘了个干净,倚仗着贺夫人这棵大树,将一件被人嗤笑的女方提亲之事真真假假的拐成了旷世佳话,这份心性,实在是不可小视啊。      穆承林左边看看笑得温和的三皇子,右边看看嬉闹闹的世子陈礼昌,再望向一脸无辜恨铁不成钢的江德弘,直到此时,他那里还不知道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      江德弘从世子府邸出来,就随着周德鸣回了周家,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      周老太太的彪悍闻名西衡,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忠实拥护者。少女之时揍不学无术的弟弟,嫁人之后训性子温吞老好人的太尉夫君,生子之后柳条鸡毛掸子碧玉如意抓到什么就抽的儿子,老了之后,连意图‘勾引’周家子弟玩世不恭的外姓人也惨遭毒手。      有人笑称走老太太为‘西衡第一母老虎’!      母老虎也有偶尔舔爪子晒太阳的时候,江德弘来拜见外祖母,就见到一群娇俏的少女围绕在老太太周围,扑蝶打扇烹茶下棋绣花看书吟诗作对舞刀弄剑的各式佳人,要什么要什么,堪称‘周家后宫’也不为过。      江德弘要面见老太太,首先就得迈过这酒池肉林般的美人关,脸颊被柔荑给摸过捏过,袖子被众多妹妹拉扯,连衣摆都被刚刚满了三周岁的小外甥女给抓出了泥印子。嗯,他看到小外甥女手中的蚯蚓了。      这种阵仗,他每年只要见几回,不过,从今而后见得会更多了,一想到能够溺死人的温柔乡,他觉得自己的汗越流越茂盛。      老太太见了他,直接笑道:“德昭有事?”      “咳!”江德弘哀叹,“是不是打扰外祖母的雅兴了?”      “没错。”      “那,”江德弘一撩衣摆,坐在了下首,“我只好更进一步,扫下外祖母的好心情。”      老太太被人喂了一口葡萄:“说说?”      江德弘笑得不见牙:“姐姐要嫁人了。”      “嫁给谁?”      “我不知道。”      老太太冷哼。他不知道,会亲自来找老太太说事?      江德弘:“我也是今日去陈礼昌世子府邸赴宴,才听穆大人说的。说是我们江家不要脸的跑去给他提亲,被他一巴掌给抽了回来。”他抬了抬眉毛,“穆大人是西衡难得的能臣,治理地方百姓很得人心,政绩年年得优,朝中又有人,再过些年……”      “毛头小子。”老太太冷不丁的点评。      江德弘垮着一张小脸:“老太君,您口中的毛头小子今日可把您的心肝宝贝黄毛小子给欺负得没脸见人了。”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招手让他靠近。保养良好的手指揪着小瘦脸,江德弘假装哎哟哎哟的喊疼,老太太又安抚的摸了摸,眼中一片慈祥:“瘦了。”      江德弘抱着老太太的腰肢:“都是想您和外公想瘦的。”      “牙尖嘴利。”到底抚着他的头顶,夕阳之下,似乎看到昔年幺女依靠在膝头撒娇的模样。      “当年我就说过,你们姐弟年岁太小,身边没有能够主事的人,难免府中有事,旁人都知道就瞒着你们。想要调两个有能力的媳妇婆子过去,你姐姐还不肯要。现在好了,事情都算计到了她的头上,末了还是要跑来找我这老婆子哭诉。”      江德弘道:“姐姐说不定还不知晓。”      “那你更加该让她知道,让她彻底的明白,她的爹是什么人,她的继母又是什么人!”      江德弘点头:“姐姐太心慈手软。”      夕阳逐渐落了下去,桂花树下人影渐渐的散了。      江德弘扶着老太太进了屋,一起用了饭,表姐周德洳来请安。见了他,笑道:“多大的事情呢,劳烦得你这个大闲人在祖母这里死乞白赖的。”      江德弘:“我都没去赖表姐你的,急什么。”      周德洳:“现在不就是你急么,我纯粹是来瞧热闹的。听说穆家的姑娘与德昭闹翻了?是因为穆承林选亲的事情吧。”      “哪有的事。”江德弘说,想到了前些日子江德弘莫名其妙收到的礼物,转瞬又道,“也许有关。不过,不管我以后的大姐夫是谁,都不可能是穆家的人了。他们家的人心思太多,对女人都下恨手,不是什么善人。”      周德洳:“是善人的话还做什么官。”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颊,“以后你也会是个坏心人。”      江德弘笑嘻嘻:“对姐妹们,我可是实打实的好人。”      老太太看他们姐弟玩闹,停了之后才问:“德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们如今都住到了书院去,没多久,江家也就容不下你们了。”      江德弘;“我以为我们早就被江家舍弃了。”      “那也是你们三姐弟先丢开不要的。在你娘亲病重之时我就告诉过德昭,让她把府里的俗务接手过来,那样就算姨娘扶正,也无法从她手中夺过当家的权利。等你娶了亲,再直接让你媳妇官家,江家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你的。”      江德弘自己拿了一个橘子,抱着手绢掰开来,给了周德洳一半,另外一半一片片撕下来喂到了老太太的嘴里,冷笑一声:“我和姐姐们都不稀罕那个家,谁要谁拿去罢了。当初娘亲嫁给爹,也不是贪图他那点家底。”      “你们是宁愿便宜了马家那家子!”      江德弘越发高兴,趴到老太太的腿边,给她捶打着关节:“我知道外祖母疼我们。只是,姐姐说了,与其期待父亲履行他的责任,不如一切靠自己。只有自己手里的东西别人怎么也抢不走。江家的东西是父亲的,我不念着他的,以后我自己分府单过,那么他也无权干涉我的。      说实在的,江家的家底并不厚实,娘亲还在的时候,嫁妆就一个银子都没拿出来过,经过这些年的打理已经足够我们三姐弟轻轻松松过日子。爹的东西也不都是公帐上的东西,私账上的东西他谁也不会给,公帐上的还要分成几份。里面也说不得早就被马氏贪了大半,分到我手上能有多少?我又不是叫花子,要从他们手中争那点粮食,凭的丢人。”      走老太太深深的叹口气:“你们姐弟能够想得开就好。只是,你们的打算如何周全,在明面上,周家也不是吃素的,没得让一个没本事的小官给欺负了去。”      江德弘笑说:“那官媒肯定没见过爹爹。”      没见过江大人,总见过马氏吧!老太太人老了,心可没老。      此时此刻,江家。      马氏正在烦恼着怎么让官媒再去穆家走动走动,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桩亲事给说和下来。      江大人今晚有事,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心慈手软又蠢又笨的江德昭倒是归家了。没去自己的院子,抬脚直接来见了继母。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小德昭要发飙了~~ 明天吃大闸蟹。上周去超市买,50大洋一个QAQ;这周男友去熟人的酒店直接拿,亲友价5.5大洋一个,我一定是耳朵坏了吧? 大家吃大闸蟹了没? 给力第七回   马氏正在对帐薄,一屋子的婆子媳妇,胡氏反而没在屋里。      马氏在管家方面有种自卑的强势,她的心底认定府里所有有名分的人都可能夺得她的家权,夺得她江夫人的地位,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德昭,其次才是胡氏。      江德昭被她‘赶’走了,她觉得是她联合了胡氏的功劳。鸟尽弓藏,胡氏暂时也没用了。      江德昭一进偏厅,管事的媳妇婆子们就感觉被针扎了屁股一样,精神抖擞更甚几分。马氏挑高了一边眉头,忍着心虚问:“怎么回来了?”      江德昭立在门口,背着光,脸上的神色都隐藏在了阴影之中:“来给姨娘请安。”      平白无故的,有人咕哝一声吞了好一口唾沫。江家的人都知道,大姑娘给马氏‘请安’,就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请一次安,就要脱马氏一层皮。      马氏极力稳住狂跳的心口:“大姑娘那么忙,请安能免就免了吧。”      江德昭抬手喊人泡茶,随意挑了一张椅子靠着坐了,一股子闲适。      马氏眉头跳得没停,明明看都不愿意看见江德昭的脸,偏生还要装出一副端庄大度的样子。挥了挥手,让一屋子胆战心惊的人都退了干净:“有事?”      江德昭:“难道不是姨娘有事与我说?”      马氏的小心肝抖了抖,眼珠子一转,笑道:“哎呀,你不问我都忘记了。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及笄之后我就开始在替你张罗着找一户好的人家。要知道,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可好歹也是江家的女主人,我不替你操心难不成还指望别人了,所以平日里我就格外留心了些。”      她也端起了冷茶,装模作样的扮演起了慈母,“你在骐山书院读书,平日里肯定也见了不少名门望族的少爷千金。我是个没福的人,只听说你们男男女女关在一个深门大院里面,可以毫不避讳的喝茶品酒吟诗作对,玩闹到半宿都不回屋,出了什么事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是长辈们不知。我琢磨着,你的心里说不定都有了人了。”      她颇为无奈般的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你再不与我亲近,我也是你的娘,你不与我说,我就只好自己到处探听咯。好在,总有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都说你与穆家的姑娘走得近。我思来想去,自己也不认识什么穆家的人,就让老爷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      马氏神秘的噗哧一笑:“没想到大姑娘的眼力甚为毒辣,居然早早就倾慕了穆家的大少爷。唉,为了探听你女儿家这么一点点小心思,我与你爹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着你既然与穆家相熟,肯定也与穆家大少爷有来往了,也怪不得他调回帝都之后每日里都会去书院走动,惹得一群姑娘家春心浮动的,都不知晓早就被你算计了去。”      江德昭的贴身侍女青琉气得面色通红,几次想要打断都被江德昭暗中阻拦了下来。      马氏越说越得意,硬是将她的一番肮脏心思说得道貌岸然,不但暗中指责江德昭招蜂引蝶,还讽刺江德昭心机了得,话里话外硬生生把在书院读书的三姐弟说得不堪入目。      “我与你爹合计了几宿,最后还是不好拂了你大姑娘的心,只能豁了脸面勉为其难的去向穆家隐晦的提了提。哪里知道……”马氏唉声叹气,不知就里的人还真的以为她是为了江德昭操碎了心。      马氏偷瞧江德昭平静的脸,颇为担忧的轻声问:“大姑娘,我问你一句实话。”      江德昭望着她。      马氏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你与那穆少爷没有私相……”      啪的一声,桌上多出一叠花笺和开封的信纸来。撒在锦缎桌布上,铺面飘来桃花香。      江德昭:“姨娘,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爹虽然是江悟奇江大人,可我的娘却是太尉周大人的幺女周瑛瑗。我的婚事来轮不到你一个卖豆腐的姨娘来操心,你也操不起这份心。你有闲情逸致到处去嚼我们三姐弟的舌根,还不如花点心思多去盯盯你的女儿江德玫吧!”      马氏干笑:“你娘死都死了五年了……”      “姨娘你真是说笑了。德玫去年还在德弘的院子见过我娘呢,你要不要也去见见?”      “……不,不了。”      江德昭随手抽出一张信纸,上书一首: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素裙腰,映,酥,胸。”      马氏前面一概不懂,最后两字倒是一清二楚,顿时面上即尴尬又嘲讽:“大姑娘倒是写得一首好……艳诗。”      江德昭轻笑,将信抛向对方:“姨娘你可弄错了。这种诗词哪里可能出自我等大家闺秀之手。这些书信都是从你的女儿德玫屋子里收着的,写的真是某家男子与女子春困的诗词……”      “什么?”马氏颤声尖叫,“德玫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      “是啊,江家后院怎么可能有陌生男子出入呢?就连人员庞杂的骐山书院,也是不容许此等腌臜之事发生。轻则打断男女的腿,重则当场杖毙也有可能。谁知道,这事居然会发生在德玫的屋子里,居然还胆大包天的留下了罪证。”江德昭点着头,“兴许,根本不是在江家,而是别院?或者,是在该男子的府上?”      马氏叫得更加尖利。      江德昭又挑了一封信瞄了瞄:“这封信上的笔记与上封又不同。姨娘,我想,你在质疑我的闺誉之前,该先找个嘴角严实的婆子去查探一下德玫的身子骨。毕竟,要是德玫在洞房花烛之夜被夫家发现不是完璧之身……江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      出了屋,侍女青琉忍不住问:“姑娘你为什么不当着众人说,偏生要把旁人支开?”      江德昭:“德玫好歹也是我的庶出妹妹。她做了错事丢了姨娘的脸,不也同时丢了我们江家女子的脸?”      另一个侍女白瓷问:“那些信都是真的?”      江德昭:“信自然是真的,可德玫到底有没有做越矩的事,我们外人又哪里知晓。”      青琉忍不住左右偷瞄,然后小心翼翼的凑过去道:“其实我就见过。上次做夏裳的时候,绣庄来的媳妇中有一个身子特别高挑的人,在三姑娘的院子里待到锁门才被人轰走的。我让人偷偷去瞧过,那人有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部分。显然,从脖子处分辨男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有没结。      白瓷吓到:“你找谁看的?”      “一个小丫头,才八岁呢。给颗糖,她就自己钻到人堆里去看了看。”      江德昭轻笑,笑得意味深长。      *      马氏大字不识。她年少的时候,家境贫寒,别说是世家子弟去的骐山书院,连私塾也上不起。倒是给江大人做良妾的时候,被江大人执手教着写过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还都是躲着周氏偷偷学的,顶多就是看看帐薄。      她不识字,也不敢找人给她读读桌上的信,更不敢去找儿媳妇胡氏,她丢不起这个人。      自己仔细拿着那些信比较了几番,字迹不同倒是真的,她几乎气得仰倒。捏着一封信,把其他的烧了,这才气势汹汹的提着裙摆去找江德玫。      江德玫读的是私塾,也分男女先生教书。只是私塾场地不如书院大,管教也不如书院严格。有的进不去骐山书院的世家子弟就会选择私塾,家里对官场依然有指望的会请有名望的先生坐家讲课。      江德玫考了两次都进不了骐山书院,就去了私塾。      马氏进了屋子,正看见江德玫在写信。      那是一张粉色的信笺,上面撒了银粉,再用桃花花汁与墨相溶的墨水写字,晾干后,纸面上就有扑面的桃花香,是被情爱冲破了头脑的小姐与少爷们传递信件必用的小招数。      马氏看着那信笺就眉角抽筋,从一旁抓了蒲扇就朝着江德玫打了过去。江德玫吓了一跳,刚刚沾上的墨汁全部都滴落在了信上,晕开很大一片。      她怒吼:“你干什么?”      马氏:“我还要问你你在干什么!”不由分说的继续抽,江德玫吃痛,一边躲一边叫一边骂,认定母亲发了疯。蒲扇被打得歪七歪八,更加容易划破娇嫩的肌肤,江德玫来了火气,抓着绣篮里面的剪刀就朝着马氏丢了过去。      丫鬟们也吓了一跳,纷纷跑上去拉扯。江德玫被蒲扇上的绷子划了脸,气得去抓了马氏的头发使劲拉扯,两母女像泼妇似的打骂。旁人只劝架,也时刻防备自己被弄伤了,折腾了两盏茶的时分才拉扯开。      江德玫哇地往榻上一趴,大哭:“我要找爹爹去,娘你居然打我!”      马氏气都喘不上来了:“你去啊!你顺道把你那些个信都拿去给你爹看看,让她看你做的好事。”      江德玫眼里没有一滴泪,转头问她:“什么信?”      马氏这才把手中抓得支离破碎的信丢在了女儿的脸上,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江德玫摊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它怎么在你哪里?”说着就跑去翻自己的床榻,枕头边上一个木盒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江德玫尖叫一声扑到马氏身上:“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摇来晃去,马氏人都要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其实西厢记那么红,是有原因的- - 古代偷情的男女其实也很多的 PS:谢谢搁浅624的轮章补分哟,嘴一个 又PS:某草的《古来征夫几人回》简体版也过稿了,啊哈哈哈,有人恭喜我咩? 给你第八回   马氏气急攻心,直接一耳光摔在了江德玫的脸上,两人都愣了愣。      丫鬟们俱都被这突袭吓了一跳,有眼色的急忙都退了出去,不多时,屋里就剩下这对母女。      “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要这些肮脏的东西,你留着它们做什么?嫌弃自己太清白吗?还是觉得你做的那些腌臜事都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你要丢尽了我的脸,丢尽了江家的脸才善罢甘休吗?”      江德玫捂着脸哭道:“我哪里知道它们被江德昭那个贱人给偷了去!”      马氏:“可她就是偷到了,还拿去威胁我。你知不知道,我只差一点就可以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只要她死了,剩下那两个小的哪里还敢跟我做对,迟早这个江家就是我们的!”      江德玫问:“她威胁你什么?”      马氏顺口气:“她不许我再干涉她的婚事。”      江德玫叫:“你管她去死!让她嫁不出去最好了!人人唾骂才好。”      “你懂什么!”马氏使劲戳着她的额头,“她死了,我们才可以拿到周氏留下的嫁妆。”      江德玫嗤笑。      马氏道:“你可别小看了,周氏留下的嫁妆有不少。田庄、铺子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里面有不少御赐的东西,要是到了我们的手上,你的嫁妆还用愁吗?你想想,十里红妆,可以羡煞多少人!”      江德玫稍稍动容。周氏临死之前把嫁妆都交给了江德昭托管,又有周家专门的管家打理,如今都不知道翻番了多少倍。平日里江大人要送大礼都忍不住垂涎一二,更别说马氏了。      两母女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了很久,马氏到底还是舍不得伤了自己的女儿,简单的责骂后出了屋子抓了伺候的丫鬟们打了一顿,又另外派了两个凶悍的婆子管教女儿。      马氏心里憋了一口气,怎么都觉得不顺,觉得简简单单就被江德昭吓唬了可不行。江德昭虽然与江老爷不亲,可到底是大家闺秀,相当看重府里的声誉。马氏认定对方不敢坏了江德玫的名声,在外,无论如何江德玫都是江德昭的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穆承林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还得再去琢磨别的法子。      *      太尉周府,后院。      江大人冷汗淋漓的站在厅里,上面坐着的周老太太如凶神恶煞一般。      “你江大人官居四品,品级高了,官威也大了,看不上我们小小的周家了。自然,我们周家的外孙外孙女你江大人也可有可无了,不将他们放在心上了,任由外人去糟蹋。      你要是不想要自己的儿女,直接说。我们周家的院子虽然小,容几个小娃儿还是容得下的,绝对不会让他们阻碍了你江大人的官路,害了你的名声。      你说说德昭这三个孩子,是不敬父母,或是不懂礼教,还是生性顽劣不堪呢,怎么这么惹人生厌?居然让自己的亲爹联合一个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面钻出来的穆家来羞辱她?      还女方去提亲,听了这话的人不知道怎么笑掉大牙呢!德昭是江家妾室生的庶女吗?德昭是容貌丑陋性子泼辣不懂是非娇惯的刁蛮之人吗?”      江大人膝盖直抖:“不,不是。”      “那你江大人比穆大人是低了几品啊?他们穆家是皇亲国戚,还是出了护国一品大将军,或者是三朝元老啊?居然认定是我们德昭高攀了他?逼得女方去提亲,他们穆家好大的名声!还是说,你江大人觉得你就是在高攀穆家,巴不得卖了自己的女儿去换了那荣华富贵了?”      江大人:“没,没有。”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      一杯热茶猛地砸到了江大人的脚边:“那是谁派人去穆家提的亲?是谁去丢江家的脸面?是谁在算计你江大人?”      江大人噗通的跪了下去,只差声泪俱下:“是,是我糊涂了!听外人提及了穆大人几句,就痰迷心窍……”      一叠果盘直接砸在了江大人的身上,周老太太大发雷霆:“是哪个外人?”      江大人慌慌张张:“不,不记得了。”      周老太太那一双厉眼只差把这女婿的脊梁都给戳个对穿,冷笑:“说什么外人,其实是你府里的狐媚子吧。你当我老婆子也跟你江大人一样老糊涂呢。”顿了顿,“罢了,你包庇那马氏也不是一日两日,你对我女儿留下的三个孩子不上心更不是一年两年。不如,从今而后他们就住到我这外祖母家来,离了你江大人,说不定还能够各自说一门好亲事,也省得被亲爹给暗算了,丢了面子是小,丢了命我又找谁陪去。”      江大人大惊:“万万不可啊,岳母,万万不可!”      周老太太只是不理,她老人家做下的决定甚少能够改变。以前她不愿孩子们离开江家,是怕外人嚼太尉大人的舌根。官当得太大,就怕被人揪了小辫子。可如今,三个孩子年岁看着见长,周老太太与太尉周大人商议之后,也不得不展开双翼,暂时替几个孩子遮风避雨。      *      江大人一肚子的冤屈回了家,马氏刚刚迎上来,就被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痛,就近的提亲,远的不给德昭做冬衣的事情都骂了出来。      声音洪亮,充分传达了自己在周家受到的憋屈。      最后一锤定音:“他们三姐弟的事情你以后都别管!”      马氏听到德昭三人要搬去周家,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的问:“老夫人就没有说让德玉和德玫也去住一段时日?”      江大人大吼:“德玉德玫怎么比得过德昭他们!”      马氏也委屈了:“怎么比不过。他们不都是老爷你的孩子吗?德昭的婚事周家会操心,为什么就不帮德玫也选一户好人家。我听说德芷小公主经常去周家走动,二皇子与六皇子都与德芷小公主走得近,说不定……”      江大人不可置信:“你疯了!皇子们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出的女儿做皇妃。”      “怎么不可能?我们家德玫可不比德昭差,伶俐又聪慧,现在已经有不少的人家来探我口气,想要娶德玫进门呢。”      江大人气道:“那些个人是几品官家?他们的儿子有什么本事?考了状元,还是给朝廷立了大功?”      马氏呐呐不可言,江大人一甩袖子,吐出两个字:“愚妇!”      *      穆府。      穆承林的桌子上摊着一大堆打开的画像,里面各色美人各种风情,几乎让人看花了眼。      穆承芳进来就看到哥哥揉着眉头的样子,轻笑道:“只是给我挑个嫂子而已,有这么难么?”      穆承林点头:“的确很难。”      穆承芳随意将画卷拿起来瞧了瞧,越看脸色越差:“这些人……这些……”      “没错,都是庶女。”穆承林接口,“就算偶尔有几个嫡女,显然也各自有些不妥。”他从里面抽出一张最为美艳的图画,“比如这位,克夫。”      穆承芳哈了声:“二嫁?”      “不错。”      穆承芳:“这简直是侮辱!哥哥你堂堂宗正寺少卿怎么可能娶一个二嫁女,而且还克夫!”      “也许他们觉得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克夫,一个克妻,绝配。”      “欺人太甚!”她仔细看了看那画中女子的姓氏,“这户人家在书院应该有亲眷,我替你去回绝了。”      穆承林笑道:“我还没有懦弱到需要妹妹替我出头的地步。”      穆承芳已经把一桌子画像扫了下去:“过些日子再换个媒婆来,这个媒婆不行。”      穆承林道:“这已经是第四位媒婆送来的画像了。”      “那你也不能娶一个二嫁女,我也不想要一个庶出的嫂子。”      穆承林早就知晓妹妹的脾气,玩笑的说:“早知道如此,前些日子就不该回绝了江家的提亲。”      穆承芳脸色一白:“哥哥你不是喜欢德昭姐姐么?”      “这些画像我也不喜欢。再说,我见过江德昭,她总比那些见都未见过的女子强些。”      “可哥哥你说她……诡计多端。”      “如果她同你一般懵懂且不知世事的话,我娶了又有什么用?只要传宗接代的话,只要是女子就好了,我又何必挑来选去。我要的是能够与我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的人。”他望向妹妹,“这些日子她没有再寻你对不对?”      “嗯。”      “倒是有些骨气。如果说的不错,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与你真心相待了。哪怕你们冰释前嫌。”      穆承芳咬着唇,喃喃的说:“谁让她利用我。”      穆承林摇了摇头:“人生在世,谁又不是相互利用呢?说到底,她利用了你,你不也利用了她?有了她的关照,你才能与周家的女子熟悉,有了周家,你才能在骐山书院如鱼得水,都是旁人哄着你,巴结着你。周太尉的名声,可比我魏家的名声好用。”      穆承芳张了张嘴:“我,我以为……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      穆承林:“原本我以为你会想到,现在看来,你果然学的东西太少。”      穆承芳急得跺脚:“我,我去给德昭赔礼道歉。”      穆承林笑道:“你不怕闭门羹?”      穆承芳啊着:“她敢!以前我与她争吵过,她也从来没有给我吃过闭门羹。”      “那是因为以前她与你交心,将你当作了妹妹。她也是大家闺秀,有自己的傲骨,被你嘲弄了几次,哪里能够轻易哄回的。”      穆承芳脸色通红:“我原本也将她当作姐姐。”跑到门口,“都是哥哥害了我。”      穆承林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哥哥错了,你也错了,去认错总是好的。”      何况,提亲被拒之后,男方若再主动去提亲,怎么说,江家就得了天大的便宜。江德昭自然而然也不会去为难穆承芳了。      不知道,得知穆家‘迷途知返’的提亲,江德昭会如何着想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修改征夫的出版稿,所以这边更新慢了点,抱歉~~ 恩,男主果然被我写渣了,心思变化无常什么的,咳咳 给力第九回   江家的大门敞着。      门槛不高,红漆大门上的狮子门环也不够威武,有眼色的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并不难见。不难见的主人,让他做一个互惠有利的决定也相当的容易。      穆承林是这么认为。      官媒换了几波,都踏入了江家大门,只是,没有一个带来回音。      穆承林也不以为意。他拒绝过江家一次,江家有矫情的本钱,适当的摆摆架子很应当。      不到半月,盘阳城里一半的人都知道穆家去江家提亲了。      三皇子段瑞盺问:“闭门羹好吃么?”      三皇子少年之时前往北雍做质子,这两年才回来,在朝中没势力,自然而然的做了闲散的王爷,分府单过了。      几位兄弟暂时还没有拉拢他的闲心,一个没底牌的兄弟,拉拢了做什么?太子从来是看都不看三皇子一眼。当初,提出让三皇子为质的人是他这个长兄。二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手上有宠妃的两个儿子老五和老六。五皇子年纪小力气大,从小的愿望是做护国大将军,替西衡开辟疆土,横扫天下,深得皇帝喜爱。六皇子是个书呆子,从小就熟读西衡律典,一看就是文臣胚子。      皇帝有意将五皇子六皇子培养成新皇帝的左膀右臂,太子年岁最长,觉得异母兄弟不如同母兄弟可靠,只与四皇子亲近。      只有三皇子爹不亲娘不爱。他怡然自得。      就因为他这份洒脱,反而得了朝中中庸的老头子们喜爱,愿意让某些特定的后辈与三皇子亲近。有的子孙适合锐意进取,有的子孙适合笑看风云,西衡的臣子们奸诈着。      穆承林刚刚回到盘阳城,还在掂量个个皇子的份量,不好太早做选择,偶尔去三皇子府上走动是为上策,与之谈话也不许太多的心思,穆承林也没有太多的鞠躬,只是最简单的尊敬,如同尊敬所有的皇室成员一样。      “江家的大门又没有关上过,何来的闭门羹。”穆承林说,“这才半个月,江家的大姑娘也才及笄,不急。”      世子陈礼昌笑道:“你还不知道呢?”      穆承林:“知道什么?”      “江姑娘早就没住在江府了,你去江府提亲她根本就无从知晓。”      穆承林道:“我知道她在书院。”      陈礼昌笑道:“她最近也去得少了。江家那三姐弟现在大部分时日都是住在了太尉府上,每日里与周老太君做伴。”      穆承林脸色微微一沉:“老太君这是要给江家大姑娘抬轿?”      陈礼昌哈哈笑:“不错。谁让你当初把人看低了。周老太君最容不得人看轻她家的姑娘们。在老太君的眼中,姑娘们都要富养、骄养,这样嫁出去才有好日子过,也抬得起头做人。”      穆承林笑了笑:“父母俱在,没有让外家做亲的道理。”不管如何,‘江夫人’可还活着。      穆承林一语双关,一边嘀咕周老太太多管闲事,一边嘲笑周家的骄养。如果周家的女儿家真的那么娇贵,幺女怎么会嫁给江大人,还被一个妾给气死了。      陈礼昌倒是知道里面的来龙去脉。只是,他暂时与穆承林没太深的交情,不会为了穆承林而背后说道周家的不是。      三皇子段瑞盺倒是难得的说了明白话,笑说:“因果报应。”      穆承林咳嗽一声,陈礼昌彻底大笑了起来:“对对对。如果你不来拒婚一招,江家大姑娘的婚事也的的确确该由江大人做主的。只是现在,江大人也是身不由己了。”      段瑞盺倒是奇怪:“你怎么又想娶江家女儿了?”      穆承林难得的尴尬,半响才道:“其实,我最初只是想要试试江德昭。我听了不少闲话,也琢磨过她的想法,想要看看她在逆境中怎么处理这件事。没想到,事与愿违,她倒是高处走了,我反而处了下风。”      陈礼昌:“你试出了她的手段了?”      “她使了什么手段?”穆承林道,“我被她不动神色将了一军。”      另外两人诧异。      穆承林苦笑:“我曾经讽刺她是巴结权贵,特意送了两套金头面于她,感谢她家妹的照拂。”      陈礼昌变了脸色:“穆兄,我不得不说,你这招狠毒。你这是践踏她尊严,你用金银贬低了她。无功不受禄,她定然将物品都退了回来。”      “没,她都收下了。”      “她默认了?”      “嗯。然后在家妹与她有隙之后,她回了一份礼。她送了我一副前朝大儒草书的《论语述而》,开篇就是硕大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陈礼昌哈哈大笑:“必有我师,还是前朝大儒的手书!”正色,“穆兄,她这是扇你耳光,扇得太响亮了。”      段瑞盺道:“她一则是告诉你,她是真心与你妹妹相交。令妹身上有她缺少的品德,她心悦她,且以心待人。在你心目中,令妹兴许有缺点,在她眼中,她却更为看重她的优点。二则,前朝大儒的草书必定名贵,至少,比那庸俗的金饰名贵了百倍。”      陈礼昌问:“你道歉了没有?”      穆承林:“所以我让人去提亲了。”      “用官媒?”      “嗯。”      陈礼昌摇了摇头:“这事不成了,穆兄你死心吧。”他又将穆承林上下瞧了瞧,继而摇头更为厉害,“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穆兄你有什么可以自命不凡的地方。说到底,在地方上做出政绩的官员举不胜举,得到圣上看重的官员也如长江之鲫。你如今还只是娶亲而已,待你入了那金銮殿,你这份清高的性子也迟早会遭遇祸事。”      穆承林眸色微沉。      陈礼昌已经拱了拱手:“是我交浅言深了。”      “不。”穆承林站起身来,慎重的作揖,“世子殿下的警示之言,让穆某深感自惭。的确,我太骄傲了,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盘阳还是那地方小城。”      盘阳自然不是什么地方小城,这里是西衡的帝都,是汇集了西衡最多名臣和权臣的地方。      *      陈礼昌回到侯爷府,江家姐弟还没走。      陈家是外戚,陈皇后与周家也有八竿子打得到的姻亲,陈皇后又与江德昭母亲熟识,故而,周老太太与陈老太太的关系非同一般。      陈礼昌回后院拜见母亲,江德昭三姐弟起身行礼,几人坐下。      周老太太的老眼神在陈礼昌身上溜达一圈,笑问:“礼昌还没有中意的姑娘?”      陈礼昌恭敬的道:“没有合眼缘的。”      陈老太太说:“小子顽劣,硬是要自己挑媳妇儿,也不怕害臊。”      周老太太笑道:“自己挑的好。挑好了自己日子过得好,挑不好了,买个教训,以后就对父母服气了。”      陈礼昌只笑,老一辈拿他开刷,他只管受着,不敢反驳。说了一些话,老太太们放了小辈们出去玩,自己两人躲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陈老太太问:“你看上我家小子了?他顽劣不堪,外面可瞧不出来。”      周老太太道:“我看上他有什么用?我家老头子不同意,说我有一屋子俏女娃就够了,男娃死活不能收着。”      陈老太太戳着她的腰肢笑,放了心。陈礼昌是世子,周家的女孩儿适龄的有,不过江德昭在周家的地位明显还不够,配世子就更加不能了。      陈礼昌引了三姐弟去了他的院子,几人在书房外的葡萄架下晒太阳,暖暖的,晒得几个骨头都懒了起来。      陈礼昌把今日在三皇子处的事情说给几人听,江德昭毫无反应,江德茗撇了撇嘴,江德弘道谢,说:“只要让穆大人死心了就好。”      江德昭也说:“明日就让父亲去回了他。”      江德茗瞅着陈礼昌:“你倒是与木头人关系甚好,居然还提醒他为官之道。”      陈礼昌习惯了江德茗与他斗嘴,说:“穆大人做了八年的官,哪里要我提醒。他只是年轻气盛,以为荣升回了盘阳就能够大展宏图了而已。不过,他是好官,也不叫木头人。”      “他在你们眼里是穆大人,在我眼里他就是木头人。”      “那我在你眼中是什么人?”      江德茗:“老不修。”      陈礼昌坐在摇椅里,吸了一口浓茶:“可惜啊,老不修到如今还未娶亲,也不知道会糟蹋哪家姑娘。”      江德茗最见不得他做逍遥公的样子,剁了他的茶壶,喊:“喂,给我摘一串葡萄下来。”      老不修陈礼昌说:“来叫我一声‘哥哥’。”      一壶茶高高的举在陈礼昌脑袋上,他大叫,跑开了:“给你摘就是了。”让人搬了梯子来,江德茗在下面扶着,陈礼昌爬上去拿着银剪子剪葡萄。      江德昭让人去给江大人带话,江德茗就顺手给江大人一串青紫不接的葡萄。江大人听说是世子府上摘的,特意吃了一个,酸了牙,余下的都给了来要买新鲜玩意儿的江德玫。      听说是世子送的,问她爹:“为什么娘不带我去世子府上坐坐?”      江大人叫苦。江夫人马氏那是什么身份啊,怎么可能受邀去世子府?!去了不是丢自己的脸嘛,到时候还落得江大人不好。其实,江大人之上的官员后眷们还真的没有几个看得起马氏的,邀请过府玩耍的更是没有,赴宴,人家认都不认识马氏。      江德玫可不知道这些,她摇着江大人的老胳膊,只吼着要去看世子。闹了好些天,江大人依然不同意,江德玫大哭了一顿。      隔了几日,也不知江德玫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胡太师府里的千金及笄,邀了盘阳城里的有头脸的子弟。世子是个逍遥子,有宴就赴,肯定去。      江德玫跟胡家里不知第几房庶女套了半天关系,还送了一个银镯子,这才跟着混了进去。      她不知道,受邀的还有江德昭江德茗,而世子最近与穆大人走得近,也一同来了,同时,还有无所事事的三皇子段瑞盺。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个群,有兴趣的来玩:242022682 10 10、给力第十回 ...   胡家的后花园颇具江南之风,小桥流水,水榭凉亭俱都精美小巧,不管是湖边垂钓,还是坡上放风,都能够让人感受闲适自在。      江德昭一直想要这么个花园,可惜暂时不得愿。      周德洳刚刚放完了风筝,凑到她这边来喝茶,见坡上坡下人影绰绰到处都是自得的才子佳人,就她一人如身后的银杏老树一样,不动如钟的坐在高处泡茶品茗,倒有些闹中取静。      “怎么不去钓鱼?”周德洳问。      “太吵。”      周德洳从山坡上看下去。果然,池边一排溜的鱼竿,钓鱼的三两只,大部分却是在嬉笑打闹。江德茗更是挤在一群少女中间,与对面的一伙才子们对诗,惹得不少人哄笑称赞。      周德洳居高临下的将胡家花园都扫视了一遍,笑道:“听说胡大姑娘已经定亲了,夫家是位小将军。她与你年岁相仿,命却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江德昭轻笑:“放心,我只有恭喜她的份。”      “不嫉妒?”      “不。”      周德洳思忖了一会儿:“听说最近穆承芳经常去找你?”      “嗯,她是穆大人的嫡亲妹妹,往日与我交好,找我也只是说说闲话,没别的事情。”      周德洳剔她一眼:“真没有?”      江德昭笑:“就算有,她不说,我也就不知道。”顿了顿,眨眼娇笑道,“穆家权大势大,穆大姑娘就算有事,也不会来求我这个小小的江家女儿,对不对。”      周德洳真心笑了起来,喝了茶,又被人拉着去放风筝。      江德昭看着少女们的裙摆在草地上飞扬,她们墨色的长发像是最华美的黑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莫名的让人觉得温暖。      穆承林的眼中,看着众人的少女笑得恬静,金黄的银杏扇叶从她头顶飘落,连她的肌肤都镀上了金粉般的光芒,夺目得可以刺疼眼眸。那扇形的叶面一点点铺展开,划过了心间。      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从她头顶摘下那小小的叶片。      江德昭仿佛惊蛰了一般,仰起头来,看到了男子眸中自己的身影,很专注。      她轻笑:“穆大人。”      穆承林将银杏叶递到她的面前:“送你。”      江德昭一怔。      穆承林面上有点点红晕:“我的赔礼。”想了想,“是对你无礼的赔礼。”      江德昭小心接过,笑道:“它比那金头面贵重多了。”      穆承林点头:“金子到处都有,金色的银杏一年也就见一次,自然珍贵。”      他自然而然的拿过她身前的茶壶,过掉茶叶,重新洗净茶具,再放入新茶,浇水,洗烫。他的手势很稳,周身有种尝过世事的沉静安定,不似在泡茶,倒是在凝思写一份奏章,镇定的眉眼将青年得志的浮夸都给压抑。      缃色的茶水在白玉茶杯边沿荡漾着,穆承林的声调很平静。他问:“江姑娘对穆家怎么看?”      江德昭思索了一瞬:“听闻在开国之前,穆家是南厉的商人世家。西衡太祖皇帝举兵之时,暗中曾得到穆家协助。之后南厉一分为二,太祖皇帝论功行赏,穆家顺利入朝为官,之后文臣武将个都出了不少,一直到现在。在我看来,穆家的祖先是有勇有谋,且有先知远见的人。”      穆承林道:“不错,先祖的确智谋不凡。只是,在我出生之时,我的祖父就告诉我,穆家本家在南厉。”      江德昭神色平淡:“南厉因为西衡一分为二,穆家在当时也因为西衡而分家。西衡这一支其实已经与南厉的本家不相上下。”她斟酌了一会儿,“不管是南厉的穆家,还是西衡的穆家,在太祖皇帝封赏之后,就逐渐隐居了起来,在朝中为官的子弟并不多。”      穆承林轻笑:“我原本以为你对穆家一无所知。”      江德昭不吱声。      穆承林低声问:“我可以知晓你拒绝的理由吗?”      江德昭望向他。穆承林正举杯在唇边,坦然的对视她的目光,嘴角一丝笑意怎么看都有种算计的味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江德昭说。      “不。”穆承林肯定道,“拒绝我的并不是江大人,而是你,是你江德昭。”      他说得如此肯定,江德昭却由衷的感到愉快,为了对方看透真相。      “当初拒绝我的也不是穆老大人,而是你穆大人啊。”      穆承林笑:“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报复,并不是明智之举,我不认为你是如此肤浅之人。”      江德昭的指尖还捏着那一片小小的银杏,小小的叶杆在指腹打着转,微微的清风从叶片中飘荡开来:“穆大人,也许你真的高估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是一个愚昧、蠢笨、不懂世事、不识好歹,且睚眦必报的妇人。任何一个有身份的官宦千金,都有资格使小性子,将一切大事看成是小事,将小事玩成大事。推了一桩姻缘,还会有更好的姻缘,这是我一个十五岁小女子的真实想法。”      穆承林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自贬的话来,有一瞬间的愣神,接而喝干了最后一口茶水,意味深长地说:“原本我也只是想要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没想到江姑娘再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不由得靠前,“江姑娘,你这是在蔑视我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江德昭叹口气,挑眉正视着他:“穆大人,我所说的江德昭不正是半月之前,你心目中的江德昭吗?我不认为只过了半个月,你就会对我刮目相看。你说我拒绝穆家的提亲是为了报复你。现在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如今的穆承林大人的确只配娶半月前的江德昭,半月后的江家大姑娘,穆大人是配不上的!”      “你!”穆承林霍地站起来,“我居然配不上你?!”      “对。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穆大人只配娶爱慕虚荣、贪图荣华的小女人!你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的伪君子!你以为你向江家提亲,就能够证明的诚心了吗?你敢说,你选定江家女的心思很单纯吗?你敢说,被我拒绝不愤怒吗?你不甘心,你觉得江家丢了你的脸面,你觉得我江德昭不识好歹!你想要让我明白,你穆家家大业大,你穆大人有君子之风,你更想要让我明白,反抗你穆大人,利用穆家的下场……你想要用我的性命给我一个教训。”      江德昭笑得狡黠:“穆大人,你克妻。你是真的想要克死我吗?”      穆承林的眉头深深的锁着,眼睛死死的定在了她那嘲讽的嘴角,半响:“牙尖嘴利。”      江德昭像一只得了点心的猫儿,欢乐的摇着小尾巴:“过奖。”      穆承林瞧着她那小得意的样子,莫名的想要去揉揉她的小脑袋。原本是盛怒的,心底反而荡出一丝丝的涟漪:“江德昭。”      “什么?”      “我会……”穆承林话还没说完,坡下有人尖叫了起来。      江德昭往下看去,只见池塘中有人落了水,正在扑腾着。微风吹来‘德茗’‘德茗’的呼叫声。      江德昭一怔:“怎么回事?”提裙就跑了下去。      池塘里,江德茗正被两个粗壮的婆子给救了上来,陈礼昌想要接过,却被江德昭隔了开。周德洳从高处赶了下来,视线将周围的人群扫视了一遍,从某个艳色的身影上一晃而过,江德昭正巧也看见了那人,脸色一冷。      “德昭,送德茗去更衣。”周德洳喊她。      江德昭顿了下脚步,随着两个婆子扶着江德茗一起离开。刚刚拐过月牙门,她即刻招来一个媳妇子,指着回廊里面正疾跑的一个人:“去,把她抓来。”      媳妇子为难道:“那是客人……”      “抓来就是,我保证,她绝对没有在你家姑娘的宴请名单上。”      媳妇子为难了一瞬,江德昭给她手里塞了两个银锞子,媳妇子脸上一喜,急忙追着那人跑去了。      江德茗受了惊吓,简单的换洗了一番,胡家的管家已经派人送来了衣裳,又重新梳妆,江德昭才问:“怎么回事?”      江德茗咬着唇:“我当时正在与陈公子说话,突然被人推下去的。”      “说了什么?”      “就一些玩笑话。我与那人有什么正经事可以说。”      不多时,胡家的二姑娘也来了,江德昭抱歉道:“德茗太胡闹,钓鱼把自己钓到了水里,见笑了。”      胡家二姑娘还不到十五岁,关怀的问:“要不要喊太医来看看?”      江德昭笑道:“不用了,回去喝一杯姜茶就好了。等我观了礼,再带她回去,下次再来玩。”      胡姑娘道:“下次可别钓鱼了。”又说笑了几句,江德昭不愿意计较,胡家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去之前,江德昭说借了她家仆从去找自家顽劣的丫头,胡姑娘同意了。      姑娘们在花园里聚在一起玩耍,有些丫鬟会被人带去别处吃茶,江德茗落水,自然要贴身丫鬟来伺候,合情合理。      不多时,那媳妇子真的拖了一名女子过来,也许是今天太热闹,江德昭吩咐的时候太小声,对方很有眼色的在那女子的口中塞了巾帕,十分狼狈的被丫鬟们架了进来。      正一抬头,不是那庶出的妹妹江德玫么。      江德昭坐在,笑问:“你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晚上开始肠胃炎,疼得死去活来QAQ PS:谢谢wahh的轮章补分-3- 11 11、给力十一回 ...   江德玫奋力挣扎了两次怎么也挣不开,索性坐在地上愤怒的瞪视着江德昭,转头再看到一头湿漉漉长发的江德茗,眼神又不自禁的幸灾乐祸起来。      江德昭问:“三姑娘落水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江德玫从鼻子里哼了哼,挑衅的抬高了头,江德昭示意那媳妇子拿出巾帕,江德玫立即道:“你说我会在哪里!”      江德昭对视着她。      这个庶出的妹妹从小就仗着有江大人的喜爱,无时无刻都在找他们三姐弟的麻烦。不懂事的时候,直接从德茗手中抢金镯子,砸德弘书桌上的砚台,偷偷跑去德昭的房间盗贼似的拿珠宝玉器;到了懂事之后,直接哭闹的逼着江大人将三姐妹房中贵重之物要来,不管那东西是周氏为三姐妹置办,还是旁人送与,或者是宫中的御赐之物,统统逃不过江德玫的眼睛。      在江德玫的心中,江府里面只要是好的东西,都必须归她所有。她才是江府真正的主人。      小时,周氏还没病重,面对哭泣的小女儿和嫡子,总是安抚:“一个没见识的庶出女儿,她要就让她拿好了,母亲有更好的。”好的被江德玫变着花样拿走,周氏再拿出更为夺目的给自己的儿女。在周氏的心中,马氏的女儿就跟马氏一样,是叫花子,她们要偷自家宝贝儿女的东西,让她们偷就是了,横竖周氏手中的好东西很多。      周氏病重直到去世,江德昭手中拽着周氏的嫁妆。江德昭不同于周氏,在江德昭的心中,自家的就是自家的,不容许别人窥视,更加不容许一个庶出的女儿来争夺。      江德昭将三姐弟屋子里的人全部换过,懦弱的,见风使舵的,心思叵测的,俱都被毫不留情的发卖。她请周老太太送了三个管事媳妇,再亲自从人伢子手中选了三十多个小丫鬟,二十多个少年,派人调/教,读书写字。年纪大的认干亲,安排成亲去管外头的庄子和铺子。小的就放在屋子里,亲自教导,各司其职,分管物品,但凡三人院中丢了物品,一概打了五十棍子再贱卖。      实打实的五十棍子,别说一个丫鬟,就是有臂膀有力气的汉子也熬不住。      江德昭对自己的领地看管非常严格,哪怕江德玫不经她同意进了院子喝茶,江德昭不单会让人把那一整套茶具都砸了,把她坐过的椅子都拆了,甚至连那放人进来的丫鬟都能够当着众人打了一顿,再发卖。      江德昭容不得自己的人一丁点的背叛,犯了小事挨打到半月起不了身,犯了大事挨打丢了命也有。      江德昭的冷血不容情让手下人胆战心惊,也彻底杜绝了江德玫的‘顺手牵羊’。      江德玫一条路走不通,再走另一条,远远的瞧见三姐弟身上有好的东西,就让江大人给她弄来。      江德玫看中了江德昭头上的金簪,江大人拉下脸皮让江德昭孔融让梨,江德昭冷笑一声,让人请了打金器的师父来,燃了火炉子,把金盏插在火炉上烧得滚烫,笑着请江德玫去拿。江德玫是个蠢的,江大人却不敢再说话了。      年节的时候,江德昭给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发红利,一个个金元宝小银锭闪闪发亮,个个精巧别致,别说江德玫的丫鬟眼红,江德玫自己都想要。      江大人自己包了二十多个一两重的富贵荣华金锁给江德玫玩,江德玫偏要江德昭手上的金锞子。江大人也是有急智的,哄着江德昭说让姐姐给妹妹发红包。      江德昭无端的想起周氏说起那叫花子的话,笑眯眯的抓了一把金元宝抛向院子,亲切甜蜜的对江德玫说:“快去拾起来,这些可都是给你的金子,晚了,就被别人拣去了。”      江德玫自然不肯自己去。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去地上捡金子,说出去面子里子都没了。      江德昭也不以为意,只说:“难得的过年,谁拣了就是谁的吧。”      马氏可没有周氏那丰厚的嫁妆,江大人也没有江德昭那么大的手笔,过年把金子不当金子的撒。除了江德昭三姐弟院子里的人,江家其他的仆从可没有多少红利和红包拿,听了江德昭一句话,立即蜂拥而上,犹如饿狼扑食。      江德玫起初还看着,见着那些拣了金子的人一脸喜气洋洋,根本没有把东西上缴的心,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一人一脚去踹,自己一边哭一边叫一边趴在地上捡金元宝。那样子,不又是一个抢食的叫花子么。      一个千金小姐跟仆人们争利,别说江大人,就是马氏都气得够呛,只恨江德昭其心可诛。      自那之后,江德玫在江家仆人面前就有点抬不起头,不过,她自己并不知晓罢了。      今日,江德茗无故落水,转头就看到本不该在此的江德玫,容不得江德昭多想。      江德玫见江德昭不答话,即对江德茗道:“你怎么没有淹死。”      江德茗瞬间就明白了:“是你推我的?”      江德玫嘻嘻一笑:“你这么丑,怎么配站在世子的身边。”      世子自然是陈礼昌。原来是江德玫见到了陈礼昌与江德茗说话,嫉妒之下不管不顾的推了江德茗下水。      江德昭对着不打自招的江德玫半响都说不出话,见过蠢的没见过这般蠢的,也不知道马氏到底是如何教导这个女儿的。她苦笑道:“你这丫鬟买来没几日,性子还野,不好好服侍主子就罢了,还妄自尊大的丢了江府的脸面。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老实做个小丫鬟,那我也放了你,让你去做那世子妃的白日梦好了。”      江德玫疑惑:“谁是我的主子?”      江德昭道:“如今你连主子也都不认了。”      江德玫怒道:“你到底说什么?”      江德昭笑道:“你不是我那继母买来送给德茗的丫鬟么?你既然不愿认德茗做主子,那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好了,继母买了你,你重新回她身边去。”      江德玫这会子听了明白:“我不是你们的丫鬟!”      那媳妇子见江德玫胡言乱语,偷瞄了江德昭一眼,见对方有几分不耐,立刻很有经验的把巾帕重新塞到了江德玫的口中,对着坐上的两人道:“原来是不守规矩的丫鬟,大姑娘你也太心慈手软了,这样的人就算要还回去,也要给她吃点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是主什么是仆。”      江德昭苦恼道:“我在府上做客,实在是不好闹出事来。”      那媳妇子收了银子,一心只想讨更多的好处,可这到底不是江家,她一个胡家的仆人也不好管江家的事,思索了一番,劝道:“那容易,把人送出去就好了。大姑娘您的马车应该府外吧?”      江德昭笑道:“那是自然。不如这样吧,我还要观礼,你先帮我把这丫鬟送给我那守车的马夫,让他好好管束。”      媳妇子点头哈腰。江德茗听了这么一会,哪有听不出里面门道的,立即让身边的丫鬟跟着去。      直到压着乱挣的江德玫出了后门送给那马夫,明里暗里,江德玫身上已经被那押送的媳妇子掐得一身暗伤,只疼得江德玫泪水涟涟哀号阵阵,苦于口中被堵,嚎不出一声来。      到了马夫处,江德茗的丫鬟红石亲自说了来龙去脉,那马夫认真听了,闷不吭声的提着江德玫的领子一路拖到了小巷,再出来时已经只有他一人。      红石递给那媳妇子两个银锭,说:“一个丫鬟而已,不敬姑娘罢了,还手脚不干净,说不定江夫人也被她哄骗了。”      媳妇子笑眯眯:“正是正是。这种人啊,迟早发卖出去好些。”      “会的。”红石道,“只是这到底是江家家事……”      媳妇子明白:“我是胡家人,怎么可能知晓江家的事情呢!姑娘放心。”      红石这才将银锭塞到了对方手上,分道扬镳。等回了江德茗两人,江德昭这才问:“已经放走了?”      “嗯,方毫亲自把人放走的,方豪的儿子跟着。”方豪正是那马夫。      江德茗笑道:“方豪的儿子最是一毛不拔,被他盯上的人能够留一块肚兜都算是好的。”      江德昭道:“被不知哪里来的地痞打晕抢劫,总比被我们欺辱的好,她要告状也无从说起。何况,方豪的儿子只劫财不劫色。”      *      段瑞盺和陈礼昌正在说话,有下人求见。      陈礼昌瞥了瞥穆承林,道:“肯定是我的人回来了。”      穆承林脸色不大好,点了点头。      那仆人进来拜了三人,在陈礼昌的示意下这才开始说话:“江家的二姑娘被马夫夹着,半路上不知怎么就跑了。我远远跟着,眼看着二姑娘就要回了江府,半路上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地痞,把二姑娘给撞翻了,要挟着赔偿。二姑娘不肯,地痞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拖到了巷子里面打了一顿,扒了金器首饰,衣裳也撕破了不少,我赶过去的时候,吓走了地痞,这才设计喊了江府的人接她回去。”      穆承林问:“那地痞呢?”      “我瞧那地痞应该是本地人,对暗巷十分熟悉,脚程也快。”      陈礼昌问:“穿着什么衣衫?”      “青色的,很干净。我看他手脚蛮利索,显然是做惯了的。”      段瑞盺笑道:“这就奇了。二姑娘快要到家的时候居然被地痞拦着了,怎么不远不近,偏生快到江府的时候才出现。”      陈礼昌道:“远了那地痞也怕真的出事,近了,才好让江家尽快寻到人。这地痞倒是难得的慈悲心肠,少见啊少见。”      “这样,那二姑娘就算回去告状,另外两位姑娘一问三不知,倒是把最大的过错脱得干干净净。”      陈礼昌道:“江德昭做事历来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胡家也只知道她惩治了一个丫鬟而已,浑然不知那丫鬟居然是江家的三千金。”      穆承林哼道:“那二姑娘肯定也不知道这是江德昭的后招,还以为江德茗落水之事不了了之了。”      陈礼昌叹气:“江家的二姑娘真真上不得台面。胡家那种地方,她居然连自己的姐姐也暗算,推人下水都不假人手,不知道该说胆大包天,还是愚笨不堪了。”      段瑞盺意味深长的道:“穆大人,江德昭这名女子并不如你预想的那么和善纯良啊。”      穆承林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官家的女儿,有几个是真正的纯善之人?娶妻娶贤,她的贤能本就该用在这些地方。”说罢,反问那段瑞盺,“三皇子似乎也对江家女相当的欣赏?”      段瑞盺摇了摇扇子:“唉,谁让本王的后院也缺一位贤内助。”      陈礼昌一惊,偏头看过去。段瑞盺的眉目却已埋入了金秋的落日之中,明明暗暗,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去衡山拜佛,嘿嘿 12 12、给力十二回 ...   穆承林回到府邸,段瑞盺的话还在脑子里面回荡。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无权无势还做在北雍做过质子的皇子,凭什么用那么淡然的语气说出那句话。      皇子要娶妃,本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甚至于,只要段瑞盺想,皇宫里那位也会仔细斟酌后给他选定一位有才有貌的美妃。前提是,皇帝皇后选给儿子的女人,并不一定如段瑞盺的意。      得宠的皇子们尚且不能自主自己的姻缘,何况是一个不得宠的。      穆老夫人对于儿子求娶江家女求而不得的事很是恼怒。老人家心目中,自己的儿子千般好万般好,别说是一个小小四品官员女儿,哪怕是嫡长公主配自家儿子也是刚刚好。      “依我看啊,那江家姑娘太傲,外人传的贤良淑德也有假。他们家的人也不识抬举,你就别惦记了。”      穆承林道:“是我有错在先,也怨不得江家不同意。”      老太太更加不高兴了:“那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统共也就江大人一个在朝做官的,做了这十多年了还是个四品官,家族里也没有个帮衬的,更加别说有才干的后辈了。江家的官,做到四品到头了,哪里比得上我们穆家。你现在如日中天,只要好好的替皇上分忧解劳,再做出几件功绩来,升四品也用不了多久。你年岁小,找个得力的妻族,日后封侯拜相也无不可。”又让身边人拿出几卷画轴来,“别想那什么江家女了。这些日子我特意又让人去打听了一圈,选了几家不错的姑娘,你快看看,有喜欢的,我就让你爹去提亲。”      穆承林不好违拗母亲,在穆家,穆老夫人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势,平常日子穆老大人也让着她。      随手抽了一张,才一看脸,得了:“这不是胡家刚刚及笄的大姑娘吗?”      老太太对儿子的眼光相当赞赏:“不错,就是那胡家的嫡千金。我前些日子特意去瞧了瞧,那通身的气派,绝对是江家女拍马也赶不上。”      “母亲您见过江姑娘了?”      老太太嘴巴一撇:“四品官的女儿,有什么好看的。”      穆承林道:“胡姑娘是一品官的女儿,做皇妃都够格了,我可娶不起。”      “你胡说什么!”老太太桌子一拍,“女儿家生出来不都是嫁人的,嫁到我们家怎么了,以后她也可以做一品夫人,比那皇妃得势多了。一个皇妃,在宫里不还是要给一群人磕头帖脸。”      话都说成这样了,穆承林哪里还不知道老太太的打算,当面不好说自己的母亲,还是让人把这几卷画轴抱走了。      等穆老大人回来,穆承林就去拜见老爹,唉声叹气的抱怨:“父亲,您该多劝劝母亲。她一心要娶贵女,也不想想那等贵女娶回来她能否摆婆婆的谱,别到时候弄的家宅不宁,对父亲您的官声不好。”      穆老大人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自己老太太的脾气,所以平日里也少让她出去走动,以免得罪了人。这样,反而让老太太的见识越发窄小,眼界都只看得到自己头顶的一片天空,想得到目前想不到以后。      一大一小两位穆大人深受其害,隔三差五就要交流一下,相互开导开导。      嗯,这位穆老大人跟儿子说话不像寻常父子,只道:“这话应该我给你说。你该多去劝劝你的母亲,少做一点白日梦,娶个媳妇而已,别反而让人看了笑话。”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鸡毛掸子,对着儿子的臀部就抽了过去,“你最近做了不少好事啊!回来才几个月,就让盘阳城里的人看了笑话。你说说,你到底给我丢了多少脸面?”      穆承林知道老爹说的是江家事,一蹦一跳的跑开:“我那些事不都是向父亲您学的吗?那时候您去母亲家里提亲,就用的这一招,之后母亲对您一直敬畏有多。”      “什么敬畏,她要拿主意的时候,我不是一样没辙。”      穆承林跑到门口,回头严肃的道:“父亲,你这是夫纲不振,得担心了。”      气得穆老大人把鸡毛掸子都砸了过去,穆承林识时务的跑了。      *      陈礼昌出了胡府就跑去了江家,走到半路这才醒悟过来,又赶着马跑到了周家。      周德洳还没回来,江德昭两姐妹自然也没回。他在小厅里打着转,喝了两壶茶,又跟赶来与他说话的周家公子们说了说最近的科考,一群少年人聚在一起推测这一届的考题,又说起了西衡朝中发生的大事,再一抬头,天都要黑了。      陈礼昌还没有这样焦虑过,绕来绕去的只差点把青石地板都给踩踏了。远远的见到江德茗进门,开口就火药味十足:“你还舍得回来啊?”      江德茗莫名其妙,习惯性的跟他抬杠:“我又不是去你家,当然要回来。你还舍不得回去?”      陈礼昌道:“关你什么事!”      江德茗对着他瞥了瞥嘴,明确的表示出不屑,拐脚就要回自己的院子,陈礼昌气急败坏的拉住她:“你什么时候勾引了三皇子,我怎么不知道?”      江德茗愣了愣:“勾引?三皇子?”      陈礼昌提醒她:“段瑞盺!”      江德茗思来想去:“皇子哪里可能认识我。”      “可你认识他!”      江德茗一跺脚,狠狠的踩在了陈礼昌脚背上:“我是认识他怎么着了。皇子啊,谁敢说不认识。”      陈礼昌怒道:“我不许你跟他亲近!”      “谁跟他亲近了!”江德茗觉得莫名其妙。      下午被推落水本就受了不少惊吓,陈礼昌当时就站在她的对面都没拉住她的身子,本就让江德茗一肚子的火了。偏生,换了衣裳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陈礼昌来慰问,回家反而被对方指着鼻子说什么勾引皇子,江德茗又羞又气,脚下用了十分力,只踩得陈礼昌嗷嗷叫,大骂她:“你迟早会嫁不出去的!”      江德茗憋着眼泪:“那也不关你的事,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      感觉是一支毫无准头的利剑,一下子就刺入了陈礼昌的心口,脑中不知道是急还是恼,猛地推开她:“做你皇子妃的美梦去吧!”直推得江德茗倒退了好几步,跌落在了椅背中,搁得背脊生疼。      再一抬眼,陈礼昌哪里还有人影子。      江德昭询问了琐事,才进小厅,就看到江德茗缩在阴影里吧嗒吧嗒掉眼泪,见了姐姐,索性哇的大哭,吓了江德昭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江德茗眼泪鼻涕都擦在姐姐的胸口:“陈礼昌那个混蛋欺负我……”      江德昭叹气:“那你欺负回去嘛。”      “可他跑了。”      “没事,明天请他来做客,我让人捆着他,让你欺负回去。”      “真的?”      “真的。”      *      江德昭江德茗两姐妹还在琢磨怎么报复陈礼昌,段瑞盺也在自己的府邸琢磨着怎么掳获美人心了。      “美人的心还需要掳获吗?不是直接给她知晓你的地位,你的权势就够了吗?”才十二岁的北雍皇子季傅珣眨着一双颇具异域风情的眼,大声的询问着。      季傅珣是北雍第九皇子,在北雍的地位如段瑞盺一般,爹不疼娘不爱的,所以小小年纪就用来政治交换,来了西衡做质子。如今段瑞盺回来了,季傅珣也在西衡生活了两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返回自己真正的家乡。      段瑞盺笑道:“那样的美人太稀疏平常了,也太容易得到。容易得到的东西,不要也罢。”      季傅珣想了想:“我知道了,你们西衡的美人就跟我们北雍的骏马一样,越是野的马,越是容易引起男人的征服欲。”      “没错。”      “可是,征服了之后,还是会有更多的神驹需要你去征服啊。美人有骏马那样忠心吗?她们会在你厌烦了之后继续呆在你的马厩里面吗?”      段瑞盺愣了愣,转而笑道:“美人是人,不是马。”      “畜生比人可靠多了。”小小的季傅珣说,“我是被我大皇兄送给你们西衡皇帝的,我离开北雍的时候,他送都没有来送我。我的小马却是一路跟在我身边。”      “哦,你那匹马一定是神驹了,我怎么没见你骑过?”      “它死了。我偷偷的跑回去找大皇兄,小马被人射死了。”      段瑞盺摸着他的小脑袋:“我再给你找一匹?”      “不了。”季傅珣摇头,“反正大皇兄不想我回去,我也不要马了。”      段瑞盺垂眸:“我那年离开西衡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送我。我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也没想过要回来。”      诺大的府邸,只有两个孤寂的人,伴随着不明不灭的烛火,一如在异国他乡之时,枯坐到天明。      段瑞盺没说,在他五年前离开之前的那个雨夜,他也想过要逃离。离开西衡,离开囚禁他所有希翼的牢笼。      他独自一人,狼狈不堪的爬行在山林里,遇到了一个与他一样,在暗夜里哭泣的女子。      那夜,他许下了一个诺言,一个关于他葬身之地的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要带外甥去医院游泳,晚上回来再补今天的更新,这更算是昨天的 留言晚上回来回复,爱你们-3- 13 13、给力十三回 ...   金秋十月,枫红蟹肥。      江德弘要参加来年的乡试,大部分时日都是在骐山书院与众多参考人员一起读书。江德昭已经及笄,书院却是可去可不去了,除非有祭酒的讲学,这才约了好友几只前往,平日大多时候都是张罗着药膳佳肴,给弟弟妹妹们下厨做羹汤。      穆承芳去江家找过江德昭几次,都没遇着人,又有些惧怕周家的权势,只好在书院的时候往江德茗的院子跑得多,一来二去的,倒是变成专门去蹭饭了。      穆承林那日之后特意打听了江德昭三姐弟的过往,知晓江德弘已经在十岁考过了童生,十一岁当秀才,秋闱至关重要,这才回了盘阳城入了书院。他就费尽心思的找了这十来年秋闱的科考题目,整理成档,亲手送去给了江德弘。      穆承林也是少年成名,对科考有着自己一套独特的理解,他有心卖弄,倒是给江德弘讲解了不少诀窍。      “当今圣上延续了太上皇的改制,大刀阔斧的修正朝政弊端,启用新人,所以答题之时,切记不可固守陈规,锐意有新意的想法都很容易得到圣上的亲眼。”      江德弘很是诧异:“一个秋闱而已,皇上不会太注重吧?”      穆承林笑道:“这你就不知晓了。你仔细想想这些年皇上重用的大臣就明白了,里面十有五六并不是进士出生。其中有一部分是贡生,还有一两名只是小小的举人。他们有的直接去了翰林院,有的外放做了偏远地方的官吏,有的甚至去了兵部从最小的文职开始做起。进士并不是皇上选择人才的唯一方式。      如果我没猜错,在太上皇之时,皇上就已经开始从举人中选拔自己需要的人。”      江德弘想到了当今皇上登基的经过。很显然,当初太上皇选定当今圣上为太子,最重要的一条是圣上有一双识人的慧眼,也有宽大的胸襟容纳各方人士,将有志之士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士农工商。当今圣上并不只重视士,农、工也是重中之重。所以,一旦考题牵扯到农工商,你不可一味的贬低轻视。”      江德弘琢磨里面未尽的话,突而笑道:“听说去年的考题,就问到了全国各地粮食的产量和市价。”      “对,当初题目还是皇上钦定的。定题之前,西衡刚刚发生过水灾,各地受灾严重,粮价大涨。那时候,后宫缩减开支,皇上心血来潮要调看当月采买的价单。然后发现皇宫采买,一斤米要一两银,一头猪高达一百五十两之巨,就连最寻常的雪梨也要三两银子之多。皇上震怒,从后宫想到了前朝,微服私访之后这才敲定了题目。哪里知晓,小小的秋闱考卷经过层层递选,最终能够完整回答各地粮价的考生,只有不到五十人之多。”      江德弘倒吸一口冷气:“其他考生连自己家乡的米价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活的?”      穆承林诧异:“你知道?”      “不说全国各地,至少有一半是知晓的。你可别忘了,我是游学多年,一路上虽然有舅舅照顾,可到底是长辈,平日里买米油盐都是我去跑腿,舅舅只负责掏银子,他不容许书童越俎代庖。舅舅说,要做官首先就要学会为民。不懂得民间疾苦,没有养过家的男人不算是男人,没有遭过灾的人又如何明白天灾面前人的渺小与无力,没有与百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官员又怎么会去惠泽一方!做官要从做民开始,做民也要从小民开始。”      穆承林掩饰不住的震惊,半响才道:“真正是大智慧。”也怪不得周家能够长盛不衰,原来他们的子弟从小就开始严加教导。也只有这样的家族,才能够维持住权势荣华。      江德弘不以为意道:“其实,从我游学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家。娘亲那时候身子就不大好了,总是病着,舍不得我。姐姐执意让舅舅带我走,说每年只准过年回家,学不成东西就不许回来。我问她要我学什么,她说有什么就学什么,我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所以,我懂的东西也颇杂乱,有一段时日我甚至想要当厨子,因为舅舅不会做饭,我们吃冷的白面馒头吃了很久。”      “你舅舅不也是从小就游学么?”      江德弘耸肩:“是啊,可是他不愿做,就说不会,等着我自己学会了给他做饭。”      穆承林不与江德昭直接面碰面,他上一次被江德昭拒绝,就知道江德昭这人吃软不吃硬。用家族、用名声来压制江德昭,根本不可取。所以,穆承林想起了‘曲线救国’这一招,从她最重要的人开始着手,不得不说,效果显著。      江德弘与穆承林的关系将近。江德弘就像是一块干的棉絮,不停的吸收着穆承林关于官场,关于朝廷,关于圣上,甚至于关于百姓的一切看法和独特认知,将它们吸收吞噬,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成为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对江德弘科考有力,同样,对他以后入朝做官更是有力。      穆承林是以进士的身份,请求皇帝将他外放到偏远小地,从师爷开始坐起的‘能臣’。      穆承林有目的的接触江德弘,却发现江德弘是周家正在雕琢的一块璞玉,正逐渐褪去外在的顽石,随时会绽放出内里的夺目光彩。      同时,他也对当年逼着弟弟远走的江德昭有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他实在想象不出,那时还不足十岁的江德昭到底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送走了嫡亲弟弟,然后安抚了病床上的母亲,并且牵着妹妹的手与居心叵测的姨娘针锋相对。      她那样的女子,在那时的年月,看到三姐弟的命运到底是怎样的?她又为了他们三人的命运,付出了多少?      江德昭看着弟弟喝了半杯冰片菊花枸杞茶之后,这才起身。弟弟读书做题很劳累了,最近都是江德昭帮他出去送客。      客人,自然是穆承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一位对江德弘有力的笑脸人,哪怕知道穆承林别有用心,江德昭摆不出一张冷脸来。      “我这样是不是让你很困扰?”      江德昭跟在他的身后,对方提着的纱绢灯笼照耀下,她的目光明暗不定看不真切:“为什么这么问?”      穆承林特意将灯笼坠在她的身前不远不近之处,笑道:“因为我居心叵测,利用了你弟弟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江德昭顿了顿,穆承林继续微笑:“很意外?”      江德昭点头:“我的印象里,穆大人并不是很实诚的人。我们都知道你的目的,不过没有想过你会当面说出来。”      “因为谎言对你没用。”穆承林凝视着她,嘴角的弧度居然透出一股子狡诈的味道,让他看起来有点轻佻,不似以往古板严肃。      这样的穆承林很是陌生。不过,江德昭本来也对他不熟悉。      江德昭斟酌了一会儿,轻声道:“穆大人,你应该明白,你做得再多,也没法改变我的决定。”      这下,改成穆承林意外了:“你居然还在拒绝我?你不怕我现在就抽身而退,不再提点你弟弟了吗?要知道,有我这样一位前辈替他引路,他秋闱的成算就高了不止五成。哪怕他真的当场考砸了,只要我一句话,他也能顺利通过。”他盯视着她,“你就算要拒绝,也不该在这时候。你这不是帮你弟弟,而是在害他。得罪一名在朝官员,有百害无一利。”      气氛倏地僵持了下来。      领路的小侍童呆呆的看着两人,明明在屋内还谈笑风生,怎么出了屋子就针锋相对了呢?      江德昭在月夜里叹了口气,抬头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反而安心了。”      穆承林一愣,就听江德昭继续道:“穆大人是胸中有沟壑的人。真正得罪了你的人,你反而不会当面表示出你的恼怒。你方才那番话,明显只是在提点我,同时也告诉我,你的威胁只是空口白话,”她眨了眨眼,俏皮的道,“是纸老虎。”      咳!      穆承林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太聪慧的女子,容易让我觉得我是在自取其辱。”      “不,”江德昭真诚的道,“我是实话实说。”      穆承林泄气。      “你明日要去衙门了吧?”      “嗯,下次沐休要月底了。”      “穆大人好走。”      “……我发现,”      “什么?”      “江姑娘是个相当无情的人。”穆承林转身,看着秋风吹起对方的裙摆,仿佛在海风中被撕碎的花,明明脆弱得很,偏生那风骨坚韧得让人觉得妖异。      江德昭微微的皱着眉:“穆大人,我觉得,你一如我印象中的讨厌。嗯,相当的讨厌。”      穆承林哈哈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鸟,第二更,哦也也,快来表扬我 14 14、给力十四回 ...   穆承林的出招即准又恨,就算知道他的目的,江德昭也无力反击。      江德昭对自己三姐弟的身份地位看得十分明白。父亲一脉靠不住,母亲一族家大,与弟弟同辈的出众少年更是举不胜举。在西衡,每个世家对子弟的培养都是重中之重。对于周家而言,江德弘始终是外姓,能够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就好,实在没必要倾注太多的期望。      江家给了江德弘姓氏,周家给了他做人的底气,骐山书院有他扬名立万路途上必有的学识。可是,人生的路那么长,江德弘看得见自己的目标,却没有能够在他身前领路的人,能够在他向着官途前进时指点他,提醒他,偶尔导正他错误道路的人。      穆承林抓住了江德弘的弱点,就是扣住了江德昭的命门。江德昭不敢拒绝穆承林的‘好意’,可要为了这份好意,让江德昭用一生的幸福来交换,她不甘心。      江德昭回了屋子,伶俐的侍童已经将书房收拾妥当。      她的目光从挤书如山的书架到铺陈了无数题卷的桌面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一方镇纸上。      鲤鱼跃龙门的墨玉镇纸是母亲在他五岁那年亲手定制的,随着江德弘走遍了西衡无数书院和学堂,是母亲留给他最重要的想念。      江德弘每年归家从未说过他受过的苦楚,也从未跟两位姐姐抱怨。他总是含着最轻松的笑容,喋喋不休的与她们说沿途的见闻,遇到的各式各样奇人,给她们带来无数精巧的玩意儿。江德弘年岁最小,却是最贴心的家人。      江德昭从未与他说过自己的期望,江德弘似乎也不知道姐姐的愿想,一心一意的读书,勇往直前的往官途之路上迈进。      她看着从里间走出来的江德弘。少年的眉目那么清朗,眼中的坚毅仿佛从未动摇过一般,身形因为这些月的苦读,比刚刚回来之时还要清瘦一些,脊梁挺直,看向江德昭的时候会自然的放松肩胛,嘴角的弧度上扬,唤她‘姐姐’,问:“怎么还不去睡?”      江德昭凝视着他,心底微微的疼,像是海浪冲刷过沙滩,那细小的沙砾在海水里滚过之后一点点的滞纳着,磨在心尖尖上一般。      也许,她该……      “姐姐,”江德弘将已经晾干的纸张整理好,状是无意的说,“以后别让穆大人来了。”      “怎么?”江德昭担忧,“他是不是对你提要求了?”      “没有。”江德弘回头,轻笑,“穆大人是个大善人,只教我如何应对秋闱,也说了很多朝中的事情。穆大人不愧是圣上的宠臣,对圣上的想法知之甚深,让我受益匪浅。”      “那你……”      “姐姐,”江德弘打断她,小脸上全都是慎重,“无功不受禄。”      江德昭睁大了眼,两手紧紧的绞在一起。      “穆大人的恩情太重,现在我们无力偿还还好,就怕日后……我不愿意为了这份恩情搭进我们三人。”江德弘走到她的面前,“姐姐你该对我多些信心,没了穆大人我也能够考得过。我们江家也不需要外姓人的协助。”      他轻轻掰开江德昭的手指:“明日你去见见外祖母,让她老人家尽快将大姐夫的人选定下来吧。”      江德昭脸上一红:“好。”      *      周老太太并不是只为江德昭一个人操心,周家同辈中要出嫁的女子还有两三个,其中最担忧的就是周德洳。      江德昭比周德洳还小些,平日里颇得周德洳照顾,对表姐的夫家也表示出了十二分的好奇。可惜,夫家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很是奇怪。      “祖母您干吗总是操心我呢?我是周家的女儿,您老人家还怕我嫁不出么!”      周老太太说:“我的确怕你嫁不出,到时候拖了我老周家其他女儿的后腿。”      周德洳大气,捶着老太太的膝盖:“干脆,我就一拖到底,不嫁了。”      “说什么胡话。”老太太反手去捶她的肩膀,周德洳哎哟哎哟的哀叫,惹得一屋子的少女们笑得东倒西歪。      周德洳索性跌坐在老太太脚边的榻上,假哭道:“我被老祖宗打伤了,嫁不出去了,老祖宗您可要陪我一个好夫婿。不要别的要求,只要能够入赘周家就行。”      众人大笑:“不害臊。”      周德洳笑道:“害臊的话就跟德昭一样了,一天到晚的被人欺负,忍气吞声的。我不害臊,以后夫君就不敢惹我,横竖家里这么多人,有的是人替我出头。”      开口闭口都是江德昭,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老太太也叹气,把江德昭招到了身前:“其实人选是有,只是我都觉得不如意。我家德昭兰心惠质,配给谁都委屈了她。”      周德洳大大咧咧的道:“那就选个最好的。”      周老太太拉着江德昭坐到她的身旁,思忖了一会儿,才说:“说句没脸没皮的话,最好的那位在我老太太的眼中也并不是佳婿。”      周德洳摇着老太太的手臂:“是谁,快说说。”      “段瑞盺。”      屋里一静,少女们再通世故也忍不住露出惊诧来。      “三皇子?!”      “是。”周老太太握着江德昭的手,“重阳节那天我进宫请安,和妃特意提了提德昭。丫头你可得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与三皇子熟识?”      江德昭与周德洳对视一眼,江德昭显得茫然:“我平日里不是在书院就是在府邸,出门会宴也都是与姐妹们一处,从未与三皇子独处过。我连他身高几许都不知晓呢。”      周德洳帮衬道:“就是就是,我也没见过那三皇子,据说他身高二十尺,有三只眼睛……哎哟……”      周老太太拿着玉如意敲在她的脑袋上:“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担心被人把嘴巴都撕了。”      周德洳抱着江德昭委屈道:“这不是我说的,都是外人的传闻。听说就是因为他不同凡人,所以才送他去了那北雍。”      有姐妹笑道:“那种话姐姐你也相信。”      周德洳笑眯眯,摆明了装傻。她是大房嫡女,没必要事事计较万事精明,反而大方点、娇憨点,更能引得周老太太疼惜,为了她的难得糊涂。      周老太太问江德昭:“你可愿意?”      江德昭有苦说不出,周老太太也看出来了,只抚了抚她的手背:“反正你及笄没多久,和妃也没明说,我们再等等,兴许还有别的好人家。”      “嗯。”江德昭点了点头,隐含了浓浓的鼻音。      诚如她们所说,三皇子并不是普通的皇子,就只质子一条就将他从皇位那的距离拉开了数百上千里,这样的皇子怎么可能会成为帝王。太子与他又不亲厚,与太子抗衡的二皇子与三皇子也不冷不热,众人实在是看不到三皇子的将来。      妻凭夫贵,嫁给一个没有权势的皇子还不如嫁给有实权的五品官儿,这是世家女心中明明白白的一杆秤。      *      江德昭心绪纷乱的出了周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只听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说话声,还有孩童的笑闹声,骏马从马车边飞驰而过引起的惊叫声。      “怎么了?”白瓷伸头出去问。      “有人拦了路。”马车不愉的道。      白瓷回头看了看江德昭的脸色,轻声招呼:“绕过去。”      车夫点头,娴熟的挥动着鞭子,拦在车前的那人大声笑道:“躲什么!我来找你家姑娘喝酒。”      白瓷看那少年人一袭骑服,背上背着大弓,胯/下一匹红马与主人一样趾高气昂。她没见过这人,也知道江家得罪不起人,只好陪着笑道:“请问公子大名?”      少年人一鞭子抽在了车门门框上:“我的大名你还没有资格问,叫你姑娘出来。”气焰十分嚣张。      白瓷还待再周旋,江德昭已经轻声唤她进去,附耳说了几句,白瓷轻笑,转头又悄声说给马夫听。      马夫方豪也是胆大之人,二话不说就抡起了长长的马鞭,对着少年人的眼角就抽打了过去。少年一惊,身子一侧,那马鞭从脸颊边擦过直接落到了地面上,震起了不少的灰尘。      “你好大的胆子!”少年人大怒,马夫又一鞭子挥向了他右边肩胛,少年再躲,鞭子落在了红马的脚边,马儿受惊,却没有嘶叫,只是跺了跺脚,朝着马车打了个响鼻。      江德昭在车内冷声道:“抽快点。”      方豪明白,一鞭鞭从少年身前左右连续不停的挥打了过去,不管少年怎么躲避,鞭子都正巧距他身子毫厘而过,然后落在马儿的蹄子边,接二连三的惊吓,再老的骏马也被恐吓得焦躁了起来,脖子高扬,仰天长鸣。      路边的众人没有见过马夫对权贵之人的戏弄,心惊胆战之余也忍不住嘲笑少年躲避的狼狈,十分不明白明明是那么嚣张的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马鞭给牵制,也开始猜测少年人的身份。      “傅珣!”酒楼上有人喝了声,正好喝止了少年即将升起的滔天巨火。      江德昭侧耳静听,来人似乎是拦路少年的好友,颇为恼怒的说教:“你也太急躁了。”      少年哼道:“我好声好气的请她喝酒,她居然让下人给我脸色看。喂,你到底是向着谁的,难道女人不是衣服吗。”      “在西衡,女子可不是衣服。”那人掀开车帘,露出一张隽耀的脸来,目如星辰,身如苍松,笑着唤她,“还记得我么,江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有人猜得出来人是谁咩? PS:晚上还有一更 15 15、给力十五回 ...   江德昭怔了怔,仔细将对方打量了两眼,最后视线落在他腰间的一块佩玉上。      段瑞盺顺着她的目光在那处摸了摸,倏地笑道:“看来你还记得。”      江德昭耳廓有点点红,低垂下眼。      她这般模样似乎让段瑞盺更为心悦起来,他再凑近了点:“我最新得了一坛子好酒,正缺一位斟酒的美人。”      暗处,江德昭那一丁点跳跃的火焰熄了熄,她抬头矜持的道:“能够为三皇子斟酒是我的荣幸。”      两人一起上了楼,季傅珣跟在后面又跳又叫:“喂喂喂,怎么他请你你就同意,我请你你就不理?果然,你们西衡的女人也很好色!”      江德昭从季傅珣身上睃了一圈:“西衡的美人不单好色还睚眦必报。这位殿下,方才的鞭子舞得可好?”      季傅珣停住,嘴角抽了抽:“蛇蝎美人。”      江德昭提起裙摆鞠躬:“承蒙夸奖。”      季傅珣气得大叫,段瑞盺摇头笑了笑,带着两人拐去了包间。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人。      江德昭望着对方,平静的行礼:“穆大人。”      “江姑娘。”      酒是好酒,甘洌醇厚,不是西衡人爱喝的清酒,反而更为辣喉。江德昭坐在下首,依次为三人斟满。      段瑞盺感慨:“你我也有五年未见了,也不知你如今可好。”      穆承林动了动,笑问:“殿下与江姑娘是旧识?”      “嗯。”      江德昭:“其实,我与殿下迄今也只是第二次见面。”      段瑞盺似乎听不出她的有意撇清,只道:“相隔五年,在大街上我也一眼认出了你,说明你我有缘。”      江德昭抿着唇不吱声,穆承林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笑道:“曾经听闻殿下过目不忘,原本以为是谣传,今日才真正开了眼界。”      段瑞盺笑道:“这盘阳城里关于本王的谣传十有□失了真,别说你听了不信,本王听着都觉得那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比如说本王天生异貌,身高十五尺……”      “不是二十尺吗?”江德昭问。      段瑞盺噎了一下:“怎么可能?难道你信?”      “书院里的人大部分都相信。”江德昭很无辜,忍不住还补充,“说您有三只眼睛,十二根手指……”      “那不是人,已经是神了。”穆承林打断她,难得的小心揣测段瑞盺的神色。      江德昭莞尔:“嗯,殿下的确神通广大。”她举杯,“那小女子就借这杯水酒,恭喜殿下平安归来。”      段瑞盺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喝干了酒:“我早就与你说过,我会回来的。”      穆承林桌下的手紧了紧,都这样了,他哪里还听不出三皇子对江德昭的别样心思。心底隐约有点不甘,更多的是担忧:“我是不是该走了。”      段瑞盺:“这话怎么说?”      穆承林苦笑一声:“因为感觉你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话中有话,我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坐在这里的必要。”      他难得的一次调侃,倒是将江德昭给怔住了。      窗棂上一只小雀叽叽喳喳蹦跶了几下,往窗内瞧了瞧,半响,又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皮毛。现在正是鸟雀南飞的时候,小小雀儿的身影就孤单又寂寞。      阴沉的天空下,乌云在逐渐聚集,要下雨了。      江德昭的声调显得格外的冷清:“穆大人说什么呢,要说该走的人是我才对。我只是被请来斟酒的人,与几位相比,我才是局外人。”她站起身来,隔空躬了躬,“小女还有要事,先告辞。”      疾步下了楼,还没上马车,楼道上有响动。      “江姑娘!”穆承林跟着下来,等着江德昭回头,他方才的苦涩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又变成了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样,“我有事想要问你。”      江德昭知道他要问什么,只说:“书院祭酒给德弘出了题,他才疏学浅,只能每日里早出晚归去书馆读书解题。穆大人的好意德弘已经心领,只是他实在是太忙,等将穆大人送与的书卷都看完,才好再去请教。”      穆承林最近连书院的闭门羹都吃了,又不好去周家寻人,好不容易遇到居然又是这样的情况,这般纠缠实在是让人有点心累。可他隐约的觉得自己不想放弃,不知是不想放弃这一门好的姻缘,还是不想放弃这么一个好的女子。      越来越大的阻拦,让他越来越焦虑。那些家世的衡量,那些性情的剖析,那些对利益的反复对比都在这一次次的闭门羹中越来越淡,反而是江德昭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直到今日这次意料之外的相见,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把她牢牢的记在了心底。      太奇怪了,他甚至觉得今日的自己有太多的怪异的举止,而这些也都与面前的女子有关。      最终,再多的猜测和推断,在此时此刻也最初的担忧:“离三皇子远些,他并不是外界传闻那样,只是想做个逍遥王爷。”      “……嗯。”      *      十一月,红枫满山。      江德弘难得想要出去走走,与弟弟一起埋在书堆里面的江德茗也想要去放松放松,江德昭琢磨了一下最近的新鲜玩处,最后还是周德洳提醒‘枫树红了’。      三姐弟拉着周德洳一起去周家的别庄赏红枫,中途也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周家的其他姐弟们也纷纷从书院钻了出来,成群结队的开着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别庄里盘阳城只有五里多路,在半山腰上,山上一片片树林,红色的枫叶已经将山林染成了绯色。      “秋高气爽的日子最好吃烤肉。”江德茗的提议很快得到众人的赞同,纷纷安排丫鬟侍童们去支烤火架,少年们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了一条小溪,扛着钓竿就去了。      江德弘才倒在草地上,仰头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也不起身:“世子怎么来了?”      陈礼昌嘘了声:“德茗呢?”      德弘幸灾乐祸:“你还敢找我姐姐?最近倒霉得不够?”      陈礼昌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只从那天误会江德茗之后,他走哪倒霉到哪,特别是去周家,哪怕是喝口水都能够拉肚子三天三夜,更别说跨门槛栽跟头,骑马没马鞍了。      陈礼昌与江家三姐弟一起长大,对江家三个小鬼头折腾人的本事哪里不知道。他那日回去后也知晓自己说了错话,只是他堂堂一个世子,实在是拉不下面子去跟江德茗道歉。江德茗也是个记仇的性子,对方不道歉,她就让人接连不断的折腾他,虽然不至于闹出大事,不过让陈礼昌接连不断的磕磕碰碰还是能成的。      现在江德弘一副欠扁的脸,就更加让陈礼昌不爽了,他切了声:“谁跟你说你二姐,我说你大姐。”      “怎么?”      陈礼昌把对方往边上挤了挤:“你们还不知道呢?”      江德弘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闻言眼睛也不眨:“什么事情,遮遮掩掩做什么。”      “你姐非穆大人不可了。”      江德弘一惊:“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不是听谁说,而是我亲眼所见。穆承林这个人啊倒真是个倔驴子,我算是知道他怎么能够收拾那些穷乡僻壤的土匪了。他最近做的那些个事情比土匪还土匪,你姐姐只等着认栽吧。”      说了半天没说到关键处,江德弘火大的一脚踹在了他屁股上:“再不说重点,你就可以滚了。”      “唉,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好歹还是你一表三千里的堂兄呢。”      江德弘就要收鱼竿走人,陈礼昌立即拉住了他:“我说就是。最近你们三人要么在书院要么在周家,肯定没回江家吧?穆承林差点把你们江家的门槛踩塌了。每隔几日就去江家溜达,对外说是与江大人商讨正事,偏偏每次里上门就抬着一口箱子。”      “箱子里面装了什么?”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小到滚金玛瑙戒,大到金镶玉九尾累丝凤钗。我派人去打听了,都是盘阳城里的铺子最新的货色,说是穆承林亲自去选的式样,是给江家的聘礼。因为东西赶得急,所以出了什么都直接往江家送,没半个月盘阳城里所有人都说穆家要娶江家女了。我说,穆承林这一招真心狠,都这样了,你姐不嫁也必须嫁了。”      江德弘已经跳了起来:“他那是先斩后奏。”      陈礼昌摇着脑袋:“众口铄金啊!也不知道你爹江大人怎么想的,别人问他,他居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江德弘已经咬牙切齿,直接踹了鱼竿跑去寻人。      陈礼昌还没跟上,耳朵一疼,已经有人扭着他的皮肉,冷丝丝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礼昌一回头,嘿嘿傻笑:“我来钓鱼。”      江德茗笑得更加奸诈:“正好,我也要钓鱼,还差鱼饵呢。”说罢,直接双手一推,陈礼昌靠近溪边,傻笑还挂在脸上人就倒向了水里,噗通一声,十分的响亮。      “江德茗!”水中的陈礼昌大叫,“你要谋杀我吗?”      “切,等你喂了鱼腹,再来跟我说谋杀吧。”江德茗拍拍手,毫不留恋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o^)/~~快来鲜花,来掌声,来表扬我,哈哈哈 16 16、给力十六回 ...   对于江德弘来说,今日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够放下肩膀上的重担适意的休息才是最重要。      可对于待嫁的少女们而言,登山就等于玩耍,可以不受父母的限制,轻松快意的在山林里爬得满身大汗,更野一点的甚至骑着马背着弓箭准备去深林里转悠一圈打几只猎物。      连绵几百里的山林并不是都属周家,私人的山林里自然也不可能有凶禽猛兽,故而大家的胆子都大得很。      周德洳是坐不住的,早就背着箭叫了几个得趣的姐妹,被一群侍卫护着跑远了。      江德昭是个懒惰的,越是这种聚会她就越是懒散,大部分时候情愿躺在摇椅里晒太阳,去潮气。不过,她也是很久没散心了,今日里也准备抓几只山鸡野兔给弟弟妹妹尝尝鲜。      江德昭抓兔子很简单:“知道守株待兔吗?我们腿短手短,就别跟德洳她们一起跑上跑下了,直接坐在这里等着兔子上门,最好。”      一边的丫鬟白瓷问她:“这我们要守到什么时候去啊?”      “守到兔子上门啊。”      另一个丫鬟青琉哀叹了声:“那要是兔子不来呢?”      “安心安心。”江德昭嘻嘻一笑,从脖子上摘出个青玉哨子来,吹出一阵有规律的怪声,像咕咕,又像吱吱。她对着山林吹了好一会儿,不多时就看到四面八方的草木摇动,再一眨眼,居然冒出不同的白色、灰色、杂色的兔子蹦跳而过,有快有慢,声势浩大颇为吓人。      白瓷差点惊叫起来,抱住青琉的手脸色煞白。再可爱和弱小的东西,一群群拥簇而来也足够打倒强者了。      江德昭停了哨声,那一群兔子没了指引,有的短暂停驻后继续跑远了,有的冲得太快直接撞到了树上,头晕脑胀半响都没清醒,有的根本没过来,在外围走了一圈又继续不见了。      江德昭指着那几只倒霉的倒在树下的兔子:“看,这不就是守株待兔吗。”      白瓷:“这样也行?!姑娘,你那哨子是邪物吧。”      江德昭笑得弯了腰,推着两人:“快去用笼子装起来,等下兔子醒了就跑了。”      笼子本来就不大,江德昭只带了两个丫鬟自然没想过要抓很多兔子,一个笼子放了三只就够了。丫鬟们提着,江德昭自己拣了一片半红半碧的枫叶别在了衣襟上,那得意的神色被树枝间落下的阳光衬托得光彩夺目。      穆承林的黑马积聚着乌云一般从天而降,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给笼罩了般,从她身后的古木飞跃了过来。      高头大马上,穆承林穿着轻铠甲,弯弓搭箭腾空而过,眉间飞扬的锐气与那青衣褐巾的沉稳融为一体,如罗刹,如夜叉。‘咻’的破空一声,他的下意识的垂眸,与她那惊诧中被染上了艳色的眼神突然而至的撞击着。      穆承林:“你……”      江德昭:“……!”      时光也许刚刚停驻了一瞬间,也许已经走过了半生,直到马蹄落地,犬啸接踵而来,已经稳住身子的穆承林调转马头,在一片斑驳的光影里对着江德昭莞尔一笑:“江姑娘,你我缘分不浅啊。”      江德昭心口里那停止的跳动在他一句话后剧烈的奔腾了起来,脸色由白到红再转成了极力压制过的粉色。她说:“穆大人,又见面了。”      穆承林望向她身后提着的竹篮:“抓到了几只?”      江德昭:“我们三姐弟,自然是三只。”      穆承林点了点头,他的身后终于跑来了两个侍卫,绕过两人往前方箭矢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其中一人摇手大喊:“抓到了,大人,是一只成年公鹿。”      穆承林笑道:“幸好,我的猎物够大,应该够份量与江姑娘搭伙吧?”      “其实,我是随着表姐妹们一起来的。”委婉的拒绝他。      穆承林笑得更加欢畅:“哦,这样更巧了。约我来打猎的人正好是周小公子。”也不等江德昭答话,直接喊了其中一个侍卫替两个丫鬟提了竹笼,绑在了马臀上,自己反而下了马与江德昭走在一处。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笼子里面‘完好无损’的兔子:“你怎么抓到的?”      江德昭掏出哨子,穆承林明白了:“是求偶的哨声。”      “嗯。”      穆承林赞赏道:“很巧妙的心思。”他望着对方,“江姑娘的玲珑心肝不让须眉。”      江德昭意外:“穆大人可是有事?”      “怎么说?”      “你这样夸赞人,让我感觉是无事献殷勤,很危险。”      穆承林狂笑:“你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凑近了点,鼻尖几乎可以嗅到她鬓角的发香,“放心,我这条狼不会吃了你。”至少,暂时还不会。      江德昭只觉得耳廓上麻麻痒痒的,忍不住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穆承林看着她衣襟上的红枫叶:“真是雅致。江姑娘似乎很喜欢花花草草,你在骐山书院的院子里也栽种了不少。”      江德昭按着心口,总觉得脸色烧得慌:“穆大人!”      “什么?”      江德昭瞪着他,半严肃地道:“你太轻佻了。”哪有男子明目张胆盯着女子的心口看的,哪怕是盯着衣襟上的饰物。江德昭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一点炙热,有一点强势,更多的是逗弄。      穆承林明显是把江德昭当作势在必得的猎物在耍弄了。这让江德昭很不快。      岂不料,穆承林居然立即收回了目光,盯着她的眼眸,抱歉道:“的确,我有点越矩了。”      江德昭再一次怔仲。穆承林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了她对对方的认知,让江德昭不得不见一次就纠正一次自己对穆承林的判断。      难道最初对他评价的倨傲和轻视太武断了?他真正是一个沉稳、谦虚、进退有度的温和之人?      穆承林的喜悦怎么都掩盖不住,与淹过水的陈礼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蹲在篝火之前的陈礼昌越看他就越不顺眼:“我说,你能不能收起你那副笑得扭曲的脸?你让我很不爽,你知不知道?我想要揍你了!”      穆承林拿着银刀在鹿腿上划拉几下,再撒上香料,刷了一遍油,老神在在:“你这是在嫉妒。”看了下他已经干透了的头发,笑问,“你还没哄得美人归?”      陈礼昌从不远处收回了目光,嗤笑:“她也算美人?一直长不大的黄毛鸭子罢了。”      “那也是你最喜欢的鸭子。”      “谁喜欢她了!”陈礼昌咋呼,遥遥的对着江德茗挥了挥拳头,耀武扬威的样子十分欠揍。      穆承林烤好了鹿腿,用银碟装好,毫不犹豫的甩掉陈礼昌向着江家三姐弟走去。      相比穆承林那边简单的架起篝火就烤吃的,周家女子这边明显就器具齐全。长长的铺着锦缎桌面上各色水果削皮拼盘,一盅盅高汤都散发着热气,碧绿的野菜或热炒或做成了凉拌冷菜,点缀着红白蔬果,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江德昭抓的兔子一只就炖了汤,一只送给了其他姐妹,一只被拆分,正夹在架上碳烤着。江德弘不知道从谁的鱼篓里面顺来了几条鱼,自己亲自剖了内脏一边撒盐一边烤着,吸着口水说:“姐姐们也尝尝我的手艺,舅舅可最爱我的烤鱼了。”      穆承林捧着鹿腿来时,就问:“可有多余的,分我一条,我用鹿腿换。”      江德弘不会不给穆承林面子,只说:“鱼是有,不过得自己烘烤。”      穆承林让人添了筷子和座位过来,正在江德昭对面,笑着把端来的鹿腿切割成片肉,再送到了江德昭的碟子里面:“尝尝看,我自己烤的。”      周德洳从另外一边探过头来:“穆大人,见者有份。”      穆承林笑道:“我只烤了这一点,你们需要鹿肉的话可以去那边拿。”说着,手脚麻利的把一条鹿腿全部分割,都塞到了江家三姐弟的碟子里面,连自己都没留一口。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用铁棍子窜了一条鱼,学着江德弘的步骤不紧不慢的烤了起来。      穆承林真心要宠一个人的时候,真正让人刮目相看。      他与江德弘谈论典籍律法,与江德茗说为官见闻,手脚麻利的把鱼身上最嫩的肉分给江德昭,给她端温补的高汤,叮嘱她荤素搭配,不让她贪杯喝酒,一举一动都让人慰贴,摆不出任何的冷脸。      他行动殷勤备至,说话风趣幽默,样貌还俊朗周正,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年男子的温和沉静,还风度翩翩,初见之下几乎可以毫不犹豫的捕获少女的芳心。      如果江德弘不是知道对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坏事’,几乎也要认定穆承林是大姐夫的不二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木头人在散发他男性的魅力,哇哈哈哈 17 17、给力十七回 ...   周家姐妹们在别庄住了三天,穆承林与陈礼昌就往山庄跑了三天。      每天黄昏之前骑着快马来赶晚饭,然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再夹着马腹晃悠悠的踩着夜色回府。他们两人身上都有差事,必须每天五更就去衙门报道。      江德昭第二天早上就听说穆承林回去了,稍稍松口气,到了傍晚,结果又看到那个男人笑意盈盈的坐在骏马上,遥遥的对她挥了挥手。      “糖葫芦?”      “嗯。还有很多,我特意买了最新鲜的果子,看着手艺师傅亲手烧的糖浆。我特意让师傅把蜜果和葡萄串成了一串,别贪嘴,等会还要吃晚饭。”      江德昭轻轻咬下一口裹着糖浆的葡萄,甜甜酸酸,一如现在的心情。      “怎么样?你不大爱吃甜,我特意嘱咐少浇点糖。”      江德昭莞尔:“你还知道多少我的事情?”      “也不多。”穆承林道,“你的喜好只要用心,随意就可以打听得出来。我还知道你身子不耐寒,冬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偏生爱雪景,只有落雪的时候才去赏花,雪停了就回屋;夏日你的身子寒凉,怎么补都用处不大,所以夏日食用的水果都不能放在井里镇太久。你还爱吃辣,而且还用辣椒捉弄人,看人被辣得敢怒不敢言就很快意。      你爱书,也爱收藏珍本,有谁过寿,你都是送藏书。你也爱画画,只是自己画得不好,最后索性只画梅,春梅、冬梅、白梅、红梅、黄梅你都画,心情好了就送人,也不管别人要不要。谁把你给的画丢了,你跟对方的情意也就到头了。      你在书院密友不多,可很多人都惦记着你的好。丫鬟侍童们说你好,是因为你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替他们解围;小姐们说你好,因为你总是替她们遮掩错事羞事;公子们说你好,是因为你总是忽略他们的弱处,赞扬他们的优点。      跟在你身边的人……”      他注视着她:“心甘情愿为了你的事而倾尽全力,他们相信你能够给他们更多的信任和回报。”      江德昭的笑意逐渐平静了下来,静静的沉默过后,她问:“穆大人调查得怎么清楚,想来是对我势在必得了。”      穆承林轻笑,亲自将浓茶送到她手上:“你看,你刚刚吃完甜食,肯定要用浓茶压一压的这种小事我都知道,你觉得我对你的心思还不够清楚明白?”      江德昭看着那一碗茶,皱眉:“穆大人,我以为上一次我拒绝得够肯定了。”      “上次是我鲁莽了。”穆承林诚恳道,“我不该用家族来说事。我,最初以为你是因为我家底太薄才拒绝,后来才知道不是。”      江德昭还待再说,穆承林阻断了她:“江姑娘,我去江家提亲,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娶你这个人。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      穆承林的证明是从很小的事情中才能看出来的。      比如在最初之时,他送给她的两套金头面,礼物太重,对于当时的江德昭而言是一种挑衅是蔑视;相反,现在的穆承林根本不会送什么贵重东西。      他会在她靠在树下看书的时候,随意摘下一片艳丽的树叶给她做书签;在她清晨刚起的时候,让厨房额外给她端来一份熬煮了两个多时辰的参片红枣薏米粥;一天初见之时,会给她带来一些小玩意,也许是一盒冒着香气的限量糕点,也许是一个竹编的蝴蝶,也许只是一个粗糙的扇穗子。      “在出城的路上,看到有女娃娃在叫卖,就买了几个。还有花,可惜晒得有点萎了。”      江德昭取笑他:“看不出穆大人还是个大善人。”      穆承林根本不以为意:“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银钱。那女娃娃的娘亲病了,她爹是个木匠,最近伤了指头。”      “这种小事你也知晓?”      “我以前是一方父母官,习惯了。”      江德昭不再多说,不过还是将那束半开的野花插在了白玉花瓶里,浇了水,摆放在了窗口。      江德茗到了姐姐的房间,看着那花就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怎么了?对了,世子没来么?”      江德茗:“他来不来都无所谓,反正这里没人在等他。”      穆承林咳嗽一声:“世子今日来不了了。他昨夜回去的时候,马失前蹄,从山上滚了下去,今早的早朝都误了。”      “活该!”江德茗狠狠的跺了两脚,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问,“他伤着哪里了?”      “天太黑,没看清楚。”      结果,没看清楚的穆承林穆大人,在这夜下山之前居然遇到了陈礼昌。对方揪着他的衣襟,咬牙切齿:“你做的好事啊,穆老兄!你居然暗算我。”      穆承林抓住他的手腕:“世子殿下,你要知道,有对比才能看得出高下。拖你的福,今天你没来,我献的殷勤就显得格外的珍贵。三姑娘还夸我持之以恒,是个有心人。”      “我~操!”陈礼昌彻底暴躁了,抓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要不是你今天给我的马吃了巴豆,让它一路跑就一路拉,我会自己弃马走上山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林里,一个茶铺都没有,要累死爷了。”      穆承林很高兴:“要不要随我一起下山,我的马可以载两个人。”      “你滚!”陈礼昌彻底暴走。      *      江府。      江德玉刚刚踏进门槛,胡氏就一脸焦急的拖着他进了屋,一迭声的哭:“夫君,不得了了,东西少了。”      江德玉莫名其妙:“少了什么东西?”      “箱子。穆大人让人抬来的箱子,少了整整一箱,里面有好几张上好的皮子呢,连着箱子一起都不见了。”      江德玉一惊。穆承林最近送来了不少礼品,都是预备做嫁妆的贵重东西,别说全府就是全城都知道。老爹是不管这些的,江夫人最近在忙着约束江德玫,于是让胡氏派人把箱子都锁好放在了他们院子,都没入库房,说到时候又要去库房搬出来麻烦。      这倒好,还没几天呢,东西都没全就丢了一部分,也难怪胡氏急得大哭。      江德玉最怕招惹那三姐弟的东西,小时候没少看见江德昭整治江德玫,整得江德玉的心里都有阴影里。      胡氏一哭,他也慌了,勉强镇定了心神:“你查了没有?我们这个院子来来去去就这些人。平常的管事都是直接去娘亲那边回话,你这里都是自己人,会不会……”      胡氏捂着脸惊诧:“夫君你是怀疑我偷了?”      “怎,怎么可能。”江德玉倒是希望是胡氏拿了,她拿了还寻得着,别人拿了去哪里找啊。      “我带来的娘家人也不可能偷!几张皮子,再好,他们也不会没眼里界的去偷啊,那丢的不是你们江家的脸,是丢了我胡家的!”胡家好歹也是做官的,虽然官不大,可给女儿的嫁妆很丰厚,她带来的人也都是老人了,胡氏自己每年也有皮子呢,犯得着偷别人的吗?!      江德玉也不好为难胡氏,想了又想:“那有没有外人进来过?你把箱子放在哪里了?”      “就放在隔壁厢房。今天穆家又送了一箱东西来,我还没登记上册,刚刚抬进去才发现不对,一点数,就发现箱子少了一个。”      江德玉实在不好说什么了。说胡氏笨,连东西都收不好?还是说自己的院子有内贼,自己管束下人不利?      两夫妻实在没法子,胡氏也不愿意自己补了这个缺口,只好把下人一个个喊进来偷偷的审。审完了人,就得到了一个线索——江德玫来过。      胡氏差点把帕子都给搅碎了:“二姑这是要害死我呢!”      江德玉面红耳赤,结巴道:“我去找她,让她把东西还回来。”      胡氏道:“二姑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你看她偷拿小叔的东西,什么时候还回去过!”      江德玉没了法子,胡氏索性道:“我们找婆婆说去,让婆婆想法子。”      去找江夫人马氏,正巧江大人也在。一看到老爹,江德玉就退缩了,胡氏拉着袖子摇了几回,江德玉只当不知道,胡氏一咬牙,直接对公公哭诉:“我们江家好歹也是四品官家,不上不下,虽然不至于顿顿吃燕窝,可三天两头的人参也用得着。可不怎么着了,就我们这样的人家居然也会遭贼,而且还是内贼。也不知道那贼是怎么想的,不偷金银珠宝,就偷了一箱子皮草……”      马氏傻乎乎的问:“偷了谁屋里的皮草?”      胡氏立即道:“穆大人送的皮草。”      江大人惊得跳起来:“贼呢?抓起来了没?”      胡氏继续哭:“怎么抓啊,那贼来头大着呢。”说着,眼睛就不看人了。      江大人还是有点眼力的,稍微琢磨就明白了。这屋里没了谁,谁不就是贼么?而且,那贼还是惯偷!一个惯偷,让胡氏敢怒不敢言的人,就只有自己宝贝女儿江德玫了。      江大人几乎要气得仰倒,喝了两口水才顺过气来,指着两个下人:“去,去二姑娘屋子里面找,给我把东西找出来!”又指着马氏,“你这是教的什么女儿哟!她还要不要嫁人了?在家里都这么胡作非为,以后嫁出去不丢尽了我江家的脸吗!”      马氏这才知道自己居然被‘愚笨’的胡氏给算计了,又羞又气,狠狠的瞪了胡氏一眼,捂脸大哭:“你还怪我,这不都是老爷你给宠的吗?从小到大,你就告诉她江家的东西都是她的,她想要什么尽管拿。现在长大了,你反而反悔了?不就是几张皮草吗,我们江家多得是,从库房里面拿出来补上就是了,犯得着你在这里耀武扬威吗?”      呜呼哀哉,一老一少一大一小,哭得江家鸡飞狗叫,好不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老妹霸占了一整天我的电脑,到了晚上十点才开始码字,晚了,哎~~~ 18 18、给力十八回 ...   清晨的微露已经从花叶上坠下,逐渐铺洒的日光映在人脸上,暖洋洋的。      穆承林手里摸着鹿皮,对侍从道:“这几张皮子另外收好装箱,让江家的人带下山。”      “哟,看样子你这几天尽逮鹿了。这皮子剖得不错,还有鹿腿没,分我一些给我娘去补补身子。”      “鹿腿没了,鹿鞭有。”穆承林道。      陈礼昌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就往里面拖:“够兄弟,你总是留下最好的给我。东西我要了,不过你还是得分我两条鹿腿。鹿鞭给我爹,鹿腿给我娘,嘿嘿。”      穆承林淡定。      两人一路走去江家三姐弟的院子,意外没看见一个丫鬟,正待踏入客厅,竟然从里面听到有人说道他的名字。      “穆大人?”这是江德昭的声音。      “整个盘阳城还有几位穆大人?自然是你认识的穆承林穆大人。”这个也有点熟悉,是周家的那位姑娘。      穆承林鬼使神差的拉着陈礼昌退到暗处,继续听得里面的人问:“你准备怎么办,就这样嫁了?”      江德昭笑道:“这世上的事情哪里真的由得人的。穆大人要娶江家女,江家女却不一定都会嫁穆家郎。”      周德洳气得推她:“都这时候了,你还玩笑。穆大人的事情我也打听清楚了,做官很有一套,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听说当年他做县令,属地有地头蛇仗势欺人,他硬是耗了三年把对方连根拔起,连幕后操纵之人也受了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要他项上人头的至今还弃尸荒野。他并不是外人看来那般,在朝中没有一点根基。”      “这些我都知道。”江德昭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他要娶江家女,闹得人尽皆知,表姐你就没有想过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吗?”      周德洳似乎怔住了,半响才道:“他是不甘心?”      江德昭一声轻笑:“穆大人少年成名,为官之后一直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大难,这样的人一身傲骨,孤芳自赏。这样的人,在别人触碰了他逆鳞的时候,他会怎么做?”      厅里有一瞬间的静谧。      江德昭再一次幽幽的开口:“兴许,他在等着我道歉,等我认输。他只是想要给我一个教训。”      “用婚姻大事做教训?”      江德昭叹气:“他输得起,我输不起,所以我必须去认错。用最诚恳的态度,最懊悔的心情,最……卑贱的方式……”      啪的,瓷器被狠狠掷在地上破碎的声响,厅内厅外都沉甸甸的压抑着乌云一般。      陈礼昌在阴影里,偏头看向平静无波的穆承林。虽然依然是那一张脸,可在现在看来显得格外的阴沉,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如果,”周德洳问,“他不接受,执意要娶你,你怎么办?”      江德昭嗤得笑出声来,仿佛棱角分明的琉璃珠子划拉着铁皮一般:“那么,让我的爹爹,江大人准备嫁女就是。横竖,江家并不是只有我与德茗两个女儿。我相信,在我的游说下,我那爱慕虚荣的德玫妹妹,会非常高兴加入穆家,成为穆家少夫人。”      厅内,周德洳莫名的打了一个冷颤;厅外,穆承林已经大步迈了出去,悄无声息一如来之时。      *      江德昭再见到穆承林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向她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不过江德昭浑然不在意,装腔作势是骐山书院每个学生必学的本事,江德昭最大的能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下山的路上,已经习惯了穆承林黏糊着江德昭的众人,意外的看到他们眼中的穆大人不在眼界之内,大感奇怪。      江德茗从马车车窗收回目光,疑惑的问:“姐,穆大人这是对你死心了吗?”      “兴许吧。”      江德茗嗤笑:“穆大人所说的非卿不娶也不过如此。”      江德昭很含蓄的没有附和,眼神不自觉的往被吹开的车帘外飘过。不多时,黑马的身姿就随着马车前前后后不远不尽。      江德昭不再看,闭目养神,听到穆承林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江德昭眉头一皱,不觉得烦躁:“赌什么?”      “你我的婚姻大事。”      江德昭偏过头去看马上的身影。穆承林今日一袭简单至极的青衣,通身上下除了腰带上坠着的配饰,就只有束发上一颗鸽蛋大小的墨玉,越发衬托得他面色冷峻,透着不近人情的阴沉。      穆承林骑在高头大马上,目不斜视,沉声道:“你我一人带一文钱入城,黄昏之前碰面,谁手上的赚得的银子最多,谁就赢。”      江德昭笑道:“一文钱?”      “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赌也好,去借也好,或者用它去利滚利,只到今日落日之前,谁让那一文钱生出的银子多,谁就可以提出要求,输方不许反悔。”      江德昭沉默,穆承林在一旁随到了城门,驱马远去了。      江德昭手中翻转着他留在车窗上的那一方小小的银钱,深深的叹了口气。      江德茗看她不停的把玩着,忍不住问:“姐姐,你准备怎么办?”      江德昭掀开车帘,眼神茫然的看着城内繁华的景象,只觉得每个人都在紧紧的盯视着她,她突然觉得手中那小小的铜钱重于千金。      *      穆承林拿着一文钱进了赌场。      他一身气派,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被人引了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一文钱就变成了十两,之后滚到了百两。聚集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看他下注的人也越来越多,赌场看场子的人眼珠子都钉在了他的身上。      穆承林从城西开始,一路往城东走,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赌场不下二十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完毕,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家赌场进去的时候手上是三千两银子,出来已经变成了一万。本钱越大,赌注越大,赢面自然也越大。      他总是赶在赌场看家人即将请他喝茶之前收手,然后继续转战下一家。所以,在不过半日,盘阳城的赌场就相互转告,说有人来踢馆。      穆承林骑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甩掉了所有跟踪的尾巴,才拍拍屁股找了一家酒楼吃饭。      陈礼昌找到他的时候,穆承林正一个人自斟自饮中。      “你倒是会享受。”      穆承林看到来人,笑问:“她那边怎么样了?”      陈礼昌站在桌旁,在一片炫目的阳光中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莫名的有些犹豫。      穆承林举着酒壶的手顿了顿,抬头问他:“怎么?难道你没有跟在她们姐妹身边替我探查?”      “咳,”陈礼昌劈手夺过了酒壶,小二利落的给他添了碗筷。陈礼昌自己给自己斟了三杯解了渴之后,才说,“我又不是你手下的棋子,我也不是细作。”      穆承林:“你是双面细作。说吧,她一定也让你来探听我的情况了。”      “你错了。”陈礼昌道,“江姑娘根本没有让我来试探你。”      穆承林目光中的坚定动摇了一瞬,转而苦笑:“难道她认定了会赢我?要知道我现在手上已经有了几千两银子。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手上有余钱,也不会比我现在的多。”      陈礼昌喝着酒,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再看穆承林一眼。      穆承林下午没再去赌场,有了早上的折腾,盘阳城里的幕后当家们肯定也有了防备,再让他赢下去,明显已经不可能。      他骑着马在盘阳城里溜达了整个下午,去了几个铺子,买了不少东西,用推车一车车的堆着跟在身后。再去了几个耳熟能详的地方,把车里的东西消耗得一干二净。      时辰在缓慢的划过,穆承林牵着马踩着黄昏的影子往城门口走去。      路边,上次卖花的姑娘又瞧见了他,喜滋滋的跑过来举起了新踩在的野花。野花各式各样,红的、黄的、白的,穆承林轻笑着全部买了下来。      锦服的男子,左手捧花,右手牵着黑色的骏马,闲适的走在大街上,眉眼中的倜傥风流几乎要迷花了路人。      红彤彤的火烧云把人们的肌肤都染成了绯色,看来去有种神采飞扬的喜色,连那脚步也轻快起来。      马车还是停在了老位置,车夫远远的瞧见他来,仿佛看到凯旋的将军正准备迎接自己倾慕的美人。车夫不自觉的自惭形秽,下得车来。      “你家姑娘呢?”穆承林问。      车夫眼角瞥向车内,穆承林轻笑一声,自己跃起直接掀开了帘子。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静静的躺在软垫上。穆承林一怔,嘴角的笑意几乎僵立了,那黝黑的眼眸内风云变幻,最后被平静替代。      陈礼昌站在他的身后,音调淡淡的:“江姑娘早就离开了。她根本没有答应你的提议,你说的赌注,一开始就是你的一厢情愿。”      穆承林握紧了拳头,好半响才转过头来,手一扬,一道青色划进陈礼昌的手中。      “我料得她会赢,可我也不想输。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拒绝我。”      陈礼昌伸开手掌,里面另外一枚温热的铜钱静静的躺着。      “今早,你是特意引我去了她的院子吧?那番话也是她想要说给我听,又不好直接言明。她要逼得我自己知难而退。”      陈礼昌没有回答。      这种回答就是默认。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突然坏了,拿去修理,今天才拿回来,叹气 抱歉更新晚了,明天开始补中间缺的 谢谢兔子拒肯胡萝卜大美人的长评,\(^o^)/,本文第一个长评,爱你-3- 19 19、给力十九回 ...   江德昭回了江家,直接去见了胡氏,说要她把东西都退回穆家。      “怎么?穆大人亲自让人送来的东西哪有无缘无故退回去的道理?”      江德昭早就预料到胡氏会拒绝,只是没想到她拒绝得这样理所当然,与以前那个跟在马氏身后懦懦的妇人有很大的不同。      江德昭问她:“这些礼都有单子吗?”      “有。”亲自给江德昭看了,并难得的正大光明的打量着江德昭的神色。      江家的人口并不复杂。在胡氏嫁进来的之前,胡家就特意打听了江家的情况。在胡家看来,周氏早死,马氏理所当然的把持着后院,又没有让江大人再娶妾,可见手段是有的。马氏鸡犬升天,江德玉的身价肯定也水涨船高,说是个嫡子也不为过,胡氏嫁进来就是嫡系的大少夫人。      哪里想到,外人看的,和真正嫁进来之后遇到的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      江家这一家子太奇怪了。      明面上是马氏当家,可暗地里这个家似乎早就一分为二。江家真正的嫡系为一户,马氏和她的儿女为一户。江家三姐弟在外人看来是弱势的,实际上在江家却是真正掌实权的人,特别是江德昭。      这位看起来端庄秀婉的少女,沉默寡言不问是非,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知不觉的掐住了马氏乃至是江大人的脖子。      当家当家,真正的当家人是应该掌握着府里众人的富贵荣华。马氏的确手握账本,在府里也说一不二,可不管明面上如何,在私下……胡氏曾经就偷听到马氏的贴身侍女嫌弃自己主子‘上不得台面’‘自以为是’‘手紧得很,打赏还不如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胡氏随在马氏身边打理家务,久而久之就发现了江家江流底下的分歧,也知晓了在周氏逝去之前和之后,江家发生的巨大变化。这些变化,无一不都指向江德昭这个看起来柔弱无害的女子。      江德昭十岁之前,周氏当家,江家不管内还是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礼数很是周到;江德昭十岁之后,马氏当家,江家几乎是一夜之间江河日下,拿不出手的礼品,撑不住家宅的底子。      江德昭在周氏过世的那一瞬间,将周氏所有的嫁妆和私产全部撤离了江家。周氏是周家的幺女,嫁妆丰厚,再经过管事们十来年的打理,还有周家暗中的支持,几乎是蒸蒸日上,别说是支撑一个江家的嚼用,哪怕是三个江家也可以撑起来。      可是,就是在周氏咽气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管事再也不会在江家转来的礼单上签字画押,周氏手上所有的店铺也不再给江家无条件的运送物品。江家想要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双筷子,都必须与外人一样,明码实价的购买。      那些书画金铺,在一夜之间,每月所有的帐目不是递送到江家女主人手上,而是直接呈送给了江德昭。      江大人最初并不知晓,只是让马氏走马上任打理周氏的丧礼。七七四十九日的大操大办之后,马氏突然发现江家居然在一瞬间被掏空了,再也没有进项。      江大人官职不高,又没有掌实权,要奉承贿赂他的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多少家底,纯粹是靠着妻族,他用周氏的东西就如同用自己的东西一样,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离了周氏,会变得寸步难行举步维艰。等到发现之时,江大人手中的私产居然只有这么一家大宅子,田地、铺子,乃至府里的银票上写的名字全都成了江德昭。      马氏几乎气疯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将要迎来作威作福的逍遥日子,哪里知道自己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反而要贴补江府的家用。      马氏拾掇着江大人去找江德昭把周氏的嫁妆拿过来,江德昭也狠,直接说搬出去另置府邸。生母刚刚病逝,继母就逼得嫡系的子女分家单住,别说马氏,就是江大人也会被御史的唾沫星子给淹没。      江大人畏缩了,苦口婆心的求得女儿的五指山松一松。这一松,江德昭就成了江家真正的主子,连江大人都要点头哈腰委曲求全。      马氏不甘心,借着江大人的官声在外面广开铺子,总算拿回了管家的权利。可一个平民家的良妾又怎么懂得官家那些弯弯绕绕呢?就送礼一项,马氏不愿意遵照以前周氏的前例,就闹出了不少的难堪。不是礼数太轻了,就是没有投其所好,连累江大人好几次差点连年底政绩考核都没通过。      江大人算是怕了她了,只好以后大礼都要从江德昭手上过。      江大人有所求,江德昭自然就会回应,这也导致了江家这种特别局面。江德昭不掌小利,府里小事务依然是马氏说了算,可大事,江大人就得去找江德昭。      在内宅,掌握了银钱的人就是主人。周氏当家与马氏当家,下人们会很直白的去对比;同样,江德玉江德玫两人的生活也会拿来与江德昭三姐弟的生活来对比,几乎是立见高下。      但凡有点心机的仆人都想要去江家三姐弟的院子伺候,就算伺候不了,逢年过节,去三姐弟面前拜见的人也络绎不绝,江家三姐弟撒银锞子跟撒豆子没什么区别。      嫁过来的胡氏在懵懵懂懂摸石头过河之后,对马氏这一家子母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怼。      怎么人比人,就这么气死人呢!      江德昭要看礼单,这是明显不相信胡氏的举动,可她也没有细看,只是把最名贵的几件与心里的名单核对了一下,没有差错就还了回去。      胡氏问她:“用什么理由退回去?”      江德昭笑问:“穆家用什么理由送过来的,江家自然用同样的理由退回去。”      胡氏端详着她,指尖摩擦着这一份对于订亲来说都相当厚重的礼单,犹豫的道:“姑娘你真是考虑清楚了?兴许,再过几年也找不到穆家这样好的姻亲。”      江德昭冷淡的说:“嫂嫂舍不得的话,可以劝说下姨娘让德玫嫁过去。”      胡氏嘴角有点抽搐,很想说一句‘德玫跟她娘一样上不得台面啊!’      胡氏到底比马氏聪明,眼珠子一转:“那我去劝劝婆婆。”谁都知道马氏贪财不是,说不定真的会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克妻的穆大人。      江德昭愣了一下,第一次觉得这位嫂嫂真是个伶俐人。      如果马氏不嫁女,听了胡氏的‘劝说’,说不定就真的立即让人把礼品都还回去了;如果马氏想要嫁女,那么马氏肯定就不会把这些东西寄放在胡氏的院子,肯定自己抬回去。不论是哪一种,胡氏都摘了出来,丢了烫手山芋。      当然,也许贪财的马氏会不愿意嫁女,又不想把东西还回去。那时候,为难的是江大人吧?不过,与江德昭,甚至是胡氏都无关了。      *      穆老夫人看到江家退回来的众多东西,开始不明所以,之后让人出去打听了一圈气得够呛,等到穆承林疲累的回来,就把人拖进屋子大训了一顿。      “你也太胡来了!现在好了,面子了里子都丢了,你真是丢尽了我穆家的老脸。”      穆承林垂着眼坐在下首听穆老夫人唠唠叨叨,不置一词。      “江家这样不识好歹,你也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别让外人看轻了你。”      穆承林道:“母亲,这是盘阳城,是天子脚下。”      老夫人很不愉:“天子脚下就不许官家相互走动啦?臣子们私底下要要做什么,皇上他也不知道。”      刚刚说完,就有口谕来,说皇帝宣穆承林进宫。      老夫人吓一跳:“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穆承林想了想:“应该是有人参奏我了。”      老夫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人参奏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穆承林心烦意乱,忍不住道:“您刚刚还不是说臣子私下做什么,皇上不会知道吗!”      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响才小心翼翼的问:“那皇上知道你和江家的事情吗?”      穆承林想都不想:“那是肯定的。”他也不怕吓着自己的老母亲,又补了一句,“说不定皇上连您嫌弃江家门第太低的事情都知道。”      霍,老夫人唬着一张脸:“皇上不会要你强娶江家女吧?”      “那正合我意了。”气得穆老夫人把靠枕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      西衡康帝已经五十高龄了,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最大的儿子也就是太子都过了而立之年。      老了的皇帝知道太子的心思,知道座下臣子们都蠢蠢欲动,等着他死,等着拥立新皇。偏生老皇帝身子骨好,睿智冷静,是一位很有胸襟,思想很开阔的皇帝。      西衡的改制在五十多年前开始,在他还是太子之时逐步修正,然后在他登基之后,如春风下的野草般疯狂滋长,迅速的席卷了大地,让西衡在北雍和南厉之间慢慢抬头,有了凛然之势。      穆承林估量得不错,康帝直接开门见山的丢给了他几本折子,正好是御史弹劾他下午涉赌之事。      老皇帝难得的揉着眉头:“国库吃紧啊,朕连大红袍都喝不起了。”      臣子哭穷,是找皇帝要银子;皇帝哭穷,自然是找臣子要银子了。      穆承林叹气:“皇上,臣是宗正寺少卿,不是户部尚书。”      “可朕看你捞银子的速度,比户部尚书还厉害啊。”以前外放做官的时候,那税收也是刚刚的,硬是让一个贫困县在三年之内繁荣起来,这聚财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做到的。老皇帝可是从很久以前就观察起这小子了,哪里不知道对方的手段。      穆承林正色:“皇上,今日小臣赢的那一万两银子早就没了。”      皇帝根本不听他的,放下泡着龙井的茶碗:“你想法子给户部填个窟窿,朕给你指婚江家女。”      穆承林心里一惊,小心翼翼的问:“多大的窟窿?”      “不多,五百万两。”      穆承林呛咳:“皇上,江家女值这个数吗?”      老皇帝笑得奸诈:“你说值就值。”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木头人要抱得美人归是必须的,只是过程是复杂的 20 20、给力二十回 ...   江德昭值五百万两银子吗?      穆承林下意识的就想说‘谁敢言自己值五百万两?’      别说是江德昭了,连穆承林都得承认自己顶多值那么个一百万两?!他一个做官的,特别是做过地方官的,太了解五百万两银子的分量了。      西衡一年国库税收是三千万两,这五百万两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问题是这五百万两银子不好填。      穆承林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找他,这是试探他的能力,预备以后将他安在户部的一着棋,还是另有打算。      领差事,特别是在皇帝面前领差事,这里面有很大的学问,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算计。明面上有笔吏记录的差事赏罚就有根有据;暗面下的差事那就不同了,那领差事的人相当于是皇帝的亲信,赏罚也不会落在人前。做好了是臣子该做的,做不好,皇帝可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更多的是,如今皇帝老了,几位皇子都虎视眈眈的盯着皇位,皇帝安排下来的差事说不定就挡了哪位皇子的路,让穆承林折在半路上那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五百万两银子说得好是补国家的窟窿,可这个窟窿到底是谁捅的?是哪位皇子挖的坑?里面又坑了多少重臣?会给朝局引起多少动荡?重要的是,如果穆承林去填补这个坑,被那挖坑之人知晓后,他还会不会有命在?      跟皇子、朝廷重臣相比,指婚江德昭这份奖赏就显得太轻如鸿毛了。      偏偏,这又是对目前的穆承林来说,最适合最重要的赏赐。      皇帝老奸巨滑,穆承林不想应也得应,只是为了今后的活路计,穆承林也少不得步步维艰,给皇帝留个‘有所求’的好印象。      等从御书房出来后,穆承林已经汗湿后背,面色颇为苍白了。      *      三皇子段瑞盺正在看信。      说是信,其实也只有筷子那么宽的一张纸条,上面简单的写了几个字。一只精瘦的黑色鸽子在窗口咕咕的吃着谷子,不时抬头往院子里比武的两人撇去一眼。      “没想到父皇选来选去选了穆承林,太子与二皇兄这一场较量最后便宜了他。”      武器房里幽幽静静的,只有冰冷的各种兵器默默的散发着寒光。      “二皇子一心找太子的漏洞,户部的亏空只是第一步棋。这事没有捅到明面上,太子依然是端方无瑕的太子。意外的是,此次二皇子居然没有听从四皇子的建议,让人在朝堂上参奏太子殿下,闹得人尽皆知。”      段瑞盺叹口气,又微微笑道:“相比五年前,二皇兄更为稳重了。”已经有了毒蛇的耐心,在吃掉太子这只猎物之前,二皇子会毫不犹豫的吞噬掉一切障碍物。      静谧中,没有人说话。      段瑞盺将那卷纸条揉在掌心,一袭微风飘过,那些个尘埃也就散尽了。      陈礼昌随手把长剑丢给身后的侍童,侍女们立即快手快脚的奉上茶水巾帕。他抹干净了颈脖间的汗水,看着季傅珣四仰八叉的倒在躺椅上一动不动,就笑道:“北雍的皇子们武艺也不见得高多少啊,只这么会儿你就瘫了。”      季傅珣躺着让侍女们给他喂葡萄,含糊道:“我是最弱的皇子,所以我才来了西衡。”      陈礼昌听他说过选他来为质子的经过,据说是十多位皇子一起比武,谁输了谁为质。原本以为季傅珣说笑,现在看来是真的。      北雍人善武,没想到连这种大事也会用武力解决。陈礼昌觉得匪夷所思。      段瑞盺从远处走来,笑说:“你们最近比武很频繁,谁的赢面大些?”      季傅珣指了指陈礼昌:“也不知道世子怎么了,平日里喜欢拉着我到处东游西逛感受你们西衡的繁华,还没感受完,他就开始嫌麻烦,变成一天到晚的扯着我比武射箭。”      段瑞盺静静的看了陈礼昌一眼:“来年春闱世子要参加武试?”      陈礼昌咳嗽:“不。我倒是想要去考,父亲不同意,说我已经承了恩荫,就不要去与人争荣华了,平白的阻拦了有志之士的青云路。”      季傅珣哈哈大笑:“其实是怕你输的太难看吧?”      “反正我没输给你。”      季傅珣跳起来:“再来比一场!”      段瑞盺赶紧拦住了他,笑问:“世子最近没去找江姑娘?”      陈礼昌更加尴尬了:“一个大男人,谁会有事没事找个姑娘家玩耍。”顿了顿,“她去庙里了。”      “哦?”      “每年十月到十一月之间,她们姐妹都要去庙里住一个多月。”      段瑞盺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问:“是给江周夫人办法事?”      “嗯,十月底是她们母亲的忌日。”      段瑞盺莫名想到那一场秋雨中,孤寂的跪在山林坟头的身影,沉默了。      *      富贵人家给族人做法事一般不止七天,有的会长达百日,最少也会半月。焚香、唱经、磕头一路下来,都有最老实的家仆出面替代,一场法事下来,磕头磕得人都虚脱了。      江德昭姐妹不用日日去参拜,只在法事最重要的部分磕头吟唱就可以了。只是这样,两个身娇体弱的姑娘家也磕得头昏脑胀,膝盖更是直不起来,小腿肚子一天到晚的打颤。      段瑞盺来到庙里的时候,江德昭她们正好午歇。      秋日的阳光正好,不太照人,也不会太寒凉。      江德昭让人在小院的旁边置了一张美人榻,人闭目倒在榻上,院中的竹叶被阳光浸透,斑斑驳驳的阴影洒在她的身上,摇曳生姿般的动人。      她似乎很累,眼下一片青色的影子,衬托得面目憔悴,唇瓣也不如往日那般润泽。      段瑞盺站在小院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岁月静好,一切阴暗的隐晦的无垢之物都被洗涤干净,檀香渺渺中,连那苦痛的往日都显得虚无缥缈了。      小小的庭院,几株紧紧靠立的竹子,还有那平铺的卵石上那深褐色榻中安睡的美人,构成了一副淡雅清隽的画卷,印在了人的心底,不敢去碰触。      江德昭醒来时,梦中那若有似无的目光也消散了。她伸手遮了遮头顶的日光,到处张望了一会儿,见着没人,这才趿着鞋子入了禅房。      晌午后的法事只有一个时辰,她看江德茗累得起不来,索性一个人去了。再出来时,就看到了千年槐树下的段瑞盺。      “殿下,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段瑞盺很自然的说。      江德昭觉得奇怪。当然,她也不会傻得去问‘我有什么好看的’。      段瑞盺看着丫鬟搀扶着她的半边身子,问:“你每年都来?”      “嗯。”江德昭不想跟外人说自己的家事,笑道,“我懒,老是在书院呆着也烦闷,索性来庙里住住,偷点闲懒,也不会被人笑话。”      段瑞盺倒是笑了起来,将这古朴得庄重的庙宇扫视了一遍:“这古刹也有些年头了,亏你住得惯。”      江德昭偏生很爱古刹的宁静,在这里一切的烦恼都成了天边浮云,眼中近处都是菩萨跟和尚,都是泥巴雕成的,省心。      两人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友,从住行说到吃食,又讨论了一些佛典禅语,越发的轻松适意。      江德昭笑道:“没想到殿下也精通佛典。”      段瑞盺脚步在莲花砖上停了停,轻笑:“在北雍时,无所事事的时候看的,看得多了也抄写了些,自然而然记住了。”      在北雍为质的日子,他很少与人说道,但凡有人拿这事挑他刺头,他也大多是一笑置之,久而久之别人也找不到乐趣,提起得也少了。可他今日今时说出来,乍然觉得那些日子似乎遥远了,淡得像是一缕轻烟。      江德昭窥他没有不愉,心放下了些:“我早年在庙里住过一些时日,听方丈说禅,居士们也爱跟我说一些佛家典故,想着法子逗我去看经书,与他们争论。”      “争论?”      “嗯,和尚们也有好胜之心的。”      段瑞盺笑:“你输得多还是赢得多?”      “大多时候都是输。”皱着眉头,“他们太牙尖嘴利了。”      段瑞盺笑得更加厉害。他本来就是青松般的人物,尊贵非凡又历过风雨,举手投足中笑看天下的气质让人敬重又忍不住想要亲近,在古刹的厚重天然浑为一体,让人折服侧目。      庙里有晚课,晚饭用得着,江德昭来住自然也是跟着和尚们一起吃斋。她喜欢清茶淡饭,和尚们自己栽种的黄瓜青椒都十分的可口,米饭饱满圆润,只是,吃多了也会觉得寡淡无味,今晚也就沾了沾,余下的都给丫鬟们去了。      段瑞盺在晚课即将结束的时候过来,瞧见她没去,很是意外。      江德昭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没走,小丫鬟拿着红木裹着绣缎棉絮的小锤子捶打着小腿。      段瑞盺身后侍从的手上提着个食盒:“用了晚膳没?”也不管她到底吃了没有,让人张罗了矮几,放在了火榻上,侍从麻利的从里面端出斋菜来,瞧着五花八门香气四溢。      西汁素鸡腿、炸素黄雀、卷筒素蟹膏、青松豆沙球,两个清炒的野菜,再加红莲山药汤,看着是荤菜多,其实都是素食。      江德昭已经半月没吃这么精致的食物,就着红枣薏米饭,吃得肚子滚圆。      段瑞盺看她吃得多,忍不住笑道:“山庙清苦,你怎么不自己带个厨子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段瑞盺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喝了茶,又说了几句闲话,终于走了。      等到院门紧闭,江德昭这才爬起身入了小厨房,揭开了灶上一直煨着的罐子。将甘草百合的漏兜拿出来,再沥干了剁成块的穿山甲,把汁水装碗。小丫鬟烧开了水,她亲自下了面条,再摆上下午早就凉拌脆的莲藕银耳,送去了江德茗的屋子。      段瑞盺记挂着江德昭,江德昭更是记挂着江德茗。      看着妹妹吃得欢快的脸,江德昭忍不住的想,要是穆承林,他会不会邀妹妹一起用饭呢?      答案,是肯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家里宝宝感冒生病了,陪着去了医院,叹气 他好了点我就跑来更新鸟,让大家久等,抱歉抱歉,晚上还有一更 21 21、给力二一回 ...   穆承林开始忙活起来了。      皇帝给他安了一个户部计史的小官儿,每天统计户部那些眼花缭乱的账本。户部是太子当家,里面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太子安排,虽然不至于成一言堂,不过也能够让一个外人寸步难行。      太子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对皇帝突然指派来的穆承林有很大的防备。他上任的第一天,户部主事就晾着他一整日。穆承林喝了三壶茶,吃了三碟子的点心,其中还包括中饭,啥事都没干,两手空空的来,拍拍屁股,继续两手空空的回去。      他也不急,每日里闲人一样的在户部晃荡。主事特意叮嘱,不许‘外人’碰账本,穆承林这个外人还真的什么都不碰。过了三日,他已经清闲得别人忙得热火朝天,他却可以堂而皇之躲在耳房睡午觉的地步。      户部太子的人只有三分之一,巴不得他懒散到底,可另外三分之二的人不干了。凭什么都是拿俸禄的人,我们累死累活而你逍遥自在啊。于是,在众人观察他不是‘手长脚长’的人后,主事迫于压力,也给他丢了芝麻大小的差事。      除此之外,穆承林还在闲暇之时往赌场跑,最初是下场比一场,手气好的时候就忍不住赌到三更半夜,赌资越来越多,筹码也越赌越大。他成了赌场一条街众多赌徒中的一员。      御史参奏他的折子也越来越多,慢慢的累积在了皇帝的御桌案头。      穆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消息,忍不住问他:“儿子啊,赌博好玩吗?”      穆承林当时正捏着一个墨玉貔貅鼻烟壶在嗅,闻言,回味了下,笑:“好玩,能够让人忘却烦忧。”      穆老夫人急了:“你有什么烦闷的啊?跟娘亲说,我替你做主。”      穆承林似笑非笑:“您不会同意的。”      穆老夫人一琢磨就知道了:“你说娶江家那姑娘?不行!如果是周家的姑娘,那我就不阻拦你。”      话不投机,穆承林赌得更加严重了,有时候整天整夜泡在赌场里,夜不归宿。      穆老爷子在朝堂上忍了又忍,回去之后连儿子的影子都逮不到,直接提溜着马鞭跑去了赌场,想要抓住那兔崽子好好正一正家风,结果人的衣角都没摸到,却被赌场的打手们你推我揉的推揉了出去。      穆老爷子足足堵了他三夜都没逮住人,气得骂逆子。      穆承林无动于衷。逐渐的,他在衙门居然还多了一个赌友。      那赌友姓方,跟他一样是个计史。不同的是,穆承林干了这活还没一个月,对方已经做了半生了。整个户部的帐薄,没有他背不出的,也没有他找不出猫腻的。      方计史官运不好,在户部庸庸碌碌了半辈子都没法升官,久而久之他也认命了。他这人也没有别的爱好,只喜欢赌博,赌得也不大,每天输了一两银子就罢手,甚少有赢过。这赌博就是如此,你越是想要赢就越是赢不了,每天反复,岁岁年年没法□了。      穆承林逐渐跟方计史混在一处,简直就是一对天涯沦落人。      方计史是个浑人,还自得其乐的给两人起了个外号,叫做‘赌场双煞’。      陈礼昌偶尔在赌场外路过,偶遇双煞,捂着肚子笑得要打滚,穆承林不以为意的老神在在。      陈礼昌笑问:“穆大人被美人打击得放浪形骸了吗?”      穆承林点头道:“人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只是来验证这话的真实性。”      “结果?”      “古人城不欺我。”      陈礼昌气得要甩他鞭子。      *      江德玫又得了一副新画儿,挂在自己的闺房里,每日里睁开眼就可以看见。      她太喜欢画中的人了,恨不得隔一个时辰就在画中人的脸上盖一个唇印,宣示自己的主权。屋子里新换的丫鬟被她恶心得不行,只觉得自家姑娘疯了。      婆子们也说过,她当场把滚烫的茶水都砸在了婆子们的脸上,一个婆子差点破相,一个吓得再也不闲事了。丫鬟们都是被婆子管束的,看到婆子都被制住了,自然也怕得不行,每日里缩在江德玫眼界之外,恨不得她再也不要人伺候。      江德玫偏生喜欢摆嫡亲姑娘的谱儿,耀武扬威自得其乐,变着花样折腾下人,最近画卷多了,她又多了一个事情,隔三差五的把画卷都挂在闺房,问丫鬟:“哪副最好看?”      小丫鬟战战兢兢:“都,都好看。”      江德玫执着的问:“哪个世子最好看?”      小丫鬟没法子,只好指着最新的那副美男图:“陈,陈世子最好看。”      江德玫扑到画上,对着画卷中的陈礼昌亲个嘴儿:“我就知道陈世子最出众。以后,他就是你们的姑爷了。”      小丫鬟要哭了,二姑娘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夫人怎么还不找大夫给她看看?      江德玫抱着画卷腻歪够了,转身从书桌上拿出一封装着厚厚信笺的信封,香气扑鼻的桃花香:“你去世子府,把信送到他手上。”      小丫鬟啊了声:“我送到世子手上?”      “对,一定要亲手给他。这里面是我写给世子殿下的情诗,里面载满了我对世子殿下的倾心爱慕。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的心,他看了信之后肯定会约我会面。到时候……”江德玫抱着画卷转着圈,一双眼亮晶晶的对着小丫鬟,“到时候我就是世子妃啦!”      小丫鬟捏着信簌簌发抖。姑娘这是要私相授受?还是跟世子殿下?要是被发现是她在帮姑娘送信,夫人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小丫鬟哭哭啼啼,江德玫塞给她几文铜钱打发了出去。千叮万嘱要对方一定送到世子手上,否则就把小丫鬟卖到妓院。这一下,小丫鬟真的哭得撕心裂肺,跑出了江府,脚步不停的跑去世子府。      世子府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吗?      小丫鬟哭得凄惨,求着门口的侍卫让自己进去,侍卫被一个不足十岁的丫鬟哭得烦躁,说又说不通,打也打不走,索性收了信,说会转送给世子殿下。小丫鬟千恩万谢,把那几枚铜钱全都给了侍卫哥哥,磕了一个头,走了。      拿着烫手山芋的侍卫哭笑不得,手中的信件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文书,怎么给世子啊?!      正苦恼着,府邸的大公子左拥右抱的回来了。      这陈府的大公子是妾室所生。早年陈老夫人身子不大好,总是怀不上,几个妾室的儿子都出生了,她才怀上陈礼昌,故而,最初的时候,妾室的孩子都是长在她老人家手上的。      陈老夫人是名门闺秀,治家教子都很有一套,甚是严格,积威之下小子们都有点怕她。她生了嫡子,自然就把妾室们的儿子都还了回去,专心教导陈礼昌。可怜了那些个妾室的孩子,从人上人突然变成了人下人,不管是吃穿用度,就是尊严都受到了打击。偏生妾室们觉得儿子们太多,世子之位是拿不到了,那别的总要争取一下吧,于是明争暗斗就越发厉害了,也开始教导着儿子们为了利益不顾一切。      在陈老夫人教导陈礼昌诗词武艺的时候,妾室们的儿子学会了两面三刀明争暗斗;陈礼昌去骐山书院读书,上面的兄弟们被陈老爷子送去了外地的书院;陈礼昌考童试、乡试,哥哥们在外无人管束,遛马逗鸟乐逍遥极乐;陈礼昌考了进士中了举人,哥哥们也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样样精通了。      等到陈老爷子准备给大的儿子们安排点差事做时,这才发现几个儿子已经朝着纨绔子弟的康庄大道一去不复返。      其中,以当初担有大任的大儿子陈礼和最为堕落。      而江德玫那封热情洋溢的信就阴差阳错的被陈礼和给瞧见了:“哟,我们府的榆木脑袋总算也开窍了,有姑娘家给你写情诗了。”      信封一抽,大刺刺的就在门口宣读那封信来。      此时,小丫鬟已经回了江府,禀了话,胆战心惊的求菩萨保佑那封信能够到世子殿下的手上。      *      江德昭在庙里呆了七七四十九天,膝盖跪得后面都麻木了。      段瑞盺瞧着都忍不住皱眉,拿了上好的膏药给她按摩,每日里陪着她去散步,让她多走动活血散淤。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时日就好了。”      段瑞盺站在她前面,固执的道:“再多走几步,积少成多,也就好的越快。”      江德昭眨眨眼,笑道:“就如抄写佛经一样吗?”      段瑞盺笑道:“能够积累的东西不止是知识和阅历,还有人的感情。”      江德昭闭口不言,又坚持的迈了两步,觉得自己能够稳当行走了就松了丫鬟搀扶着的手。      段瑞盺看着她在夕阳下暖色的面颊,很是怀念的道:“五年了。”      江德昭抬头望他。      “我以为我会在北雍为质一辈子。”      江德昭不假思索:“那怎么可能!”      “的确有可能。我的父皇、兄弟,乃至我的母妃都不想我回来。”      江德昭垂下眼,半响才低声说:“别的人我不知道,殿下您的母亲定然是心心念念您的归期……”      “不!”段瑞盺打断她,“我是母妃的耻辱。从我为质起,她就已经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江德昭不敢说话。      段瑞盺盯着她额间飞舞的碎发,忍不住替她拨开,轻轻的说:“我在北雍,总是想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哦也,快来表扬我 22 22、给力二二回 ...   穆承芳看到名帖上写着‘周府’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缩了缩身子。      “无缘无故的,娘您去周家做什么?”      “去看看啊!”穆老夫人道,“周家适龄的姑娘也有好几位,别人的话不太可信,我得自己去瞧瞧。”说着,又抓起女儿的手拍了拍,“听说周家也有几位与你差不多年岁的公子……”      “娘!”穆承芳跳起来打断她,“我,我还小。”      “小什么,再过两年就及笄了,那时候说亲太晚了,我提前替你相看,有合适的就先定下来,省得到时候挑得我眼花缭乱心急火燎的。”      穆承芳面若红霞,犹疑了半响才说:“哥哥,不是已经看上江姐姐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江家,穆老夫人就猛地拍打着桌面:“别跟我提那个狐狸精!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妖法,迷得我儿晕头转向。现在还跟我对着干,连家都不回了。”      穆承芳看她气得发抖,引开话题问:“那您中意周家哪位姑娘?”      “周德洳。”      穆承芳倒吸一口冷气:“周姐姐跟江姐姐情同亲生姐妹,哪里愿意嫁给哥哥。”      “你懂什么。”穆老夫人喝口茶,“周德洳是周家二房的大小姐,又是嫡系,身份高,理家才学更是一把手,周老夫人看了又看一直挑不中婆家,眼看着周德洳年纪大了,留来留去要留成仇。我打听过了,现在盘阳城里就数你哥哥前程最远大,娶周德洳正好是如虎添翼。”      “娘!”穆承芳急得跳脚。      穆老夫人拦着她继续说,“只要让你哥哥娶了周德洳,你再嫁去周家就是亲上加亲,以后你也可以给你哥哥帮衬帮衬,以后,我们这一房也就算是穆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穆承芳顺了一口气,想了又想:“娘,您这都是您一个人的臆想,做不得数。”      穆老夫人拿着名帖拍着手心,笑得畅快:“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多去周家走动走动,混熟了,这亲也就好说了。”      穆承芳知道自己没法说服穆老夫人,索性让人去寻了哥哥穆承林。      穆承林比她还悠哉:“这桩婚是说不成的。”      “哥哥你肯定?”      “自然。”      “为什么?”      穆承林老神在在:“因为周家瞧不上你哥哥啊。”看妹妹一脸惊讶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感叹道,“如果是一个月前,周家说不定还对我有点好印象。可经过了这一个月,盘阳城里只要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看不上你哥哥。”      穆承芳懦懦的问:“是因为你好赌?”      “嗯。”穆承林解释,“只要是男人,总有点或多或少的毛病。爱美酒美人都是常情,可只有这好赌,最要人命,一夜之间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也是常事。有家底的人家很少有烂赌之人,清贫之家一旦有了一个赌徒,卖儿卖女是迟早。你兄长如今赌声在外,正正经经的人家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更加别说周家。”      穆承芳总算放心,接而又迟疑的问:“那德昭姐姐,是不是也……”      穆承林摆摆袖口,手心里的骰子在指尖滚了两个圈,也不答话,直接进了最近的一家赌场。      *      江德昭两姐妹法事办完,回了周家,江德弘与陈礼昌正在院子里等着她们。      江德茗瞧见陈礼昌就来气,忍不住想起那日日陪伴在姐姐身边的三皇子段瑞盺。段瑞盺对姐姐照顾得越好,就越是凸显陈礼昌的无所作为。      在庙里江德茗就忍着忍着,如今见到了本人,那脸色就垮了下来,恶声恶气的对陈礼昌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礼昌笑嘻嘻:“来看你成尼姑没。”      江德茗冲过去就对着他踹了一脚:“你还是和尚呢,居然拾掇我出家。我出家了你能得什么好处?”      陈礼昌眉头一挑:“我高兴。”      江德茗鼻子一皱,忍不住就悲从中来,眼泪打转,瘪着嘴什么也不说就跑了进去。      陈礼昌莫名其妙。怎么了怎么了,开开顽笑都不行了?以前更加过分的都没事,今天怎么就这么大的火气。      江德弘在一旁凉凉的道:“世子您不待见我的姐姐呢。”      陈礼昌尴尬的摸了摸头:“哪能啊,我这是想她,就忍不住逗逗她,哪里知道她脾性那么大。”      “嗯,我们江家小门小户的,自然比不上你们这皇朝贵戚。世子您请吧,我们这里留不住您这位大佛。”      “唉,江德弘,你说话怎么也怪腔怪调了,担心我揍你。”      江德弘懒得理他,直接跟着姐姐进了大厅,说起最近府里府外发生的琐事。陈礼昌看他们不理自己,索性也出了院子,独自一人走到后院,左右瞧着没人,一个纵跃就跳到了树上,几下就翻过了围墙,朝着江德茗的屋子过去。      江德茗的脾性来得快去得快,已经指挥着丫鬟们整理物品,疲累的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陈礼昌蹲在屋外的千年古木上,瞧着她懒洋洋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欺负,随手掰了一根小树枝,朝着窗口往那人身上投掷过去。      丢了好几下,江德茗这才醒过神来,往外看没见陌生人,拿着树枝把玩一会儿,又有小碎的石头飞了进来。都这样了,江德茗哪里不知道东西冲何处来的,直接招呼了一个丫鬟来,耳语几句。      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侍从牵着三条狗站在树下犬啸。      陈礼昌是见识过这三条狗的本事的。在还未成世子的时候,他来周家玩,就经常被气极了的江德茗放狗追,最狠毒的一次差点把臀部都咬了,直接跳到了池塘才躲过一节,引起了周老夫人身边众多美人围观,脸都丢尽了。      江德茗游到树下,对着上面喊:“陈礼昌,你下来!”      陈礼昌抱着树干:“恶婆娘,你上来!”      江德茗喊了几声,知道对方肯定不敢下树,又让人去拿了几根鱼竿,在鱼线上挂上几根骨头,支到高处引得狗狗们争相跳跃。那风中飘散的骨头香,大狗的咆哮声,还有陈礼昌气急败坏的诅咒声,成了最好的乐曲,笑得江德茗好不得意。      闹了半个多时辰,陈礼昌顶着一头的枯叶趴在花厅里抱怨:“最毒妇人心。”      江德茗心情畅快,不跟他针锋相对了。      陈礼昌闹了这么久索性换了话题:“在庙里过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江德茗说,“三皇子在,大部分时候我都每根姐姐在一处,总是有人半路拦着。”      陈礼昌诧异:“三皇子也去了庙里?他去干什么?”      “谁知道。”江德茗想起这个就气愤,凭什么在庙里都被皇族欺压,导致她连了好些日子都要等姐姐的夜宵。磕头太累,连要找姐姐抱怨都少有的见得到人,到现在她身子骨还酸痛。      陈礼昌看她瘦了些,精神也不大好,直接从袖子里拿出白玉瓶子:“这是给你按摩的膏药,是御赐的贡品,我那时候习武全身疼痛就是用了它,今晚你让你丫鬟给你抹上,仔细揉化了。”      江德茗拿了药瓶哼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陈礼昌两手抱在脑后:“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可以让你原谅的。”      各自狠狠的瞪视了对方一眼,这才罢休。      *      临近过年,江德昭也开始忙碌了起来。周氏的嫁妆里有很多店铺田庄,都需要核对帐目。这里是周家,江德昭不好让管事们进进出出,很‘懂事’的回了江家。      各大田庄铺子送来的年礼很快填补了三姐弟的仓库,眼红得马氏差点咬碎了银牙。      江德昭又请了打金的匠人,融了一些金砖,打成各式各样的金锞子银锞子,准备过年打赏红包用,最重要的是官家走动之间的礼品等物,一时之间只忙得头昏脑胀。      好不容易等清闲下来,已经到了腊月小年。      骐山书院也开始扫尘,这一年及笄的姑娘们都必须开始逐步搬出去,江德昭也在内。江德弘自己也有不少书籍需要搬回江府,两人从早上整理到晌午,简单的用了饭,还没歇息够,穆承芳就来了。      江德昭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轻笑着道:“你来了正好,我手上有不少的书用不着了,也是以前书院的姐姐们送给我的,上面注解很多,很实用。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      穆承芳揪着她的袖子:“我不是来找你要书的,我来求你帮忙。”      江德昭哂笑:“我能够帮你什么?”      “去劝劝我哥哥。”      江德昭疑惑:“穆大人?他怎么了?”      穆承芳苦笑:“哥哥从你家送回那些礼品后,就性子大变,开始沉迷赌博。”      江德昭着恼道:“江家与穆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那些个礼品自然不能长久放在江家,迟早要退回去。我不知道,这退礼与穆大人赌博有什么关系?穆大人会不会赌博,我也从来不知晓。穆姑娘你这么说,是要我担责任了?可穆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与他只有几面之缘,我与他交情淡薄,他与我也只是点头之交,凭什么让我替他负责?”      江德昭顺口气:“穆姑娘你这是要陷我不仁不义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发烧到39度,吃了药,好不容易码完这一章,困去了 天气转凉,大家注意保暖,晚安 PS:太困了,留言明天回复,都-3-个 PS2:谢谢纾袭令。砸的地雷,让你破费了╭(╯3╰)╮ 23 23、给力二三回 ...   连番的指责让单纯的穆承芳无法招架,她眼中逐渐蓄满泪水,怪不得哥哥说她们已经有了间隙,再也回不到以前的亲密。      以前,江德昭哪有给她过脸色,就算惹她生气了,顶多也是俏皮的戳戳她的脑门,无奈的说道两句。这样严厉而不顾情面的话,穆承芳还是第一次领受。      “我只是……”      “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没,没有。”穆承芳当然不会傻到愚笨的地步,一切的缘由说到底还是哥哥对她这个妹妹毫不顾忌的袒护和担忧,错怪了江德昭的缘故。      江德昭看着穆承芳茫然无措的模样,心里只觉惋惜。她曾经真的将对方当作妹妹看待,虽然不如德茗,可穆承芳的率直和懵懂总是让江德昭看重,她觉得那时的穆承芳有自己妹妹江德茗过去的影子。      江德茗在母亲过世之前,也如穆承芳一样无忧无虑,觉得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每个人都是那么的亲和,觉得人世间只有阳光没有阴暗。可惜的是,母亲的过世,父亲的转瞬无情让江德茗一夜长大,那个聪慧的小女童也开始有了心思,懂得区分敌我,懂得……设计人心。      江德昭为妹妹江德茗心疼,在意外中认识了穆承芳,自然而然的将那份遗憾补缺在了穆承芳的身上,只是没有想到,外人终究是外人。      这世间,不是你单纯的对人好,别人就认为你 对他真的无欲无求。      穆承林无形中让江德昭明白了这个道理。江德昭对穆承芳只徒留一声叹息,对戳破她幻影的穆承林却有份怨怼。      所以,任凭穆承林做了多少,说了多少,江德昭总是有防备,她不会再去相信他。      因为,是穆承林教会了江德昭,人心易变。      *      离大年三十还有三天,赌场终于也慢慢歇业了,朱雀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又喜气洋洋的人。      穆承林悠哉哉的进了沐宝斋,铺子里的掌柜立即迎了上来:“穆大人,您可总算来了。”      穆承林笑容满面,他本来就是八面玲珑的人,面对着平民百姓也毫无为官的架子,打着招呼道:“大掌柜,生意兴隆。”      “承您吉言了。”老掌柜请他坐了,又有机灵的小童麻利的泡上了一壶银针,布满毫毛的芽尖在冬日看来格外暖融融。      “掌柜的居然还记得我喜欢银针。”      老掌柜从里屋抱出一个镶螺钿经箱,打开箱盖,里面一尊纯白玉千手观音。因为箱内垫着暗褐锦缎,越发衬托着白玉无瑕,观音面端庄无匹栩栩如生,千手挥毫毕现,玉品上层,雕工更是上上层。      “大人,您看看。”      穆承林只是触了一眼,就惊诧:“怎么不是莲花座?”      老掌柜憨厚的笑道:“这是我们的大老板特意叮嘱的。说这么一块好玉,雕观音最佳,可如是寻常的观音坐莲就显得太过于平常,辜负了好玉,不如观音出海大气恢宏,最适合世家大族的长辈敬放案头。”      穆承林仔细瞧去,兴许是平日里正的见多了莲花座,乍然见到波澜壮阔的海面在菩萨裙带下飞扬,居然有种飘然世外之感。      他是个能够纳谏的性子,对方的意见合情合理,不突破他的底线他就能够接受。当下赞赏了几句,正准备付了余下银票,横空出来一道岔音。      “穆大人最近财运高升啊。”      穆承林转头看去,站起身来微笑点头:“齐大人。”      应了声就没音了,老掌柜外表憨实,肚子里的肠子却是比别人多了一根,只穆承林这一句不停不重不媚不骄的话,就明白了两人之间的交情。赶紧凑过去,对着那来人道:“齐大人,您可来了,我们可等着大人您最后一笔买卖过个好年啊。”      齐大人哈哈大笑,拍了拍大掌柜的肩膀:“掌柜的,你这次可看走眼了,真正的财神爷是这位穆大人才对。你可知道这两月穆大人在赌场赢了多少银子?”      大掌柜露出惊诧的神情,心里狂打鼓,明显这两位是仇家啊,可别坏了年前最后的生意才好。      齐大人伸出五个手指摆了摆。      大掌柜望了望穆承林无动于衷的脸,小心翼翼的回:“五千?”      “五万。”齐大人撩开衣摆就坐在了对面,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穆大人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穆承林把玉观音放入箱中。      齐大人最见不得他这般不动如山的样子。在户部的时候,他就是凭靠着这份气定神闲一直相安无事到如今。任凭旁人的冷嘲热讽,御史的口述笔伐,不少的明枪暗箭也都在不知不觉中化了去,导致齐大人一直在太子幕僚中抬不起头。都说一个笔史都收拾不了,齐大人这位主事的本事也不过如此了。      “听说那江家姑娘相貌一般,家世一般,怎么就入了你穆大人的法眼?偏生你还非卿不娶,你说你这眼珠子是怎么长的?当然了,你穆大人鱼目当珠,不代表江家就有眼无珠了,他们总算发现你也是绣花枕头内里是草了。哈哈哈,好好一个有为大臣,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放浪形骸,真不知是你穆大人本性如此,还是那江家姑娘真有迷惑众生本事。”      穆承林按在箱上的手一顿,茶碗往那桌上一压,碰出铿锵之声,在这金光宝玉的店铺中犹如突然出鞘的利剑。      “齐大人,古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哪怕在圣上跟前,下官也直言不讳对江姑娘的倾慕。她那样的女子,也难得得到圣上的一声佳人。齐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下官自认愚钝,兴许在不知不觉中就碍了大人的眼。这一点,下官深感抱歉。”      穆承林起身微微恭身,算是歉礼,接而抬起身子,头扬得更高,眼神更为倨傲:“只是,官场是官场,朝外是朝外,齐大人你实在没必要为了消遣下官而可以拖累无辜,坏了好好的佳人名声。”      “哈哈哈,你穆大人倒是好胸襟。说好听的,只道你穆大人爱美人不爱江山,说个不好听的,”齐大人露出十分讥诮来,“都说你被一个女人羞辱得无法面对家族亲友,只好逃去那赌场蒙耳躲丑了。”      齐大人上前两步,目光炯炯的盯视着穆承林:“不知道在赌场里,有没有人戳你穆承林的脊梁!”      呛——的巨响。      大掌柜‘哎呀哎呀’的惊叫,站在破碎的茶碗面前,苦道:“可惜了上好的银针。穆大人,您看,是不是再来一杯?”      “不了。”穆承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银票压在桌上,“银货两讫,不再叨扰了。”      大掌柜恭身:“穆大人好走。”      “唉……”齐大人还准备喊,大掌柜立刻笑着贴上来,“齐大人,您看看我这是否有您中意的宝贝?”硬是将人给拦下了。      岂料,刚刚走到门口,门外又进来一对人,中间的就是江德昭。      大掌柜的只是愣了一下,居然放弃了齐大人疾步迎了上去:“这位姑娘里面请!您是想要先看看,还是……”      江德昭进来就看见了面前的人,先行礼:“穆大人,好久不见。”      穆承林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更加没有想过她居然还会先打招呼。不过,江德昭在外人面前是个十分注重礼数的人,不会轻易给人把柄。      两人随意对答了两句,齐大人从后走了过来:“呵,原来这就是把穆大人迷得神魂颠倒对美人,也不过如此。”      江德昭轻轻一笑,还没说话穆承林就插口道:“这位是户部齐大人。”      江德昭惊诧:“是那位声名在外的齐大人?”      穆承林笑出声来:“对,就是那位连小妾都可以给他绿帽子戴的齐大人。”      江德昭点头:“真是闻名不如一见。”转向穆承林,“穆大人,听闻你也在户部,有齐大人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凡事定然都获益匪浅。”      穆承林:“自然自然。”      齐大人:“……”      齐大人的小妾美貌非常,是前年盘阳城里出了名的媚骨,被齐大人收了没一年就受不住寂寞爬墙了。那之后,齐大人等同于绿帽子,闻名遐迩。      穆承林与江德昭一句明话都没有,偏生句句诛心,偏生那没‘眼色’的大掌柜还要笑不敢笑,一张老菊花脸挤得成了干菊花。      齐大人面红耳赤,指着江德昭:“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穆承林挡在江德昭面前,用箱子担下对方的指头:“唉,齐大人有话好好说。江姑娘只是有感齐大人的‘大名’而已,可没有任何不敬啊。”      “穆承林,你别以为我没法惩治你!”      “肯定的。齐大人您金口玉言,要惩治我一个小小笔史那不就等同于捏死一只蚂蚁。不过,大多时候,蚂蚁也可以咬死大象,齐大人您可得小心了。”      齐大人气势汹汹的走了,穆承林又成刁钻刻薄的官吏变成了正人君子,对江德昭道:“江姑娘可是有事?”      他站在那里,明明是一副再严肃端正不过的神色,偏生那一双眼总带有点专注的凝视,从阳光的缝隙里斜斜的落在江德昭的身上。不会引起她的反感,也不会被她无意中忽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大家光棍节快乐! 24 24、给力二四回 ...   大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店铺的门也落了下来。      小童从里间进来,重新给两人换了茶。      江德昭开门见山:“听闻穆大人最近留恋赌场,不知是何缘故?”      穆承林看向她,对方那双通透的眼眸里隐隐有着谴责。穆承林苦笑:“江姑娘,你是不是再也不信我了?”      江德昭道:“你我并无多余的情谊,又哪里来的信任。”      “嗯,也是。”穆承林感慨,“所以,你可以放心,不管外界是如何流传,这事是穆某的私事,与外人无关。如若为此给江姑娘带来了麻烦,穆某只能说抱歉,并请你多海涵。”      江德昭抿着唇。      穆承林瞧她这样,知道她又不痛快了。      这个女子啊,总是心思太多,明着看是温和恬静,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暗着接触了,才知道她的任性骄气,睚眦必报,被得罪狠了就要担心她毫无预备的撕咬,一口咬在你的虎口上,不会要你的命,可足够让你了解她的厉害,不敢再而三的欺压。      穆承林到此,算是彻底明白,最初自己的试探错得太过。      忍不住诚恳的说:“对不起!”      江德昭抬头看他。      穆承林继续道:“我早就该道歉,为了最初的无礼试探,还有提亲之事。我太过于倨傲了,没有考虑到江家的意愿。当然,最重要的是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为你带去了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江德昭挑眉:“我以为穆大人是自私自利之人。你看起来相当的倨傲,并不会轻易对……我这样一个女子低头。”      穆承林轻笑:“换了别人,我自然不会如此。对江姑娘我的歉意十成十,心里早就有了这份心思。心里如何想,也要让你知晓才好。”      “那穆大人可否告知,你最近放浪形骸的主要原因么?”      穆承林一晒:“事关皇上给我的一份差事,很重要的差事。”他盯着江德昭的眼,“请江姑娘放心,不管我表面如何,在骨子里,我依然是一个为西衡子民谋利的官员。”      “哪怕为此被人误会和诬蔑?”      “是。”      “哪怕在以后的官途上留下污点?”      “……是。”      江德昭忍不住莞尔,眨了眨眼:“穆大人,在我的印象中你并不是个真正的好官。”      穆承林被她的俏皮给逗笑了:“其实我最大的宏愿是做个奸臣。所以才费尽心思想要娶个心思狡诈的夫人,替我主持后院。”      江德昭丝毫不尴尬。在她看来,她与穆承林的缘分已经到头,不会多生出额外的纠缠了。一桩提亲,穆承林毁了她一场,她也给了穆承林一个耳光。今日看来,被退亲的穆承林被流言中伤得更为严重,连同僚都可以以此来攻击他。      当然,江德昭不觉得穆承林无辜,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这一场较量,他们两人充其量是两败俱伤,所以彻底的偃旗息鼓。      穆承林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心口说不出的失望和苦涩。她的无动于衷,也注定了皇帝的赏赐落空了。      *      陈礼昌听到江德昭转叙她与穆承林谈话之事,瞠目结舌:“就这样?”      江德昭很淡定:“你还要怎样。”      “你应该晓之以情对他畅叙不务正业的危害,替他转达穆家人的担忧,还有我们这些友人的恨铁不成钢啊!你知不知道,如今也就你能够跟他好声好气说得上几句话了,换了我去,他开口就是拉我喝酒吃肉,连三皇子都去劝说过一次,连人都没见着,去赌馆围堵都跑了。”      江德茗哼笑:“我姐姐又不是穆大人的什么人,凭什么去劝他啊?”      “你不劝他改邪归正,那你去见他做什么?”      江德昭老神在在:“我就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颓废到萎靡不振了而已。”      “然后呢?”      江德昭琢磨了一下,轻笑:“他很好。”      “啊?!”陈礼昌依然不明所以。      江德茗一个爆栗敲在陈礼昌的肩膀上:“姐姐的意思是说,哪怕穆大人成了个赌鬼,那也比你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有本事。”      陈礼昌打掉她的拳头:“我没本事?”      “你有什么本事呀?逗鸟、听曲、赛马,哦,你还会跟狼狗打架。”      两人正争吵着,白瓷捧着几本书进来:“姑娘,三皇子又让人送东西来了。”      陈礼昌在江德茗的拳头下冒出脑袋:“三皇子?他送了什么东西?”      江德茗手肘直接拐到了他的鼻子上:“又不是送给你的。”自己去接手翻看,“是公子隽的新书《北窗夜话》,啊,这本《南厉异闻录》是珍本,我听书院的先生说过。”      陈礼昌最看不得江德茗捧着书跟捧着金子似的模样,讥笑道:“又不是给你的,你拿着做什么。”      江德茗懒得理他,自顾自已经开始翻着书看了起来。      陈礼昌凑过去,一会儿扯她的金钗,一会儿弹她的耳环,一会儿拉扯她的发丝,江德茗一动不动,一双眼珠子已经落在了书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人,感觉不到除了书本之外的任何事务。      陈礼昌颇为嫉妒的问:“三皇子无缘无故送书来做什么?”跟他抢佳人呢?!      白瓷笑道:“这是送给大姑娘的。”      陈礼昌对江德昭抱怨:“送给你的东西,你给德茗做什么,快拿回去。”      江德昭叹气。如今三皇子也喜欢送礼了,总是一些小物件。珍本、画卷是常有的东西,偶尔有一方精雕细琢的古砚,有时候是最新酿制的花蜜,礼太小,最开始江德昭还想过要退还,可退了之后,反而会有更多的礼物送来。      江德昭不敢还礼,一来二去的很容易被人说私相授受。相比穆承林,三皇子这些东西虽然更加可心,可也更让她焦虑,偏生一时之间还无计可施。      *      到了年三十,一家人祭祀完,吃了一年一次的合家宴,江德昭给三姐弟院子里的仆人们发了红包后,就颇感无所事事了。      每年过年,已经是第六个年头没有母亲了,更是第六个年头没有与父亲一起守岁了,江德昭对于家族的责任心也再淡去了一分。      江德弘与江德茗换好衣裳,见江德昭还呆坐着,都问:“姐姐还不出门吗?”      江德昭有点呆呆:“出门,去哪里?”      “当然是去庙里,求今年的第一支签。”      “今年就先给姐姐求姻缘吧。”江德茗笑道,已经唤人去拿斗篷。      江德昭笑问:“也给求一支。”      江德茗笑了笑:“我不用了。”      “你终于决定要嫁给世子了?”江德弘问。      “嗯,我必须嫁给他。”江德茗捏着弟弟的手,严肃道,“只有嫁给了他,你的仕途才能更顺风顺水。”      江德昭低垂着眼:“你不需如此。相比世子,我嫁给皇子才更有助力。”      “可姐姐你并不想嫁给三皇子对不对?他今日派人送了帖子来,约你今夜去观灯会,你都没同意。”      江德弘左边看看江德昭,右边看看江德茗,冷然:“你们都做什么?我说过我需要你们帮衬我吗?还是姐姐们怕我考不上举人?或者是怕我跟爹爹一样,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官员,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大展宏图,为圣上分忧解劳?”      江德茗:“我们可没有这么说。我们只是不想让将光耀门楣的重担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而已。”      江德弘冷哼,猛地一甩袖子分开了江德茗:“我虽然是弟弟,姐姐们也应该要相信我才对!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仕途,搭上姐姐们一辈子的姻缘。我的姐姐们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儿郎,值得真正爱慕你们的人倾尽一生。我不需要你们为我一个人牺牲!”      江德茗还待再说,江德弘已经冷着一张脸迈步出了门。      *      西衡年三十的灯会从亥时开始,一直延续到来年初一寅时。      横贯朱雀纵向白虎街,沿途有商铺集市,冰雕、杂耍、猜谜等等,最为少年少女们喜爱的是沁河上的花灯会。      未婚男女各矗河道两边,在花灯上写下愿望,标上标号,放入河道。再由船工们打捞同等标号的花灯,取得另一方的愿望,以此促成佳缘。      穆承林听到妹妹说起这习俗之时,也只有无奈:“若是有人写国泰民安呢?”      “那若真的有人取到了,愿望也会实现的。”      “我年少时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穆承芳打趣他:“这说明你老了,嗯,很老了。”说着就亲自买了两个娟纱芙蓉花灯,放了一个在他的手上,“快写,要记住自己的标号啊。”      穆承林好笑的摇了摇头,看着犹如银河落九天的花灯河道,自然而然的浮现了几日前江德昭的疏离神情,又是一口深叹,随手而就‘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几字。      落款,单字穆。 作者有话要说: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出自柳永《昼夜乐》 “一场寂寞”是春归人去后最易感到的,但寂寞和苦恼的真正原因是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也不宜向人诉说,只有深深地埋藏自己内心深处。于是整个下片转入抒写自身懊悔的情绪。作者“算前言,总轻负”,是由于她的言而无信,或是损伤了他的感情,这些都未明白交代,但显然责任是女方;于是感到自责和内疚,轻易地辜负了他的情意【来自百度怪蜀黍】 25 25、给力二五回 ...   姻缘天定。      “上上签呢。”江德茗随着江德昭从庙宇里钻了出来,一路上牙都要笑了出来,“这是不是说姐姐今年就可以出嫁了。”      江德弘不以为意道:“哪有那么快的,顶多是让你知晓姐夫姓甚名谁而已。”      江德茗哼哼:“说不定外祖母早就有了人选,只是没有与姐姐说而已。”      江德弘哈哈笑了两声:“外祖母选的人就一定好吗?别忘了,外祖母膝下还有几位姐姐也待字闺中,就算真的有姐夫人选,也肯定是等其他姐姐挑了之后,最后一个没人要的才会给姐姐。江德茗,你也别太愚笨了。”      江德茗啊呀一声,伸长了手臂就去抓江德弘,两姐弟一前一后瞬间就跑开了。      庙里到处都是来进香的人,江德昭从大雄宝殿出来,就看不见那两人的影子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也有趁着年节出来相会的少年少女们,脸上洋溢着真心的喜悦,眉角眼梢都含着春情。      江德昭身前不远处,少年的指尖随着人流时不时碰触着身边之人,肌肤相触,那嘴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江德昭看着他们的指尖一会儿相互勾着,一会儿又被人群挤开,一会儿借着长袖的掩饰相互紧握,也不由得微笑。      不知何时,夜空中飘起了雪花。      江德茗怕冷似的缩了缩脖子,指尖更是麻木得毫无感觉。她使劲的搓了搓,温热的气息呼在掌心里,也逐渐结成了冰。      她卷着指尖,莫名的发抖,隐隐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      “德昭!”      手臂被猛地抓住,江德昭踉跄,身子往前惯去,手却被拉得往另一处。肩膀也被人搂住了,温热的触感突如其来,头上的人僵硬的喊:“有没有被伤着?”      江德昭茫然的抬头:“穆……穆大人?”      穆承林将她拉离了人群:“没看到有人在纵马吗?别人都退让了,你还呆呆的站在一旁,大过年的伤了人怎么办。”      江德昭左右寻去,果然看到远去的一队人马:“我,我没注意。”      穆承林叹了一声。      周围的人惊魂已定,又开始渐渐汇拢,摩肩擦踵,把独立的两人又凑在了一处。      穆承林舍不得放开掌心里那纤细的手臂:“你也来上香?”      “嗯,”江德昭顺口气,“德茗他们想要来玩。”      “他们人呢?”      “走散了。”      穆承林忍不住笑道:“今夜你怎么呆呆笨笨的。”      江德昭惊讶,这才抬头看他。穆承林一头青发已经有点散乱,神色温柔,正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      江德昭心口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承芳来求签,硬是拉着我一起陪同。现在还在观音殿里磕头。”      江德昭莞尔:“求姻缘吗?”      穆承林的笑意更深:“你也求了姻缘?”      江德昭面色一红,在无数灯笼的映照下,整个人似乎也笼上了一层霞光。      穆承林瞬时也觉得自己的掌心开始热烫起来,他松开手,抬头看向头顶飞扬的红绸带:“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这里。”      “这是……夫妻树。”      “嗯。”      夫妻树是庙里最有名的一棵千年古槐树。据闻是一对夫妻成亲当日种下,许愿两人情意绵长一生一世。夫妻早就逝去,树留了下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壮。也不知道哪一年起,就有传言,说若是男女将倾心之人的名字写在红绸上,抛上树枝,来年,他们就能够在树下相遇相知并结成夫妻。      从那以后,来庙里烧香的少年少女们都会来夫妻树下抛上一根红绸,上面写下心爱之人的名字,许愿姻缘。      两人都是在盘阳城里长大,自然知晓这棵树的典故。      穆承林笑问她:“你要不要试试?”      江德昭道:“我又没有倾心之人。”      “还好我有。”穆承林从一旁书桌上拿过笔,一边写一边打趣,“不如我替你一起写了,然后抛上去。”也不等江德昭拒绝,自己绕着树下走了一圈,寻了一处,掂了掂被缠上了情锁的红绸带,谨慎的往上抛去。      他那认真的模样倒是让一张锐气的脸显得格外的温柔起来,飞舞的红绸映衬下,衣摆上的吉祥花纹都格外的喜气。      江德昭看着他那紧张的神色,也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眼神随着那红绸带升降,等到它也如那千千万万的愿望一起悬挂在树枝上时,忍不住轻笑起来。      穆承林推开看了一眼:“我手劲很大,抛得太高了。”      “嗯。”      “这样的话,我的愿望也一定可以达成。”      江德昭道:“夫妻树的典故说不定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当不得真。”许愿就跟求佛一样,给你心里一个慰籍而已。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不用等到来年,此时此刻,他中意之人已经站在了这颗树下,陪在了他的身边。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江德昭就要恼了。      两人出了庙,穆承林问她:“饿了吗?”      “我要等德茗他们。”江德昭道,“等会就要回去了。”      穆承林指着庙墙下的摊子:“这里是风口,站着冷,我们去那边,顺道吃一碗汤圆,去去寒气。”      理由很充分,江德昭无法拒绝。      汤圆摊子有点简陋,不过倒也干净,周围坐着的大都是出来玩乐的少年人,一个个脑袋凑着,在热气腾腾中说笑着,吃着滚烫的汤圆,看起来十分的温馨。      老板娘亲自将座椅又擦拭了一遍,穆承林去了灶台,亲自拿了两个碗和汤勺乘了热水再烫过,一边忙活一边与煮汤圆的老人家说道着什么。老人家抽空往江德昭的落脚处看了看,笑得慈祥,还对穆承林点了点头。      老板娘重新放好茶水,问她:“夫人,你外子应该是做官的吧?”      江德昭愣了愣,脸颊上浮出一点红晕:“我们不是……”      “哎呀,肯定是做官的。以前我在老家也遇见过,有的官人没有做官的排场,多脏多累的地方都可以走动。隔三差五的在各个铺子里钻来钻去,问米价多少银子一袋,鸡蛋一斤有多少个,有的官人连别人家娶媳妇也去看,还仔细问夫家娶一个新妇要多少聘礼,得多少礼金, 摆宴席是多少银子一桌,哈哈哈,可乐和了。”      江德昭抿着唇,笑了笑:“那真是一个好官。”      “对。”老板娘点头,“那时候遭了灾,那官人还亲自上街巡逻,说怕有贼趁火打劫,自己还亲手抓了两个,差点把人的腿都给打断了。隔天,把那贼人送去看守牢房,听说看那些衙役怎么审问犯人的时候,胆子都吓破了。”      江德昭眉头动了动:“大娘可还记得那位官人姓什么?”      “不记得了,我那年是回老家办事,没住多久,灾过了就走了。”      “大娘你老家是哪?”      “青岩县。”      正好说完,那边汤圆也熟了,穆承林亲自端了过来:“一样一个,都尝尝。”      桂花、红豆沙、芋头、果脯、芝麻等等各色汤圆,都落在一个碗里,圆圆滚滚让人食指大动。      江德昭胃口小,吃了四个就吃不下了。桂花的很香,红豆沙的很糯,芋头的微甜,芝麻的……太甜了,江德昭腻着味,最后一个实在吃不下了。      穆承林看着她拿着勺子在汤里面绕了两圈:“吃不完给我吧,别浪费了。”      江德昭尴尬:“这怎么行。”又不是贫穷之家,富贵之家是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吃别人的剩食就跟嗟来之食一样,很会让人不耻。      穆承林的勺子在她碗中一捞:“我还在任上的时候,一粒米饭都不能浪费。土地太贫瘠,大部分的粮食又要上缴,农民们自己吃的东西都很少,只能多种一些红薯。我初去的那一年,连米饭都只吃过几餐。”      “那么苦?”      “嗯。每个地方能够种植的东西都不同,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山没有水的地方就只能想别的法子。我让人铺了路,每一条路都可以通往县城里,出了县城,四通八达的道路又可以通往别的地方。路修得好,商人逐渐过来,有了人过往,就可以开铺子,买茶水、打尖住店、买马买驴子的人也多了,农民们不一定要靠着天吃饭,可以养得活家人,可以去外地买米过来……”      这些都是穆承林任上的事,平日里他也不愿意对外人说自己的辛苦。只是在这繁华的盘阳城住久了就忍不住居安思危,时不时想起过去那难熬的岁月,想起那些朴实的平民。      这样的穆承林是江德昭很是陌生的,他不再是谨言慎行的新晋官员,也不是狂妄自私的世家纨绔,更不是那自甘堕落的赌场浪子。此时的穆承林让人敬重,也更让人……倾慕。      江德昭不动神色的倾听着,听他说他判的案子,听他说那些任劳任怨的穷苦人,听他说在任之时遇到的困难,被其他官员打压,被乡绅排挤,被平民误解,甚至还会被人暗算。      江德昭问他:“你知道青岩县么?”      “当然。那里有无数的凸山,山上没有树,到处都是黄沙。好不容易种上树,一场暴雨下来,树倒了,泥石流从半山腰冲下来,把村子都给埋了。”      江德昭等来了江德茗和江德弘,穆承林送她上了马车,站在原处遥遥相送。      江德茗玩得花了心,拉着姐姐的衣袖:“等会去放河灯吧?”      江德弘抱怨:“我要回家睡觉。你刚刚还在说累,这会子又要玩,别走不动了再叫我背你。”      江德茗一点都不稀罕他,只摇着江德昭:“去吧姐姐,难得出门一趟。”      “……好,一起去。”      沁河上,顺着河流绕城一圈的芙蓉花灯又回到了原处,等待着有情人静静的将它拾起。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V~~ 26 26、夫君太给力 ...   春闱在二月初九,江德弘过年只耍到初三,又开始闭门读书。      穆家是大家,初三之后就走家窜巷见亲戚。不同的是,每日里不管多忙,他都会抽空去江家一趟,亲自给江德弘看文章,说最新的政事。      江德昭也忙,来江家走动的官家家眷们大多是她作陪。江德玫怎么说都是庶出,她高高在上,官家千金们自然也瞧不上她,大多是去了江德昭的院子嬉闹。      有的留得晚了,正巧遇见穆承林来见江德弘,不够伶俐的会问:“穆大人是来见德昭的吗?”      穆承林会解释:“我是来见德弘的。他是师弟,我来替他看文章。”      大家都知道江德弘要考春闱,见穆承林的确拿着书卷也就不打趣阻拦了。      也有伶俐的,相互传递个眼神,笑道:“都是骐山书院的学子,也就德弘入了穆大人的眼。听闻穆大人当年是一举得中,少年才子很让皇上亲眼呢。”      江德昭不好接话,只是请人喝茶,品一品绣品,说一些皇城里面的新奇事物。      周德洳也听说了这事:“穆大人这是想尽了法子对你好呢,换了旁的人,就算倾慕你也不见得有这份心。”      江德昭想要引开话题,就说:“外祖母今年要办春花宴?”      “嗯,宴请了城里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说是赏花,还不如是赏人。”      其他姐妹嬉笑:“对,是替德洳赏人,最好赏出个如意郎君来。”      周德洳扑了过去:“就你们这些妮子嘴碎,看我不撕了你们。”众人笑做一团,周德洳又道,“其实啊,我们嫁人那不只是一个人的事。夫君对你一个人好也不够的,要对你的家人好,对你家人当作自家人一样用心扶持,那才真正嫁对了人。”      江德昭说:“这不是相互的吗?你对夫家人用了心,他们自然也会对你的家人用心。”      周德洳戳着她的额头:“你这脑袋天生少了一根筋。如果真如你所说,世上又怎么会多了那么多的怨偶。”      江德昭自然知晓这些,或者说,这里坐着的千金小姐们大多知道这些。妻族自然希望夫家多提携,夫家也希望妻族多扶持,可人心都是偏的,谁都想多占便宜自己少付出,一分一毫的计较,到了最后也就相互埋怨了。偏生她们都是大家族,那偏一分,也足够人眼红耳热的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穆大人这样的男子,对家族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女婿了。”      众人忍不住往江德弘的院子瞧去,当然,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也不知道谁多嘴了一句:“可惜啊,他克妻。”      *      不管别人怎么说,江德弘自己怎么别扭,可有了穆承林的帮助,德弘自己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      江德弘在几日后对穆承林道:“穆大人你对我再好也没有用,姐姐不愿嫁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也不会嫁。”      穆承林正在替他看最新的一篇策论,一边看一边问:“你姐姐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对她好的。”      “对我好的。”      “勉为其难,也要对德茗好。”      穆承林大笑,揉着他的脑袋:“少年人。”      江德弘打掉他的狼爪子:“我说得不对?”      穆承林喝了一口茶,头也不抬:“说得对。可人都是相互的,你想要别人对你好,首先就得你对别人好。而且,还得那人有一颗感恩的心,知道知恩图报。”      江德弘鄙视他:“穆大人你指点我功课,就是等着我图报吗?”      “一半一半。”穆承林说,“其实我心机很深沉,我不但等着你图报,还等着你姐姐以身相许。”      江德弘猛地去扯卷子,两人一人抓着一头。江德弘呲牙裂齿:“你果然还没放弃我姐姐,我实在不知道你看中了她什么。她要才没才,要美貌没美貌,要家世没家世,作为她唯一的弟弟也毫无作为,以后我们家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穆承林斟酌了一下:“所谓的才貌双全,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江德弘呛声:“这不都是长辈们选媳妇的准则吗?有才学的女子才能够让夫家尊重,有美貌的人,更是能够得到丈夫的全心喜爱。”      “太肤浅了。”穆承林反驳,“书院里面教导的那些才学真正的用处,顶多是让她们能够在宴席上行个酒令,与夫君对几句诗词,画一副好画,弹一首动人的曲子,它们真正的用处在哪里?能够为家族赢来实际的利益吗?能够替儿女赚取银钱吗?她们的才学都用来给夫君唱歌弹曲,为夫君对她们多一份喜爱而已;美貌,岁月是刀,每过一天就往美貌之人的脸上割上一刀,迟早会留下痕迹,那时候再好的美貌也抵不过新人笑。”      江德弘皱着眉头。      穆承林提醒他:“你仔细想想,从你们母亲过世起,你的姐姐为你们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份付出都与她的才学或者美貌有关吗?”      “肯定没关系。”      江德昭每做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是为了三姐弟的利益出发,替他们三人赢得更多的尊重,挣得更多的钱财,为他们以后的逍遥日子做更多的打算。这些,都跟江德昭的才学无关,与她的美貌更是没有关系。      “我看重的是她那份心,为家人付出一切的心。”穆承林将批阅过的答卷交到江德弘的手上,也给了他最后的答案,他非卿不娶的答案。      江德弘盯视着他:“你要姐姐的真心,那么你呢,你能够给姐姐什么?”      穆承林站起身来,目光从落在那春寒中的梅花里,轻轻的说:“唯一能够给她的,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      周老夫人在听八卦,在听穆承林的八卦。      “别人说穆大人克妻,这些总该有缘由。我老太婆也不是听外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就好像剥笋,硬是要自己一片片剥开那些叶子,看到里面的笋肉才罢休。我现在就想看看穆大人这棵春笋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周老夫人问话的是周家的老管家,是太尉大人的亲信,为人最信得过,做事也最稳妥的一位老人。      如果说,周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可以十句里面有一句谎话,那么面对着周老太太,这位管家就绝对是十句里面十句真话。      “在穆家去江家提亲的时候,我就琢磨着老夫人有这么一问,所以早早的就去打听了,也自己去探查过,现在一一说给你老人家听。”      “穆大人定了三回亲事。第一回是娃娃亲,门当户对,女方是穆老大人的同门师兄,一起读书一起考的进士,因为知根知底,在双方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就定了亲事。只不过那女娃命不好,还没长成,就被府里的人给算计,推到了池塘里淹死了。”      周老太太冷哼了哼:“一个女娃而已,有谁容不下的,怎么会被害死?”      老管家道:“那户人家人丁不旺,小娃儿夭折的多,有的还在腹中就没了。”      这种家族阴司周老太太见多了也听多了,不外乎正妻弄死了妾室的孩子,妾室为了报仇也弄死了正室的女儿。      “第二回是穆家本家替穆大人选的亲,女方稍有富贵,与本家有些亲厚。那时候穆大人正好考了殿试,亲自请皇上将他送到边远县城做了个九品县令,被皇上称赞为‘有为之人’。就是这一份嘉奖,穆家本家就替他张罗了贵亲。等到他三年任期刚满,女方的父亲被人参奏,贬了官,心有不甘之下卖女求荣,那小女儿不甘受辱,自己上吊死了。”      周老夫人喝了一口冷茶,摇了摇头。      “第三回本家也不敢管了,穆老夫人亲自选的一户人家,怎么瞧怎么喜爱,穆大人也见过,很是满意,换了生辰帖子,三媒六聘,正要娶进门的前一晚,女方突然生了恶疾,不过几个时辰就香消玉损了。”      周老夫人问:“什么恶疾?死了见了尸首没?女方家里也没赔礼?”      老管家笑得古怪:“哪里见着尸首啊,当晚就下葬了。”      老夫人唉了声,老管家继续道:“其实这事说出去也是丢了穆家的人。那女方姓孙,是城西有名的富贵之家,有个双胞妹妹。孙氏天真,能文能舞,弹了一首好琴,求娶的人络绎不绝。妹妹小孙氏,天生有足疾,在家大门不出,至今都未嫁。穆家去说亲的时候,那孙氏也见过穆大人,原本是两情相悦,哪知过了不足几日,孙氏出门去耍,一夜未归,再回来之时就要退婚。”      “孙家自然阻拦,孙氏就想与穆大人说理。穆家这才知道孙氏有个青梅竹马的情人,那一夜两人就被翻红浪,生米成了熟饭。穆家戴不起这顶绿帽子,正准备退婚,孙氏的情人居然被家人活活打死了,孙氏大哭大闹了好几个月,发现自己珠胎暗结,这才愿意嫁入穆家。”      “本来木快成舟,穆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孙氏那青梅竹马的男子,成亲的前一日,孙氏二话不说就假死,跟着那男子私奔了。”      “三次定亲,三次女方都死于非命,穆大人这克妻的名声也就着实了。” 27 27、夫君太给力 ...   穆承林这个人其实心机很深沉,只是他有一张清官的皮相,蒙住了那颗黑不溜丢的心,寻常的外人都看不出来。      还没到二月,江德弘逐渐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江德弘是个很善良很体贴家人的弟弟,他不愿意姐姐们为了自己受尽委屈,不愿意她们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仕途搭上两个人的人生。      看来看去,穆承林算是好的。      至少,他是真正对姐姐用了心。      穆承林搞定了江德弘,就琢磨着怎么从江德茗身上拉票。江德昭太疼爱她的弟弟妹妹了,如果江德茗和江德弘认同了他,先把江德昭的人给娶进门,再慢慢得她的心是易如反掌的事。      时机一直没有,穆承林也跟一头守着猎物的豹子一样,潜伏在草丛中静静等待着。      春闱考试二月初九,十二和十五。      初八的晚上穆承林又来了,两人在书房里最后一次讨论最新的政事,穆承林和江德弘都觉得考题会跟最新各国之间的局势有关,皇帝也喜欢让学子们分析西衡的国力。      前些日子江德弘看书太晚,得了风寒,病好了后江德昭就给他炖冰糖雪梨羹,穆承林也跟着喝了几天,只觉得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雪梨的甜香,并不腻。      江德弘难得的看到他发愣,问他:“在想什么?”      “在想以前做县令的时候。暴雨下了两个月,整个县里没有一块可以下脚的地,到处都是泥泞,庄稼本来不多,下雨之后全部都掩了,没饭吃。我那时候初来咋到,跟乡绅打擂台,让他们减米价,挨家挨户的去说项,最后每个富庶人家出了一担米。”      “知道一个县有多少人吗?每户人家一担米,我让人熬成粥,往里面放红薯一起煮,熬得稀烂,吃了半个月,又没粮了。师爷不肯开粮仓,情愿让粮仓里面的米发霉。我那时候蠢笨,不知道怎么筹钱,无意中看到有人赌,自己就去赌了一把,赢了银子就去买粮食。一个人的力量很有限,我斗不过乡绅,焦头烂额四面楚歌。”      “有一天,商会的会长请我去赴宴。宴席上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样样齐全,所有人都喝酒不吃菜,一大桶一大桶的米饭煮好了没人吃,丢去喂狗。商会跟我说,要么合作要么我死他们活,没有别的路。”      “那晚我回衙门,胃绞痛,一个人倒在了桌案上。当时我就想,我身边怎么没一个人呢,在我疲累归家的时候给我熬一碗粥,或者煮一碗姜汤去去寒气也好。”      江德弘只关心穆承林与乡绅们斗智斗勇的结果,不停的问:“然后呢?”      “然后?”穆承林惨笑,“我做了一件艺高胆大的事,被抓了的话足够我抄家灭门。可我当时已经没有路了,只能放开胆子去做。”      江德弘小心翼翼:“说罢,我家隔墙没耳。”      穆承林轻笑:“有灾的地方就有难民,有难民的地方就有强盗,有山贼。我把来不及进城的难民聚在一起,伪装成山贼,专门抢夺沿路送米的商队,到了后来乡绅们自己的米也告急了,他们让我派人去剿匪抓贼,我就要他们捐赠银子,还给他们褒奖,给他们减税。”      “等他们给了银子,我再把抢夺的米贱价卖给米商,并且偷偷将米仓挖空,让师爷背了黑锅。大量的米粮涌入商铺,米价大跌,所有人都缓了一口气。”      江德弘哈哈笑:“于是,你就成了有求必应的父母官,对平民,对商贾都有了交代,还有了政绩,一箭三雕。”      江德弘听了很多穆承林在穷困之地为官的事,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知晓考了功名只是第一步,做官只是另一个开始。      江德弘心态放得很平和,安然睡去了。      江德昭对穆承林郑重道谢,穆承林不以为意,只说:“德弘心有天下。他一切都好,只需要一个领路人,让他少走弯路而已。”      江德昭还是感激,穆承林说:“你不需要这般见外。我对他好,一方面是他值得,一方面是为了讨你欢心。”      江德昭面若红霞,连夜晚的星光都盖不住了。      穆承林很少看见她这模样,印象中似乎就大年初一灯会,在庙里短暂相逢时见过。      现在的江德昭,羞涩中带着矜持,眸如春水,在初春的桃树下静静绽放。      穆承林上前一步,带着点忐忑的去碰触她的手背。两人惊蛰般的颤了颤,江德昭垂着头,穆承林再靠近一点,掰开她指尖,将她的纤细手指纳入了自己的掌心。      温暖而柔软,连心口都慰贴了起来。      *      送走了穆承林,江德昭沐浴更衣,在临睡之前又忍不住打开了枕边的诗集,很随意的就翻到了一张带着梅花香的纸签。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几个字,一句诗词,已经全然说出了男子不肯吐露的寂寞和委屈。      那样一个人,原来对家人的期待就只是月凉如水的夜晚送上的一碗热粥吗?      江德昭将签纸压在书页里,把书放在枕下,安眠。      *      白瓷起了大早,今天二公子要去考场,府里的人大半都早起了。      白瓷去厨房看了看早点,吩咐下人半个时辰再送去大姑娘的房间,站在去厨房的长廊上等,没多久,大丫鬟优玲也过来了。      白瓷凑过去悄声问:“老爷起了没?”      优玲是白瓷同村的姐妹,当年是一起卖到了周家,两人十分亲近。      “还没起呢,夫人倒是起了。”      白瓷皱着眉:“老爷不知道今天二少爷考春试?”      优玲嗤笑道:“昨晚老爷跟夫人闹腾到半夜,这会子睡得身都没翻一个,哪里还记得二少爷的大事。你也别跟大姑娘说,听了只会心寒。不知道的人,还未这府里就大少爷一个儿子呢。”      白瓷也不忿:“算了,大姑娘自己也没提过,二少爷年三十的晚上都只给老爷磕了一个头,什么都没要的就走了。”      这个府里的老人都记得当年大公子江德玉考乡试的事儿,府里从半年前就开始折腾,只把大公子捧得跟天皇老子一样,说话都不能在他面前喘气儿,就怕别人的浊气把大公子的功名给吹跑了。      二公子江德弘考乡试是在外地的书院考的,只有周家的舅舅陪同,一路顺畅,年节回来才跟江德昭说考上了。江老爷还是半年之后听同僚攀比儿子的功名之时,才知道自己的嫡亲儿子已经过了乡试,回来要办酒,被江德昭给拦了。      江德弘说得好:一个乡试而已,有什么打紧的,真正摆酒大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得了状元呢,别丢人现眼了。      如今真的要去考状元了,老爷硬是屁都没一个,压根忘记还有江德弘这么一个儿子。      好在,江德弘也不在乎这么一位父亲,江德昭更是提都没提,只当弟弟考试不关府里的事,纯粹就是江德弘为了自己奋斗,与旁人无干。      白瓷也是不死心,硬是想要看看江老爷是否有心,现在问清楚了,就只觉得寒心,脸色不愉,握着优玲的手道:“你也别提醒夫人了,免得他们那一伙子阴阳怪气的,坏了二少爷的心情。”      优玲点头。      白瓷握着她的手:“到时候二少爷真的考上了进士,我给你留一份红包。”      优玲这才笑道:“好。”      *      大清早的,穆承林就来了,陈礼昌也到了,周德洳居然也跑了来,还带来了周老夫人送的鲤鱼跃龙门玉佩。      “老夫人说了,考得上她会高兴,考不上就以后再考。不过,没考上这玉佩就得收回去,别让你糟蹋了好东西。”      陈礼昌拿着那玉佩仔细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这个我也有个,应该跟我那个是一对儿。”      江德茗推他:“这天底下好东西你家全都有。”      陈礼昌道:“真的有,我母亲特意请高僧开的光,供在佛祖跟前供了好些年,一直到我去考春试,殿试的时候也让我戴着了。”      周德洳道:“我记得你没去殿试啊,你是同进士,殿试没你的份儿。”      陈礼昌面上一红,咳嗽一声,张罗着:“唉唉,吃早点,早些吃完德弘就要去考场了,别误了时辰。”      众人嘻嘻闹闹的,终于出了门。      江德弘是真的不紧张。他还小,不过十四岁,虽然西衡重文轻武,少年得志的文官更是比比皆是,神童更是如春笋一样,一年冒一茬,可他在与穆承林接触后觉得,真的考了状元也没什么。去翰林院修撰一些古书或者法典,还不如下放去做个县令做实事。      九品县令,只要考个同进士就够了。      千多人里面取前三百名,没什么困难。      当然,这些不能告诉姐姐们,江德昭不会骂他心无大志,可江德茗会真的发飙,会敲他脑袋踢他腿肚子,甚至会放狗咬人。      他一个姐姐宽容大度,一个姐姐娇憨无畏,他舍不得她们为他牺牲。      他更愿意自己为姐姐们撑起一片天,替她们遮挡风雨。      在迈入考场的那一瞬,他忍不住回头看,江德昭依然站在哪里,一如过去的年月,默默的支持着他,守望着他。 28 28、夫君太给力 ...   穆承林问江德茗:“你确定要嫁给武阳侯世子吗?”      陈礼昌的父亲既是武阳侯,是当朝外戚,陈皇后的亲族。      江德茗惊诧穆承林这样的直白。江德茗与陈礼昌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的情意非同一般。当然,在很多人看来,盘阳城的骐山书院所有的少年少女都是青梅竹马。世家高官们的孩子自小都是熟识,只要认识,并且一起在骐山书院读书长大,都配得上青梅竹马一词。      所以,在外人看来,江德茗与武阳候世子的关系也只是比一般人好一点。      如果江德茗的父亲不是五品官员江悟奇,如果她的父亲不是官场油条随便任人烹炸的下游官员,如果她的父亲哪怕有一点点的上进心,一点点的实权,江德茗嫁入武阳候家都会多一分胜算。      可惜,江德茗的父亲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穆承林替江德茗分析:“武阳候是外戚,陈家百年世家出了三位皇后,如今这是第三位。作为皇家而言,陈家已经登峰,如果再出一位皇后那就要烈火烹油了。所以,陈皇后之后,陈家为了家族长久计,不会再送女儿入宫。”      江德茗冷静的道:“也可以送入宫啊,只要不做皇后。得皇帝宠爱的贵妃,或者是能够让皇帝求而不得的红粉佳人,让皇上一直记得陈家,他们家就可以一直得到圣眷,长盛不衰。”      穆承林否认:“后宫虽然是能够保持荣华富贵的捷径,可到底不如前朝。对于皇帝而言,佳人易得,猛将难求。武阳候曾经就领兵打过仗,他在军事上有独特的见解。原本他就选定了武将一路,准备驰骋沙场,为陈家添一笔实实在在的功勋。哪知宫里后位瞬息万变,原本只是四妃之一的陈妃一跃而上成了皇后。你年纪小,不知道当时风云变化。”      “我只提醒你几句。当年武阳候横扫嘉贺关,让北雍人闻风丧胆,武阳候一人手中握了西衡三分之一的兵权,权倾朝野。两个月后,先皇后柴氏妖言魅上,被打入冷宫,五月后,陈皇后被百官拥立为后,一年后武阳候与永忠候换防,武阳候调入东南统领海军。再过两个月,武阳候腿疾,请辞护国大将军位。”      江德茗是个聪明的女子,听穆承林仔细一说,心里细细琢磨一遍就明白了关键:“皇上忌惮武阳候。”      “对。”      “当年,南军北调,北军调往西南,东南海军新旧替换,武阳候是最后一位调换的将军。他调往东南之后,海军的老将回朝的回朝,病逝的病逝,新将斗勇斗狠,武阳候花了两个月整顿新兵,刚刚有点起色,又接到了调令。”      “皇上的刻意为难?”      “武阳候一腔热血,本要背起行囊再远去,他一位同僚暗地里点拨,说他的调令是朝中老臣们暗中推动,往后,武阳候别想在任何兵营里呆上一年。”      江德茗沉默,她可以想象出一心为国的武阳候的愤怒和不甘,可这就是帝王心术,臣子不得不从。      “陈皇后亦是聪慧的女子。她知道皇帝忌惮陈家,要撤换一个皇后很容易,可要撤换一个家族握了兵权的皇后不容易。索性,将陈家的雄心壮志扼杀在摇篮。”      江德茗苦笑:“穆大人你说了这么多,是要告诉我陈家并不如表面风光?”      穆承林问她:“你想要嫁给世子殿下是为了那些虚华的风光吗?你是想要嫁给世子,还是想要嫁给陈礼昌这个人?”      江德茗低下头:“穆大人你这是提醒我,如果只是想要荣华富贵的话,陈家并不是首选对不对。”      “我想要告诉你,”穆承林低声道,“世子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不是池中之物!      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平民,跃出池塘会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可作为外戚陈家而言,他们眼中的天地是怎样的呢?      *      穆承林对官场有着自己独特的触觉,这让他在这个风云诡秘的大染缸里还能够如鱼得水。      虽然他这条鱼的脖子上暂时被皇帝老儿栓了一条链子,可他依然游得欢快。      在他看来,他想要娶江德昭,那么他就必须将江德昭最重要的人也保护起来。江德弘要入官场,他可以教,可以指点,可以提醒;江德茗也想让姐姐弟弟活得更加舒畅,能够真正凌驾在父亲之上,能够让周家真正看重他们,江德昭唯一的出路就是嫁入高门,以夫为贵。      江德茗的心是好的,可是她选定的陈家却是时时刻刻悬挂在刀锋上。      穆承林不想多年后,江德昭为了妹妹操心。      穆承林要护住江德昭姐弟,至于陈礼昌如何,与他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      江德昭这些日子看江德茗精神恍惚,不知是何缘故,把她身边的丫鬟都喊来仔细的盘问,然后知晓穆承林与江德茗长谈过。      穆承林年后只是偶尔去赌场,大部分时候晃荡去了银庄,迈进去基本要两三个时辰才会出来。      他翘班习惯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实权的官位,也没有掌什么大事,懒散又油滑,基本没人管得住他。      江德昭在一个午后,让人把他请进了一家茶楼的雅间。      她的神色很平静,只说:“德茗与世子殿下又闹腾了。”      “又?”穆承林笑道,“他们两人可以称得上是欢喜冤家了。”      江德昭抿了一口茶。这间茶楼并不是她常去的那一家,茶叶不够新,茶水也煮沸得太过,喝在口里涩味滚在舌苔上,怎么都不对味。      穆承林窥着她的脸色,隐约猜到了是何事,斟酌着问:“你觉得德茗会嫁入武阳候家吗?”      江德昭顿了顿:“她还太小。”      “世子已经不小了。听说世子还未袭爵之时,说亲的人就有好几家,只是陈老夫人挑剔,一直没有定人选。”      江德昭锁着眉:“那是陈家的事,与德茗并无干系。”      穆承林明白过来:“原来,你也认定德茗与世子有缘无份。”      江德昭挑眉梭他一眼:“武阳候世子是什么身份,我比德茗清楚。”      穆承林移位到她身边,替她把茶水倒了,唤人重新摆上茶具,自己亲自烹茶。一边煮茶一边说:“我原本以为你没仔细考虑过,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你已经知道了,我前些日子与江德茗说了一些事,一些关于陈家的事。”      穆承林将翠绿的茶叶倾入茶壶,滚热的沸水烫入,升腾起的水雾把他的脸色都熏得柔和,他的眉眼也不再那么尖锐,反而透出点看透世事沧桑的从容。      “我与她说,武阳候世子并不是良配。”      江德昭一震:“你……”      “听我说完。”穆承林沥干第一道茶水,继续侵入第二道,“我知道你疼惜自己的妹妹,觉得只要她的真心能够换得世子的一心一意就好,别的困难你想要会想尽法子替她解决,你会替她铺路,让她能够万事顺遂。可是,德昭,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会太累。”      他说:“我舍不得你这么累。”      穆承林将碧透的茶送到她的手上,两人的指尖轻轻的碰触,他的温暖,她的冷冽。那一碗小小的白瓷茶碗伸起的袅袅香气盈满鼻翼,整个面颊上的冰冷都被熨烫着。      只是一句话,江德昭就将泪眼盈眶。      她忍了忍,眉头皱得更加深刻:“我是姐姐,我甘愿。”      “我知道。”穆承林忍不住握住她那冰凉的手,“所以,从今而后我来替你背负,替你累。”      江德茗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痕。      “我与德茗说,她想要嫁给世子,是为了富贵,还是单纯为了世子这个人。如果为了富贵,我劝她另选一家,如果是为了陈礼昌世子这一人,她要做好生死相随的打算。”      江德茗打个寒蝉,不可置信:“你是说……”      穆承林点点头:“武阳候世子并不是外表看来那般无欲无求。武阳候一家,不会心甘情愿的成为皇权的牺牲者。太子与陈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德茗嫁过去太危险。”      “陈家也不一定会选德茗。”      “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穆承林说,“而且,陈礼昌世子也不是只有德茗一人可以选,他并不是非德茗不娶。德茗连世子的心都没抓住,又谈何嫁入陈家呢。”      江德茗有片刻的不忍,她已经预想到德茗听了穆承林一番话后的心伤。      穆承林叹息:“只是,我没有想到,德茗居然要飞蛾扑火。她选择以退为进,过不了多久,世子会被她逼得做一个承诺。他们两人要么劳燕分飞,要么……”      穆承林问江德昭:“作为姐姐,你想要德茗如何做?”      江德昭不知道。她是个冷静的人,可面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她的冷静一贯无法保持,她毫无保留的偏袒。可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替德茗和德弘遮挡所有的灾难。      江德昭抱着茶杯。这一杯茶从热到冷,被她紧紧的捂着,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了。      这时候,她甚至觉得穆承林残忍得过分。他以一个外人的姿态强硬的撕碎三姐弟中间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堡垒,将里面的破败都暴露出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将来是海市蜃楼。      穆承林将她手中的茶杯收了过来,轻声道:“你下不了狠心的事,都由我来做。”      “我来让德茗看清楚,男人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到底会如何选择。”      “很多时候,男人是屠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nya的地雷,最近太忙,才看到,抱歉抱歉,让你破费了 29 29、夫君太给力 ...   九公主段瑞芷来找她的三哥段瑞盺,甜甜懦懦的叫:“三哥哥,三哥哥,七姐姐要挑驸马啦!”      段瑞盺轻轻的敲着她的额头:“要叫我皇兄。”      段瑞芷抱着段瑞盺的腰揉着脑袋撒娇:“三哥哥三哥哥,我就喜欢叫你三哥哥。”      季傅珣进来,第一次在西衡看到这么大胆的少女,很有兴味的问:“哟,老盺你总算开窍了。这美人不错,来给我瞧瞧。”      段瑞芷趴在段瑞盺怀里抬头看那桀骜不驯的少年,皱着鼻头问:“他是谁?”      季傅珣刚刚赛完马,一头的汗,手上还拽着马鞭:“你管我是谁,叫声爷来听听。”      段瑞芷冲天炮似的疾奔过去,对着季傅珣的腿肚子就踹了过去,季傅珣哦哦哦的叫:“是个泼辣的,老盺你的口味真重。”      段瑞盺阻止他:“这是我九皇妹,瑞芷。”又介绍对方,“北雍皇子季傅珣。”      段瑞芷倨傲的仰视着少年:“原来你就是北雍那倒霉皇子。”      段瑞盺眼底一沉,季傅珣冷哼着:“原来你就是西衡最无法无天的公主。原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竹竿儿,现在看来就是根长不大的竹笋。”      段瑞芷气得哇哇大叫,捡着东西往季傅珣身上砸了过去。季傅珣哪里怕这些,一边躲还一边把精贵的器皿送到她手上:“这个好,给你。”      乒乒乓乓、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段瑞盺挑了个安全的位置坐好,等到段瑞芷玩得气喘吁吁才问:“七皇妹的驸马人选定了谁?”      “新科状元。”      段瑞盺道:“春闱还没考完,殿试还早,状元是谁你就知道了?”      段瑞芷哼哼,喊人上茶,喝了两口润了喉才说:“我偷偷听父皇和母后说的,状元是谁,姐姐就嫁给谁。”      这么一说,段瑞盺就明白了。      古往今来状元三甲的名单就有很多猫腻。西衡如今的局势颇为复杂,世家依然顽强,老辈的旧臣也占据着朝廷的半壁江山,余下主持改制的新星势力也不可小视。状元、榜眼和探花,估计会一方拿一个名额。七公主下嫁的那一方,就是皇帝最着重的那一方。      有眼里的朝臣们,自然会从这一件事中看出皇帝的意向。      段瑞盺还在沉思,段瑞芷又凑了过来,扒着他耳朵道:“我知道哟,三哥哥让人打听的事。”      段瑞盺好笑:“我让人打听了什么?”      椅子太高,段瑞芷的双腿没法落地,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坐着的时候小腿在空中荡啊荡,她颇为神秘的耳语:“江德弘。”      段瑞盺的笑意没有增减一分,段瑞芷观察了半响,实在没法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她又没耐心,忍不住摇晃对方:“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段瑞盺没有直接回答,只问:“你知道什么?”      段瑞芷嘻嘻笑道:“我偷偷跑去考场了。太师拦不住我,让我扮成了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我看见江德弘,还不小心的瞧了他的考卷。”      皇帝宠爱九公主已经到了无视礼法的地步,皇宫中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捣乱的程度。      段瑞盺也不会傻到去问她从哪里知晓自己关注江德弘的事情。皇族里任何事情都瞒得住,也任何事情都瞒不住。段瑞芷才十二岁,懂得不多,不懂的也很少,她来问段瑞盺,也许是她真的偷听到了什么,也许是有心人给她透了风,拾掇着她来试探。      不管是哪一种,段瑞盺都不会正面回答。      “唉,没想到他只比我大两岁,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段瑞盺把茶盏置在桌上,空旷的厅里只听到‘呛’的摩擦声,格外的刺耳。      “瑞芷,能够参加会试的人迟早会成为国之栋梁。你在我这里可以百无禁忌,若是在外面,被参考的学子们听到堂堂公主如此侮辱文人,少不得会闹出什么变故来。”      段瑞芷嘟着嘴,大眼睛眨呀眨:“三哥哥你生气啦?”      段瑞盺没理他。      段瑞芷也不高兴起来:“和妃娘娘都没生气,你干嘛生气。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母妃?”      “是呀,和妃娘娘说这次江家出了个神童,在春闱呢。”      段瑞盺哭笑不得:“江德弘哪里算得上神童?太子在十岁之时就偷偷去参加过春闱,还进了二甲。”虽然是考官们刻意放水,不过也不能否决太子的确有才学。谁让太子的笔迹为众高官熟识呢。      段瑞芷不死心的问:“三哥哥,那江德弘是你什么人?”      段瑞盺抬头看外面,对来人道:“比剑去?”      季傅珣瞥了段瑞芷一眼,懒气洋洋:“去,我最近又琢磨出新招,正好要跟你比试比试。”      段瑞芷立马分心:“我也要去看,我也要比剑。”      段瑞盺推着她的肩膀:“那一起去玩。”      段瑞盺与季傅珣走在一处,季傅珣有意放低声音:“你与她一母同胞?”      段瑞盺摇了摇头:“九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幺妹。”      “哈。”季傅珣摧他一下,“真是人小鬼大。”      段瑞盺苦笑着摇了摇头,率先走入了比武场。      *      江德昭琢磨着给江德弘温补。      江德弘的院试和乡试都不在她身边,江德昭总觉得对弟弟亏欠很多。这次会试,江德昭就格外用了心。      江家的情况说特殊也不特殊,说寻常也不寻常。      江德昭三姐弟根本没有指望江父替他们三人打算。府里除了江德弘还有个江德玉,作为江父,将家产留给江德弘他更愿意给江德玉。      江德昭不怨,她也不让江德茗与江德弘抱怨,更无需说憎恨。      这一日,江德昭让人打扫江德弘的院子,自己亲自在书房清点年前别人送的古籍孤本。过了冬季,正好可以拿出来晒晒,就可以摆上书架了。      大嫂胡氏陪马氏打理了家务出来,就看到江德弘的院子热热闹闹,老远就听到丫鬟们叽叽喳喳说着话。      “这都在忙呢。”      江德昭看见她,笑着点头:“大嫂。”      胡氏低头环视了一遍院子里晾晒的书籍,越看心里就绷得越紧,面上露出点嫉妒来:“小叔的书真多,大部分我都只是听闻没见过呢。”      江德昭道:“德弘常年在外游学,先生们送了他不少,有的我也没读过。”      “可不是。”胡氏指着一处同样封皮的孤本,“这一套《西衡疆域变迁史》我还只是在祖父的书房见过,听说骐山书院珍本,都不外借。”她感慨,“小叔书读得多,见识也广,这次春闱一定会高中。”      江德昭请她入房坐,问起江德玉的差事:“还是那样,高不成低不就,还指望着小叔高中后能够帮衬一把呢。”      “德弘太小,成家立业,他也必须先成家了才考虑立业。”      胡氏一动:“可是有中意的人家?”      江德昭道:“外祖父说德弘的婚事由他老人家做主,父亲也帮不上忙。”      胡氏干笑起来。她嫁给江德玉可不是江大人和马氏做主的吗!这不是说江德玉不如江德弘吗!      “若能够娶一门贵女也好,德弘的仕途也会更加顺畅一些。”      江德昭淡笑不语,胡氏已经心神不属了。      两人再拉扯了几句,胡氏就急急忙忙去找江德玉,唠唠叨叨:“等到小叔娶了亲,你在这个家就真的没地位了。公公本来就官职不高,门路也少,你自己还不争气,等到小叔过了春闱,再有太尉大人扶持,江家就彻底成了江德弘一人的天下,到时候你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      江德玉倒是老实:“他是嫡子,江家以后本来就该是他的。”      胡氏气得要命,知道自己的丈夫毫无野心,只好把主意打到了马氏身上,急得如热过上蚂蚁:“现在都在等小叔高中,一旦他做了官,婆婆你这管家的权利都得交出去。再娶一门子贵女,婆婆你的日子就会难熬了。听说太尉府里的姑娘们日日燕窝人参,要是你的儿媳妇也天天要吃燕窝粥,这江家哪里养得活。”      马氏咬着牙。别的她不在乎,可这江家的掌家权她可寸步不让的。胡氏的话正好戳中了她心窝子。      胡氏看马氏轻易就乱了阵脚,心里也稍定,小心翼翼的拾掇着:“要不,趁着小叔还在考场,我们……”她一个手刀劈了下去,“提前分家。”      马氏一惊,左右看看,捂着心口不闻不动。      胡氏也不催她。胡氏是个有心机的,她十分明白马氏的顾虑。分家,在江家是迟早的事情。      别说江德弘想不想要江家家产,就是马氏,是绝对不容许江德昭三姐弟从江家拿走一分一毫的。对于胡氏来说,江德昭三姐弟太难缠,不如马氏容易控制。      按照道理来说,只要儿子娶了亲,府里的掌家之权就应该给儿媳妇。偏生马氏铁公鸡,手中死活抓着印章不肯放手。胡氏一腔子热血都冷了下来,决定先坐山观虎斗,先挤走江德弘,再用礼教收拾马氏。      果然,到了晚上,马氏就开始在江大人身边吹枕头风。      “德弘从小什么都有,还有一个官居一品的外祖父。你看看他的院子,里面那些摆设,随便拿出一件就足够一家子的一个月的花用了。再看他身上那些衣衫布料,都是最时新的花样,连太尉夫人都送了他玉佩,可我家德玉,别说老夫人送个玉佩了,连木头雕的都没有。现在德弘还没有做官呢,在江家就说一不二了,要是做了官,这个家里哪里还有我德玉的地方?”      “老爷你疼小儿子,就不要大儿子了是吧?德玉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啊!老爷你还记不得,我当时生了三天三夜,母子俩差点都要舍你而去了。如今你怎么就这么的狠心,为了小儿子把大儿子撇在一边,你都没有注意这些日子德玉清瘦了多少。”      “我的儿啊,明明你才是江家的大少爷啊,为什么江家上上下下包括你的爹都不看重你啊!现在所有人都说,等到你弟弟高中,你的爹就要把你轰出去流浪街头啊!我苦命的儿……”      连哭带打,闹得江大人心烦气躁,大为光火:“谁在乱嚼舌根!我什么时候说要赶德玉走了?我还没死啦,这江家还是我江悟奇当家作主,他江德弘凭什么赶他的哥哥走!”      马氏继续哭:“那不是迟早的事吗?你迟早要赶德玉走,他走了我也可以死了,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      一直哭到月上中天,江大人眼睛都打架了,不得不跌气的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一句话,分家,现在就分!”      江大人立马睡了过去。马氏哪里肯甘心,一天闹不成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直闹得江大人连日睡不安稳,在衙门走路都差点栽了跟头。      终于在二月十四,午夜之时的江大人不堪其扰的拍了桌子:“分就分,早分早滚!”      马氏笑了,胡氏也微笑了。      江德昭更是眉眼弯弯,让人抬出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娘亲周氏从嫁入周家起,江家大大小小嚼用的账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欢欢喜喜和纾袭令的地雷,爱你们-3- 让两位破费了~~ 今天晚上要出门,提前放出新章 30 30、夫君太给力 ...   江大人要分家,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家不过半个时辰就知道了。      周老夫人本来都躺在床上睡得半熟,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的老伴太尉大人起身,她问:“是皇上有召?”      太尉周大人五十多岁,一把美胡须衬得人精神烁烁,很有仙风道骨。      “不是,你安心睡。”      周老夫人安了一半的心,只要不是皇帝有要事召见,这天就不会塌。周大人很得答话的技巧,也知道周老太太爱操心的性子,自己衣服都没穿完就先出去了。折腾得不久,老太太自然而然继续睡了过去。      来报信的是江家一个老奴,是当年江德弘出世,老太尉特意安放在江德弘身边一个暗哨。一个是为了保护幺女最重要的血脉,一个是为了随时传递江家的一些重要消息。      乍然听到江大人要分家,周太尉也只是一瞬间的怔仲,叹息了一身:“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分家的时机很微妙,特别选在了江德弘会试成绩没有出来之前。      站在周家的立场来说,江德弘是江家的嫡子,江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他的。对于马氏一族来说,江德弘没有考上进士之前,他就跟江德玉没有差别,江家的家产江德弘只有一半,或者说一半都可能得不到。      关键在于这次江德弘会试的成绩。      考上了,江德弘在江家的地位再也无法动摇,要赶走江德玉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周家肯定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于江德弘以后的官声有碍。马氏却觉得这是板上钉钉,如果当年江德玉考上了进士,马氏绝对二话不说要轰赶江德弘三姐弟。      老奴端凝着周太尉的神色,见对方没有丝毫的焦虑,忍不住道:“马氏早些日子就已经开始清算江家的家产。听说,如今江家另外再添置一个田庄的银子都没有了。”      一个田庄要多少银子?在盘阳城的田庄最少也要一千两银子,这还跟附带的田地有多少有关。可只要出了盘阳城,不是富裕地方的田庄,那价格也是飞流直下。      周家人看不上江家的产业,可也必须替江德弘操心一二,别被外人欺负了都只能忍气吞声。      江德弘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吗?别说江德弘,就是五年前的江德昭也不会被人任意欺辱。江家的家底,在周氏过世之时,就已经被江德昭给一分为二,严厉的说,没有周氏嫁妆支撑的江家,就是一个空壳子,的的确确买不起一个大的田庄。      只是,马氏当家这几年,狐假虎威的借着江大人的官威捞了不少银子,也添了好些店铺,田庄也置办了几个,怎么也不可能还如五年前一样的‘落魄’。      周太尉只是外家,没有资格,也不会去对江家分家之事提出看法和意见。      不过,在当日早朝之时,周太尉还是特意与太师闲聊了几句,太师隐晦称赞周家后生可畏,周太尉笑纳了,回去后这才将事情透露给了周老太太。      “这么说德弘要苦尽甘来了!可怜的小子,总算可以替他姐姐撑起那个家了。”      周太尉也颇感欣慰:“德弘性子坚韧,等名次出来,我给他寻个好差事,先外放几年多锻炼锻炼,积些政绩,再调回来给兄弟们抬旗。”      “正应该这样。你那个便宜女婿靠不住,还不如靠自家表兄弟,相互扶持才能够成大事。”说罢,又松了一口气,“这样,德昭德茗的婚事也可以好好的说说了,别委屈了她们姐妹。”      *      穆承林得到消息比三皇子要晚,不过他不担心江家分家之事,他担心的是好不容易对他有点颜色的江德昭会被人拐跑去。      江德弘高中该知道的人基本都知道了,只是一甲就是二甲三甲,反正一个官儿没跑。弟弟高中,姐姐的身份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这亲事……      穆承林这些日子一直暗暗的焦心,眼看着殿试的日子将近,他口舌里冒出一大串的火泡,喝再多的黄连水都没有用。心里转悠了无数个主意,事到临头一想到江德昭那张冷静自持的脸,他就颓唐了。      江德昭早就得了三皇子派人传来的消息,面上就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等到穆承林再来说,她才有点动容,依然忍耐着问:“这还没放榜,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有变故。”      穆承林开解道:“要说变动,最大的变动应该在殿试。你是女子并不知晓其中的关窍,其实,除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基本会试通过的人变动都不会太大,只有名次会有少许变动。这变动大部分都是朝中大臣各方争夺的最后结果,殿试后,皇上还要安插自己心腹之臣的位置,只要德弘的名次不是在最后几位,他就安然无忧了。”      他没说的是,就算是状元榜眼探花,选谁做第一,谁做第三那也是有缘故的,考官们固然可以起决定性的因素,可到了皇帝手上,谁也不知道花落哪家。      江德昭听他这么解说,总算有了点眉目。      穆承林斟酌了半响,又问她:“选了宅子没?”      江德昭疑惑:“宅子?”      穆承林道:“你们会住在本家?”      “不!”江德昭笑道,“都要分家了,我不想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我们三姐弟退让,另外置办宅子。”      穆承林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发现她眼中并没有委屈不甘,这才放心下来,只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江德昭心里一动,别有深意的问:“如果我缺少周转的银子呢?”      穆承林毫不犹豫的道:“我可以先借给德弘一些,不过他得写借条。”      江德昭愣了愣:“明明是我找你借银子,怎么你倒要给德弘?”      “德弘是男子,我以好友的名义借给他,名正言顺。如果我借给你,就有挟恩求报的嫌疑,以后与你相处,我若以银子为由对你百般为难得寸进尺,就算一时半会没有犯下大错,久而久之你也会心生怨恨。”他凝视着她,“我是以真心对你,自然不会用俗物来辱没你。”      他说:“这次,我做真君子,不做真小人。”      江德昭心神震荡,久久不语。      明明是阴霾的春雨时节,刚刚落尽的小雨也坠入了泥土。庭院中,娇艳的花丛里开出小小的彩虹,姹紫嫣红,十分的夺目。      穆承林在江德昭的温柔笑意中,轻声问:“我来你家提亲好不好?”      “……好。”      穆承林的欣喜还没上眉头,脑袋就被一个比砖板还要厚实的书本砸到了,江德弘披着长衫趴在门口对着穆承林大喊大叫:“你这条披着羊皮的狼!我姐姐谁也不嫁,她要照顾我一辈子。”      穆承林捡起书,拍了拍灰尘:“等你娶了媳妇,你姐姐还继续照顾你?”      江德弘理直气壮:“对!我可以养她一辈子。”      穆承林嗤笑:“你愿意,你媳妇不一定愿意。”      “那我就休了媳妇,专门养姐姐。”      穆承林鄙视他:“没长大的毛孩子。”      江德弘夹在两人中间不停的闹腾,他会试考完,睡了两天一夜,现在正精神饱满,浑身是劲的要跟穆承林较量。江德昭对活蹦乱跳的弟弟相当纵容,穆承林讨不到好处,只能抱着脑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回头江德弘就逼问自家姐姐:“你真的决定要嫁给他了?”      江德昭问:“不嫁给他,还嫁给谁?”      江德弘道:“等我做了官,你想要嫁给谁就嫁给谁,反正总有比他好的。”      江德昭笑了笑:“可是比他官职高的,不一定会对我好;对我好的,不一定会对你们好;对你们都好的,又不一定有他的家底和地位。事事太难全了,我见过他,也与他相处过一些时日,了解虽然不多,可也比一问三不知的好。”      江德弘泄了气:“其实,姐姐你是怕等我做了官之后,再来提亲的人看上的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家世吧。”说到底,江德昭情愿找个能够帮助弟弟的人,也不愿意找个给弟弟拖后腿的人。      江德弘蹲在她的膝前,低垂着头:“我总觉得委屈了你。”      江德昭倒不以为意:“如果他一如既往的对我好,能够帮我一起看顾你和德茗,那么就不会有委屈。”      她说:“女子的一生,不过求一心人而已。”      *      江德昭再去周家的时候,在周老太太身边看到了一名老宫女。      周德洳替她引荐,说:“这位是和妃娘娘身边的红人,也是三皇子的乳母。”      江德昭心里忐忑,与那方姓的宫女行了礼,就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      方女官倒是堂而皇之的打量着江德昭,问她在哪里上的学,是哪位先生指点的学问,先生考了她什么题目,她如何作答。      又问她家里有多少亲人,江德昭说:“即将分家,以后要和同胞妹妹一起,与弟弟去外庄住。”      方女官显然早已知晓这些,不动神色的道:“狠心的父亲。”      江德昭不会傻到在外人面前评价自己爹爹的不是,她连马氏也不提起,更加别说庶出的兄弟妹妹。      方女官又与周老太太说起周家幺女当年出嫁的盛况,说起已故周氏与皇后娘娘的情意,说和妃多得皇后的照拂。和妃身子弱,是个娇滴滴的病美人,如果不是皇后亲和,和妃活不到现在。      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最后周老太太亲自送出二门,又带走了不少的礼品。      再看着低眉顺目的江德昭,老太太也忍不住催泪:“是个命苦的。”      江德昭笑道:“先苦后甜,日子总会好起来。”      周老太太这才问:“你对三皇子印象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嗯呐、柯若溪的地雷-3-,爱你们~~ 31 31、夫君太给力 ...   三皇子?      江德昭的惊诧无疑给了周老太太一半答案。      江德昭的回答也撇的相当清楚:“我与他并不是很熟识。”      周老太太相当直白:“在前些日子三皇子就在和妃面前提过你,那时候你与穆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德弘也忙着备考,因为没有明说,我就没在你面前提及。”      江德昭静静的听着,周德洳也难得的安静,只是一双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江德昭,似乎想要将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三皇子的身份地位自然不用说,性子在几位皇子中最为温和,和妃在宫中也是善人,与陈皇后情同姐妹。”      老夫人拍着江德昭的手背,慈祥的说:“只有一点,三皇子曾在北雍为质,就算回来了,他也只能做一位逍遥王爷。”      “德昭你是周家的外孙女,虽说不能嫁得大富大贵,能够得一桩平安和顺的姻缘也不错。”      江德昭依然毫无表示,她甚至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周老夫人淡淡的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去庙里做法事,就与三皇子巧遇,受他照顾了一些时日。”      江德昭压在洒绣滚边比甲上的指尖终于弹了弹。      周老夫人立即发觉了她的促动,眼中神色难明,只将手下的柔荑压得更为紧密了些:“说到底这也是你的婚事,不管你如不如意也先给我通通气,我老婆子不为别的,只想着你们后辈们都过得好。”      出了院子,周德洳请江德昭去她那边坐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比亲姐妹,江德昭不好与周老夫人说的话,倒是可以跟周德洳说。      周德洳遣散了丫鬟们,悄声道:“你也别对三皇子抱太大的希望。我听说这次后宫小选,主要就是替几位要娶亲的皇子王爷们挑妃子。三皇子无权无势,不一定能够把你指进门,如果不是做正妃,你又何必去受那般苦。”      江德昭点头:“我知道。就算和妃真的要选我,也都要过皇后和皇上那一关。”      “你明白就好。”      江德昭继续:“再说了,我去庙里是十月,德弘会试在二月,如果和妃真的中意我,中间相隔三四个月,她怎么不派人来问询,偏生选在了这个时候?”      周德洳一点就透,干笑几声:“其实吧,和妃需要的只是周家的女儿,不管是直系还是旁系。”      宫里的娘娘们哪个又真正是什么‘和善’的人,权势那种东西一旦沾惹上了,谁都没法拒绝。特别是和妃名下还有一个三皇子,她哪里会甘心坐以待毙?!      联姻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      至于为什么周家会把德昭推出去,这只能说是命。      *      同样烦恼联姻的人不止周老夫人,还有穆家的老夫人。      穆老夫人也盯上了周家的女儿,可惜,穆家对周家其实有点高攀,周家也不会把宝贝女儿们嫁给有克妻之名的穆大人。      穆老夫人勤快的去周家跑动,最终没有得到周家一句话,气得一肚子火。      穆承林不闻不问就罢了,还要火上浇油,说要娶江德昭,穆老夫人当场就洒泪:“你真是要气死我咯,你什么人不好挑,挑上个最没品德的狐狸精,你瞎了眼,你老娘还没瞎呢!”      穆承林从小就很有主见,也不是容易受人摆弄的性子,穆老夫人差点哭瞎了眼,穆承林还是无动于衷,只说:“我娶媳妇,又不是母亲你娶,哭什么。”      穆老夫人揪着他的手臂使劲的掐,只差跟调/教穆老大人一样调/教穆大人,假哭真骂:“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吧!我说不许娶她就不许,你敢让那狐狸精进门,我就死给你看。”      穆老大人大喝:“胡闹!”      穆老夫人当场就喊人去拿白绫,往屋梁上抛啊抛。      穆承林相当的顽固:“母亲你不想见我这个儿子好过就直说,犯不着一哭二闹三上吊。反正,我已经是克妻了,不在乎再多一个克母的名声。如果被御史参奏,被皇上革了官位,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独自一人老死,无人送终。”      穆老夫人‘嘎’了一声,哽了气,差点晕厥过去。      穆老大人反而跳脚了,直接给了穆承林一个耳刮子:“逆子!”      穆承林跪了下来,脸上的五指印由粉转红,逐渐清晰。随之那掌撮越来越明显的是他坚毅中夹杂着痛苦的神色,因为太痛,端正的脸都扭曲了。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嗓音低哑:“第一次定亲,你们说我不孝,说我不能自己逍遥快活而让父母言而无信;第二次定亲,你们说族长之命,我身为族人不能违逆;第三次定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一心只想将我困在身边,不惜胡乱主张替我选了孙氏,不但让我被同僚嗤笑,甚至背上克妻之名……这么多年了,你们真的有替我考虑过吗?”      “为什么一定要我成亲?是为了让我替你们长辈还债,还是增加我们这一房在家族的筹码,或因为你们单纯的想要抱孙子?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是对父母孝顺的,还是与我夫唱妇随的,更是能够助我飞黄腾达的?”      “你们有没有问过,在我苦闷不安的时候,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子陪伴在我身边,安抚我,依赖我,支持我?在我步步高升流连权势的时候,能有个人提醒我福兮祸兮!甚至,在我生死不明之时,我想要有一个人守着家,安静的等待着我的归来。”      “我想有个人,不管我富贵贫穷,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一生相随。”      *      穆老夫人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呆滞的靠在榻上,一时半会都无法从儿子的指责中回过神。      穆老大人在一旁唉声叹气:“我们总是觉得儿子还小,什么都要替他操心,到头来反而被他怨恨上了。”      穆老夫人几乎又要飒然落泪了:“承林他恨我?”      穆老大人头也不抬:“当年孙氏那一桩事,你办得太糊涂了。”      穆老夫人大怒:“我哪知道孙氏敢爬墙啊!居然还敢怀着别人的种嫁祸给承林,我们穆家怎么容许这样的儿媳妇进门。”      “那你当初到底是看上了孙氏什么,一门心思的要选她做儿媳妇?”      “我,我就是听别人夸孙氏贤淑秀美……”      “那个别人是谁?”      “礼部商家的姑奶奶,大理寺吴家的老夫人,还有……”      “你你你!”穆老大人捶胸顿足,“她们都是孙家的姻亲,当然是替亲家的女儿说话了。”      “那不后来没娶成吗?”      “是没娶成,”穆老大人恨铁不成钢,“可我儿子也坐实了克妻之名!”      穆老夫人已经没了主意,只哭诉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还不是为了他好吗?他倒是怨上我了,还把不把我当作他的娘亲了。”      “可你最终是害了儿子!”穆老大人摆了摆手,“算了,儿子的婚事你别管了,他要娶谁就娶谁,以后真的不如意了,也怨不得你。”      穆老夫人还想说,我不喜欢那江家的女娃,可穆老大人已经听不下去了。      *      穆承林回了房,喊书童打水洗脸。不久之后,郁郁寡欢、压抑沉闷、苦情可悲的穆承林又变成了端方的正人君子。      眼泪是什么?哭诉是什么?委屈是什么?苦逼是什么?那都跟穆承林穆大人无缘啊。      穆承芳鬼鬼祟祟的跑来,挤眉眨眼的问:“同意了?”      穆承林换了罩衫:“迟早的事。”      穆承芳目露钦佩:“哥哥你怎么办到的?”      穆承林很是淡定:“苦肉计。”      *      陈礼昌最近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就格外的看不得别人的笑脸。      其中,这个别人自然囊括了穆承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从年后,穆承林就开始春风满面了,不单跑江家跑得勤快,似乎江家三姐弟也对他开始和颜悦色起来。      陈礼昌觉得中间有很大的猫腻。      只是,等到了三月,某日他从宫中回来后,就开始幸灾乐祸了,特意约了穆承林出去赛马。      穆承林心情好,马也选得好,跑起来的时候四蹄子颠颠的,相当的欢快,比赛了三场,都赢了。陈礼昌相当的嫉妒,他嫉妒嘴巴就欠抽了,别有深意的道:“不用过多久,江家就有喜事了。”      穆承林想着已经重新在打造的聘礼等物,心里想着,的确是有喜事。      陈礼昌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更加不爽:“听说,江家要出一位王妃。”      穆承林一愣:“谁?”      陈礼昌高扬起头:“还能有谁,天底下没有姐姐还没出嫁,妹妹就定亲的道理吧。”      “德昭?不可能!”      陈礼昌切了声:“什么不可能,人都被周老夫人带入宫里,给和妃娘娘亲自瞧过了。相信不用多久,三皇子妃很快就可以定下来了。”      穆承林极力冷静:“我怎么没有听江家人说过?”      “江大人如今正后悔着。原本闹着要让嫡子分府单过,转头就有人传喜讯,现在又折腾着把庶子给弄出府,时时刻刻要江德弘陪伴在身边,恨不得对世人展现他的慈父胸怀。”      穆承林揪紧了马缰:“最近宫中在小选,皇妃怎么也轮不到德昭身上。”      陈礼昌笑道:“是三皇子钦定的正妃人选,人人都说三皇子对江家大姑娘一见倾心,非卿不娶了。”      “胡说八道!”      穆承林猛地抽打着马臀,飞跃几下,已经冲了出去。      陈礼昌唉唉唉的在后面跟着叫了几声,看穆承林那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夸张得太过了? 32 32、夫君太给力 ...   三月,盘阳城朱雀大街从街头到街尾的桃花都开了遍,一直延伸到城门口。从皇城大门一眼看过去,粉色、白色和绯色,连绵数里,比少女脸上的粉还要娇嫩。      据说西衡开国皇帝独宠皇后一人,建了盘阳城后,因皇后总爱桃花,特意将嘱咐工匠们在皇城城墙内种植了一圈桃林,再从皇城正门铺陈到城门。三月,新皇登基,就看着迎接皇后的銮驾从朱雀街上缓缓驶来,一袭金孔雀华裳衬托得佳人如振翅的翔鸟,娉婷的飞落在了皇帝的身畔。      那一场开国盛世被世人称颂了百多年,无数的文人居士也写下了无数篇章,期间的桃花盛会亦有无数的姻缘在进行着。      距离盘阳城十里,有一处皇家花苑,苑中花林丛立,假山红亭,小桥流水很是别致。      每年,皇帝会带领着后宫美眷和皇子公主们来花苑小住。      “再好的美景,年年看也腻了。”小公主段瑞芷百无聊赖的半依在靠垫上,随着清越的乐声不停的打着哈欠。      和妃在一旁,将新做的桃花杏仁糕推到她的面前:“桃花一年开一次,过了三月再看就要等明年了。”      段瑞芷用银叉叉了块糕点放入口中,和妃笑问:“如何?”      段瑞芷隔了半响才道:“不甜不腻,好吃。”      和妃暗自松了一口气:“昨夜领着人采摘了两个多时辰,几篮子的桃花花瓣才做出三碟糕点,就怕太腻了。”      段瑞芷最贪新鲜,一边吃一边笑:“那今天再做些,我给母后送一碟去。要是有酒就好了,还可以叫父皇一起品酒,看歌舞。”      和妃等着就是这句话,当下说:“桃花酒也不错。今天酿制也要等半月后才能喝,要不先采撷花骨,泡茶也是上乘。”      段瑞芷跳了起来:“我去摘。”      和妃立即道:“这园子里的花都摘得无几了,不如去沁河边看看。你三皇兄也应该在河边赏花。”      段瑞芷嘟着嘴:“三哥哥最近老是往外跑,都不带我玩儿了。听说三哥哥忙着选妃,是不是他有了嫂嫂就不要我这妹妹了?”      “怎么可能。”和妃笑道,“你三皇兄只是太忙了。他的府邸没有女主人,所有事情都必须他亲力亲为,自然比其他皇兄要操心得多。”      “不是有管事和幕僚吗?太子哥哥要办事情,都是直接吩咐下去就有人马不停蹄的替他办妥当,根本不用他去操持。”      和妃的笑纹略深了些:“太子是一国的储君,三皇子与他是天上地下之别。不说幕僚,就你皇嫂太子妃那也是正待翱翔的孔雀,而你三嫂,只可能是地上走的凤鸡。”      段瑞芷惊讶:“我的三皇嫂已经定下了?”      和妃叹息:“差不多吧,是太尉周家的外孙女,姓江。”      段瑞芷瞪大了眼:“该不是江德弘的姐妹吧?”      “九公主你认识江德昭?”      段瑞芷咳嗽一声:“不,我不认识。”眨巴着好奇的双眼,“那江……江德昭是哪位官员的女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和妃平淡:“五品官的女儿,也不知道怎么得了周太尉的亲眼,说是要许给你三皇兄。”      段瑞芷不可置信:“五品官的女儿嫁给皇子,怎么可能?”      和妃笑道:“听说是骐山书院先生们都称赞的德才兼备之人,我还让心腹女官特意去太尉家瞧了瞧。”说着又疑惑了,“听说周家适龄的女子还有几位,怎么宫里去了人,只见着那一位外孙女,其他人都避而不见呢。”      段瑞芷已经气愤难当:“那是太尉瞧不起我三哥哥呢!”      和妃脸色微变,垂着眼亲自给段瑞芷添了一杯茶,半响才认命般的道:“是我这个母妃拖累了他,早知道,当年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去北雍为质了,如今,连大臣们都明目张胆的欺辱,我……”      和妃用锦帕压着眼角,那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些:“都是我的错。”      段瑞芷年纪小,三皇子段瑞盺出使北雍为质的时候她还懵懵懂懂只会玩耍,一天到晚作弄宫人。记忆中三皇子还被她骑在背上围着御花园爬过假山,在僻静的宫殿里玩过捉迷藏。      段瑞芷出生起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每日里有无数的人巴结奉承着,身边从来不缺人。可年幼的她却在如鬼魅的宫殿里迷路过,是三皇子寻到的她。那时候,段瑞芷就觉得这位哥哥如天神一般,将被鬼怪索命的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从那之后,段瑞芷就特爱往冷僻的宫殿跑,然后等着三皇子来寻找,直到有一天,段瑞芷等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等来那位三哥哥,段瑞芷大哭了一场,在之后的日子里也将天神般的哥哥给遗忘了。      五年中,她隐约的听说三哥哥走了,不会回来了。      五年后,无聊至极的段瑞芷再一次在鬼影重重的冷宫中涂画的时候,记忆深处的哥哥乍然出现,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门缝之间,清凉而冷冽的风从间隙里鱼贯而入,吹得她的裙摆都飞扬起来。空中的尘埃里夹杂着徽墨的墨香,飘飘散散的。段瑞芷被吓得大笑,用沾染着墨汁和泥灰的十指扑向对方,把他的衣裳涂得黑黑白白,一如那五年毫无色彩的时光。      *      顺着沁河往下走,桃林不再是密集般的开放,三棵两棵相互靠着,枝桠碰着枝桠,枝头上的花也相继碰撞着,斜斜的探头探脑。      臣子们大多各自圈出地方,有围布围着,静静的在里面看尽娇花,也有洒脱的臣子带着家眷,直接围坐在树下,赏花赏水赏美人。到处都是花香缤影,欢声笑语。      段瑞盺找到江德昭时,江德弘正提着木桶跟江德昭争辩。      “烤几只鱼而已,又没有多大的烟,熏不坏这些花啦。姐姐你不想吃鱼,我们还要吃啊,好不容易出来郊游,哪有不自己动手弄美食的道理。”      “你别胡闹了。这不是自家的院子,随便你折腾,你烤了鱼,别人家也会烤肉,到时候烟熏火燎的,别说桃花无法看,就连人都熏出股烟味来。”      “那我到河边去,离人群远些。”江德弘身后跟着一串的萝卜头,都是周家的小辈,看最近最讨祖父喜欢的堂兄吃瘪。有的小子手上还抓着鱼钩,钩上的鱼在做临死之前的最后挣扎。      段瑞盺走过来,笑道:“都还小,把鱼给厨子们去处理,你们等着吃就好了。”      众人一看,周家人最近都见过三皇子,纷纷行礼。      段瑞盺笑道:“我来见见德昭。”      有最小的童子问:“皇子也吃鱼吗?我把我钓的鱼送给你。”      段瑞盺摸着童子的头:“好。你们可以看厨子们怎么烤鱼,不要自己动手,火会伤人。”      江德弘不高兴了,这三皇子一来就轰人呢,连带着他这个弟弟也要轰走。      江德昭看着他,问:“殿下怎么出来了?”      “皇子中我最清闲,自然是到处走走。我想着你也会随着太尉夫人来郊游,等了好些天了。”说着,就抬头看到一片桃花花瓣悠悠荡荡的落在了她的肩头,打着旋儿,倒显得那肩胛更为盈盈不堪一握了。      段瑞盺指尖动了动,蓦然想起五年前她在雨帘中跌跌撞撞狼狈的模样,鬼使神差的问:“你身子还好么?”      江德昭愣了愣,不好说对方关心得太过于越矩了,只道:“小病很少,大病倒也没有。”      “我让人给你送一些补药过去,你好好补补。”      江德昭锁着眉,与他拉开两步距离:“殿下,我并没有受到亏待。”      “我知道。”段瑞盺说,“我只是想要多照拂你一些,以后……”顿了顿,转开话题,“快要殿试了,德弘要提前去拜见一下太师为好,你与他说说,等回了宫,我带他去走一趟。”      “这不大好吧。”江德昭有些为难。她知道水至清无鱼的道理,每一届会试的学子们都会去拜见老师,提前打点疏通一下官路。可三皇子身份非同一般,明目张胆的带着江德弘去见太师,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容易招惹是非,也会将江家拉入一些是非旋窝。      最重要的是,周太尉的处境很微妙,作为外族小辈,更要谨言慎行,避免为外祖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三皇子应该比谁都明白,可他这样做难免会让人多想。      只从入了宫见过和妃之后,江德昭有种自己独自行走在悬崖峭壁边缘的错觉,周围一圈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的豺狼虎豹,根本不用攻击她,只等着她一个错脚,跌得粉身碎骨。      这一切,都是三皇子带来的感触。      他越靠近,江德昭就越慌张。跟随着他的脚步,游走在粉白的花林之中,明明已经到了暖春,她却遍体生寒,直到耳中人群的嘻闹声渐行渐远,她才停下脚步。      定定的望着小瀑布边的段瑞盺:“殿下,德昭配不上你。”      瀑布下的小湖有点凉,土地也有点松软,半山腰上的野桃树被急冲而下的水流溅去了不少的花骨,打落在湖面上,粉色的花瓣被撕裂开,露出神色的脊骨,像血丝一般。      段瑞盺神色未变,轻声问她:“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3543905亲的地雷,-3- 33 33、夫君太给力 ...   “因为我很胆小。”江德昭笑着说,眸中细碎的水光如星辰,微微的亮着。      不是因为她家世太低,不是因为她才德不够,更与容貌无关,她只是胆小。这样的答案让段瑞盺意外,他也曾想过江德昭会拒绝。      她总是在拒绝。      在少时的那个雨天,她跌跌撞撞满脸泥泞,膝盖破了,裙摆碎了,一张稚气的小脸偏生平静无波,似乎跌多少跤,摔多少跟头都与她无关。      那年的段瑞盺满怀仇恨和不甘,站在雨帘的那一头,看着她跌倒又爬起来。他在路的那一头看着,雨很大,他却知道她的眼中没有泪。他也以为她不会哭,那一段路,他甚至以为她是个不懂疼痛的哑巴,固执走入山林。      少年时的三皇子坐在黝黑高大的骏马上,仿佛闯入人间的恶鬼,居高临下的对她伸出了手。      那是江德昭第一次拒绝他。      谁也不知道当年三皇子心中的震撼和愤怒。      他被最尊贵的皇族抛弃了,被最敬重的父皇给舍弃了,连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居然也敢践踏他的尊严,无视他的……卑微、渺小的怜悯。      在北雍无数个被嘲笑的夜晚里,谁也不知道段瑞盺多少次想起那双伸出的手,想起那暴雨中蹒跚前行的背影。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段瑞盺说。      江德昭笑道:“你可以将它当成一个无依无靠女子走投无路的求饶。”      “可你的神情并没有绝望。”段瑞盺双手背在身后,半路上折下的一枝桃花从身后露出粉色的花瓣来,极娇弱,风一吹就要败落一般。      他说:“你必须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江姑娘,你已经见过了我的母妃,依你的聪慧你不会傻到以为她真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兴许和妃是真的看不上江德昭,可那也轮不到江德昭发表意见。拒绝三皇子,无疑也是给和妃一个耳光,不管三皇子最后的正妃是谁,江德昭都不会有好的下场。      江德昭猜得到结局,她还要直说,这与‘胆小’的论调可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此时的江德昭就如那紧闭着嘴巴的河蚌,死死的守住了关口,不吐露只字半语。      段瑞盺看着她低垂的头顶:“其实你是想要告诉我,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过自己弟弟妹妹的性命,对不对?”      江德昭捏着锦帕的手指一紧,她偏过头看那被巨石给激打得粉碎的水珠:“三皇子对德昭的厚爱,德昭很是感激,更多的是惶恐。若我是周家的嫡女,能够嫁与三皇子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我定当竭尽所能夫唱妇随,风雨同舟。”      “可惜,德昭不是。江德昭只是周家的外孙女,是周家大族中的一个外姓女子。”      “我的母亲已故,她与母族中的情分已经十分寡淡,无法为你的琐事奔走;我的父亲在朝中无重大建树,无法为你分担辛劳;我的祖父只是一介平民,并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能够在关键时刻帮你谏言。”      “而我,才是最卑微最无能的女子,我一无所有,承担不起三皇子的厚爱,也担不起皇子妃的责任。”      她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他:“最重要的是,殿下你宠爱德昭再多,我也回报你全心全意的真情。在我的心目中,我的弟弟妹妹是我的命,我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所以,我配不上你。”      段瑞盺气极而笑:“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不能单单因为江德昭这个人,而要娶你为妃?!”      江德昭冷静的问:“我有什么能得殿下你的青眼呢?你说,我改。”      嘎查一声,段瑞盺身后那枝桃花终于被折了,娇弱的花瓣随着断枝被打落入了尘埃,转瞬就被碾成了泥。      他能说么?      他最初记得的只是一个背影,是那一折不弯的脊梁,是她的倔强,是她……在她母亲墓前落的第一滴泪。      *      江德弘在劈柴,身边围着一圈萝卜头,一个个瞪大了眼,看着他一斧头下去,一根木柴就一分为二,很干脆利落。      最小的萝卜头跳起来拍手,跑过去抓斧头:“我也要玩,给我给我。”      江德弘唉唉几声,才把斧头插入木板里面。小萝卜头双手抓住木杆,嘿哟嘿哟的拔河似的硬是没有把斧头给□,急得满头大汗。      旁边人大笑,小萝卜吝得大叫:“别笑了,要不你们来试试?”几个年长的更加好笑,一起跑过去抱着小萝卜头的身子拉扯,一个斧头哪里禁得住几个人这样折腾,一个脱手,斧头高高飞起,一直关注这边的仆从们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只看到那斧头在空中打着好几个圈,咻的落地,狠狠的扎入了泥土里。它的半米之外一匹比人高的白马,马上锦服少女瞠目结舌,半响都吓得一动不动。      一群小娃儿倒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十分机灵的爬起来,做鸟兽状,瞬间跑了没影。      段瑞芷在马上愣了半响,飞马就跑去拦截最近的一个。那人手上还抱着小萝卜头,跑得跌跌撞撞的,听到身后马蹄声,索性把小萝卜头往远处一推:“快走!”      “堂,堂哥哥……”      江德弘一挥手:“走!”      段瑞芷在马上大喊:“别跑!”      江德弘笑嘻嘻的伸手拦着去路:“没跑没跑,夜叉来了,谁敢跑。”直接去抓对方的马缰,马儿受惊,扬起脖子嘶鸣,前蹄高高的抬起,他的行动太突然,段瑞芷原本是前冲的趋势,瞬间被马给带得腾空,心神慌乱下直接抱住了马脖子,尖叫。      江德弘单手捂着耳朵,一手顺着马儿的鬃毛,看着段瑞芷瑟瑟发抖。      “喂,没事了。”      段瑞芷眼角含泪,挥起马鞭对着江德弘就抽打了过去。      随后跑来的仆从们半盏茶的时辰几次三番要晕厥,江德弘再不是周家的孙子,那也是外孙啊!自从考了会试之后,就很得太尉大人的器重,这是周家上上下下都知晓的事情。他带着几个表弟们把砍柴当作游戏来玩耍也没什么,可要是由此弄伤了游人,他们这些跟着的仆从少不得要扒一层皮,可要是因为游人伤了江德弘,那……      仆从们跑得再快,那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见江德弘如一只灵活的猞猁,在马鞭之间飞跃腾挪,残影中的笑意还有着对猎物的嘲笑和戏弄。江德弘跑得极快,粗看似乎毫无章法,若是离得远些就会发现他一直围绕在少女的几丈之远,滑动的脚印逐渐形成一个圆圈,而马上的人就是被他圈中的猎物。      段瑞芷喘气不止,一双眼因为疲累而泛着红,马鞭终于半垂落在手边:“你给我过来受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江德弘摇头晃脑,看着段瑞芷羞恼得面红耳赤后,才摇着手指,“可你这朵牡丹花还没盛开,我就死了的话多亏呀。”      “你,你登徒子!”霍地,马鞭毫无预兆的再一次挥起。      “公主!”      “堂少爷!”      江德弘死死扣住鞭尾,手心里已经湿润。      被宫女和侍卫们围绕着段瑞芷重新竖起了漂亮的尾巴,睥睨着脸色苍白的少年:“报上你的名号来,我准许给你立一块墓碑。”      江德弘苦笑一声:“请问公主殿下,小人所犯何事,罪及至死?”      “不敬之罪!”      江德弘摊开血肉模糊的手心:“那请问公主,小人又是如何对你不敬?就算真的有,西衡依法治国,小民不大不小好歹也是个举人,要治罪那也得经过衙门公开审讯,有法可依有法可治罪才行,可不能凭着公主你空口白话而定一人的生死。”      他话刚说完,已经有眼厉的宫女对段瑞芷附耳,对方眼如铜铃:“你居然叫江德弘?你是江德昭的弟弟?”      江德弘目色不愉:“正是。”      段瑞芷围着他走了两圈,神色不屑:“又是一个趋炎附势之辈,什么举人,莫不是又走了哪家的后门求来的功名吧!”      “公主,担心祸从口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陈礼昌摇着那多余的扇子笑得幸灾乐祸。      *      盘阳城,东升钱庄。      方计史算完最后一笔帐,记下最后一笔数目,这才吁了口气,抱着茶碗把那冷得冰凉的茶水喝了干净。      伸着懒腰,在地上转悠了两圈,抚摸着下颌的胡须咯咯的笑起来。      穆承林进来之时,看他那模样就问:“总数出来了?”      “哈哈,不错!”方计史拍着帐薄,“西华、南知、北巡,再加上东升,这四家钱庄十年来,私下扣下的碎银高达七百多万两。”      他挤到穆承林身边:“皇上说让你弄出五百万两银子,现在还多出两百万,你准备怎么办?”      穆承林瞥他一眼:“要不,我们平分?”      方计史搓着手:“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穆承林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百万买你的人头,够了。”      方计史倒退一步,捂着脖子:“你说真的?”      穆承林翻看着最后一本帐薄,看着上面工整记录下的数目:“你从中间抽出二十万两来,打点用。其他的全部连同账本一起上呈给皇上。”说着就喊了两个书童进来,把那堆满了半边屋子的账本一一放入竹筐,抬了出门。      方计史不死心的拉着他:“你就不要一点好处?”      穆承林笑道:“我替皇上办差事,好处自然有皇上给,放心好了。你把最后一笔帐重新抄一份,明天再派人送到我府里,后天我就进宫面圣。”      “这么急?”      “急,当然急。”穆承林说,“我是记着拿属于我的那份赏赐。” 作者有话要说:哟西,终于要成亲了(っ???Д??)っ 34 34、夫君太给力 ...   作为皇帝,臣子们太愚钝他操心,臣子们太过于足智多谋他也操心。      对于穆承林这个人,皇帝一直觉得他胆大心细,善奇谋,是个难得的将才。可惜,丫是个文官,一肚子坏水都用来琢磨升官发财了。      官也分为好官和坏官,皇帝自然不会以为黑即是黑,白既是白,水至清无鱼这个道理没有人比皇帝更加明白。可,臣子明目张胆的给了你一份贿赂你心腹臣子的名单,这就有点……      嗯,这名单上送的礼还格外合各位臣子的心意,皇帝的心情就格外微妙了。      皇帝将那份名单额外抽出来,再将折子压在案上:“你说西华、南知、北巡和东升这四家钱庄十年来私吞的银钱不止七百万两,难道除了你现在说的法子,他们还有别的漏洞可以钻?”      “肯定可以,只是现在这个法子最为神不知鬼不觉。”穆承林恭身说道,“每一年,钱庄大大小小的银钱流通,其中涉及到的金额中一般人都不会注重铜钱的数目,就算是商人,他们最先看到的也是票据上的金银额度。每流通一笔银子,银庄从里面抽取的劳碌费是以百分比计算,百分比再四舍五入,里面多余出来的铜钱数目就不知不觉的积少成多,多出来的部分是不会入帐目,而直接划入了有心人的口袋。”      “比方,东升的钱庄遍布西衡的东部县城,微臣现在要去西部,就必须将东升里面的家当转到西华钱庄,以备不时之需。这里面我不会一次转入太多的银钱,一次一千两,里面钱庄扣除的劳碌费是千分之五十四。其中,转入的钱庄越偏远,这费用就越高。从东升大钱庄转到西华大钱庄是这个数目,要是微臣从西部最偏远的安居县白马乡吴家村里的西华钱庄取银子,这里面就额外要扣除一笔微小的‘建工费’,这笔费用其实是算在了劳碌费里面,在偏远的钱庄没有大钱庄管理严格,不少的暗中扣除的费用会抬到明面上,忽悠似懂非懂的民众,再折算出来,一千两银子去除千分之五十四之后,微臣再要从西华取银子,就必须再给钱庄千分之十一的‘红包’。这千分之十一里面只有千分之五是记在了帐薄上。”      “最终,微臣一千两银子最后到手只有九百三十五两。而钱庄的帐薄上,留下扣除的劳碌费记录是五十九两四百文,其中有五两六百文银子不知所踪。”      皇帝眉目不动:“从南知钱庄到北巡钱庄也是一样?”      “相差不大。”      大太监刘公公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宫女悄无声息的奉上一杯热茶,茶盏碰触着桌案发出闷闷的咚声。      皇帝头也不抬,喝了一口茶,问:“什么事?”      刘公公半弯着身子,低声:“三皇子正候在殿外。”      皇帝微不可查的笑了声:“让他进来。”转头对穆承林道,“折子朕会仔细看。你带着户部的计史去钱庄查帐目,可受到阻拦?”      穆承林道:“西华东升钱庄都隶属于朝廷,每年要向朝廷交纳岁贡,户部有部分帐目被虫蛀,微臣与方计史作为核对户部的小官,自然不敢对外声张,只好与钱庄的帐房先生互通一下有无,将被蛀坏的部分重新补写了一份。阻拦倒也没有。”      皇帝赞赏道:“能够利用天时地利,你办得不错。”      与钱庄的人互通关系,自然是在年前就已经说好。每年的年底各方各地纳贡,户部都要记账,作为笔史,发现以前的帐薄有虫洞,年前忙碌顾不上,年后补漏很是正常。只要皇帝不太快发作这些‘虫子’,被惊扰的肉虫们就会收起乱跳的心,继续啃噬西衡这条大船。      穆承林自身对银钱数目并不敏感,对户部众多帐薄也无从插手,最初的确是步步维艰。他从方计史入手,投其所好用赌博引他入局,直接就从过目不忘的方计史口中得知户部往年大大小小的帐目数额,不可谓是不用心良苦。      谁让方计史也是个笔史呢,每天抄抄录录的都是税额,他还一抄就是二十多年。户部的帐薄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三皇子进殿的时候,正好听到皇帝问穆承林需要什么赏赐。      穆承林本是立着,闻声跪拜了下去:“只有一愿,求皇上为微臣指婚江家长女。”      皇帝大笑,连说三个好。      臣子有所求,就代表他有弱点,爱美人那也是弱点,总比那些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儿子们更加好。      皇帝嘴角含笑,看着三儿子三呼万岁,指着穆承林道:“瑞盺,穆大人是位能臣啊。”      三皇子指尖微微僵直,轻笑:“臣早有所闻,不知今日穆大人又为父皇办成了何等大事?”      穆承林最近在办什么事,户部的人都隐约知道,太子和其他皇子们也都从别的门路都知晓了,三皇子这么一问,倒显得他虚假。可三皇子又不同于其他的皇子们,他是质子,离宫多年,在朝中和宫中都毫无根基,他的母妃又是个软弱无能的,耳不通眼又盲,这么答,反倒是情理之中。      皇帝破天荒的起了慈父的情怀,觉得自己亏待这个儿子太多了,刚刚的试探也就草草结尾,只说:“穆爱卿为朕的兵部弄来了一年的军费。”      三皇子一动,疑惑的又问:“是北雍有了异动?”      “不错。”皇帝肯定道,“北雍虎视眈眈我西衡多年,年年滋扰边关,定北军的兵力一直都在补充。如今正好三年,又要开始大举征兵了,到处都要银子啊。”      余下的话穆承林并不是兵部大臣,就实在没必要再听了,只趁着皇帝说话的空隙,小声告退。      走出门外,最后只听到皇帝询问三皇子:“速速将你这几年在北雍所看所闻一一道来。”      看来,当年选了三皇子段瑞盺去北雍为质,皇帝那也是深思熟虑过。就穆承林所知,所有皇子中,就三皇子最是隐忍,不得圣宠多年却一直在皇帝心中有一席之地,这本身就是一种能耐。      *      赐婚的圣旨当日下午就在江家宣读了,江大人震惊,马氏不可置信,江家三姐弟倒是面露喜色。      江德玉对江德昭道了一声恭喜,江德玫反而不愉了。      江德昭什么身份啊,居然能够得到皇帝的赐婚,还是嫁给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穆承林,不由得幸灾乐祸道:“皇上真是宠你,嫁给克妻之人就罢了,他不但克妻还好赌,你可别把自己的嫁妆都让他输的一干二净,到时候上吊投河,正好给穆家添第四个排位。”      大喜之日,居然咒亲姐死,气得江大人都暴喝了起来。      江德玫跺脚:“我又没有说错,你们就等着看吧,她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德弘在一旁冷笑:“姐姐日后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说,你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现在倒是可以预测一二。”      马氏惊叫:“你们要干什么?”      江德茗道:“我们要干什么,你干嘛不说说你的女儿在做什么。”二话不说,抬脚,直接把江德玫就踹下了池塘,“再胡言乱语,就不是让你喂鱼这么简单了,下次我让你喂狗!”      马氏在池边大惊小怪,尖利的骂声差点把假山上晒太阳的乌龟都震得翻身。      *      穆承林再来江家,江大人就笑脸相迎了过去,隐晦的询问这圣旨的由来,得知似乎皇帝给穆承林的赏赐,就更为喜上眉梢了。      在江大人的眼中,这是皇帝记得他江大人的预兆,否则凭什么不指婚别人家的女儿,就选了他家的江德昭啊!这也是皇帝看重江家啊,皇帝肯定也记得江大人啊,说不定过段时间皇帝就要给江大人升官了啊,迟早他也会官拜一品,让周家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们对他俯首帖耳啊!      一想到这些,江大人就眉开眼笑了。      江德昭再见穆承林,只觉得他似乎走路都有点飘呼呼的,忍不住问:“就这么高兴?”      穆承林偷偷握着她的柔荑:“当然,我这是从皇子口中夺食,又有皇上指婚,这会子就没有人敢再乱嚼舌根了。”      江德昭取笑他:“原来你还真的怕自己克妻的名声。”      穆承林握着她的手使劲捏了捏:“我不是怕这些虚名,就担心你嫁给我会觉得委屈。”皇帝指婚,只这份荣耀就能够羡煞诸人了,没人会说江德昭贪慕权贵,江家卖女求荣。      江德昭难得的脸红,只觉得太阳突然炙热了些,自己手心手背都忍不住浮出一层热汗。眉头微蹙,睫毛轻颤,那一双半遮半掩的眸子在光影下透出些旖旎之色,越发动人。      穆承林鬼使神差的,在她眼角快速的印下一吻,即触即离。      江德昭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整个都糨糊了,咬着下唇,嗔了句:“你……”就没声了。      穆承林左看右看,只觉得方才那一瞬心口狂跳,差点要破体而出了。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江德昭挣了两下怎么也挣不开,只好伸手去推他。穆承林索性将她那只手也捏住了,将指尖放在自己的唇边,启唇,用牙尖轻轻的噬咬。      江德昭又气又羞,面红耳赤,挣又挣不脱,骂也骂不出声,一双眼水汪汪的去瞪他,瞪得穆承林头目昏昏,忍不住靠近再靠近……      江德昭睁大了眼,只看着对方的神色越来越清晰,呼出的气息直接吹拂在自己的脸颊上,要将肌肤都烫坏了。她隐隐有点明白,又实在是懵懂,此时此刻,那些冷静自持都被挤到了荒郊野外,遍寻不着了。      穆承林抬手,正想去搂住她的肩胛,院中突然窜入一个身影,江德弘快步走来:“姐,陪我去……”      “呀!”霹雳啪啦,一阵兵荒马乱,再之后就是江德弘的暴跳声:“穆承林,你在干什么?”      穆承林淡定的道:“要叫姐夫!” 35 35、夫君太给力 ...   就算是皇帝指婚,男女双方还是要有媒人去说媒的。      当时,不管是穆家还是江家,那媒人都是直接找的官媒,身份低,眼界也低,寻常百姓人家找官媒倒是无碍,换了官家那是怎么都不行的。      穆承林早就有了决断,所以,穆老夫人安坐在府里等着丫鬟们伺候的时候,穆家就已经落了一顶红泥软轿,里面坐了一位比穆老夫人还要尊贵的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其实看起来与穆老夫人相差不大,身份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穆老夫人才刚过四十二,风韵犹存还存了那么一点点,年老色衰也衰了那么一点点。这位老夫人保养得当,慈眉善目,逢人就笑,一双手滑腻如白瓷,戴着红绿宝石戒指各一对,头上金冠,脖子上长命百岁金锁,足下金线绣的仙鹿滚边鞋,看起来金光灿灿,就如一尊女菩萨,格外的夺目。      穆老夫人见着来人,差点从榻上滚下来,面色苍白的立着,低声喊:“婆,婆婆。”      穆老太君张氏笑眯眯的说:“还是你这里日子过得舒坦。我屋里上上下下一群野猴儿让我老太婆操碎了心哟,浮生百日闲都偷不到。”      穆老夫人磕磕巴巴,半响才醒过神,亲手扶着老太君坐在榻上,端着一张老脸问:“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来喝喜酒的。怎么着,我孙子成亲,我这做祖母的不该来?”      “来,应该来。”穆老夫人好不容易自我催眠的忘记这茬老太君就亲自提起了。她可不敢违背这婆婆,一丝一毫都不敢违抗。      穆老太君是个奇女子。她老人家还未出阁的时候就是将门虎女,有一身好武艺。可惜那时候西衡还未改制,女子读书的少,能够在外抛头露面与男子一较长短的更加少。这老太君被其父当作儿子一般养大,偷偷的带去兵营,教她行兵布阵,与所有的兵士一起在泥水里面滚,在刀山上拼死拼活,还立过不大不小的功劳。她家只有一个嫡女,无兄长弟弟,其余的都是庶出,偏生庶出也都毫无建树,就她得了老将军的真传。      后来身份被戳穿,不得不回来。她那时已经二十来岁,是个老姑娘了,老将军舍不得她被外人欺负,想要入赘给女婿,怎么都不得愿,最后在兵部比武招亲,比来比去,被当时还只是个千夫长的穆家老太爷给得了便宜,娶进门做了个高门媳妇。      两口子都有一身武艺,性子亦都火爆。老太爷官儿渐渐爬高,威望甚重,逐渐说一不二,与老太君经常拌嘴争吵。初始还了了,哪知老太爷打北雍立了大功,皇帝要打压太君的外家,有人出了馊主意,给老太爷赐了几个美人儿,想要让穆家家宅不宁。      那时候穆家百年老族,就算都做官也都低调得很,偏生穆老太爷心大了,人野了,一层层往上面爬,天不怕地不怕,族长渐渐快要管束不住。      皇帝抬穆家,打压张家,谁知道再过几年,会不会又抬什么李家白家,转而打压穆家呢?      穆家的族长们都善于给自家留退路,就想着让穆老太爷多生几个儿子,也就默认了皇帝的赏赐。      老太君不愿啊,也不甘啊!      你穆老太爷仗着我张家上位,现在兔死狗烹了,哪有那么容易。      美人们都纳了进来,老太君什么也不做,直接把几位美人和老太爷塞在了一个院子里,没两个月,四个肚子有三个就怀了种。      老太君让太医们把了脉,不过半个时辰,带着嫡子嫡女,打包嫁妆直接回了娘家,并提出和离。然后还给穆老太爷出主意,这一旦和离了,她的儿子女儿就不继承穆老太爷的家业了,你那四个美人谁先生下儿子你就让谁继承你的衣钵吧。      这还了得,那美人都是皇帝给的,只是个物件,怎么比得上明媒正娶的将军女儿。这是穆家的想法,张家再如何被打压,那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别的世家同僚要是知道穆老太爷为了几个妾室把正妻给休了,那这官也做到头了。穆家可承担不起这个损失。      美人们心思却不同,正妻走了啊,余下的人都是母凭子贵,赶紧生,加把劲的生,一定要第一个生出儿子。      你怕生不出来,或者生出来的又不是儿子?      那容易,你怕生不出来,那你也别让其他美人生出来;你怕生出来是儿子,那直接让别人生出来是女儿,这不就行了?      内院里面的‘功成名就’那也是踏着尸骨而成的,四个美人,三个怀了,结果没一个生出来。美人也由原来的四个变成了两个,一个难产一尸两命,一个半夜腹绞痛,活生生疼死了。      穆老太爷震惊,马不停蹄的求张氏回去,直接被张氏举着长枪差点戳成马蜂窝,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两个多月,死求活求的终于八抬大轿又把张氏给抬进了门。      另外两个美人一个吓破了胆,直接疯了;一个吃斋念佛,去庙里了。      那之后,穆老太爷一旦早上给老太君脸色看,晚上就成了蜂窝,倒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谈。那之后,穆家大房的儿子们选妾室都格外慎重,比娶正妻还要谨慎,有的甚至是留子去母。      穆承林的父亲穆彦法排行老三,也有妾,不过妾都不住在这里,在产下儿子后就另外遣去了别庄,留下两个儿子穆承学和穆承尹。      因为凶悍婆婆张氏的缘故,穆老夫人在后院是真正没有受一点冤枉气,嫡子先出生就罢了,妾室也只是用来添加子嗣的工具,用完就算。再加上公公惧内,婆婆在穆老太太心里,那是一等一的厉害,看到她老人家比看到穆老太爷还要惧怕。      穆老太君先是问了穆承学和穆承尹的去处,穆老夫人道:“还在读书,只有沐休才回来。”      “承芳呢?她年岁见长,也要提前替她相看夫家了。”      穆老夫人迟疑:“我还想再等等。”      老太君了然:“再等等也好。再过两年,承林也该升一升了,那时候再给弟弟妹妹说亲也更加容易些。”老太太立在榻边,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太君又道:“听说承林替皇上办了大差事,才得了御赐的姻亲,这是好事,你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嫌弃江家不好?”      老太太的确嫌弃:“我原本想要让承林娶周太尉的女儿,这江家门不当户不对的……”      “娶贵女啊,”老太君叹气,“女家太富贵,真嫁进来了这府里哪里还有你说话的地儿。”      老太太狡辩道:“婆婆您当年不就挺好的嘛。太尉周家家教甚严,周德洳端庄大方,品貌无双,再有太尉做岳父,对承林日后也好。”      “好什么!”老太君反驳,“当年我婆婆身子骨弱,常年躺在床上,所以我嫁过来后直接当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周德洳我知道,是个好姑娘,通身气派没几户闺女比得上,可如今周家太富贵,盛极必衰,他们下一辈子孙里面必然不会有位极人臣之人。周太尉那两朝老臣,自家的人都要斟酌着办,哪里还会扶持外姓女婿,你别被繁花迷了眼。”      “可……”      “你看老爷!”老太君再一次抢白,“当年他都做到了二品大将军,说退就得退,兵权全部交出去,人还没老呢,心就老了,安身立命的呆在诺大的家里喝茶品酒。外家扶持再多有什么用,只要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爬得太高,皇帝迟早要换你下来,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一开始就稳稳当当的走。承林凭着自己的本事得皇上的青睐,这一点就很好,别去指望旁人帮手,越年轻爬得越高,在高处呆着的年月也就越短,拔苗助长到头来还不是害人害己。”      “江家是皇上许意的,这里面也有皇上对承林的警告。你如果还指望着周家女,那承林的官场也做不长久。”      事及儿子的大业,穆老太太终于闭嘴了。      老太君是个急性子,又问他们聘礼准备多少了?又要了穆承林的生辰八字,写在大红帖子上:“我会在盘阳城住半年,等承林的婚事妥当再回启梁城。明儿个,我亲自去江家纳采。”      老太太咋舌:“您,您做媒?”      “怎么着,”老太君笑得得意,“我这祖母就不能给孙儿牵红线做媒人了?!”      老太太咬牙切齿,后知后觉的猜测这一切都是穆承林那混儿子的手笔。穆家上下,能够请得动这老太君的,非自己儿子莫属啊!      *      “哎呀,总算是把你这老姑娘给嫁出去了,再不嫁的话,我们那一屋子姐妹的头发全都要愁白了。”周德洳刚刚进门,就大呼小叫,说出来的话也够气人的。      江德昭正坐在一堆绣品前面东看看西挑挑,一群绣娘围坐在旁边不停的细声细气讨论着绣品。      江德昭看得她来,被红灿灿的绣品衬托得绯色一片的脸颊也越发红艳了:“真让你一个人白了头,那都算我的本事了。”      周德洳拉着她的手绕着走了两圈:“气色正好,果然是逢大喜事,这会子穆大人不会也不敢反悔了吧!”      江德茗早就听弟弟说穆承林吃姐姐豆腐的事情,闻言嗔道:“他敢!我让人扒了他的皮。”      周德洳戳着她光洁的额头:“你个丫头,你姐姐嫁了,下个就轮到你了。”      江德茗打掉她的手:“应该是德洳姐姐你才对,你还不嫁,外祖母屋里的其他姐妹都不敢找婆家了。”说得一群姑娘家笑弯了腰。      周德洳看着满屋子鸳鸯绣品,转头问:“出嫁的绣品都有了?没有的话,我让府里的绣娘们也帮忙赶制一些。对了,嫁衣可做好了?快来给我看看。”      江德茗啊呀呀叫唤:“不知羞,你根本不是来找姐姐说事儿的吧,你是来看新嫁衣的,是不是德洳姐姐也急着要出嫁了!”      “伶牙俐嘴的。”周德洳去撕她的嘴,又拣起绣了凤凰于飞的红嫁衣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满意,“是你自己画的花样?”      江德昭点头:“绣品其实在六七年前就开始预备了,连凤冠都有。”不单凤冠,大部分出嫁要用的陪嫁品周氏早就预备好了,只是一些金器和绣品都需要新做,花样时新的太最好。      周德洳明白:“姑妈当年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嫁得好,她就安了一半的心。”      江德昭懂事早,那些年周氏病卧在床,没少教她一些管家的事情,并且提前为他们三姐弟预备了半生的物品,几乎是倾其所有。      “对了,我来是问你一件事。”      “什么?”      “成亲的时候,你准备让马氏坐上位吗?” 36 36、夫君太给力 ...   马氏?      对于江德昭三姐弟而言,他们从未将马氏当作母亲,当然,在马氏心目中,他们三人也不是她的儿女。      可成亲,作为儿女,给父母磕头是很重要的一道程序。      不论内心对马氏如何看待,对外,马氏就是江夫人,是江德昭的继母,她有权坐在高堂上,接受江德昭夫妇的大礼。      一个妾,哪怕是良妾,她也没有资格接受江德昭的行礼。      因为,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      江德昭瞬间的沉默和越来越冷凝的神色,无疑给了周德洳答案,她理解的拍了拍这位堂妹的肩膀:“这事,如果你不同意,不如让祖母替你拿主意。”      江德昭诧异:“外祖母?是她老人家特意让你来询问我的吗?”      “嗯。”周德洳点头,“祖母说马氏论身份和地位,无论如何也没法受你和穆大人的大礼,不如找位与你亲近,又有德望的长辈替你主持大礼为佳。”      江德昭笑道:“外祖母肯开口,那么人选她一定也有了。”      周德洳伏在她肩膀上莞尔:“那是当然的。”      江德昭摇着她:“快说,是谁?”      “与你亲近,才德兼备且声名在外的长辈,这样的人选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江德昭瞪大了眼,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可是大舅母?”      周德洳的母亲,当年与江德昭的母亲周氏是一同长大的姐妹,两人同年成亲,周夫人第一年就生下了长子,隔年再生次子,再过一年,又有了第三子,周家长房正妻之位坐得牢不可破,最后锦上添花生下了最得宠的周德洳。命苦的周氏却是成亲第六年才有了江德昭,两人夫君那也是天差地别。两位母亲少女时是好友,故而生下女儿后,周德洳也与江德昭最为亲近。      要说母亲辈分中对江德昭最好之人,也当数这位周夫人了。      周德洳忍不住抱着她摇晃了两下:“你也可以唤母亲呀,我是不会嫉妒的。”想了想,“哥哥们也不会有意见!”      江德昭心里感动,更多的是感激。她记忆中,母亲缠绵病榻之时,见得最多的人就是那位大舅母。甚至在周氏病逝,江德昭能够顺利的将周氏嫁妆全部拿到手,那也是周夫人在她身后支持。这么多年,但凡有大事,也都是周夫人在背后指挥周德洳替她出面办理妥当,周夫人等同于江家三姐弟的第二个母亲,周德洳更是情同亲姐妹。      “不过,”周德洳还是要提醒她,“你还是要想法子堵住你继母的嘴,别落了把柄让她在外到处叫嚷,坏了你的名声。”      江德昭自然是点头。      *      江夫人对皇帝指婚穆家表现得十分淡定,在宣读圣旨之时心里早就笑翻了天。      这个败家女终于要嫁给克妻男了,可喜可贺!      江夫人甚至暗自回忆穆承林前三位夫人从定亲到亡故的具体时日,以此来估算江德昭还有多少天可以活,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江夫人表现得十分大度起来。      “只要江德昭在出嫁之前死了,她的嫁妆就都属于我家心肝德玫了。”江夫人暗中这般盘算。      周氏的嫁妆何其丰厚,当年就狠狠的震过马氏的眼,也让她垂涎了多年。      遥想周氏即将过世的那几年,马氏就挖空心思想要将周氏的嫁妆争抢在手。好不容易等到周氏剩下一口气,凭空又杀出来个周夫人,让马氏多年的等待功亏一篑,当初她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想到这里马氏对江大人也相当的怨怼。原配过世,她手上的所有东西不应该交到她这个后来者手上吗?她们都是江夫人。就算不交到马氏手上,那也该还给江大人啊,江大人才是一家之主,周氏嫁鸡随鸡,她的嫁妆自然而然就应该是江大人的家产。周氏过世,江德昭他们还是小儿,嫁妆更是应该由江大人替他们管理嘛!      为此,马氏对江大人吹了两年的枕头风,好不容易江大人被说服了,却摆在了周家媳妇身上,马氏的不甘可想而知。      如今,她又等来了一个机会,这次,马氏可不会再让什么周家张家的来干涉江家事物了。      “我们江家就我一个女主人,我不替他们操持,还谁替他们操持啊!”      马氏假意捶着自己的老腰,对胡氏道:“这聘书、迎亲书虽然不用我们操心了,可礼书的单子我总要过目吧?我们江家又不是娶媳妇儿,送女家多少聘礼到时候全部都会由女方再抬回来。现在我们是嫁女儿,这礼单上的东西全部都是送出去的。唉,怪不得别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我看这泼出去的都是金山银山。”      胡氏提醒道:“小姑不是早就预备好礼单了吗?她都说她自个儿的嫁妆不需要从公中出。”      当然不用公中出,已故的周氏早就给他们三姐弟预备好了。周氏的嫁妆丰厚,这些年再经过江德昭的打理,周家在背后撑腰,赚的银子已经是年翻几番。具体数目是多少马氏不知道,可看着每年各地管事们给江德昭送去的年礼就可估算出来了,那比最初几年给周氏的礼单还要长了几分。      马氏哼哼道:“我是她的娘,就算她的嫁妆不从公中出,那单子也必须从我手上过。”周氏的东西中有不少是宫中御赐,能够私下扣下一些也好。      “还有啊,陪嫁的人我也要过目。到时候哪家随了礼,随了多少礼我也必须知道。江家嫁女,别人都是看着老爷的面子送重礼,还礼的可也是江家,这礼金我可得替老爷好好收着,别被那丫头给私吞了。”出嫁之后那部分礼单自然是穆家收着,可女儿出嫁之前,女方亲眷姐妹会额外给女儿家一份私礼,基本算做了填妆。这部分礼也要随时登记入册,等到别人家嫁女,也要还礼的。      胡氏呆滞,这婆婆是准备明目张胆的抢钱吗?连江德昭出嫁收的礼也要拿走,这这这……      胡氏一阵心惊,赶紧回想嫁过来之后,江德玉送礼所用的抛费是公中出的,还是他私下掏的腰包。这么一想,脸色就更加白了,急急忙忙出门回去找自家夫君算帐。      *      江德昭被赐婚,周太尉隔了半日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得不赞叹穆承林的用心良苦。      他老人家倒是不在意什么克妻之名,周老太太也打听过穆承林前三次姻亲夭折的缘故,说实话,那些又怎么怪得到穆承林的生辰八字身上呢?欲加之罪,都是众口铄金的结果。      偏生,世人也都怕这种因果。      待到晚上,周太尉就让人请了江大人过府。      “明天皇上就会公布殿试名单,德弘高中二甲进士。”      江大人刚刚坐定,人还没回过神,随口啊了两句:“进,进士?”等看到周太尉严肃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德弘中了进士?我,我江家终于又多了一个进士。”      江大人欣喜若狂的绕着走了两圈,戳了戳手掌:“岳父大人,这消息可靠吗?”      周太尉更为不愉。他是谁?当朝太尉,居然被一个五品官员女婿问他的话可不可靠,这不是怀疑周太尉在朝中的名望,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吗?也怪不得这女婿多年来毫无建树,这般性子也就只有当初的幺女会被他迷惑,还以为他只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      周太尉也不可能为了安江大人的心去保证什么,只看着那江大人喜上眉梢,喃喃着:“要是玉儿也中了进士,那我江家就是一门三进士,算是千古佳话了。”      居然大晴天的发起了白日梦来,周太尉沉声喝道:“坐下。”      “坐下?哦,哦,坐下。”江大人坐着还不安稳,周太尉一想到等下要吩咐他做的事情,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这样的父亲,多年来对德弘不闻不问,更是未有尽过一份教导之责,前些日子还听人来汇报,说江德弘参考之前,这位江大人还沉溺在温柔乡,丝毫没有为儿子的将来谋划打算过,更别说考试后贴心的询问过答题疑难,替儿子授业解惑。      如今再看,周太尉一瞬间就打破了原本的计划,决定以后江德弘的官路还是让周家人替他张罗为好,真交给这无能女婿,说不定又毁了周家一个好儿郎。想起那早逝的女儿,周太尉至今都后悔不已。      “德弘年纪还小,西衡多年来与他一般年岁中进士,乃至三甲状元的少年也比比皆是,可他到底是我周家的小辈,外人如何称赞,我们这些长辈却必须时刻提醒他戒骄戒躁,以免早生骄横毁了自己的前程。”      江大人只点头:“是是是。”具体岳父说了什么内容,他一概没听清楚,他还在江德弘中了进士的喜悦中,心里暗自盘算他能够给自己的官路带来多少助益,再过多少年后,他能否拉拔江德玉一把,能够替江家成就多少美名之中。      “所以,等到他姐姐德昭成亲之后,我就会为他求一个外放的官职,先去穷苦地方历练几年。”      “外,外放?”      “嗯,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外孙,一穷二白之地他也受不住那个苦,就去中州武昌县。那边没战事,也无匪类,就是四面环山无法种植稻田,县里穷苦,也更加容易做出政绩。比当年他的姐夫穆大人去的地方更为安全,也少是非。”      “岳父大人,您您不打算留他在朝中帮衬一二?”      “他一个二甲进士,能够做什么?就算是一甲进士那也是入翰林,做个小小的修撰文官,没个三年五年也混不出名堂。”说罢,周太尉横眉,“你不同意我的安排?”      太尉大人真正发怒之时,那股子气势足够让江大人额头冒冷汗,连连摇头:“不,不不,德弘是您的外孙,能够得您的提携正是求之不得。”      周太尉道:“德昭出嫁,德弘外放,德茗也将要及笄,她的婚事也有夫人包了,你就安心的等着嫁女。德弘一走最少一年,最多也是三年。你们江家家大业大,他也很少在父母跟前尽孝道,他不是长子,做什么都不如你家德玉,不如等他走后,我在让人给他在城里置办新的宅院,以免日后回来导致兄弟不和。”      江大人瞠目结舌:“啊?”      “江家就要德玉多劳累了,他是长子,江家日后也是他的,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竭尽所能。”      “这……”      “你就等着抱外孙好了。”      “岳父大人……”      周太尉冷着一张脸:“你不愿意你家德玉尽快当家作主?”      “自然愿意。”      “德弘身为弟弟,年岁见长,分府单过也是为了德玉好,你可别亏待了你家德玉。”      “肯定的。”      周太尉端茶,称赞一句:“江大人可谓为父之楷模。”      江大人只能讪笑,晕头晕脑灰溜溜的回家了。待坐进轿子,把前后太尉大人的话都过了一遍,这才懊悔不迭,他原本是想要拉着江德弘,逼周家也为他江大人和江德玉谋划谋划的啊!谁知道周太尉三言两语就把江德弘给摘了出去呢?      江德昭出嫁,江德弘外放,徒留下一个书呆子的女儿江德茗又有什么用? 37 37、夫君太给力 ...   段瑞盺最近在户部混得风生水起,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何把他按在户部的目的,只是,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开始隐约觉得,三皇子段瑞盺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无欲无求了。      户部,掌管着朝中所有大小事的财政大权,是顶尖的肥差。      最重要的是,历代皇帝都喜欢把最宠爱的儿子按在户部。现在,就连太子殿下都要嘀咕一声:“太小看他了。”      太子肖想户部的位置想了很多年,可惜皇帝一直不肯放手,二皇子的人在户部也都是些酱油角色,起不到什么关键作用,太子的更是如此。      段瑞芷隔三差五的就去看段瑞盺,每次瞧完回来都忍不住抱怨:“三哥哥瘦了很多。”      和妃也很少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只从江家的姑娘被指婚穆承林,她的儿子似乎一日之间被强行拨开了温柔本色,变得有些尖锐,有些颓废了。      她的儿子,不该是现在这般样子。和妃越发不待见江家姑娘,连带着对周太尉也有些怨怼,皇后暗中让周夫人入宫过几回,和妃都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周老太太很奸诈,是绝对不会来宫中受这股子气的。      “三哥哥,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你的府邸就可以焕然一新了?”段瑞芷趴在三皇子段瑞盺的桌案前,把玩着一个墨玉的蟾蜍笔座。是太子送给他的贺礼,祝贺他终于‘高升’。      段瑞盺头也不抬的问:“为什么这么说?我的府邸现在不好么?你想要如何折腾我都不会心疼。”      “可是哥哥你住得也很寒蝉啊,一点都不像皇子的府邸。而且,父皇居然还没有赐给你爵位,还真的把哥哥你当作臣子啦?”      段瑞盺笑道:“我既是父皇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这本来就没错。再说了,你二哥也没爵位。”      “可二哥并没有被父皇赶出宫住啊!”      在所有人眼中,只有不受宠的儿子才会被提前安排出宫,另赐府邸,顺便按个官职或者爵位,得宠的,直接有个王爵。      三皇子在六年前就被安排出宫,府邸却相当寒酸,比三品大臣的还不如。之后,他又远走北雍,回来后府邸也没有进行大的修缮,他也得过且过。如今还不容易被皇帝安入了户部,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要崛起了,结果皇帝就只是把他丢入户部,作为臣子,他又没有官职,再作为皇子,他连个空头爵位也没有,实在是让人看不懂皇帝背后的意思。      段瑞芷瞧着他半响没说话,一心一意的在写写算算,只觉得无趣。      “三哥哥,我那天瞧见江家人了。”      “嗯。”      “江家果然没有一个善茬,一个无官无爵的臭小子居然还敢跟我做对,还害我被表兄给训诫了。”      “表兄?礼昌?”      “对啊对啊,他居然为了个外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庭广众之下训我。”      段瑞盺总算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得空去替你报仇!”      段瑞芷像一只猫儿似的眯了眯眼:“还是三哥哥最好。我跟太子哥哥说被我欺负了,他们居然嘲笑我,说我不欺负别人都要谢天谢地。难道在他们的心目中,我这个妹妹还不及外人吗?”      段瑞盺聪明的没有给她很直白的答案,只是说:“也许,太子哥哥觉得他与礼昌有点同病相怜。”      段瑞芷歪着头:“什么意思,我不懂?”      “不懂就对了。今天中午我不回府了,你顺道陪哥哥一起在户部用饭?”      “户部有什么东西可吃的?”      “绝对是你意想不到的午膳。”      结果,段瑞芷公主差不多是饿着肚子回了宫,转头就跑去找皇帝抱怨:“三哥哥好辛苦,在户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没有月俸,太可怜了。”      皇帝哭笑不得,招手让小女儿靠过来坐在椅榻上:“你从哪里看出来你三皇兄可怜了?”      段瑞芷抬头挺胸:“我今天在户部用膳了。”      “哦。”皇帝挑眉,“都吃了些什么?”      段瑞芷瘪着嘴:“全都是不认识的菜式,不是太辣就是太咸,我舌尖现在都是麻麻的。”说着,还伸出舌头给皇帝看。      皇帝大笑。皇宫里所有的吃食基本都平淡无味,怕太重口惹得皇族人馋嘴,一直吃一直吃,容易坏了肠胃,不单是高汤连一般的素菜也都是注重养生。官员们在衙门用的膳食就不同了,酸甜苦辣样样都有,大部分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够满足口腹之欲。      只是,户部有些不同。不同的是这个衙门太特殊了,管朝廷银钱的,衙门膳食太好容易被人诟病。现在的户部尚书又是个吃糟糠长大的书生,总念叨着要为百姓谋福,户部管理着全西衡百姓的银子,更要以身作则,从牙缝里省钱就是其中一条规矩。      段瑞芷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女儿,哪里吃过那种食物,就连皇帝某次去户部走动,正巧赶上户部用午膳,闻着那膳食的味儿就忍不住掉头走,别说屈尊降贵的与臣子同食了。      段瑞芷贴着皇帝的小腿,道:“父皇,你说以后我都给三哥哥送吃的,好不好?”      “好。”      “以后,我再替三哥哥找一位德才兼备的嫂嫂好不好?”      “……好。”      “那以后,我……”      皇帝拿过一本新的折子,淡淡的打断她:“芷儿你的琴学得怎么样了?”      “啊!”段瑞芷苦着脸,十分懂事的抱着皇帝的腿儿,“我要父皇教我学琴,张女官的琴弹得都没父皇的好听。”      皇帝好笑的拉起她:“好,现在你先替父皇磨墨。等父皇看完了折子就教你。”      皇帝亲手教导段瑞芷学琴,这还只能提现皇帝恩宠的万分之一,别的皇子公主们是万万及不上这一份宠爱。      *      胡氏最近往江德昭的院子走得近,隔三差五的就去瞧一瞧看一看,看着那从所未见的金银玉器都忍不住摸一摸,赞叹一声。      正巧,今日又有打金钗的人来,她老远就瞧见一队人往江德昭的院子走,忍不住就想要跟着去看看。      她的贴身丫鬟拉了她两下,提醒她:“少夫人,你可千万别去了,等会夫人又要让你去她跟前伺候,少不得冷嘲热讽的。”      胡氏撇了撇嘴角:“婆婆那是嫉妒。她自己看着小姑的嫁妆眼红,偏生拿不到呢。公公前些日子就千叮万嘱,不许婆婆插手小姑成亲事宜,憋了她一肚子的火气。”      丫鬟很奇怪的问:“也不知道公公怎么想的,明明是嫁女儿,怎么不让婆婆主持呢?”      当然是怕婆婆的人手脚不干净,到时候又被江德昭姐弟抓了把柄,告状到周太尉面前啊!      这话胡氏不会给一个丫鬟说,只道:“听说小姑的外公家有人帮持,我们这些外人就站在一边瞧瞧热闹好了。”      说着,自顾自的就去了江德昭的院子。      江德昭正在翻看最新的图样,看见胡氏就起身招呼一起来挑选。胡氏道:“你陪嫁的头面不是早就打造好了吗?这会子才选图样会不会太晚了。”      江德昭笑道:“出嫁用的早就备好了,这次是要送人。”      胡氏恍然大悟:“穆家的女眷有多少?你得提前有个数,否则不好预备。”女儿家嫁过去,自然有夫家女眷送见面礼,可如果穆家还有小辈的姑娘家,江德昭是做嫂嫂的,反之也是要送礼出去的。      “估算一个大概的数目就好,多余的可以留着。”横竖金器可以融了再铸新的。      胡氏问:“那先敲多少?”      “还差二十根金钗。我想再造一些步摇、插梳,镯子也要再打几副。”      对面一直安坐的人喝完茶笑道:“江姑娘是送给亲眷小辈,图样挑灵活小巧的为妙。可巧的是,昨日我才画了一些图样,还没送到铺子里面给师傅们瞧呢,姑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如果有我就不给师傅们另造了。”      胡氏故作惊诧的笑道:“哎哟,我家小姑要的图样可多着呢,要是只做我们这一家的生意,那老板娘你可亏大了。”      那人却笑道:“这也算我送给姑娘的一份礼。”      江德昭很少奇怪,问:“老板娘可与我江家熟识?”      “哪能啊!”那人继续笑,“我是听说姑娘要嫁给穆大人,所以特意赶早来求见,顺道看看能不能借了穆家的春风做一笔大买卖呢。”她眨了眨眼,下意识的抚了下自己的腿,“江姑娘直接称呼我为孙老板吧,我们金铺没有老板娘。”      胡氏心里一动,下意识的唤了声:“小孙老板?!”      “唉。”孙老板答得清脆,一双眼迷得跟小狐狸似的,那双手依然抚摸着自己的大腿,似乎在抚摸着昔日的疼痛一般。      江德昭面色不变的挑了些图样,也不多,每样就选了两三种而已。胡氏倒是与孙氏叽叽喳喳说着闲话。不多时,丫鬟们说:“穆大人来了。”      胡氏本来就是特意来穆承林面前露脸的,自然坐得更加安稳了。孙氏是做生意的,对男人也没什么避讳,自然也在。      江德昭起身去迎了穆承林,笑问:“衙门的事情忙完了?”      穆承林解开披风:“最近没我什么事,去了也是被人取笑,不如提早出来看看你。”      江德昭面颊微红,小声的嗔道:“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穆承林轻笑,握着她的手肘一起进了门,看到胡氏倒不以为意,倒是见着了孙氏时愣了一愣。江德昭似乎没有察觉他的不同,唤人上茶,穆承林已经看到桌上的图样,问她:“可有喜欢的?要不要我亲手给你画几样。”      江德昭莞尔:“你一介大臣,画女儿家家的东西做什么。”      “给你画,最后不都是装扮给我看的。”      江德昭悄悄的推了他一下,眼神中的意思明摆着是要他注意场合。穆承林一晒,居然直接喊人:“去拿纸笔来。”      江德昭瞪了他一眼,他无动于衷。      两人一切小动作自然都被胡氏和孙氏瞧在眼里,心里都忍不住嘀咕。感情这穆大人是真如外界传闻那般,是用大功劳换了江家女的指婚来着?      最后,穆承林居然真的画了不少,两人折腾到了中午,孙氏不甘心似的一直盯着穆承林瞪,似乎怨怼对方抢了自己的生意。不过,好在江德昭还是把图样给了她,请她家铺子打造样子,只是叮嘱图样世间就此一份,不能外传。孙氏自然而然的应了。      快到黄昏之时,孙氏才恋恋不舍的出门,穆承林留下来用了晚饭,江德弘知道姐夫来了,特意拐来与他商讨正事。      江德昭成亲之后江德弘就要外放做个九品小县令,穆承林对这方面很有门道,言传身教的告诉了他不少东西。      月上眉梢之时,穆承林才出了江家。刚刚走出巷子,就遇见一顶轿子,里面坐着的不正是那小孙氏吗! 38 38、夫君太给力 ...   胡氏笑意盈盈的回了屋,江德玉已经回来。      “又去了德昭的院子?”      胡氏脸色一垮:“你与德昭德弘不亲近,难道也不许我去他们院子走动走动?你到底知不知我们江家以后唯一能够倚仗的只有他们姐弟啊?”      江德玉不吱声。这个夫君太过于老实木纳,做官不够灵活,为人处事也呆头呆脑。原本以为这样的人是好的,可妻凭夫贵啊,江德玉不上进,连带着胡氏也在娘家抬不起头。      整个江家公公是不指望的,江德玉又没有大本事,江德玫胡氏是提都不愿意提,余下的就只剩下江德昭三姐弟。在胡氏眼中,他们那三人为人处事相当有谋划,心思也多。这类人,如果你与他们亲近,偶尔帮衬一点,说不定以后能够得到大好处。      胡氏一门心思钻研以后的富贵,对江德玉的不作为就越发恼火。      临晚睡之前,都忍不住掐了自己夫君一把,江德玉闷哼一声,侧身拥了拥她的身子。两人气息相贴,胡氏盯着他半垂的眼眸许久,吁出一口气,到底抵足而眠了。      *      六月,红药芳菲。      盘阳城外很多别庄都种植了芍药,不少的官宦人家都携家带口去别庄暂住,一直到乞巧节,又是另一派繁华景象。      穆承林早就惦记着越江德昭出来走走。这些日子两人见面的日子甚少,江德昭忙着与周夫人一起准备嫁妆,穆承林亦在穆老夫人的冷脸下拉着赶来帮忙的亲眷一起张罗成亲事宜。      江德昭是长姐,一旦她出嫁,周氏留下的嫁妆就必须一分为三,她索性趁机将田庄地契与铺子都分好,提前交与弟弟与妹妹手中。再有,江德弘远行之物也必须提前预备,一年四季衣衫,除了亲近贴身照顾的书童丫鬟们,还必须替他招揽一些武艺高强的侍卫,以备不时之需。      江德昭的确是被当年穆承林所遇到的困境给吓着了,怎么也要找齐了人护自己弟弟周全。好在,周太尉举荐了不少,这些人的衣食住行也都落在了江德昭身上。      所以,相比别的女儿家,她操心的事情更为多些,劳神劳力,疲惫不堪。      穆承林每日里来看望她一回,有时候两人只说得上一句话,就各自被人唤走,连日连月下穆承林都有了想要绑架自己未婚妻去远游的心思。      待到七月七,莲花盛开,盘阳城的游园会长龙横贯了朱雀街,就连那河道上也被游船上的灯笼点缀成了银河,光彩夺目。      穆承林驻足在一处店铺中左看右看,眼前的蜡像成双成对,或高或矮,俱都神色灵动栩栩如生。      江德昭陪在一旁,轻笑道:“我们刚刚不是放过水上浮了吗?”      在西衡,乞巧节之时,人们会购买各式蜡像雕刻而成的娃娃、鸳鸯等物放置在水上,随波漂流,即是‘水上浮’。      穆承林在暗处握了握她的柔荑,靠近她耳瓣轻声道:“我想用来化生。”说罢,让老板拿出柜台高处一对婴儿玩偶蜡像,问江德昭,“这对成么?”      老板立即道:“成的,一定能成。两位一定会早生贵子!”      穆承林笑道:“承你吉言,我们九月就要成亲了。”      老板呵呵笑道:“那祝大人一举得男。”      穆承林哈哈大笑,二话不说的让人装入锦盒,将江德昭挣扎的手捏了捏:“回去庄子,我们就在自己的院中荷塘里面放。”      江德昭明显不让他如愿:“要是女儿呢?”      “那更好,一家女百家求。”      江德昭眉角含情,在老板和善的目光中有点不知所措。这人,真是越靠近发现他越是狡诈,隔三差五的喜欢做一些小动作,说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与最初那严肃过正的形象相去甚远。      与他说了,他居然问:“这样不好么?我喜欢与你说些亲密话,也喜欢你的目光专注在我的身上,不再去看别人。”      江德昭道:“你们官员不是要求言语谨慎,身形端正吗?你与我这般说笑,在外人看来就浮夸了,平白遭人说道。”      穆承林微微锁着眉:“你是让我在外之时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么?你怕御史参奏我的不是?”      江德昭抿着唇不肯承认。      夏夜的常春藤长廊上,无数的细瘦枝桠从四面八方伸展出来,抚摸在人的脸颊上如情人的手,温柔缠眷。      远处荷塘边上灯笼朦朦胧胧,将周围的美人蕉熏得暖烘烘,意融融。      明明暗暗中,穆承林的眸色都显得太过于深沉,他拥紧了她埋入微醺的夜色中。江德昭只觉得唇瓣一暖,有什么贴了上来,腰肢被对方扣紧,后脑也被他压着无法动弹。      “德昭……”他轻声呼唤。      “……嗯。”她低声应答。      那唇瓣越来越热,有什么在舔舐着,描绘着她的唇形,让她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别怕。”他说,接而下颌被他捏住,江德昭只觉得呼吸一滞,有什么探入她的口中,寻着她的丁舌嬉戏。      江德昭被动的抓住他的衣袖,头脑发昏,眼色迷茫,灯笼中的荧光像极了飘舞的萤火虫,闪闪烁烁时远时近,一呼一吸间似乎都可以嗅到股甜蜜的清香,让她胆怯又忍不住沉醉。      被扣着的腰肢越来越紧,他们胸膛相贴,她几乎都可以听到对方那如擂鼓的心跳,在耳中轰鸣着,他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么热,似乎要把她烧灼了。      一吻作罢,她连站立的力气都被抽去了般,只能懒懒的依靠着他,赖着他。      穆承林抚着她的鬓发,轻声说:“真想快点到九月。”      江德昭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任由那唇瓣一下一下亲吻着自己的面颊和耳廓。      更黑的阴影处,两名女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那汇集成一人的身影。      小孙氏拉了拉身边女子:“姐姐,走吧。”      大孙氏浑身发抖,颤声着问:“那就是他的妻子?”      “嗯,他们九月就要成亲了。”小孙氏道,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听闻穆大人为了得到这位江姑娘可谓费劲了心机,如今只等迎娶佳人过门了。”      大孙氏在黑暗中捂住了脸,就算如此,小孙氏依然可以看清楚她那痛苦的神色。      “妹妹,你说,如果我亲自去见他,去给他道歉,有可能挽回一切吗?”      小孙氏一瞬间差点嗤笑出声。总算想到这人是自己的姐姐,是自己那原本天真不懂世事的姐姐,到底还残留着一丝柔软,只说:“穆大人是为君子。”      大孙氏惊喜的回头:“那他一定会原……”      “君子比小人更加无情。小人会利用你,伤害你,然后再将你弃之如履。可君子,他会用最诚实的话语,用最无辜的神情将你推入地狱,永劫不复。”      “姐姐,穆大人与你已经是过去了。”小孙氏说,“是无法挽回的过去。”      大孙氏终于跪坐了下去,痛哭出声:“他说过想要娶我的,他说过,他会等我回心转意。他保证过,也许诺过的……”      小孙氏张了张唇,眺望着远处那相依相偎的两人,只觉得美如画卷。她亲自去见过那位江姑娘,她见过穆承林对江德昭的宠溺,也确认江德昭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的两人,哪里会听取自家姐姐迟来的忏悔,又哪里容许他们的姻缘多出一个无知的第三人。      *      周德洳神神秘秘的来见江德昭,巴在她的身上嚼悄悄话。      “孙氏回来了!”      江德昭眨巴着眼:“哪个孙氏?”      周德洳推她的肩膀:“你说还有哪个孙氏,当然是你穆大人心口尖尖上的大孙氏。”耍了个眼刀,“那个珠胎暗结要给你家穆大人戴绿帽子,最后还跟野男人私奔的孙氏。”      江德昭抹了抹有点凌乱的额发,笑道:“回来就回来,现在的她还能与穆家有什么关系。”      周德洳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也是,她身子都不干净了,名声也没了,在穆家心目中她也早就是个亡妇。就算死而复活,那也跟穆家没关系了。”      叹口气:“我就是有点担心,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就忍不住派人去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德昭刚刚选好给江德弘做冬衣的毛料,也没空搭理她。      周德洳自说自话就等着江德昭露出点好奇心,结果江德昭视而不见,顿时恼了,抓着对方忙碌的身子左摇右晃,江德昭哎呀呀的乱叫,爬到椅子上坐端正,拍了拍手:“好吧,你说,我听。”      周德洳打了鸡血一般:“听说孙氏被那野男人抛弃啦!”      江德昭嗯嗯的点头。不抛弃哪里还会回来,女人嘛,吃了亏才知道家里的好。      “孩子也末了。”      江德昭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没的?”      “病死的。可怜见的,才两岁多就没了,病得死去活来,没有银子治病,那男人也没用,养不活她们母女,最后一培土直接埋在了深山。那可是孙氏身上掉下去的肉,如果不是被那野男人霸占了身子,哪里会母女离散,平白吃这么多苦楚。”      江德昭叹息一声,没有做评价。      周德洳靠得近,只轻声说了一句:“都是自作自受。”      女子自己不自爱,怪得了谁?      明明已经许了夫家,穆家又不是贫困,穆承林也无顽疾,也不知那时候的孙氏到底如何着想,是不是真的被那男子哄骗了身子,这才一门心思的想要悔婚。如果真的悔婚,又不该在知道自己怀了孩子之后,又要穆承林娶她。      出尔反尔,做出的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决定。      “我还偷偷让人去瞧了她,瘦得成了皮包骨,早就没了往日的秀丽,看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德昭眉头一抖,偏过头去看她。      周德洳点头道:“就是那股子柔弱样,格外的引人心疼。据说当初穆承林本也赞成结亲,对大孙氏也很是满意,如果不是出了那事……”      周德洳的担忧太明显,江德昭也忍不住忐忑了,思索了半响,才道:“说到底,女人争来争去不都是为了男子的一颗真心。如果穆承林真想收了她,我想拦也拦不住。”      周德洳大气:“你傻啊!你都还没进门,他穆家敢纳妾,我请母亲去骂死他。”      江德昭不由得高兴起来:“是是是,到时候一切都请舅妈和表姐替我做主了。” 39 39、夫君太给力 ...   九月十二,宜嫁娶。      江德昭三跪九叩的辞了自己的父亲与周夫人,由弟弟江德弘背着上了花轿,一路红妆被抬入了穆家大门。      江夫人前半月就染了风寒,一天到晚喷嚏喧天,人人回避,到了要成亲的前两日都不见得好,最终无法坐在高堂上接受这嫡女的跪拜,好一阵郁闷。      不过,一场婚礼,有她和没她都是照样要进行,没见到这丈母娘,女婿穆承林看起来依然是红光满面,不复平日里严正端方的模样。      拜了堂,到了洞房,江德昭刚刚坐下,就听到本就寂静的屋内瞬间热闹朝天,无数娇笑声此起彼伏,还有娃儿的嬉闹。      等到人声渐歇,江德昭眼界之下的光线越来越宽,直到全然明亮。      一身喜服的穆承林挑开盖头,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也许是太过于耀眼,她只觉得对方目光中有星辰在闪烁一般,衬得他面目温柔,缠眷绵绵。      一旁早有人惊诧出声:“怪不得承林茶不思饭不想的,就侄媳妇这百里挑一的品貌,都把大半个盘阳城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      身边另外一位妇人也笑道:“我就说了,承林这双眼最是毒辣,如今总算是抱得美人归了。”      穆承林捏了捏她紧张得冒汗的手心,轻声介绍:“这是大伯母齐氏,旁边那位是二伯母赵氏。”      有妙龄的姑娘推开穆承林:“堂兄,你盖头也揭了,新娘也瞧了,快走快走,让我来跟新嫂嫂说会悄悄话。”      “这是承婳,四叔的女儿。”      屋里不少女眷,穆承林勉力跟她介绍了几位最为亲近的妇人,最终还是被人给催着走了。      穆承婳坐在江德昭身边,不停的左看右看:“嫂嫂真好看。我早就想要去见你了,堂兄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说我会吓着你。嫂嫂,你快告诉我,堂兄是不是真的喜欢欺负你?承芳说堂兄对你可凶了,你当初可死活都不愿意嫁给他,后来你怎么又同意了?”      叽叽喳喳一长串问话,只问得江德昭哑口无言。这到底要实话实说,还是替穆承林遮掩遮掩?      江德昭还未答,大伯母齐氏已经拉开了对方:“哎呀,快来人,赶快再给六姑娘多塞几个大红包,看能不能堵住她这伶牙俐齿的嘴。”      一屋子人大笑,二伯母赵氏对穆老夫人道:“这位媳妇可比前面几位都瞧着亮丽许多,身子骨也好,你们三房就等着她给承林开枝散叶了。”      穆老夫人好面子,心里再不乐意,可这桩婚事是穆家老太君去做的媒,她扫了江家的面子没什么,可不能扫穆老太君的好心,故而嘴角还是挂着一个僵直的笑纹:“希望如此。”      赵氏又说:“尽早怀上孩子,承林的谣传也可以不攻自破了。”克妻这个‘谣传’对穆家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江德昭在穆家能够顺顺利利的过好日子,诞下麟儿,那么穆承林身上的克妻枷锁也不攻自破,这对穆家其他孩子说亲也更加顺当一些。      穆老夫人头疼,对于二伯母话里的深意只是哼了哼。回头也忍不住瞄了瞄江德昭的身段,眼神特意在她腹部溜达了一圈,最终还是忍不住挑了眉。      虽然外人都说是穆承林求娶的江德昭,可在穆老夫人的眼中,一个生母早逝的女儿,居然能够‘逼得’穆承林非卿不娶,说明江德昭自己的本事也十分了得。      *      穆承学并没有与三弟穆承尹一块,相比还未成年的弟弟,穆承学更善于安安静静的站在一处,围观热闹,同时等着各位管事上来询问琐事。      在穆家三房,大哥穆承林负责替家族遮风挡雨,老二穆承学喜欢在暗处为家族产业费尽心机,老三……穆承学看向宾客,弟弟老三又不知道去向何处了。      他随手招来一个仆从:“去,把三少爷找回来。”顿了顿,他又望向哥哥穆承林的方向,“陈世子快醉了,把世子的茶水换成醒酒茶。”才说完,胡家的公子已经顶替陈礼昌的位置,开始替穆承林挡酒。      他正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看居然是三弟,不由得抱怨:“你去哪里了?”      “后门。”      穆承学有点生气:“没看到前院忙着么,你还到处乱跑。”      穆承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颇为幸灾乐祸:“我不跑去后门,今晚大哥的后院就要起火了。”      穆承学赶紧把他拉到阴暗处,低声警告:“胡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来了一位贵客。”      穆承学让人请来总管事,穆承尹赶快拉住他:“哥,你别……”      穆承学望着他,穆承尹弹了弹自己毫无灰尘的衣袖,低头过去附耳道:“孙氏来了。”      “哪个……”穆承学一震,拉着他就往后院跑,跑到半路又推开他:“你去守住大哥,千万别让大哥知道了。”      “大哥醉得晕头转向了,哪里还会记得什么孙氏。”      穆承学继续推他:“去!”      穆承尹讪笑着,一双桃花眼看起来颇为轻佻:“哥,我确定要我去大哥身边碍别人的眼?我们的母亲大人可最擅长秋后算账了。”      穆承学只是犹疑了一下,转身对总管事吩咐道:“另外找人守着大哥,别让无关的人坏了他的兴致。母亲那边……也暂时别告知,一切等今晚过去再说。”      总管事深深的看他一眼:“那老爷那边?”      穆承学已经跑开了:“我等会亲自去与爹说。”      *      孙氏坐在小厅里,门内一边一个丫鬟,门外还有一个冷峻的媳妇子守着。她们不像是伺候贵客,倒像是监视一般。      这与多年前,她第一次来穆家的情景相差十万八千里,让人不由得不心生感慨。      她原本是请了小孙氏陪自己一起来的,可惜,那位残疾了快二十年的妹妹已经今非昔比,经商让小孙氏多了自信心,为人处事也更为圆滑和谨慎。在小孙氏看来,姐姐孙氏这次来穆家,纯粹是自己找虐,如果穆承林穆大人是个行事阴沉之辈,那么孙氏的命交代在今晚也不过分。      穆承学还没进院子,又被穆承尹拉扯住了:“哥你确定现在要进去?”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进去后要怎么问她?如果她要见大哥,你是不是真的让人请了大哥来?或者,是等着一言不合她大吵大闹,闹腾到前院去,让外人看穆家的‘好事’?”      “那你说怎么办?”穆承学为穆承林的婚事忙活了大半年,如今涵养渐深,可脾气也渐涨,如今眼看着就要功成身退了,到了关键之日实在是忍耐力濒临极限,他也实在烦了三弟的‘欲语还休’,这简直像是要看他这位二哥的笑话一样,颇让人恼怒。      穆承尹不以为意的笑道:“我已经替你办妥了啊!”      穆承学怔住,在门槛边左右看看,哦了声,伸出手指点了点三弟的鼻尖:“你个奸诈的小子。”      穆承尹嘿嘿笑:“我们就这样晾着她。如果她聪明,自然明白我们穆家的深意,如果她蠢笨,那么就让她自己等下去,横竖这是后院,这个小厅是我特意选的,平常的时候没人回来,又有人守着,她翻不出什么风浪。”      穆承学拍拍弟弟的背:“二哥不如你。”      穆承尹趁机搭上他的肩头:“哥你只是太忙了,思虑太多而已,哪像我啊。我这个穆家的闲人,能够替家人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孙氏这一等,直接等到了半夜三更。      *      前院喜宴一直闹腾到了亥时三刻,人们才渐渐散了。      穆承林被人扛着回了新房,陈礼昌世子和胡家公子早就醉得不醒人事,被家人抬了回去。      人才散去,江德昭刚刚扭了巾帕正准备给穆承林擦擦脸,不想手就被握住了,烛光下,穆承林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的凝视着她。      江德昭凑近他的身前闻了闻:“醒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穆承林躺在床榻上,手指一紧就将人拥到了怀里,炙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面颊上,含糊的道:“别担心,不会误了洞房。”      江德昭心里一跳,锤了他一下:“屋里还有人呢。”      穆承林闷笑,唇瓣在她的耳边含了含:“我们在说悄悄话,他们听不见。”借着她的力道坐了起来,由江德昭服侍着洗了脸,眼神更加明亮了几分,醉过酒后整个人似乎也褪去了那些严肃,举手投足慵懒而闲适,倒多了世家贵公子的气度。      喜娘在一边唱诺天长地久早生贵子,穆承林自己亲自斟了合卺酒递于江德昭,在对方窘迫的红霞中倾身饮尽。      也许是穆承林不再隐藏自己的爱慕,也许是他亦不再顾及人前人后,也许是今夜江德昭自己本身也心神迷醉,她总觉得对方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每一次移动都能够在她身上点燃一簇簇的火苗。      倒在床榻上时,穆承林问她:“在想什么?”      江德昭脑中一片空白,展眼望去到处都是烧尽人理智的红色,她摇了摇头。      穆承林轻笑,随手抽走她那繁复的腰带:“从今而后,你只要想着我就好。”      江德昭抿着唇,只听到穆承林接着道:“我会用事实告诉你,我值得让你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手机和钱钱都被偷了QAQ 这两天都忙着买新手机,补办手机卡~~~ 下章,咳咳,大家懂得,一定要淡定,淡定,再淡定 40 40、夫君太给力 ...   红烛高照,床顶刺绣的双飞比翼鸟在云雾中交颈翱翔着,宝石般的眼,金线织就的羽翎,玫红的额角相互碰触着,看得人浑身发烧发烫。      此时此刻,江德昭乍然想到他那三任妻子,他是不是在静夜里对她们吐露过爱慕,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拥着她们躺在红鸾帐中缠绵悱恻。      往日里从来没有过的思绪,居然在这洞房花烛夜突然而至,让她即茫然又惧怕。      身上的男子气息渐渐粗重,他几乎是急切的探入她的裙内,炙热的大手在她腿间摸索,那双眼如狼似虎,瞬间没有了理智。      直到钝痛传来,江德昭才醒悟般,咬牙闷哼了声,看向身上的男子:“你……”      穆承林扣住她的腰肢,哑声道:“你是我的。”      “痛!”江德昭死死的抓住他的臂膀。      明明两人的衣裳都还没有褪尽,这股子疼痛到底是怎么来的?体内那热烫之物又是什么?      江德昭再如何早熟懂事,对男女之事却实在是一无所知。出嫁之前,舅妈对她的教导也是半遮半掩,世家女子对鱼水之欢本来就羞于启口,春宫图画得再如何惟妙惟肖也终归是一些冰冷的图画,巴掌大的画面,男子的身子到底是如何模样也不会全然画出,她更是羞于仔细瞧看。      看着欲-火难耐,实则还保持最后一分清醒的穆承林轻声笑了起来,倾声吻住她的唇瓣:“别担心,只是一瞬间的事,以后都不会疼了。”      江德昭的惊叫都带上了哭腔,她的身子从来未有这么痛过,也从未有人这么顽固她的疼痛一意孤行。怒火之下,那些新嫁娘的羞恼又被压制,江德昭朝他锤了过去,轻泣:“你轻些。”      穆承林干脆含着她的舌尖,吸取她所有的抱怨和委屈。      他知道她疼,可是她越疼,就代表她是真正的已经属于了他。      江德昭不知道,当初,他有多担心。担心皇帝会出尔反尔,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撤销之前的许诺,将指婚的圣旨给收回去。三皇子对外来说,虽然不得宠,可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再弱懦无能也不能让外人抢了他中意的女子啊。      对皇帝来说,一个女子而已,赏赐给臣子只能是赏赐,送给自己的儿子那就是恩情,如果三皇子是个聪明的,借此就能够与自己的父皇冰释前嫌。      穆承林是外臣,顶多再补偿他一个两个或者三四个美人就是;段瑞盺是家子,顺了他的心意,比苦口婆心的说一些空口白话来挽回父子关系好得多。      穆承林提心吊胆了大半年,一直到此时此刻,真真正正的将她拥在了怀里,让她彻彻底底的成为自己的妻子,那悬着的心才落在了实处。      江德昭已经满脸泪水,眉头深深的绞在一处,浑身发抖好不可怜。      穆承林忍了又忍终于败下阵来,吮干她的泪水:“对不起,我再也不这般鲁莽了。”双臂一展将她抱了起来,两人的红衫拖曳在地,宛如一道绯红的彩霞,蜿蜒着向浴房而去。      江德昭在他肩头望到床榻上那柔皱的雪白的巾帕,上面点点红晕仿佛痛极之后落下的泪,甜蜜而失落。      她狠狠一口咬在他半露的肩头上,穆承林闷哼,随手褪去两人的衣裳,等到一切落尽,才将她放入浴桶之内。      江德昭小心的挪动身子靠在桶边,抬眼看去,正看到男人精瘦的身子站在她的对面,赤-裸-的胸膛,有力的双腿,还有从所未见的……      穆承林瞧着她发白的脸色和犹疑的眼神就忍不住高兴,贴着桶沿就迈了进去。江德昭如兔子感受到危险般缩在了一角,看也不敢看他。      穆承林闷笑,强制性把她拥到了怀里坐着,双手轻轻的替她揉捏肩膀:“这些日子太累了,等回了门就可以轻松些。”      江德昭僵着背,闷闷的嗯了声。      那手逐渐往下滑动,深入水下。      她的双手撑在他的臂膀之上,手心里是他鼓胀起来的筋肉,那么的有力那么的坚定。      穆承林轻声问她:“还疼么?”      这种话,怎么回答?!      江德昭倔强的闭紧了嘴巴。两人贴着的脸颊上,只感觉到她偶尔闪动的眼睫扑闪在自己的肌肤上,如同撩人的孔雀翎毛在骚-动-着自己的手心,温柔又小心翼翼。      他爱极了她这般脆弱又坚强的模样,她已经属于他了,现在他要教导她真正的鱼水之欢。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是紧张中又带有期待的,是懵懂中摸索,是渐入佳境到食髓知味的。      她呼吸渐渐粗重,头微微的扬起,靠在他的鬓边,得到男子时不时的一个亲吻,湿漉漉的,温情的,带着爱慕和安抚的亲吻。      在浴桶中的欢-爱是绵长而难耐的,心口的那股火一直在缓慢的燃烧,不够烈,也不够旺。      所以,等穆承林将她压在软榻上,那火终于被点燃了,噗噗的在空中炸裂出无数的声响。      江德昭如同被狂风骤雨拍打的小舟,沉沉浮浮的害怕被欲-海-给撞翻,她只能将头顶在他的胸膛,努力的靠近他,紧紧的贴着他,喉咙深处发出暗哑而破碎的呻-吟。      男人像一头被放出笼子的野兽,不知疲倦的吞食着自己的猎物,让她彻底的融入他的骨血,无法分离。      *      寅时三刻,热闹了半夜的穆家再一次传来了仆人们的脚步声。      穆老夫人起床的时候,穆老大人还在睡,她推揉了老爷子两下:“还不去上朝?”      穆老大人翻了个身:“大休。”      穆老夫人这才想起,儿子成亲了。她那个有克妻之名的儿子终于……娶媳妇了。      虽然,媳妇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不过,来日方长,有了第四个媳妇还会有第五个的。穆老夫人很认真的考虑着。      一想到这个,她又怒了,去掀老爷子的被子:“起来,等会承林要来敬茶。”      穆老大人脑袋朝外,动弹了两下继续睡。      老夫老妻的,老夫人也不能让老爷子冻着啊,被子又盖上去了,还是忍不住揪着他的耳朵道:“我今天要给江氏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这穆家可不是江家,由不得她狐假虎威。”      穆老大人一跳就起来了:“你没事找事啊,抓着新进门的媳妇闹腾什么?这盘阳城里谁不知道穆家是你做主!”      穆老夫人梗着脖子:“江氏不知道。”      “什么江氏江氏,你要喊她儿媳妇!”      “江氏!”      穆老大人眼珠子一瞪,直接把穆老夫人往床榻里面一推:“睡觉。”      穆老夫人顽固抵抗:“我要起床,等儿子来敬茶。那江氏敢起晚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穆老大人直接把被子蒙在两个人的头上,对外头候着的丫头喊:“少爷起了之后再来通报。好不容易拿了大休,懒觉都不让我睡个饱吗!”      屋子里足足闹腾了两炷香的时辰,这才安静下来。      里面传来了穆老大人最后的警告:“你不疼儿媳妇,难道儿子不疼?这才进门第一天,你就摆下马威,担心儿子一心疼媳妇,反怨你这娘有事没事闹腾得家宅不宁,到时候分府单住看你怎么办。”      穆老夫人吼了一句:“他敢!”      到底再没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整版去邮箱找,邮箱在专栏里 文档密码:fujun40 感冒还在持续,无力望天,顺道:末日快乐【这话说得人怎么也没法快乐起来啊,叹气】 41 41、夫君太给力 ...   清秋的晨雾还未散尽,穆承学已经出了房门,再有管事等在外面,将他一袭簇新的长衫出来,精神气很是不错,就是眼底的黑圈比前些日子更为明显。      穆承学温和的问:“白管事,昨夜那位贵客可还在?”      白管事见了简单的礼,回话:“二少爷,那位夫人昨夜暂住在了昙花院的客居里,半个时辰前还问了大少爷的去处。”      穆承学苦恼的揉了揉眉根:“府里的人没有多嘴吧?”      “二少爷尽管放心,安排的人很妥帖。”      伺候穆承学的人本来就不多,平日里跟着他左右的也只有白管事,加上跑腿的侍童一行三人就往昙花院去了。白管事是府里最为伶俐之人,是穆承学与穆老太君长谈后,老太君特意指给他的人。在穆承学看来,整个穆府的人唯一能够对他忠心不二的惟有这白管事了,当然,前提是不提老太君。      大孙氏早就起了,或者说她根本彻夜未曾歇息过。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更不该偷偷来。若是未发生那事之前,居在深闺的她也从来不敢做出此等匪夷所思之事。只是,以前的大孙氏早已湮灭在男子的虚情假意中,如今的她已经千疮百孔,为了那虚无的妄想不顾一切,闷头先前,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退缩。      她竖起最高最坚固的盾牌面对穆家人。      穆承学听着她苦情的哭诉:“我只是想要见穆大人一面,见他最后一面,我就走,此生此世再也不见他。”      穆承学说:“大哥如今有要事在身,不好见客。”      大孙氏几乎跪到了地上,一张小脸梨花带雨。若是以前还圆润的脸颊就如雪梨滚珠,偏生现在的她太瘦,颧骨高耸,两眼深陷,那两片薄唇跟刀片一样。在穆承学听来,她说出的话也有着削铁如泥的功效,让他说不出重话,他也不可能让这个女子去见大哥。      “前些日子孙家就送来了帖子,想来二公子应该早已收到?我自问孙家并没有任何高攀的意思,只是故人相见,穆家连个回话都没有,与众人口中的礼仪大家相去甚远,让小女子惶恐,也不知是帖子是否有错处,或者是穆家看不起我这故人,怕涨了我的污秽,惹人嗤笑。”      穆承学苦不堪言:“孙……姑娘,贵府的帖子的确是收到了。只是,你也知晓,穆家这半年来一直忙碌大哥的婚事。这是皇上指婚,身为臣子万万是不能亏待江家,穆家也实在是抽不出闲暇处理私事,故而大多都推到了年后,待一切尘埃落定,穆家定然会携礼上门道谢,感谢众位的通情达理,我们穆家百年之家,可从来不会请看任何一个外人,也不敢得罪盘阳城里任何一户人家,这‘高攀’的话,穆家实在是承受不起。”      两人你来我往,话中连推带打各自给各自高帽戴了无数顶,孙氏死活不退去,穆承学也做不出撕掉脸皮之事。      太极连打了一盏茶时分,直到另外一位妇人突然而至。      穆家大房齐氏进来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孙氏,颇为惊讶的问穆承学:“这是谁?”那眼神,颇有点看穆承学骗了好人家闺女,搞得对方上门来寻亲的戏码似的。      穆承学尴尬:“大伯母,您怎么过来了?”又回她的话,“这位是孙姑娘。”      齐氏追根究底:“哪个孙家?”      穆承学硬着头皮:“城西商贾孙。”      “哦——”齐氏拖着长长的音腔,“那这位应该是……小孙氏!”      在外,那大孙氏早已身死,死去的人自然不会复活,那么看这年纪的孙氏就只可能是小孙氏。      孙氏脸色刷得苍白,抖着唇解释道:“我,我是孙家长女,妹妹今日并未来穆家。”      齐氏大喝:“住嘴!”她踱步到孙氏面前,“好端端的活人,干嘛说自己是死而复生的鬼魂?拿亡故之人来我穆家开玩笑吗?你以为我穆家是那信奉鬼怪的愚昧之人?你到底有何居心?”      “我,我,我……”孙氏被对方的疾言厉色给怔住,半响都说不出完整的话。      “就算你是鬼魂,我穆家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未做出任何愧对你孙家之事,你真要索命也该去找那残害你的负心人,而不是找上我穆家。说到底,孙家以前虽然与穆家结亲,可到底亲也没成,堂也未拜,大孙氏的名牌都没有入我穆家祠堂,更别说孙氏的坟那也不是在我穆家的山里。      你干什么来我穆家?你嫌弃孙家给我穆家添的丑闻还不够吗?你们孙家到底还要不要脸面,连死人都不放过!      你说你是大孙氏,你拿出证据来!你到底是死是活,既然是死的你又是谁,是活的,那当年坟头埋的人是谁?我穆家每年清明烧在你坟头的冥纸是烧给谁的?”      齐氏压根不承认面前的人是孙氏。摆明了,孙家丢得起这个脸,穆家可没有陪孙家一起演戏的道理。      你要找穆承林,好,你说你是谁!你说你是大孙氏,怎么证明?你要孙家给证明,行啊,让孙家人来说,看孙家怎么说,看盘阳城里的人怎么看!      这一大番话说出来,只说得大孙氏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她明明就活着,明明就是大孙氏,可是别人不承认,不承认就见不到穆承林,见不到穆承林,就更别说她那满腔的情意无法让那人明白,更别说往后的各种可能。      齐氏最后还教训了穆承学:“别由着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叮嘱府里的门房,眼睛放敞亮一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阿鬼阿神的都放进来,大喜的日子凭添了秽气。”      再一挥帕子,笑语嫣然:“走了,跟大伯母去见你新婶婶。昨日我瞧了一眼,那模样,啧啧。”      不大的小厅里一阵秋风从廊外挂了进来,吹得大孙氏那一头乌发胡乱飞舞,如长牙舞爪的鬼魅,在骄阳的秋日里凭添了一丝阴气。      *      同样的日子,在别人眼中不一定就喜气洋洋了。      段瑞盺从九月初就开始在户部呆着寸步不离。他的母亲和妃知晓江德昭被指婚穆承林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对自己这个儿子十分委婉的表示了可惜:“在你父皇心目中,臣子到底还是比皇子重要些。”      望着段瑞盺一副怏怏的神情,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再好能够好到哪里去?只要你办好了你父皇的差事,求一个一品大臣的女儿才与你登对。”      段瑞盺在北雍为质五年,与西衡皇族的关系早已如冰川,对自己的母亲也只有基本的尊重。为质的岁月改变了他的性情,也冲刷了他所有的亲情。      和妃心里明白,可她不愿意承认。      “母妃是一心为你好。”和妃苦口婆心的说,“你是皇子,你其他的兄弟中,看看有哪个会看上一个五品官儿的女儿?就算真的中意了,也是纳为侧妃或者是妾,正妃的人选是万万由不得你的。你不为深宫中苦苦求存的母妃考虑,可你也得为你自己的将来考虑啊!一个小官的女儿能够帮你什么?真正遇到了大事,你能够找谁帮忙?你的兄弟姐妹?还是母妃?都不是,是你的妻族,只有他们是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与你同在一条船上的人。”      “盺儿啊!”和妃倏然泪下,“母妃是真正希望你能够顺顺当当的长命百岁。”      娶了江德昭就不能和顺到老么?不见得!      别人不知道,西衡皇族的人,乃至于西衡的朝臣们都知晓,只要三皇子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娶一位低微的正妃,那么他就彻底的脱离了皇子们的争位圈子,能够在皇帝的心中做一个真正的无能儿子。      且不说段瑞盺是否真的愿意放弃那个争夺至尊之位的权利,就单单他的母亲和妃,只怕也不是那种任命的主。      入了深宫,爬到四妃之位的女子,真的有那么甘于平淡的人吗?      段瑞盺不会去反驳和妃的话,他只是依然恭敬,依然孝顺。他在皇帝面前也依然是那个有点能力,可丝毫不懂得营私结党的皇子,是个与皇帝有道深深鸿沟的儿子。      公主段瑞芷没心没肺的取笑他:“现在全西衡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段瑞盺是个连自己心爱女子都保不住懦夫。”      段瑞盺笑道:“嘴长在别人的脸上,由不得我。”      段瑞芷趴在他的背脊上,扯着他鬓边的垂发,咯咯的笑:“没事,你再弱,那也是我的三哥哥。他们欺负你,我去替你报仇。”      段瑞盺问:“你准备找谁报仇?”      “当然是江家人啊!”段瑞芷咬牙切齿的道,“特别是江家新出的那位二甲进士。”      段瑞盺立即道:“德弘好不容易得到圣眷,说不定以后还能够成为西衡的栋梁之材,你可别去捉弄他。”      段瑞芷冷笑:“那种欺软怕硬的小子,我西衡要多少有多少。反正,三哥哥你别管了。”      段瑞盺知道这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鬼主意又多,明面上越阻止她就越嚣张,只能让人暗中阻挠。      心里叹口气,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想到如今盘阳城里说他为了一个美人弄的茶不思饭不想的谣传,微微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恩哼,二更,末日啊,我也有一点点给力 我是不会承认我被某些禽兽逼的QAQ,今晚出门鸟,没法三更鸟,某只禽兽记账,明天补 42 江德昭觉得浑身都疼,仿佛每一块血肉硬生生从骨头上给剥离下来了一样,才动,股间似胀似酸的生疏感令她愣住,半响才恍惚知晓那是怎么回事,脸若红霞,眉宇间似羞似恼。 “醒了。”身边一团温热靠了过来,肩膀即刻被对方搂住了。 江德昭轻声‘嗯’,不去看那人。 她难得如此羞涩之态,倒是让穆承林好笑中泛出一点温情,伸手抚了抚她的腹部,触手软绵绵滑腻非常,再看她那红透的耳尖,就忍不住凑上去呢喃:“娘子,叫声夫君来听听。” 江德昭暗呛了一声,整个人都背转身去不看他。 穆承林将她搂紧了些,双腿深入她的腿间,额头摩擦着她的耳廓,另一只手从腋下探入,居然在胸前那柔软上摩擦着。江德昭被他折腾到半夜才歇息,全身正疲累得过分,哪里还禁得住他的揉捏,手肘推了又推,那人反而借机更进一步,热乎乎的气息浮在她的耳瓣,连心口都滚烫了起来。 江德昭假装镇定的扫向床外,想要透过那红纱帐看出一点天明之色来:“都什么时辰了,该起来给公公婆婆敬茶。” 穆承林不紧不慢地道:“不急。” 江德昭道:“那你歇着,我先洗漱梳妆。等会再服侍你晨起。”作为新妇,嫁入夫家的第一日就懒散惫惰,被人说道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穆承林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对于自己的母亲,身为儿子,他可是了解至深。只得讪讪收回色爪,起身道:“我忘了老太君还在,她老人家比我这每日上朝的人都起得早。”率先拉开床帐,喊人入室伺候洗漱。 先进来的一位妇人姓袁,是穆承林内院的管事,身后领着一群端着洗漱用品的丫鬟童子。给两人行了礼后,再去床榻上看视,果然捡到一块沾着红梅的白帕,笑盈盈的偷视了江德昭一眼,瞧着穆承林的目光也锁在了少夫人身上,心里更是明白了几分,面上就越发恭敬了。 穆承林问:“爹娘可都起了?” 袁管事有意给新进门的少夫人卖个好,笑着回答:“老爷今日不用上朝,会比平日里晚上半个时辰才起。老夫人最近也累着了,我来之前特意去瞧了瞧,也没听到动静。就方才,有丫头来传话,说老爷让少爷少夫人起了之后再去通报。” 江德昭正在束发,闻言顿了顿,抬眼望了望自己的丫鬟白瓷,对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穆承林没注意她们主仆的神色,擦了脸后就靠过来,斜手指着妆台上另外备置的一个镂空镶玉玛瑙盒子,道:“用这个。” 江德昭看盒子就知道不是陪嫁过来的物品,自己亲手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一套金凤栖梧桐的头面,发钗、插梳、步摇、耳坠、项圈、手镯、戒指无疑不全,照得还不够通亮的居室一片金光闪闪,好不华贵。 整个屋里,除了两位主人外,就袁管事与江德昭的贴身丫鬟白瓷与青琉略为惊讶,其余众人无不是瞠目结舌,面上闪过羡慕嫉妒之色。 穆承林从中拿出金翎缠丝手镯,在她手腕上比划了两圈,镯上堪比发丝还要细小的羽纹衬托得白皙的肌肤越发莹润,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穆承林下意识的揉了揉她的腕骨,笑道:“真是纤细。” 袁管事凑趣道:“少夫人越是细嫩,不越是招少爷疼么。” 穆承林轻轻在她手背上吻了吻,低语道:“都要疼到骨子里去了。” 江德昭从未在外人面前被人这般亲近过,面上不由得更加羞恼,只觉得被亲吻的那一块肌肤犹如被火烧了一般,怎么挣扎都挣不出他的掌控。半响,才看着对方将那手镯小心翼翼的套在腕上,而后,依然是控制不住似的又在她的面颊上贴了一个吻。 袁管事笑颜逐开,众多丫鬟们更是嬉笑出声来。 一直走到主厅,听到穆老爷穆老夫人已经等候,江德昭这才将那些个女子情怀完全压制。 厅内主位上还坐着穆老太君,身后分别站着穆承芳和另一名女子。江德昭早就见过穆家众人的画像,知晓这是穆家本家四房的六姑娘,同时坐在下位的是穆家一房和二房的夫人齐氏和赵氏,再是穆承林的两位庶出弟弟穆承学、穆承尹。 穆老太君瞧见两人携手进来就喜笑颜开。江德昭的身世早就在穆承林的口中听到过,她老人家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子为一名女子上心的样子。穆老太君在很久以前就不喜三房的媳妇。她老人家是武将世家出生的女子,有勇有谋,又最是大方,只可惜早生了十来年,没赶上皇帝新政,否则也可以混个不大不小的女将军当当。穆老太君是遗憾的,同时,她也就最看不惯女子的柔弱和狭隘。偏生,三房的儿媳妇最初那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粗放性子等到生产之后就彻底变了。做母亲的,全身心的为儿女打算是好,可眼光必须毒辣,不能做那井底之蛙,否则害了孩子更是害了家族。 所以,在穆承林偷偷让她老人家做主的时候,穆老太君就特意让人去调查了江德昭的过往。调查之后的结果,以‘意外之喜’四个字来概括毫不为过。只是,一想到三房媳妇的性子,她又忍不住有些担心,除此之外,她更加想要看看江德昭如何攻破这个难题。 穆老太君喝了茶,拉着江德昭仔细看了看,见其坦然对视,目光真挚,浅笑倩兮端的是名门闺秀风范,心里的喜悦就更贴近了一分。 “听闻你在娘家之时排行老一?” 江德昭道:“我上还有一位哥哥。”。 “哦,你那哥哥可有正事在身?” 江德昭点头称是。 老太君又问:“弟妹们性子如何?” 江德昭笑道:“甚好。” 老太君继续问:“怎么个好法?” 江德昭道:“弟弟光耀门楣,知礼守信;妹妹豁达率真,有情有义。” “我听说你还有一庶出妹妹。” 江德昭一丝犹豫都没有,说:“小妹天真,深得家人宠爱。” 老太君见她答得滴水不漏,与自己暗中打探得不差毫厘,偏话里话外又听不出任何怨怼,实属难得,遂挥手让人捧上礼盒。里面一对上好血玉镯子,圆润通透,里面血色如重彩,透色浮薄云,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东西穆家人都曾见过,是当年穆老太君新嫁穆家之时的陪嫁之物,据说是前朝皇后心头所好,辗转到了老太君之手,一直到她老人家产下四房嫡亲儿子之后才被仔细收纳。有人传言,穆老太君之所以胎胎得男,就是因为常年佩戴此血玉的缘故。 老太君亲手将两对镯子替换,嘱咐江德昭:“戴着,不要摘下了。” 江德昭看穆承林一眼,对方眉目不动,她也就磕头重谢了。 穆老爷最是实在,他只将一本帐薄交到了穆承林手上,这也算是继承了一部分家财。有穆老太君在坐,穆老夫人自然不好再疾言厉色,只能沉着脸从头上剥下一根金簪来递给江德昭,冷声道:“我们穆家的媳妇最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不管承林之前的人如何,现在这副担子在你身上,希望你不要让我穆家失望。” 江德昭还未说话,穆承林即咳嗽道:“娘,您是准备有了孙儿就不要儿子了?” 穆老夫人嗔道:“瞎说。” 穆承芳也凑过来摇晃着穆老夫人的手臂:“娘啊,您别吓我。”要是穆承芳嫁入了夫家,婆婆也对她这么来一句,穆承芳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跟江德昭一样忍气吞声,还是该站起来大声反驳了。穆老夫人在给江德昭立规矩,可如今的江德昭不也是穆承芳的榜样么? 穆老夫人下意识的安抚女儿:“你当然不同。” 穆承芳伧然欲哭,大房的齐氏一见,立马笑道:“你这丫头,难道没听出这是玩笑话嘛!当年我就用这话来糊弄你娘亲的,可把她吓坏了,还让我被你爹爹埋怨了一顿。”转头问穆老爷,“三叔,你说是不是啊?” 穆老爷只能讪笑两声:“都一家人,打趣两句当不得真。” 有了这话,齐氏赶紧拉着江德昭转向自己这边:“该我了该我了,我可难得受你们夫妻一拜,今日可要让我过足瘾,否则这礼可就飞了。” 穆承林拉着江德昭扎扎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只把齐氏乐得合不拢嘴,送了一对镂空滚珠金葫芦耳坠。 赵氏不意节外生枝,送了鸳鸯交颈玉佩一对,说了一串吉祥话,总算把两人放了过去。 等两人坐稳,穆承芳就落在下处行了礼,说了贺词,巧笑道:“哥哥离家多年,送我的礼物更是逐年减少,新嫂嫂你可要将哥哥这些年亏欠我的都给补回来。” 江德昭笑道:“我这里别的不多,就女儿家的东西多。以后只要有你看中的,尽管挑去。”说罢,白瓷双手捧了锦盒上来,穆承芳大大咧咧的当众打开看了,也是一副桃花闹春金头面,比今早穆承林送给江德昭那一套不逞多让。 穆承芳笑得灿烂,只道:“嫂嫂可比哥哥大方多了。” 最后两位庶出的小叔也分别见礼,江德昭回了半礼,穆承学得了一套鲤鱼跃龙门文房四宝,穆承尹是一柄古拙的宝剑,对日而照,冷冽的剑刃刺花人的双眼。 繁琐的媳妇茶总算折腾完毕,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提及穆府管家权交接之事。 43 两人方才出门,穆承林就再一次抓住了江德昭的柔荑,这一次江德昭并没有挣扎,任由他一路牵着自己回了院。 穆承林待她坐定就将帐薄交到她的手上:“这里面是一千亩良田最近十年的帐薄。因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地,不能亲自管理,故而是交给父亲暂代。” “十年前你才十五。” 穆承林笑着:“对。那时候我初入官场,父亲觉得我已经成人,吃穿用度还好,可人情往来耗费颇丰,不能再从府中公帐上走帐,特意提前分出了一部分家产与我,只等我娶亲后再接手。” 哪里知道,穆承林官场上一帆风顺,情场上却是一路风雨,直到十年后,这份家财才真真正正落实到他的手上。 如今两人成亲,虽然还住在穆府,可名义上已经是自称一家,以后别说是人情往来不能走穆家公帐,连吃穿用度也必须每月向穆家真正的管家人交纳‘月供’。那笔银子自然就是从这本帐薄上支出。 江德昭静静的翻看着账本,并没有吱声。这帐薄到了她的手上,不管上面是否有烂账、坏账,更甚至于有假账,她都不能去追问。因为这是从穆老爷手上传给穆承林,说明这份帐薄是过了穆老爷的眼,是他老人家默认。 穆承林再拿出一个盒子,最上是一叠地契:“这是我为官十年来陆陆续续置办的产业,大部分都是庄子别院。每一处负责的看护不会超过十人,最少五人。” 江德昭简单的翻阅了一下,发现庄子遍布西衡各地,反而在他为官之地没有一片瓦田。心里知晓这是他的谨慎之举,自然是仔细收纳备好。 地契之下果然又是帐薄。里面分别记载了这些年庄子里的进出项目。有果园,也有田地,还有两处居然是马场,出项主要是庄子人的每月的工钱。 江德昭心算了一下所有庄子每月大概要发的工钱,再根据帐薄每年核算后的进项后。一年差不多五千两的进账,而他每年的人情往来所用的出项也不足五百两银子。突然发现,穆承林居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公。最重要的是,这笔银子算是他的私房,家人并不知晓,或者说就算知晓,也不知道具体数目。除却这些,还有为官者每年的冰敬和炭敬,更是一大笔进账,这些是不会出现在帐薄里面。 穆承林瞧着她轻松的神色,打趣道:“是不是突然发现为夫家财颇丰,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个大财主了。” 江德昭瞄他的肚皮一眼:“据我说知,但凡财大气粗之人都腰粗。” 穆承林搂着她,轻咬着道:“我腰粗不粗,你昨夜不是已经知晓了。” 江德昭懊悔的抿着唇,决定不再搭理这个浑人,假装整理帐薄等物。穆承林依然没有放开她,只让袁管事叫了院子里所有的丫鬟仆役进来,一个个报了名号,拜了女主人,江德昭再根据每人等级分发了红包,待到喜洋洋的众人离去后,她才感觉腰酸背疼。 一双大手适时的按摩着,穆承林含糊着问:“累了?” 江德昭‘嗯’了声,抓住他的爪子道:“他们都不在了,你这戏也可以歇歇了。” 穆承林笑:“我的戏,我演了什么戏?” 江德昭平静道:“你并不是那种孟浪好色之人。今日你三番两次对我轻……亲密,不正是要告诉他们你的立场么?想来经过你半日的努力,整个穆家都已经知晓你穆承林穆大人与我情投意合,凤凰和鸣。不说旁的,至少我们这个小院里是不会有人如愣头青似的,与我较劲了。” 穆承林贴着她,轻笑道:“较劲是轻的,我就怕他们阳奉阴违,在你与家人之间搬弄是非。” 江德昭感念他的细心,只说:“我既然嫁入了穆家,就是穆家的人了。小事我自然会忍让三分,大事也会与你商讨,哪里那么容易被小人捉弄的。” 穆承林只觉对方处处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忍不住将人拥紧了几分:“幸好娶的是你。” 江德昭忍不住莞尔:“所以啊,你另外的私房可得藏好了,别被我发现。否则全部上缴充公,一旦你惹了我,我就卷了你的银子私逃了。” 穆承林哈哈大笑,咬着她的耳朵,叫:“坏丫头。”一只手已经探入了她的衣襟,继续道,“作为你的夫君,我当然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在外,我是那正人君子,不会对旁的女子露出垂涎之色。可对于娘子你,我色得理所当然。何况在府里,我本就不用压抑自己的真性情,想要如何非礼你就如何非礼你,想要如何轻薄你就如何轻薄你……” 话还未说完,已经咬上了她的颈脖,在白皙的肌肤上吮出个绯红的印记。 江德昭哪里听过如此动人且直白的爱语,明明没有外人在,整个人也羞的面红耳赤,眼角眉梢都荡漾着一抹春情,只看得穆承林心池浮动,含着那两片薄唇就轻尝浅吻。 腰带被抽走,人被压在椅围的方寸之间动弹不得,只有此时,江德昭就觉得温文尔雅的穆承林相当有攻击力,似乎随时随地准备将她拆吃入肚。 她忍不住□一声,感到那只手有着灼伤人的温度在她肌肤上游走,从腰腹到背脊,再探入胸间。那唇舌从她的嘴角滑下,咬着她的颈部,舔舐她的锁骨,一路蜿蜒,留下热切的气息。那些个激情的、暧昧的、热烈的温度几乎要将两人吞噬。 江德昭勉力留下一丝清明,断断续续的道:“不要在这里。” “他们不会进来。” “可……嗯……”身上这个可恶的男子已经挑开她的裙摆,从双腿之间探入。昨夜的酸痛还历历在目,江德昭控制不住的颤抖,几乎是带着哭腔的说,“你轻些!” 穆承林抬头,在她委屈中含有惧怕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略微潮红的脸。他的舌尖舔上她的眼睑,吸干她的泪水,手下却是不停,等到她稍微分心,那巨剑已经横刀刺入,江德昭闷哼一声,五指深深的掐入他的肩膀。 男人的喘息声、女子的哭泣声、椅凳之间发出的咯吱声,偶尔还有夫妻之间的低语,如果贴近窗棂,似乎都能够听到女子的轻声求饶。屋外耳尖的丫鬟已经红着脸,忍不住羞离。 袁管事像一根木头似的伫立在门廊边,对着来问话的丫鬟道:“去厨房打听打听,看看老太君和老爷夫人是在何处用饭。如果都是在主院,就让人来传个话;如果不是,就让厨房把大少爷和少夫人的饭食先热在灶头上,等传唤的时候再送来。” 不通人事的小丫鬟点了点头,又复述了一遍这才领命走了。不一会,果然说老太君和老爷夫人们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餐。 屋里的动静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偃旗息鼓,袁管事靠近门口听了听,又站直了。 穆承林披着外衫打开了房门,道:“让人送水来。” 袁管事赶紧应了,等领着人送水进去,就只看到垂着床帐的床榻被遮得密密实实,榻边的绣鞋被胡乱放着,衣裳也被抛的到处都是。有小童忍不住偷看,就被袁管事暗中狠狠敲了一下,众人这又低眉顺目的出去了。 白瓷正从外间进来,悄声问关门的袁管事:“可是传饭了?” 袁管事温声道:“还没,再等两刻钟。”说罢,又贴过去细声细气的问,“姑娘,夫人可有什么忌口之物?” 白瓷谨慎地回道:“没什么特别忌口的呀。” 袁管事明显不信,又挪了挪脚步,更加靠近了两分:“姑娘,如今你我都是同时伺候两位主人,主人们是一家人,你我自然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瓷跟着江德昭已久,本就是聪明伶俐的,听了这话也就明白了话里的深意,半是抱歉地道:“管事饶恕个,我年纪小不懂事,心直口快得紧,你有什么话尽管直问,我定然知无不言。” 袁管见对方接茬,自然也就放□段,两人换位到了院中石桌边。袁管事更是掏出个小册子来,仔细询问江德昭的忌讳,一样样一条条都记在了本子上。同时,也将这府里的规矩,都细细的提点给了白瓷。 过了两日,白瓷已经把穆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家仆们识个□不离十,对穆家的规矩也熟记在心。青琉更是勤快,只要穆承林不在,她就在江德昭耳边嘀嘀咕咕穆家的大小事。大的有穆家这几十年收到了宫中多少赏赐,有多少穆家子弟进爵贬官;小的到哪位主人添了丫鬟,置办了什么贵重物件,无一不说。 “不知夫人知晓不知晓,穆家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 “什么?” 青琉捂着嘴:“听说穆家的男子大多都不会纳妾。若是纳妾,一旦妾室产下孩子,就必须遣到别庄居住,一年也就见上亲儿一回。孩子们都归正室夫人教养,更是不许单独去见生母。” 白瓷捶她一下,低声道:“这事夫人早就知了。那是周老太君特意让人打听来的,老太君说‘只这一条,姑娘就不会在穆家吃得大亏去’。” 青琉反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姑爷不是十五岁就定亲了么?可他到二十五才成亲,这中间十年他身边难道都没一个人?夫人才嫁入穆家,别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知道,这事可必须明白,别到时候被穆家糊弄了,平白无故的得了一个孩子,而孩子还在生母身边常年不离。”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如果真有,那孩子最少也有□岁了。” 白瓷恍然大悟,江德昭也挑起了眉。 44 青琉问:“夫人,要不要我再去打探打探?姑爷十五岁之后就甚少回家,兴许在府里没人,在外为官的时候才收。更或者,直接把府里的人带着走马上任,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成亲,那人也就留在了任地也说不定。” 江德昭摆了摆手,示意青琉不要再说,只道:“这两种情况都不大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老夫人那处容不得穆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她老人家想要夫君传宗接代的心事早就众人皆知,哪里会容许自己的孙子不认祖归宗的?就算老夫人不知晓,真有那样的女子,在夫君无正妻的情况下,她又怎么会放过让孩子做穆家长子的机会?再说夫君……从他与我相遇起,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他对我的态度,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坦坦荡荡,是真真实实的磊落君子。这样的人,不屑于隐藏有子之事。如果真有,他也会对我直言不讳,隐瞒只会破坏我们夫妻刚刚建立的信任和情分。他为官多年,这点因果看得比谁都透彻。” 青琉还是有点担心。 江德昭两指滑在血玉手镯上:“最后一条,你们都说穆家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妾室不能留子。就我这些日子观察,老太君对夫君甚为宠溺,而我与夫君的姻缘更是老太君亲手拉线说媒,这也充分说明,夫君十分敬重老太君,说不得老太君对夫君之事了解得比婆婆还多。夫君真有庶子,就算不会告诉婆婆,那也会告知老太君,这才能避免后患。” 白瓷笑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总之就是一句话,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姑爷如果真的有妾室和庶子,瞒得过老夫人,却瞒不过老太君。如今瞧着老太君对姑爷有求必应,说明妾室、庶子之事都还只是凭空臆想,我们根本不用担心。” 江德昭点头,青琉瘪了瘪嘴,思来想去又想到了什么:“明日就三朝回门了,我礼单还没整理出来呢。”说着,一阵风一阵雨的就跑了。 白瓷迟疑:“夫人……” 江德昭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果盘:“拿些去哄哄她吧,说我知道她的好意。” 白瓷‘嗯’了声,抓了两把喜糖也跟着跑出去了。 三朝回门后,江德昭就真的算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说是备礼,其实就是替穆承林备下拜见岳父岳母的礼物,顺带还有江家那大大小小众多亲眷的礼。 等到晚间穆承林回来,他又拿出一份礼单,瞧着比江德昭那份还更加贵重一些。 江德昭犹豫了一瞬,穆承林已道:“把这些都添进去,另外写一份完整的单子,东西我早就让人封箱子装填好了,没什么可操心的。”说着,握着她的手腕把那一对血玉镯子摘了,重新换上他喜欢的那对金翎缠丝手镯,“白日里你是穆家的,晚上你是我一个人的。” 江德昭哭笑不得:“等到歇息的时候不还是要摘下来。” 穆承林固执的说:“反正在这屋里,你就只能穿戴我的东西。” “是是是。”江德昭连声道,面上轻笑着,心里到底甜蜜。 这一夜穆承林终于让疲累了两日的江德昭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上两人就收拾妥当,拖了两车的礼物,去了江家。 江德弘远远的瞧见他们来了,让人点了万响鞭炮,只轰得人双耳鸣动。 江德昭如今今非昔比,不再是江家那不得父母宠爱的弱女子,当就皇上指婚这一项就足够让江大人赔上笑脸,从头称赞到尾了。马氏的病还没好,躺在床上受了江德昭的礼,等看见礼单上那一件件珍稀物事,顿时就从床上起来,喜滋滋的吃了粥,就去亲点礼物去了。 江德昭不以为意,穆承林也老神在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岳母的失礼之处,屋里前前后后倒都是胡氏在打理,江德玉也全程陪同。 穆承林对穆家早已熟门熟路,等到一切该行的礼都行了,就随着江德弘去了书房。胡氏见了,强制推了江德玉也跟着去。 江德玉如今面对着江德弘已经有些自卑,相比之下,凭借能力考上功名的弟弟比他这个借着家父庇佑而进入官场的人有本事多了。他原本就是老实本份的性子,如今见了江德弘更是自惭形秽,平日里都都尽量少与之碰面。好在江德弘是个书呆子,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与同科进士们聚会,吟诗作对品酒煮茶,与江德玉更是照面都打得少。 胡氏却很看不惯江德玉这副胆小懦弱的德行,只恨自己早生了几年,要是晚生几年,再嫁来江家,不就与江德弘配对了么?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伸手可得。为了这份隐秘的不甘,胡氏还给了江德玉不少脸色。到底是多年夫妻,胡氏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性子,既然江德玉呆闷,她这做妻子的少不得多支持他,开解开解他,同时卯足了劲头要拉近江德玉与江德弘的兄弟之情。故而,江德弘与穆承林进了书房,胡氏就死赖活赖的推了自家夫君进去,只说:“又不要你说什么,你只管安静的听着,多学着做官的道理也是好的。” 江德弘如今越发知礼,见江德玉来立马让了位,请他坐了。江德玉推却了半日,硬是坐在了下位,结巴了说:“我就来看看,你们缺什么只管告诉我。” 另外两人自然知晓这不是实话。 江德弘方才正与穆承林讨论初入官场的一些事宜,哪位官员与江家有恩与周家有亲的,哪位官员与他们几家有过间隙的,去了任地之后,哪些个官员不能得罪的,哪些个官员是硬骨头的,哪些个又与穆承林亲厚的,甚至于临行之前必须去哪些个官员那里拜见,送什么礼,送多少礼等等事无巨细一一都要问到。 现在江德玉来了,这些东西自然不好再说,对穆承林而言,江德玉是个官场榆木,说给他听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一些是非来;而江德弘觉得这些东西牵涉面太广,江德玉做了多年的官依然毫无建树,可见在官场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你说了这些给他听,说不得他会听得懵懵懂懂昏昏欲睡,这就不好了。 于是江德弘自动换了话题说起最近皇上的新政,这些江德玉也知道,听了弟弟与妹婿再细说,顿觉的明明是一条简单的法令,怎么到了他们的口中里面就出现了各种阻挠,各种利益,甚至于都推测出法令执行的力度,能够在哪些地方实行,哪些个地方会不闻不问呢? 他很多东西不懂,实际上江老爷自身也本事不足,没什么可以教给他的,如今逮住了机会,他就只按照胡氏说的,不用他发言就安静的倾听为好。果真,除了吃午饭,饭后又跟着他们去了书房听了一个下午,隐隐觉得有点茅塞要开的预兆,想问,又怕取笑。弟弟这刚刚入官场的人都可以与妹夫说道一二,他这个哥哥反而还一知半解,真问了,这脸面也就丢到妹夫家里去了。 一直到傍晚,几人才渐歇。 江德弘难得看江德玉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稍琢磨,就对穆承林道:“姐夫,我过半月就要离家出任去了。官场上的我毫无根基,父亲也已老迈,如今江家就哥哥一人独自支撑,一家子人全凭他一人照拂,总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若有要事,还请姐夫多提点提点德玉哥哥。”不说提拔,不说照拂,只有事的时候提醒一下,这样的请求并不为过。 江德玉一听,立即起身对穆承林作揖道:“我,我这哥哥还让弟弟担忧,实在是……”琢磨了半响,又深深弯下腰,垂首道,“请穆大人多多指点,下官感激不尽。” 穆承林听他说的没头没尾的,知晓他不是个奸猾之辈,何况都已经是一家人,江德弘愿意提出来,穆承林自然受了这份请求,横竖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只是,这边顺顺当当,江德茗那边却是告起了状,只说:“胡氏居然给后娘提亲,说要与我做媒。男方是她家一个亲戚,来年也要参加乡试。” 45 胡氏?江德昭一时半会居然还没反应过来,仔细琢磨下娘家的人口,这才知晓说的是她的嫂嫂,江德玉的妻子胡氏。 江德昭赶紧问:“她同意了?” 江德茗哼道:“她同意有什么用?还有爹呢,爹没同意。” 江德昭这才放下心来,冷静也回笼,不由得讪笑道:“爹同意也没有用。德洳早就与我说过,我们三姐弟的婚事都得经过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同意,就算是爹也不能胡乱做主。” 江德茗啊了声:“德洳那妮子怎么没与我说?害我白担心了这些时日,恰逢姐姐你又成亲,我都不敢用这些事烦你。”说着说着,倒是委屈得要哭了。 他们三姐弟有父母比没父母的还不如。后母一天到晚算计他们姐弟手上的东西,还挖空心思要将他们打入泥尘;爹呢,一生都过得稀里糊涂,宠溺庶子庶女还不够,还变相的想要将儿女当作他升官发财的阶梯,真正是…… 江德茗一哭,江德昭就觉得心肝疼。弟弟妹妹是她手心手背的肉,谁辱了她没事,可一旦把坏心思打到了她弟妹身上,那可比抽在她自个儿身上还要疼。 她到底是做大姐的,安慰了江德茗之时,脑中就已经理清了事情的关键。 胡氏想要亲上加亲是假,想要攀上穆家这根高枝倒是真。虽然公公江老爷碌碌无为,夫君江德玉也毫无上进之心呢。正巧江德弘又要外任,能够拉拔胡氏家族人一把的也就穆承林了。 穆承林的软肋是江德昭,江德昭的软肋是江德茗,抱住了江德茗,还不怕穆承林不帮忙? 江德昭深深叹口气,问妹妹:“最近武阳侯世子可有找你?” 江德茗身子一扭:“别跟我提他!” 江德昭笑道:“不提他那我还能提谁?” “反正别提他。我与他已经很久未见了。” “又吵架了?” “没有。” “那又是他哪里招惹你生气了?” 江德茗抿着唇,半响,才压抑着哭腔道:“他与德玫走到了一处,两人都私相授受了。” 江德昭惊诧:“你从哪里听到的这种事情?” “德玫!” 江德昭怒道:“她的话你怎么可以相信?” 江德玫就与马氏一般,有的说成没的,没的说成有的,芝麻大的事情可以夸成西瓜那么大。从小德昭就特意叮嘱两个弟弟妹妹对于她们两母女的话要听十句,信不得半句。 可江德茗更加委屈了:“她都拿出那些个书信给我瞧了,通篇的淫言秽语,不堪入目。铁证都拿出来了,哪里还不信?”越说越气,索性抽出帕子按压在眼角处,泪水涟涟的,看着让人可怜又可笑。 江德昭是真的笑了,只问:“你到底在哭什么?是气德玫不知羞耻,还是恼陈礼昌世子拈花惹草?” 江德茗怔了怔,本来惨兮兮的脸色顿时绯如红缎。抬头只见姐姐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她,就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江德昭继续问:“德玫就算是你妹妹,可她是她,你是你。她与人私下密会的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只是这次密会的人换了你熟悉的世子,所以你就接受不了了?你是觉得世子欺骗了你?可世子是你什么人呢?盘阳城里世家联姻众多,随便路上一个富贵子就可能是你外祖家的姻亲,是你的堂兄或者表兄。你身为小辈,又是女辈,哪里能够管得了他们男子的事情?” “可陈礼昌这样不就成了斯文败类吗?” 江德昭冷淡的道:“那也是他的事,是他陈家的事,与你江家有何关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犯得着为这俩个人操心吗?”将江德茗还未想头,索性下了狠药道,“你既然已经知晓世子与德玫情投意合,难道你还要去做那拆散鸳鸯的恶人?你用什么心思去反对他们?用什么身份去戳穿他们?” “我……” “德茗,”江德昭神色越发冰冷,“你要记住,就算没有德玫,你也不可能嫁给陈礼昌世子。” 这一点,在江德昭第一次发现江德茗与陈礼昌之间的暧昧时,就已经点明过。 不知不觉中,屋内最后一撮星火般的香灰燃尽了,死气沉沉的灰面上徒留着空冷。窗外,深秋的银杏树叶一片片飘落,就方才,最后的叶片也坠落泥土,不用多久,就会被更多的枯叶掩埋。那些个葱郁的、硕果累累的岁月也一去不再复返。 江德茗最后的话语低哑、无力、清冷。 她说:“我知道了。” 回府的马车上,穆承林就发现江德昭深锁着眉头,问:“有烦心事?” 江德昭摇了摇头。江德玫做的那些事算得上是家丑,世人不会责怪男子,只会说女子水性杨花,就算是庶出妹妹,江德昭也没脸告诉穆承林,心里只是暗压了一口气,赌得她难受。 穆承林搂着她的肩膀:“让我猜猜看。德弘一直与我在一处,你哥哥也未离开书房。你嫂子一直在忙前忙后,岳母更是不可能出现在你身边,那唯一能够与你说了半日话的就只有德茗。” 江德昭不动神色,穆承林再继续猜:“那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不用考功名,每日里读一些闲书,绣绣花,去书院听听课,与密友们玩耍而已,闹不出什么大事。只有一件,为了未来夫婿的人选忧心。” 江德昭道:“就你是活诸葛,我等都是自寻烦恼的臭皮匠了。” 穆承林大笑,看她这般烦恼的模样就忍不住在她鼻翼上咬了一口:“说来听听,为夫也替你参考参考。” 江德昭叹气,略微斟酌了一番才道:“德茗从小有一青梅竹马,原本郎有情妾有意,只是苦于家世悬殊,就一直没有表明。随着年岁渐长,再多的情意也抵不过长辈们的意愿。这本是常情,她亦经常苦恼。最近,又得知那竹马另有所爱,而她的婚事也已经被父母提起,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远嫁他乡。” “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是。哭得肝肠寸断,偏生还无计可施。”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呢,让你煞费心思的说与我听。” 江德昭尴尬了一瞬,打掉他不停捏着自己鼻子的爪子,哼哼道:“哪里是我要说给你听的,明明是你自己好奇心旺盛,硬逼着我说的。”又揉着鼻尖,“我不说你还咬我!” 这小女儿形态倒是甚少得见,穆承林顿时化身为狼,直接扑了上去,将人压在兔毛地毯上,不止鼻翼,连脸颊和耳朵都被连番揉虐,闹得江德昭红霞遍布,嗔道:“你又欺负我了。” 穆承林的手用力的在她胸口揉捏,在她耳边含含糊糊的说:“我怎么欺负你了?说给为夫听听。” 江德昭羞得眼都不敢睁开,一径推着他:“我们还在路上呢,你也太放肆了。” 穆承林笑道:“我对你放肆是天经地义,谁管得着!” 这人,简直是……伪君子。 两人胡闹到了家门口,穆承林总算放开了她。江德昭整理了衣裳,去见老太君与老夫人。 老太君问她娘家一切可好,她说:“都好。父亲听闻老太君还在盘阳城,特意让我带来了百年红参,给您补补身子。” 老夫人坐在下座瞧了瞧那根成人形的红参,总算觉得江家还有人懂得礼数,面上也缓和了些,似有可无的询问了几句,就让她回房了。 有老太君在,老夫人都不好让江德昭在自己身边伺候。因为她做儿媳妇的时候,老太君为婆婆也没有让媳妇们一天到晚在自己身边立规矩,倒茶换衣都指望着媳妇们贴身照顾。老太君又体贴小辈们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糊在一处,连吃饭都让他们在自己院子用了。齐氏与赵氏在盘阳城里也有亲戚,忙完了穆家的正事自然也要去亲戚家走动,连同四房的六姑娘也被带了出去,说不得见了世面外,也同时可以指出一门亲事。 穆承林直接回了自己的书房,先写了帖子让童子们去送。童子一看,是送去武阳候世子陈礼昌的,快手快脚的去了,不到晚饭就回了口信,说世子明日里要陪府里老太君去庙里上香。 穆承林就拾掇着江德昭:“我们是不是要去拜拜观音菩萨?” 江德昭莫名其妙:“怎么想着去庙里?菩萨寿诞要到了?” 穆承林腆着脸道:“不是,我们去拜送子观音。” 江德昭瞪他一眼:“我们成亲才几日啊,就拜菩萨?怀孕又不是种豆,丢了种子下去就发芽。” 穆承林抱着她摇晃两下:“反正早拜晚拜都是要拜的,早拜早生儿子。否则过了十来天我就要去上朝了,自然没时间陪你到处玩耍。” 江德昭想想也对,遂点头同意了,转头又忙吩咐丫鬟们清理外出的物品。 白瓷等到穆承林去洗漱,这才拿出另外一份礼单:“这是大少奶奶回的礼单。我去看了东西,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堆在库房都占地盘儿。统共加起来还不如夫人你送给老太君的那一根人参。” 江德昭相当疲累,捏着眉根道:“那不是我送给老太君的,是父亲送的。” 明明是从夫人嫁妆里面拿出来的,偏生给江老爷做了脸面。 白瓷咬着牙说:“夫人你替娘家做得再多他们也念不到你的好。” “可至少可以让我们在穆家不至于被人看低。好了,就一根人参而已。过几天闲了,我们再查看一下嫁妆,爹送的嫁妆总不至于抵不过一根人参吧!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等处理完所有的琐事,江德昭才乍然想到,怎么感觉嫁人这么累呢?都没有个清闲的时候。 到了晚间穆承林再来求欢,她就义正严词的拒绝,转身闷头大睡了,只悔得穆承林暗中咒骂了陈礼昌一两个时辰。 46 可不巧,第二日天明,众人就发现阴云密布,随时都会落下雨来。 江德昭昨夜睡得深沉,早起时气色甚好,见天色阴郁也有点犹豫:“要不,改日吧?府里事情庞杂,我也得尽快熟悉了。” 穆承林走到屋檐下伸手接了点雨丝,摇头取笑她:“这细雨绵绵的,不正好携手漫步?说不定我还会诗兴大发来首对子,替你打发无聊。” 江德昭笑道:“我怎么觉得如今的你大不同以往似的?这种油嘴滑舌的话我以前可从未听过,真正不正经。” 穆承林撩开细竹编的窗帘,揪着那丝绦对她道:“你要知晓,但凡男子就没有正经的人。外人所见的那都是假象,是做给旁人看的。现在你是我屋里人,我这妖怪自然就退了那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给你瞧着,”又凑近了些,贴着她的面颊低语,“横竖,你这俏娘子也不会跑了。” 江德昭猛地把帘子打下来,狠狠落在他的脑瓜上,红着耳尖,披上披风,到底还是随他出门去了。 盘阳城的庙宇很多,陈家去的正是最为有名的观音庙,据说里面的送子观音很是灵验。 到了山下的时候雨丝也停了不少,上山的路途两边都种植了不少古木,茂密的枝桠覆盖了路面,一眼瞧去就只看得到浓密的树叶,大路倒是比小径宽敞不了多少了。 两人下了马车,穆承林从小童手里接过一把纸扇,一手牵着江德昭,就这么晃悠得上山去。 因还是新婚,江德昭依然着了正红的绣服,头上戴着镶嵌了红玛瑙的翡翠簪子,与穆承林携手而行,沿路众人瞧着倒有种两人漫漫一生的错觉。待走到山顶,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如星辉一般洒落在人的头顶,投下一片暖洋洋的气息。 早有管事入了庙宇张罗,门口的尼姑引了两人入门,沿途介绍庙台楼阁。在这里,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藏着故事一般,僧尼轻声慢语一一细细道来,连人心都安分了。 穆承林随着江德昭一起拜了观音,也跪了如来,正准备去后院厢房歇息顺道用斋饭,就看到陈礼昌带着一群孩童在树下玩耍。两人心照不宣的打着招呼,穆承林怕江德昭爬山累了,让她现行去歇息,自己倒与陈礼昌站在暗处说起了闲话。 穆家与陈家也是姻亲,只是穆承林外任做官多年,与陈礼昌并不是特别亲厚,说了一些有的没的,陈礼昌见他半天不拐入正题,便疑惑的问:“你急急忙忙找我是何事?” 穆承林倒还闲得老神在在,笑说:“准备恭喜你。” “恭喜什么?” “自然是桃花旺盛,风流才子之名就要流传千里了啊!” 陈礼昌一惊:“我什么时候成风流才子了?我说穆大人,若是往日里这话我还可以听着笑笑,可我最近不太顺遂,桃花没开一朵,倒是细心豢养的牡丹花快要败了,这心里正压着一肚子邪气没处发,你可别触我霉头。” 穆承林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话,问:“你那牡丹花可是长在江边的?” 陈礼昌哼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还装。” 穆承林呵呵道:“内人的娘家可不止一位待嫁姑娘,就不知道你栽的那一朵是在东边还是西边了。” 陈礼昌越发没有好气:“东边。西边的那一朵烂花,谁看得上!” 穆承林越发笑得诡异,陈礼昌听着就感觉不妙,半响,才犹疑的问:“难不成,你说的桃花就是……” “江德玫。” “胡扯!”陈礼昌大叫,“简直是莫名其妙,空穴来风!”吼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分,又面目狰狞的问,“这事谁传的?” 穆承林嬉笑道:“你猜!” “我!”陈礼昌恨不得抓住穆承林的脖子逼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还是个当官的,还是个灭过土匪杀过盗贼,惩治过乱民的好官!其实那些个坏人不是被他杀的,而是被他活活气死的吧? “穆承林!” “世子殿下,你再急再气,这流言已经在某些人的嘴里开始传了,你对着我发再大的火也没有用。你先说说,你与江德玫是否真的私相授受,鸿雁飞书私定终身?” “谁会看上她?整个盘阳城里,哪个世家子弟会看上一个庶出的女儿?甚至是一个不知廉耻,到处卖弄风情的浪□!我好歹也是武阳候世子,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需要去偷会……不,我根本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传过一封信一个字,私下也没有!” 穆承林叹气,未尽的神色已经让陈礼昌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才成亲几日,就听到了流言。其实,流言是从江家出来的是不是?德茗……”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那些个孩童以为他还在跟他们玩闹,纷纷笑着跑着跟了上去,只折腾得他脱不开身。 陈家暂住着庙里最大的主院,江德昭路过之时只听到熙熙攘攘的笑闹声,丫鬟仆妇们衣饰利落,穿梭在其中,远远看着就是一副繁荣的美景。 江德昭喜静,僧尼给他们夫妇安排的院子里种着竹林,连成一片,被秋风吹拂,沙沙一片响声,倒也不至于太寂静。 她爬了点山,身上略有薄汗,简单的换了衣衫正听随侍的小尼给她说庙里香客们之间的见闻。不多时,小童通报有贵客来见。 江德昭正寻思,门外就已经进来一位妇人。穿着坠地的金线藤萝裙衫,手上戴着两个滚圆的金镯子,颈脖上挂着拇指粗的长命富贵项圈,一头的金饰宝石,整个人比那塑了金身的弥勒佛还要耀眼,照得小小的厢房金碧辉煌。 那妇人目中无人的将房间都扫视了一遍,视线才落到了江德昭身上,眉间深深可见的锁着,嘴角上挑显出一道蔑视的弧度,说:“你姓江?” 白瓷何以讲过这般无礼之人,正准备拦在江德昭之前答话,江德昭已经回‘是’,并问:“夫人贵姓?” 妇人道:“皇后陈家。” 江德昭心里一动,就听那妇人继续道:“听闻你还有妹妹,唤江德玫的是不是?” 江德昭又说‘是。’ 这陈夫人道:“我瞧着你品行马马虎虎,想来那妹妹也不至于太上不得台面。要知道我陈家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可以进的,我夫君看得上你妹妹也是你们江家的福气。”她装模作样的甩了甩帕子,一副厌恶的神态,“横竖也就是个妾,你家早做准备,三日后我让人抬她进门。” 白瓷气得一张脸通红,到底没再冲动,只看向自家夫人。 江德昭背脊挺得笔直,平静的道:“敢问夫人夫君是陈家哪位?” 陈夫人露出自傲之色:“国舅爷的长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卫尉寺陈礼和陈大人。”见江德昭露出微笑,更是得意洋洋,“想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江家总算也挨了点皇亲国戚的边,知足吧!” 江德昭躬了躬身:“多谢夫人的厚爱。”顿了顿,露出为难神色,“只是,常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江家女儿的婚姻大事并不能自己做主,还得经过父母的同意。” 陈夫人冷笑:“一个五品官儿的父亲,我们陈家还不屑征询他的意见。若他识相,说不得那坐了十来年的五品官位还能够动一动。”后面的话既是‘若那江大人不识相,说不定那官帽儿都戴不住了。’ 江德昭笑道:“陈家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天底下没有比我陈家更有能耐的世家了。” 江德昭期颐的问:“那国丈陈家能否让我外祖父也‘动一动’?” “你外祖父姓甚名谁?” 江德昭笑道:“姓周,是当朝太尉周大人。”她抬头盯视着对方,“夫人你一定知道吧?” 陈夫人一惊:“周翰南周太尉?” “正是!”江德昭继续说,“若没听说过,那么我两位舅舅应当也入不得国丈家的眼了。大舅周闻司如今暂属吏部主事,才从二品;二舅周闻录更不行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才得了个户部书令史,正三品。比起国丈家的陈大人,真是……”江德昭抹了抹不存在的鳄鱼泪,“愧对列祖了。” 陈夫人顿时熄了声,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肥鹅,扑腾了两下翅膀,怒道:“好你个恶妇,居然如此羞辱我陈家……” “陈家?”门外又进来一人,问,“可是陈老夫人来了?” 江德昭看见穆承林,扶他落座:“你怎么老是惦记着老夫人?” 穆承林喝了一口茶:“我们成亲之时老夫人特意让人送了重礼,说让我得空就带你去见见,所以一听到陈家就想起了她老人家。”看着陈夫人,“这位应该是礼和兄的内眷吧?礼和兄可是又有喜事了,让夫人特意来告知一回?” 陈夫人这才想起前段时日经常被陈老夫人念叨的穆家喜事,那联姻的不就是江家么?陈夫人懊悔不迭,又不好说的确是有喜事,而且是与你穆家有关。想想看,陈家若是真的娶了周太尉的外孙女,穆家少夫人的亲妹做一房妾侍,这事传出去,别说皇上皇后如何作想,就是陈老夫人都可以扒了夫君陈礼和一层皮。 陈夫人冷汗叠叠,看着江德昭的目光不由得带着哀求。 好在江德昭是个有眼色的,替夫君续了茶,笑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喜事。陈夫人是瞧着我一人在房里呆得无趣,特意来找我说说闲话的。”总算是掩盖过去了。 47 有心人总说夫唱妇随。 江德昭与穆承林初初成亲,也确实做到了夫唱妇随的境界,只哄得陈夫人心惊胆战,再也不提先前狂妄之语。 出了门,就咬碎了银牙,狠狠跺脚暗道:“果然是那妮子的姊妹,一个个都牙尖嘴利。” 回了自己的院子,夫君陈礼和就派人在等着了,陈夫人越发来了气,可她又不敢当众表现出来,只好重新整理了心思去见自家夫君。还没进屋,就隐约听到里面有哭声,她再凑近了些,确定没有听到那等淫言秽语这才放心。 不多时,果然跑出来一个俏面的尼姑,与陈夫人打了个照面,糊得人脸色都白了,嘤嘤的哭了两声,再回头看了看屋内,狼狈不堪的跑得没得踪影。 陈夫人对这事似乎司空见惯,面色不变的入内,她那夫君正由着小丫鬟整理衣衫,瞧见她就问:“那事说得怎么样了?” 陈夫人懦懦得道:“你都没告诉我,江德玫是太尉周家的外孙女,让我被那江德昭给抹了一鼻子灰。” 陈礼和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懂什么?那江德玫若真的是周太尉的孙女,还会费尽心思暗中对我表出钦慕?她直接找周太尉来说亲就是了。” 陈夫人反驳:“她怎么不是周太尉孙女了?” 陈礼和猛地推开那忙手忙脚的丫鬟,指着陈夫人的鼻子骂道:“你是真的没脑子还是假的没脑子?我会收一个官家小姐做妾吗?如果真的收了,你这正妻之位还坐得稳吗?她江德玫就是江家一个庶出女,哪怕她的老娘被封了品级,那也脱不掉庶出的帽子!” 见陈夫人有了羞愧害怕之色,也缓了语气:“放心,你永远都会是我陈礼和的发妻,我是不会为了那些个美色而抛弃你。在正妻这个位置上,你做得比谁都好。” 他自己扣上最后一颗盘扣,拿出腰带,陈夫人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替他系上。陈礼和看着自家娘子的发顶,狠狠得道:“一个庶出的丫头而已,我还不信我弄不到手了。” 陈夫人问他:“你还是要收她?” 陈礼和奸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放弃过手中的东西?既然没法收房,那就养在外面就是了。若是直接养在江家,那吃起来不更够味!” 陈夫人想到方才江德昭的那张脸,不由得也暗笑了起来。如果陈礼和真那么做了,她再替他买几个美人收房又有何不可。 却说陈礼昌本欲直接飞奔去寻江德茗说个明白,可他身份特殊,又不是府里的要事,一起来进香的老夫人哪里那么容易糊弄放人。直道穆家两夫妻用了午膳,赏了半日的风景准备打道回府,这才借了缘由跟着跑了。 陈礼昌一路到江府,直接被门房给拦在了外面,说:“二姑娘不在。” 陈礼昌问:“真不在?” 门房是个老人,是过世的周夫人留下的旧人,只听江家三姐弟的吩咐,不论陈礼昌怎么逼问,都说‘不在!’ 陈礼昌又去了书院,围着书院窜了一圈,依然没有人,一问之下都说江德茗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除了先生们要考试,她基本很少出现了。陈礼昌无法,只能在盘阳城里走街串巷,去那些江德茗可能喜爱之地寻找,直到入了夜,也一无所获。 又累又饿的世子最终还是走到了江家门口,在那门房盯着他一举一动下,只好拐着弯儿去了别处。等到天色暗了下来,摸到一处无人迹的巷子,从江家那高墙上怕了进去。 江德茗在写字,从姐姐说了那番话后这两日她都不停的写字。书已经看不下去,只能拼命写字让自己静下心来。 仙鹤穿云的烛台燃了两头,不明不暗的烛火映照着她的面容,稚嫩中透着清冷,一双眉眼布满愁色,嘴角紧紧的抿着,纤细的手执着羊毫笔杆,动作大开大阖如暴雨强风,一张张写满了草书的纸张被抛得到处都是,充分显示出了主人心中的纷乱。 一只花猫‘喵’的一声窜上了桌沿,脚底真巧踩在还未干透的纸张上,留下了梅花般的印记。见江德茗的注视,抬头讨好的又喵了声,左右打了个圈,盘在了她的手上一动不动了。 字是无法再写了,江德茗只能抱起猫儿顺顺毛,还未走开,又听得一声猫叫。她前后看看,冷风吹过,她又去关窗。再一转身,屋内不知何事多了一个人。 江德茗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陈礼昌咳嗽了几声,凑近道:“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没去书院,我怕你病着了。” 江德茗道:“不劳你武阳候世子操心。”推开门指着另一个院子,“你的佳人在隔壁院子,下次可别跑错门了。” 陈礼昌急切道:“我跟她没关系!” 江德茗冷笑:“你跟她有没有关系都跟我没关系!”抱着猫就要推他出去,陈礼昌好不容易进了屋子哪里那么容易离开,只拢着她的手臂,心疼的问,“怎么这么冷?快入冬了,也不知道多穿些。你那些个丫鬟就知道偷懒,你病了到时候不还是她们挨骂。” “你是谁呀!凭什么管我,连丫鬟也碍了你的眼啊!” “德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德茗只不理他,说:“你别再缠着我,否则我喊人了!” 陈礼昌顿了顿,低头看着她的眼:“你不会的。” 江德茗回视他,冷笑:“你当我还是以前那傻乎乎的被你糊弄的人呢?你再不放开我试试,看我喊不喊!” 两人静静对视,陈礼昌从坚定渐渐到迟疑,江德茗却将他当成了心虚。本来就是,他陈礼昌是来与江德玫幽会的,真的喊出声来,不就把他们两人的□给戳穿了吗? 一想到他们两人从暗转到明,江德茗就觉得心口被撕裂般的疼,眼角泛红,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陈礼昌慌了手脚,连声‘德茗,德茗,你别哭啊’的叫唤。 可江德茗仿佛是被开了闸的水塘,哗啦啦的落着雨滴般的泪,止都止不住,更别说她不想止住。她就是要哭给他看,他以为她江德茗真的不在乎么,以为她真的是随意被他这样玩弄于掌心的么,以为她对他真的只是表面上那样…… 陈礼昌从未见到江德茗哭过。这名少女,只从两人相识起就是宁折不弯的性情,哪怕当年被人锁在黑屋里一天一夜也未曾掉过一滴泪,这样的人居然因为一个误会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己。陈礼昌思绪纷乱,一会儿疼一会儿恼一会儿气,最后,只是捧起她的面颊,对着那因为哭泣而微启的唇瓣深深的吻了下去。 两个人都是情窦初开,一副小儿情怀都扑在了对方身上,身边都没有其他亲密之人,就算有家人,却也不会教导这等夫妻之事。江德茗只觉得对方那还带着秋凉的唇瓣紧紧的贴在自己唇上,两人大眼瞪小眼,江德茗刚要说话,就被碰到了贝齿,她一惊,慌慌张张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陈礼昌倒似乎开了一点窍,仔细回想往年偷偷看过的那些春宫卷上画着的图画,唇瓣动了动,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对方的贝齿,隐约间感觉到唇齿中泛出的热香,头脑一热,使劲撬开那贝齿,用力的钻了进去。 江德茗瞠目结舌,就感到有什么在自己口中翻卷着、舔舐着、由浅入深,最后干脆勾着她的丁色一起舞动了起来,骇得她连泪都忘记了。 一吻即罢,陈礼昌大声的问:“现在你总算知晓我的心思了吧?” 江德茗懵懂的问:“什么心思?” 陈礼昌一愣,脸色反而越来越黑,黑到透又开始转红,连耳尖都透出了粉色,他几乎是恼羞成怒的道:“我刚刚吻了你!” 江德茗依然呆呆的,只‘哦’了声。 陈礼昌破罐子破摔:“所以,你是我的人了!” “啊?!”江德茗彻底清醒了,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我刚刚吻了你,你只能嫁给我,你要是敢拒绝,我就到处去说你的身子已经是我的了,谁娶了你我就杀了他。” “你你你……” 陈礼昌不放开她:“我怎么了!” 江德茗狠心的将他推得一个踉跄,喉咙嘶哑:“你居然还妄想娥皇女英,两女侍一夫是吧?” 陈礼昌震惊了,半响才回:“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江德茗只觉得面前的男子无耻得过份,原来他就爱与她针锋相对,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大部分时候都只当是玩笑,可现在看来,那些个玩笑是实实在在的羞辱! 江德茗莫名的觉得全身发冷。她拥紧了双臂,却觉得那种冷是从身子的深处泛出来的,先是冰封了心,再是躯干,最后连四肢,连指尖都被冷得发抖发颤。 烛台里的蜡烛猛然爆出一个火花,烛光不明反而暗了起来,不过一瞬,整个屋子都似乎没了一丝光亮。 她静静的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月光下她的倒影与对方的影子各自一方。 她蹲□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突的,屋内又冒出了光。 陈礼昌下意识的往那处看去,只见江德玫提着裙摆怒气冲冲的撞了进来:“大半夜的,你哭哭啼啼的干什么,哭丧吗……世,世子殿下!”她朝着陈礼昌扑了过去,“陈大哥,你终于来寻我了!” 48 这一声‘陈大哥’真是叫的百转千回情意绵绵。 不单江德茗冒出了鸡皮疙瘩,连陈礼昌都嚇得倒退一步,看着江德玫的神情如同见了妖魔鬼怪。 江德玫如一个披着绫罗绸缎的稻草人似的扑向陈礼昌,还未触到他的衣角,又如被暴风吹飞的花蝴蝶,整个人都倒着飞了出去,撞坏了墙沿高几上摆放的素色花瓶。 一地的花枝破碎不堪的坠在地上,江德玫捂着臀部,含羞带怨的道:“陈大哥,是我呀!我是你的小玫儿。” 江德茗冷不丁的嗤笑,陈礼昌汗毛就倒竖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江德玫爬了过去想要抱住陈礼昌的腿,对方惊跳起来跑远几步,又拉着江德茗倒退,捏着她的手心道:“你这妹妹是不是得了癔症?以前远远见着也没这样过啊!” 江德茗轻笑:“她这是得了相思病,病的源头就是你陈礼昌世子。你还不快去给她治病,别在我这里碍眼了。”就要甩开他。 陈礼昌哪里肯放手,只说:“我与她毫无干系!若我真的是她口中的陈大哥,我会不承认吗?”他顿了顿,颇为伤心的问,“我你相识多年,你对我的认知就是那不可信、口是心非之人?” 江德茗这两日不停的琢磨着姐姐说给她的那番话。诚然,他们两人家族有点悬殊,可也不至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说她也是周家的外孙女,配陈礼昌也不是什么妄想。可她忘了,她的母亲早逝,与周家的情分到底是隔了一层。弟弟刚入官场,以后要依靠周家的地方还有很多,若她的姻缘也要去倚仗周家,那她不就成了得寸进尺的小人了? 天底下男子何其多,她为何一定要去攀附陈家?她江德茗不是攀权附势之辈,姐姐能够嫁给五品官儿的姐夫,她江德茗也可以嫁给五六七品官儿,门当户对总比高攀来的姻缘要更为和睦和顺。 她原本也觉得自己想通了,可乍然见到陈礼昌,心里那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伤痛和委屈全都如潮水般的涌现了出来。她情愿如姐姐那般说他们门第有差而不得不分开,也不想接受陈礼昌另有所爱这份事实。 此时此刻,江德茗只觉得无地自容! 陈礼昌的质问只换来江德茗的沉默。他的神色逐渐阴沉,江德玫倒是站了起来,一把劈开两人相握的手,自己拥住了陈礼昌的单臂,对江德茗嗤笑道:“你想要干什么?” 江德茗抬眼看她。 “告诉你,”江德玫单指戳着江德茗的心窝,“陈大哥是我的,我才是未来的世子妃!现在就算是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也无法改变陈大哥对我的心意。” “是么。”江德茗动了动嘴角,话语轻如薄纱。 “当然!所以,趁着我这世子妃还没走马上任,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少用那双狐媚眼来勾引我的世子相公!”她猛地掐了江德茗一下,“若是让我知道你想要来破坏我们的夫妻感情,我就让人用麻袋套了你打断你的狗腿,撕了你的脸,再用石头搬着抛到河里沉尸!”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江德玫再一次被打趴在了地上。 “够了!”陈礼昌双目赤红,上前一步提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道,“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就把你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你!”江德玫大哭道,“陈大哥,你不是说你早就烦了她吗?说她无趣、沉默寡言且不懂风月,说只要我愿意,以后我想要如何对她你都没有意见,哪怕是把她活……”余下那个字都被掐断在了陈礼昌的掌心中。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你在给我的情书里就有。” 陈礼昌看了江德茗一眼,钻头继续问:“情书在哪?拿来给我。” “在,在我房里。” 陈礼昌到底留了个心眼,说:“让你的丫鬟去拿。”再把江德玫往地上一抛,整个人如困兽一般在屋里转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时盯着江德茗目不转睛。 江德茗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一口,苦涩的茶水从咽喉冷到了心底。 不多时,丫鬟果然拿了一堆厚厚的书信来,一张张展开,里面龙飞凤舞般的字迹,行行说的都是一些甜言蜜语歪诗情话,只看得人面红耳赤。 陈礼昌根本没有去看上面具体的内容,他只是盯着那信件,随手从桌上抽出一张宣纸来,把那信上的话复又写了一遍,同时递送到江德茗的面前:“你看看,这些信的笔迹根本与我不尽相同,怎么可能会是我写的。何况,信上都没有我的印章落款,连署名的笔法也与我平日里的写法大有不同。别的你可能说我刻意为之,署名的习惯总不会改变。” 他立在她的身前:“德茗,这些信根本是有人冒名顶替了我的名号来胡作非为的。” “不可能,”江德玫首先大叫起来,“这些信明明是世子府的人送来的!” 陈礼昌已经胸有成竹:“你说世子府?这盘阳城里连皇上都知道我陈礼昌没有单独立府,我怎么可能有世子府!既然是世子,以后自然是继承武阳候爵,我根本不可能离开武阳候府。这世子府从哪里来?” “那,那也是武阳候府邸的人!” 陈礼昌挺胸笑道:“武阳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谁都可以说是武阳候的人。你又怎么肯定那送信的人是我的侍从?”他将那些书信一把投掷到江德玫的脸上,“说不定这些信件根本是你伪造,用来污蔑我的!你敢说你不想凭借这些伪证到处宣言你与我的关系,逼得我不得不娶你为妻?” 江德玫几月的美梦一朝被敲醒,整个人都蒙了,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最后只大哭道:“明明都是世子你与我情投意合的信件,怎么可能是伪造的?如果不是你,那又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套用你的名号来骗我?”只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陈礼昌得洗冤屈,通身上下只觉得神清气爽,对江德茗道,“流言就是流言,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陈礼昌还犯不着为了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玩这种花样。” 江德茗心里一动,问他:“她是人尽可夫,那在你心目中,我姐姐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德茗!” 江德茗摇了摇头,神色再无一丝波动:“其实在你心里,我的确是配不上你吧?所以,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你从未有过明确的表示,旁人也只当是你可怜我年少失母,特外照拂些罢了。” 这话急转直下,连陈礼昌也不由一顿。 江德茗惨笑:“既然事情原委已经揭晓,你也没必要再在此处,请回吧!” 陈礼昌哪里肯,挣扎了半响,居然连江德弘也闹腾了起来。陈礼昌知晓这般下去只会僵持不下,江德茗根本就是一根硬骨头,打定了主意之事是几头牛都拉不回,只好先行离去。 走在夜巷里之时这才感觉又冷又饿。下午的时候他就心急如焚的东奔西跑,晚饭也没吃,如今都快半夜了,才感到疲累。再一想到江德玫的心如止水,更是一口热血堵在胸口吐也吐不出。现在回去说不定还会把老夫人给闹腾起来,索性拐了个弯儿的跑去了穆家。 曲线救国这种事情,他玩得太熟溜了。 穆承林半夜被人从温柔乡里挖出来,气色显得非常不好。 坐下也不管对方那狼吞虎咽的脸,自顾自的喝了半杯热茶,等陈礼昌吃了饱才问:“见过我那小姨子了?” 陈礼昌垂着眉头:“见过了,误会也解释清楚了,流言我会想法子压下去。” 穆承林很有过来人的架势:“可你们又出了新的矛盾。” 陈礼昌把脑袋一歪,他还在记恨对方上午作弄自己的事儿,现在感觉对方又在下套了,为了避免自己被活活气死,还是不搭话为好。 穆承林等着陈礼昌开口求人,耐心自然是比对方要好,对方不肯说明来意,他就索性拿起一本闲书啃了起来,更是将陈礼昌气得够呛。 又熬了一杯茶的时分,陈礼昌才说:“德茗认定我看轻她,觉得她配不上我。” 穆承林点头:“的确是配不上。”陈礼昌猛一拍桌子,穆承林又道,“你陈家是皇亲国戚,她江家是五品官家,怎么配得上?如果配得上,德昭早就嫁给三皇子了。” 陈礼昌一想,也对。穆承林这门亲事可比他与江德茗的折腾多了,足足让盘阳城的老百姓做了一个月的谈资。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指望娶她了?” 穆承林笑道:“你们这一对谈婚论嫁就跟小孩子玩闹似的,你又不是非卿不娶,她也不是非君不嫁,干嘛没事找事的折腾?” “那你当初为何一定要娶她姐姐?” “我这不是克妻吗?她八字最硬,配我最好。”穆承林自我打趣道。 陈礼昌恨不得呸他一脸口水。 “那你说说,我那小姨子有那一条让你看中的?是美貌,还是才学,或是性情?别跟我说家底,她的外祖周太尉都年过六旬快要告老还乡了,现在还留在位置上只是为了后辈们再多支撑一段时日而已,与圣眷正隆的皇后陈家是没法比。” 陈礼昌沉默一会儿,才颇为尴尬的道:“都不是,我只是忍不住惦记她这个人而已。在书院的时候,都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她的身旁,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守着她。” 穆承林哈了声,嗤笑他:“天真。” 49   陈礼昌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身为武阳候世子,他不是没听说过责备的话,可说他‘天真’,这就跟说他愚蠢毫无两样。      穆承林根本没有在意对方的难堪:“世子殿下,穆某与你交情并不深,很多事看在眼中也不会对你言明。只是,今日你既然来了,即是把穆某当作了友人,你信任我,而我,自然不能辜负你这份信任。”      陈礼昌闷声道:“你有话尽管只说。”      穆承林沉凝一会儿:“实话实说,你世子殿下除了一个世子之位,于家族、于朝廷又有多大的贡献?”      陈礼昌一愣。      “你的世子之位是世袭而来,是白得的。对于陈家而言,谁是嫡孙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之位是嫡孙的。也就是说,如果陈家的嫡孙不是你,而是你哥哥陈礼和或者陈礼竣,你在陈家也就什么都不是。偏生,你虽然考了会试,是朝廷官薄里面等级在案的进士,可你的官职只是一个虚名,并没有一丁点的建树,对朝廷来说,你是毫无建树。这样的人,朝廷是白养着你,你该感恩才是。”      陈礼昌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背对着月光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是一柄刀,在这漆黑的夜晚泛着冷光。      “穆大人,我敬你是个为民的好官,所以有了要事这才来寻商议。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的羞辱我!”      穆承林平静的回视着他:“世子殿下,忠言逆耳。我的话虽然刺耳了些,可都是我心中所想,甚至,是朝中任何有实权并有才干的官员都默认的事,更甚者,你可以去问问皇上,你于他,于陈家,到底是何种位置。”      这话简直字字诛心,任就是陈礼昌听了,也直觉的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是实情。因为太真太实了,所以他才愤怒,才有了……杀心。      黑夜利于人恐惧,也利于人冷静,更利于人思考。      “我明白了,”陈礼昌说,“你的意思是,一旦我不是占据了嫡孙之位,我也就不是世子,不是皇后娘娘的亲弟,我也就是一个废物,是一个弃子。我这样的人,不在世子之位时就娶不到德茗,在世子之位更加不能罔顾家族利益,娶一个五品官儿的女儿。横竖,到头来我与她只能分道……”      “扬镳!”      所以,德茗并不是没有原谅他,也并不是没有动心,一切只是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她放弃了他!      在他鼓起勇气终于表示钦慕的时候,在他真心想要娶她的时候,她先一步舍弃他了。      空旷的厅内,青年那不够坚韧的背脊弯曲成一个弧度,仿佛被风雨压弯的柳条,随时会被骤雨卷得支离破碎。      穆承林轻手轻脚回到厢房的时候,江德昭还披着外裳靠坐在床榻,等他上了床榻这才移动位置坐到床里了些。      穆承林笑她:“你当自己是暖床人么?”      江德昭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我不做的话,就只能让丫鬟们来做了。”      “我在外为官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规矩,我身子骨也好得很,寒冬腊月都暖乎乎的,过几个月你就知道了。”      江德昭嗔了他一眼,引开话题问:“是武阳候世子?”      “嗯,为了你妹妹的事情。他都把我这里当作饭馆了,三更半夜喊了厨房给他弄吃食,看样子是饿狠了。”      江德昭笑眯眯的望着他,穆承林睡了下去,扯掉她的衣衫把人整个拉进怀抱里:“先睡,明日再说。”      江德昭哪里睡得着,缩在他的怀里翻来覆去,穆承林终于拗不住,夹住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并不想自家姐弟与皇家牵扯上关系,不当你这么想,甚至于你外祖父周太尉家也是这么想的。周家凡事求稳,这一点与我们穆家相差不远。      不过,周家的稳是建立在对儿女的教导上。但凡周家出来的官员,情愿少做事也不愿意多犯错,一旦做事就是做大事,所以周家的男子都是做大官;相反,官越是大,娶的女眷反而是精挑细选,对女子的性情要求极高,对女方家族不是很看重,甚至会娶孤女、寡女。这样的家族,皇上反而很放心,因为周家将联姻的利益降到了极致。      我们穆家崇尚中庸之道,就是不做大官。我的祖辈觉得官越大,风险越大,家族覆灭的可能性越大,稍有不慎百年基业就很容易毁于一旦。与其胆战心惊的与虎为伴,不如站在远离老虎的树上。所以,我们穆家联姻都是四五品官员中成姻亲,亲族更是分布在西衡各地,很难被重大政事波及。      陈家却不同,他们家好大喜功,最爱高居人上。他们族中有一点特别奇怪,都是女子聪慧,男子守陈。所以,陈家每一辈都会有女子送入宫廷。这样的家族在外朝的根基不稳,在内朝也是风雨飘摇。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际上随时都可能倾巢覆灭。”      他拍了拍江德昭的肩胛:“这样的人家,你怎么可能把妹妹嫁过去。”      江德昭的头深深埋在他的怀抱里,第一次庆幸自己嫁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世子是准备让你帮忙说合的?”      “嗯,不过反而被我骂了一顿,估计现在正躲在乌龟壳里哭泣吧。”      江德昭被他这比喻弄得笑出声来,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仰头,唇瓣又在他的下颌处点了一下,穆承林那张嘴就裂开了,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娘子,奖赏一般都应该印在这里。”      江德昭眨眨眼,到底还是觉得放浪了,只当听而不闻背转身去不理他。      穆承林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大手直接从亵裙里面钻了进去,在她腿间摸索了一遍,耳边低语道:“想要了?”      江德昭闷在枕边,抱怨他:“胡说。”      穆承林从后面抱住她,直接用那火热的巨剑戳刺她的肌肤:“嗯,娘子不要,为夫要,好不好!”      “不好。”      穆承林委屈的叹息着,喃喃的说:“娘子,我记得长辈们应该教导过你‘出嫁从夫’!”      江德昭怔住,咬着下唇不吱声。      穆承林这浑人索性将那巨剑插?入她的双腿之间磨蹭,只磨得那两片肌肤火辣阵阵。巨剑一头在那关键处时而假装路过,时而又好奇去探个头,搅得里面溪水涟涟,气息都重了。      穆承林几次过门而不入,好几次都想冲进去狠狠欢乐一番,见江德昭一直忍着不给反应,就掰她肩膀,悄声问:“睡了?”      江德昭没反应。      穆承林自言自语道:“娘子你睡了啊,我做什么你都没感觉,我说什么你都没听见。”身下一动,巨剑就钻了进去,倒地惹得江德昭呻·吟出声来。      至此,一个假装熟睡,一个暗自得趣,也算是出嫁随夫了吧?      江德昭暗自估算,嫂子胡氏想要给德茗说媒应该来她这里知会一声。不为别的,因为男方那头娶亲是其次,想要靠着联姻升官发财才是最重要的。      可等了好几日都不见胡氏出现,让人去娘家打听,这才知道江家已经闹翻天了。      那夜陈礼昌走后,江德玫就跑去找马氏哭诉了一番,连带着惊动了江老爷。江德玫说话历来是有的说成没的,没的说成有的,硬是把自己私通外人私定终身的事情说成世子在某次花会上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她也满心的等待世子来提亲。哪里知道,江德茗占着自己是姐姐,对妹妹横刀夺爱,逼得世子悔婚,害得江德玫成了孤家寡人。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要马氏把江德茗打死,至少也要打断她的腿,撕了她的脸才算替自己出了气。      胡氏正要巴结江德昭呢,哪里会让家里的江德茗受了欺负,就说这事就江德玫一人所说有失偏颇,最少也要有世子来做个人证。世子哪里肯来,江德玫既要跑去撕江德茗的脸,还好江德弘还未离家,对着作壁上观的江老爷一顿恐吓,又喊了那一夜听了壁角的丫鬟媳妇们来,一一道出了来龙去脉,江德弘那眼刀子只差把江德玫戳成了篓子,还讽刺马氏想要做世子岳母想疯了,又问江德玫那与她通信的人到底是谁,江德玫死咬是世子的笔迹。      江德弘无法,只能让人去请了世子来。世子正坠入最低谷,哪里会来,只派了一个书童拿了他平日里一些抄书拿去给江老爷做比较,决口不提与江德玫偷?情的人到底是谁。      马氏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机会,只说江德玫的清白已经被世子败掉了,死活都要世子负责。隔了半日,世子又指使了一名男子来,说是府里的管事,因为上次江德玫的丫鬟送信误到了他的手中,他不小心弄坏了信件,又怕世子责怪,于是就李代桃僵以图蒙混过关了。      那人说自己有妻没妾,如果江德玫小姐愿意,即日就可成亲,做他第十房妾侍。      当场气得马氏都昏了过去。      本来这事已经偃旗息鼓了,可没想到再过了一日,送信人又送来了一封信件,直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因为身份特殊不好直接说出姓氏,言明他对江小姐思慕已久,始终不得愿,幸天公作美姻缘天定,今日终于忍耐不住想要迎娶江小姐为妻,附宅院一座做订亲之礼。      里面还有一副画卷,上面翩翩儿郎风流倜傥,身穿锦衣,头戴金冠好不贵气。      马氏一见,顿时又活了。      胡氏得了这天降贵戚,哪里还会看上穆承林这小官儿,说媒之事也就自然而然不了了之了。 50   江德昭一听这消息立马就想到了陈氏夫人,暗道那位陈大人还未放弃,心里五味杂陈,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气恼马氏这一对无知无畏的母女,一时之间连账本都看不下去了。      穆承林正背着一根钓竿会来,衣衫前襟都湿答答的,面上晒得潮红,神色很是喜悦。      “中午加餐,我调了大鱼,下午你陪我一起去吧?”      江德昭给他解了外衫,手在他胸口探了探,里面的亵衣也都被润湿,只能唤白瓷去拿整套换洗衣服出来,推他去替换。      穆承林拉着她的手,直接一起入了屏风之后。屋内的几个丫鬟相视一笑,纷纷退到庭外。      江德昭最近已经习惯他的心血来潮,只不顾对方的东骚西扰,平静且淡定的抽了他的腰带,退了亵衣,穆承林双手搂着她的腰肢,在颈脖间嗅了嗅:“在生谁的闷气?”      江德昭莞尔:“我现在万事顺意,还会有谁给我气生。”      穆承林瞄着她那一动不动的眉眼,手臂突然用力,江德昭忍不住小声惊叫,整个人已经被他举了起来。她双脚悬空,手用力的抓着他的臂弯,被迫居高临下的回视对方。      这般小心谨慎又不虞的模样逗笑了穆承林,江德昭窘迫的捶打他:“放我下来。”      穆承林反而把她压在怀里,在她后颈处狠狠的吸?吮了一口,还带着阳光热度的气息浮在肌肤上,敏感得让人想要喟叹,江德昭安静下来,可她依然没有与对方交流的意思。      娘家的丑事实在是无法对穆承林开口,并不是怕他轻视江家。对于穆承林而言,女婿与岳父同等官职,就已经足够他在江家占据了足够的话语权,也足够蔑视江家任何人,可他聪明的坚守了自己的底线。不管在外人还是在家人面前,他的言语和行动中都没有凌驾江大人之上的表现,给足了江大人面子。他这份知礼,就像君子之间的点头之交,交浅,自然就不会去为难。      他愿意为江德昭分忧解劳,可他不会为马氏母女出谋划策。      在江德昭看来,就算穆承林愿意帮忙,江德昭愿意去提醒马氏母女,可她们会听么?不会反咬一口,说江德昭看不得德玫嫁得比她好?说穆承林假惺惺帮忙,真心却是想要踩着她们母女的肩膀提前与那位贵人打好关系?      江德昭实在不愿拉着穆承林去做这费力不讨好之事,可也不能让德玫坏了江家的名声啊,特别是还有德茗没有出嫁的情况下。如今看来,必须让德弘离家之前先把家给分了,以备后患。      穆承林撬不开她的嘴,又怕她一个人闷着,下午果然拉着她去钓鱼。      他们这类官员钓鱼大都不会去河边,都是去自家的鱼塘,鱼儿肥美又寂静安全。可穆承林不同旁人,他最喜欢一箭双雕,一件事要得到两、三件事的益处才好,早上他是在盘阳城中最热闹的跨河桥上钓鱼,为此还闲听到了不少轶事,下午他就要去闲散官员们最常去的一条河道上钓鱼,以证实早上的所听所想。      江德昭戴好毡帽,披着披风,拿着一柄钓竿坐在铺着绣垫的竹椅上。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也有不少女眷在一边钓鱼一边悄声说着话,更远处,孩童们踢着毽子,放着风筝的比比皆是。      不多时,不远处又一阵嬉闹声,他们钓鱼的不远处又多了几个人。穆承林正与几位大人说着最近朝廷的新法令,有位大人眼尖首先发现了来人的身份,恭恭敬敬的上去打招呼,唤对方‘四皇子’。      江德昭顿时想起穆成芳试探她的那一次,就是以四皇子选妃做的由头,从当初穆成芳那忧心忡忡的神态看,穆家与四皇子走得并不是很近。想来也是,就如周家不会让自家女儿嫁与皇子一样,穆家也不愿牵扯到皇子们夺位的风雨中。      穆承林领着江德昭去行了礼就归了原位,倒是有不少沐修的大人们领着女眷在四皇子处说笑了半响,少女们面色绯红,神态羞涩,一切都不言而喻。      身旁有人解惑道:“北雍最近内乱,老王廉颇老矣,座下几位王子明争暗斗了几十年,怕是就在这两年内会让北雍换主。朝中有人想要趁乱去打劫一把,二皇子苦思之下献计联姻。”      穆承林恍然大悟般:“雍王季傅珣来年就要十五了。”他笑了笑,“胡太师觉得哪位公主和亲的机会大些?”      这位胡太师的女儿嫁给了位小将军,当年还被德洳拿来调侃过德昭,与周太尉相同,在朝中盛有威望。      胡太师顺了顺自己的美须,笑道:“如今朝中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位。太子殿下兄妹情深,瑞芷公主又是皇后嫡亲女儿,二皇子这步棋谁也猜不出结局啊。”      太子是当今皇上还是太子之时的王妃所生,可惜已故大陈王妃命薄,在皇上登基没几个月就病逝了,留下太子一人给了她的妹妹抚养。皇帝即立了小陈氏为后,之后帝后情深,再产下了瑞芷公主与八皇子。有了抚养太子之功,四皇子与太子亲近,小陈皇后亦深得皇上宠爱,让陈家的权势延续了下来。      穆承林耳朵动了动,胡太师的钓竿也一直没有动静,他老人家今日小有收获也不怎么贪心了,能够咬钩一条算一条。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又转来一人,听了这话有头没尾忍不住插话笑道:“太师你老人家的消息太滞后了。”      胡太师哦了身,那人得意洋洋的道:“昨夜宫里乱糟糟的,听说来了刺客,禁卫军搜了半夜的人,早上连城门也加强防卫,据说出城都要一个个严查。”      胡太师惭愧:“老夫老了,耳朵不灵光了。不知道那刺客抓到没有?”      “没有。”那人摇头,凑近两人耳语道,“听闻随着刺客一起消失的还有瑞芷公主,更有人说抓刺客是假,公主逃婚是真。”      胡太师呵呵笑着:“老夫生平第一次听说这等新鲜事。”      那人以为胡太师不信,叽里咕噜又说宫里连夜传唤了国丈陈大人,太子东宫的烛火也亮了通宵等等不可思议之事。胡太师听了半响,就把昨夜到今晨宫里城里的变化都打探了□不离十,等到那人喘口气的时分,他老人家才慢悠悠的提醒了一句‘祸从口出啊!’      胡太师等那人走了,摇头叹息道:“世人只道自己才是最最聪明之人,哪里知晓聪明反被聪明误。”      穆承林轻笑,突得站起身来猛抽鱼竿,阳光下鱼鳞闪闪发亮,倒比那尖刀还要锐利几分。      四皇子似乎也收获颇丰,连连有鱼儿上钩。穆承林又钓了半个时辰,觉得今日不再有收获,即带着江德昭告罪走了。      江德昭倒是记得瑞芷公主,以前是在德洳口中听到一二,现今却是从德弘的抱怨中常常听到。那位公主也不知怎么的,喜欢一天到晚寻德弘的麻烦。      德弘在归家的路途上偶遇纨绔子弟调戏民女,公主从天而降要他孤身救之,不救,德弘就是见死不救的坏官,救,德弘没死没伤,公主就扑上去将他揍一顿,末了,还要德弘赠送银子给民女压惊;德弘与同期的同僚聚会,公主会带着一群世家小姐突然而至,把好好的诗会变成了私会,还被取笑他只会做一些歪诗淫?词,是个好色的伪君子,偏生德弘在聚会上一句诗都没有吟;还有,这位胆大妄为的公主居然会请了西街那些个卖身女子在书院外哭泣,说德弘始乱终弃,每日换一位,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刻意寻仇……      德弘有苦说不出,至此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原本在江德昭出嫁之前,那公主也偃旗息鼓了一段时日,只以为她有了可以作弄的新人,原来是被联姻之事给拖住了。      不过这些都是皇族的事情,与她无关,她现在只惦记着趁江德玫还没彻底败坏江家名声,赶紧让德弘分家。故而,第二日她就急忙去验收周太尉送给德弘的宅邸。在他还没考殿试之时,周太尉就做好了让德弘分家的准备,宅邸也是在那之前就选好,一等他高中就当作贺礼送给了德弘。      江德昭与江德茗一起将宅院看视一边,外祖父和外祖母替德弘考虑得非常周到,三进大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就前些日子花草树木也已经移栽了进去,全套红檀木座椅家具亦都按需定制,只等德弘搬入私人物品,并把周氏留给他的家底都迁入库房即可。      九月二十五江德弘就得走马上任,二十四是黄道吉日,益搬家,动土。      有周太尉先前的狠话,江大人放手得很快,二十四日之前江德弘的大件物品就陆续搬去了新宅。江德昭已经嫁入穆家,不好每日里去盯视,江德茗就接手了这份差事,每日里忙前忙后,趁机也将自己的嫁妆都搬来了不少,在偏院安置了。      二十四日祭拜了江家列祖列宗,江德弘正式分家。在新府邸大摆宴席,直到半夜才渐渐消散。      江德弘送走了最后一位书院友人,还没抬腿进门,就感到有石头投掷在了自己身上,一声‘伪君子’如猫叫,又如魅声。      他回头看去,只瞧见那看门的石头狮子后面缓缓走出个熟悉的人影。      德弘眉头都锁了起来:“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51   那人身材相当娇小,缓缓走近,江德弘才发现对方的裙摆上满是灰尘,衣袖处更是有破损,一张倨傲的俏脸上布满了疲惫和伤绝。      两人面对面之时,对方习惯性的翘起下颚:“本公主想要在哪里就能在哪里,你管不着!”      江德弘显然早已知晓对方的刁蛮,不在意的回道:“的确,公主殿下不同下官这等凡人。下官也不敢质琢公主的行动,下官告辞!”话刚刚说完,本来大开的偏门就这么快速的合上了。等到这位公主反应过来之时,那门缝里连蚊子嘴都钻不进去了。      “伪君子!”段瑞芷气得大叫,使劲的捶了两下门环,眼睛从那缝隙里瞧去,已然看到江德弘提着的灯火都远了。她又气又恼,这些时日的人情冷暖已经彻底寒了她的心,再加上一日一夜心惊胆战的逃窜也耗尽了她的体力,现在再被平日里最看不过眼的江德弘都冷待她,心里即愤怒又委屈,由不甘心的再踹了大门几下,泄气似的跌坐在门外,呜呜的哭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少女的哭声只比那勾魂夺魄的野鬼好上几分。      周太尉给自家嫡亲外孙买的院子是在城西,纵横交错的十条街道,每条道上都是深门高院,门后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重臣之家,门禁森严,哪怕有门房听到对面人家有动静也是不会轻易去偷看。      公主一人哭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安慰,似乎回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使劲擦了擦泪水和鼻涕,跳起来看了看江家大门,咬牙倒退了半丈远,冲刺着撞击了过去,不大不小的‘砰’声,段瑞芷哎呀着倒飞了下去,咕噜噜的滚到了门阶之下,疼得她爬都爬不起来。      她张了张嘴巴,下意识的就想喊疼,一顿,又爬了起来,盯着大门如同盯着灭族的仇人。      不死心的再撞,还撞,使劲的再而三的撞。      江德弘站在影壁之后只听到接连不断的‘砰砰’声,像是哪个睡不着的夜猫子在敲鼓一样,听着沉闷又悲戚。他默默的数了一下,对方撞门的次数已经不下10次,一次比一次弱,间隔也一次比一次短。等到门外偃旗息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最后一次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分,江德弘估算着对方放弃了,正准备入屋歇息去,就听到身后一直跟着的管家轻身唤了他:“老爷,你看那边墙上。”      江德弘跟着看去,只见一个黑影从那院墙上一点点爬上来,扭着头扒着腿撅着小腚跟只爬行的蜗牛似的挪下来,一个不稳,就直接从高处跌落下来。这一次声都没了,趴在地上半响没动静。      管家从那山堆的人影上看一眼,又瞄了瞄自己的新主子一眼,悄声道:“老爷若是不愿意招惹麻烦,可以让我出面去问问,横竖你别出来,等我送走了这位菩萨就好了。”      管家是周老太君特意给江德弘挑选的人,考虑最是周到。江德弘历来最有主张,思忖了一会,摇头道:“让人把公主迎进来吧。我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就算有再多的恩怨也应该在今夜做个了断。”      管家点头,招了两个干净利落的媳妇子去请人。      段瑞芷被人搀扶到厅门口就自己挣脱了,抖了抖衣摆,也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尽量端庄而庄重的走了进去。      江德弘作了作揖,问她:“公主可要沐浴?”      段瑞芷面上一红,指尖揪住衣裙,仰起头道:“你这小府邸里面难道有宫装?”      “下官二姐前些日子才新制了衣裳,还没来得及试穿,公主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且用着。”      段瑞芷哼哼:“本公主只穿宫廷御用的绣娘缝制的衣裳!”      “既然如此,”江德弘瞟了眼她那过于‘艳丽’的锦服,“下官只是提议,公主想要怎么穿,穿哪套下官都不会有异议。”      段瑞芷神色更为尴尬,嘴角都要被她咬烂了,眼眶内一片水色看起来非常的可怜。      江德弘只做不见,吩咐人去准备热水,又让厨房预备夜宵美食,临时伺候这位‘菩萨’的人就有四个媳妇子,八个丫鬟,八个童子,乌啦啦的跟在公主的身后,看起来排场比她在宫里时也毫不逊色。      等到段瑞芷再次靓丽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江德弘叹口气,让人把夜宵换成了早点。红枣桂圆老鸭粥,流着油汤的小汤包,炸得酥脆的梨花羊奶卷,牛舌、鹿心拌三鲜丝冷盘,再有酸甜苦辣各味热菜八小碟,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桌面。      段瑞芷上座,江德弘下座,只要公主的眼往那一道菜式看了看,就有伶俐的丫鬟亲手夹了送入碗碟。粥不冷不热,小汤包吸得她满面红光,梨花羊奶卷外脆里滑,冷盘很开胃,热菜她也吃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不紧不慢,可东西倒是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几度,她都停下筷子,看着清透的白玉碗碟发愣。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菜可口,也不觉得身上的衣裳足够丝滑华丽,她甚至觉得周围的妇人丫鬟都粗鲁不堪,颜色低俗。她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挑剔,她也对这里所有的人都看不顺眼。      可是,偏生就是这些才让她安下了心来,不用担心有人逼着她去和亲;也让她放开了防备,不用担心他们会出卖她,利用她;也是这里,让她觉得不用勉强自己去笑。      江德弘冷眼瞧着,自己倒是不用人伺候,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倒显得段瑞芷的公主排场可笑至极。      饭后,段瑞芷端着茶盏终于开了尊口,只道:“我逃婚了。”      江德弘顿了顿:“哦。”      段瑞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不要和亲,我不要嫁给北雍的质子。”      江德弘觉得她只是需要发泄,索性静静的听她说。      段瑞芷一开了口就如泛蓝的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了。从愤恨的诅咒北雍质子早死早超生,到父皇母后的狠心绝情,再到太子的懦弱无能,二皇兄的居心叵测卖妹求权,三皇兄的闭门不见,四皇子的无心过问,最后几位皇子也不能幸免,还有已经嫁人的几位公主的冷嘲热讽和假惺惺的恭贺都让她觉得恶心,越说越多,句句诛心,茶都在不知不觉中喝干了。      抬头一看,江德弘居然在闭目养神,她的怒火咻地冒出了火花,猛地拍打着桌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江德弘掀起眼皮瞄她一眼,从耳朵里扯出了棉花,十分无辜:“公主,你要回宫了?”      “你!”段瑞芷恨不得大声喊人来把他拖出去大打八十大板,要打得他皮开肉绽才好。可才站起身来,才发觉这里是江家不是她段家的皇宫,心里憋着一口气,眼角居然又泛红了,‘你’了半响,才哇得大哭:“连你也欺负我!”      江德弘一愣,段瑞芷已经坐在椅围里哭得撕心裂肺,一叠声的哭道:“你们是男人,你们生来不就是该保家卫国,守护妻儿吗?为什么还要出卖我这样的弱女子来换得国家的安宁?和亲和亲,说得好是和亲,实际上就是卖女卖儿,你们永远只考虑自己的安宁,永远只会衡量从中得到的利益,能够得到多大的权柄,能够用我的血肉之躯换到多少的荣华富贵,你们都没有问过我的想法,问过我愿不愿意?”      她哭得喉咙沙哑,伏在桌沿:“你们都是禽兽,畜生不如!”      江德弘淡定的给她续了一杯茶,再在她的手边放下一块方帕,继续把棉花塞入耳廓。      段瑞芷抬起头来,含着泪瞪他:“把你那东西给我丢了!”      江德弘无法,把棉花捏在手里,看了看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平静的问:“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段瑞芷高扬起头:“天之娇女呗!”      江德弘再问:“那公主的责任又是什么?”      “相夫教子,为皇族开枝散叶!”      江德弘冷静的道:“人说女生外向,又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公主出嫁自然也是随了夫家,生出的孩子也是随着夫姓,怎么可能是为皇族开枝散叶?”      段瑞芷哑口。      江德弘再道:“你说保家卫国是男人的责任。是,没错,男儿就当这样,特别是皇族的子孙,更是应该冲锋陷阵在边疆,死而后已!那皇族的女儿呢?她们也吃着百姓的供奉,花着百姓的税银,享受着百姓们的敬重,她们能够为百姓做什么?在国家安定之时,她们是稳固朝局的筹码;若是国家战乱,她们就是平定边疆战乱的纽带!      身为皇族的女儿,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在宫里锦衣玉食之时,边疆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在你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之时,他们却被敌国烧毁了家园?在你安然睡在深宫内院之时,你知不知道,边疆的女人们正在被敌国的士兵欺辱,他们的儿女也抛尸荒野,他们的丈夫早已身首异处?”      江德弘逼视着她:“而你现在,居然在这里抱怨自己的姻缘不如意,抱怨自己的父母不爱护你,抱怨你的兄弟姊妹太过于冷血无情!你有没有反省过你自己?你觉得你配当我西衡的公主吗?你觉得你除了生在皇室,你比任何一个女子有任何过人之处吗?你长这么大,甚至连一粒米饭到底有多少道工序才能被端上饭桌都不知晓!” 52   段瑞芷愣愣的,不知道是被对方破天荒的一连串质问给吓住,还是因为这番话太过于匪夷所思过于胆大妄为。      发怔了一会儿,才暴跳如雷的大吼:“你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本宫要父皇诛你九族!”      江德弘冷笑声:“你除了用权势压人之外,还会什么?在我看来,你与你口中的二皇兄也相差无几。”      “本宫怎么可能与他一般?”      江德弘走出厅去:“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贪慕权势。他卖了你求权,你再用权势来压我,何来不同?”      厅外一直守候的管家早已命人准备好了马匹,江德弘牵过缰绳回头笑道:“公主你可以蔑视我的身份,却无法折辱我的气节。你总嘲讽我虚伪险恶,我亦觉得你生无一用。你我两看相厌,昨夜种种就当我赔礼道歉。”      他拱了拱手,“下官此去应当与公主再无见面的机会,公主的荣辱亦与我无关,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就此别过!”      再不多话,人亦出了大门,上马扬长而去。      段瑞芷追出之时,只来得及看到那飞扬的尘土越来越远,任她气恼跺脚咒骂都已经无济于事。      远处,天已经大亮了。      九月二十七,穆承林休完了假,终于再一次上朝去了。穆老太君在盘阳城里不止这一家子弟,她的娘家也在此处。穆承林的事情一了,老太君的娘家就马不停蹄的派人把她老人家给接了过去。      江德昭估算了一会,觉得该来的风雨就要来了。穆承林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跟着洗簌更衣,随意吃了点早点,听到丫鬟从门房那边打听到老爷也出了门,就急赶着去主院候着,到时才寅时三刻。      穆老太太与穆老爷多年的夫妻不同江德昭这样的新妇,需要起早贪黑的先伺候好了夫君才轮到自己歇息。穆老太太的婆婆走了,穆老太太也不再做那十全十美的媳妇模样,穆老爷也不用她老胳膊老腿的伺候,索性就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屋子里的大丫鬟大媳妇都是自小就跟着她身边的,俗话说有怎么样的主子就有怎么样的仆人。这些个丫鬟媳妇们在江德昭未嫁之前就听穆老太太说过要好好的修理修理媳妇儿的打算,都耐着性子等穆老太君走了,看老太太一展雌威。      果不其然,这天还未亮起,江德昭就跟她们这些丫鬟媳妇们一般无二的候在了院子里。      老太太没起,自然也不会有人傻不拉唧的去唤她老人家起床。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房门打开时,辰时都要过完了。      两个时辰,连不知情的丫鬟们都觉得这事老太太给新少夫人的下马威。果不其然,少夫人进去了之后,就被老太太要求伺候着穿衣洗簌,梳头盘发,拉断了一根发丝都能够让老太太抱怨对方笨手笨脚不是大门大户出身的千金小姐。      早点端上桌的时候,都快要用午饭了。      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的,平白多了无数的规矩,要求少夫人站着给她添菜,亲自喂饭吃粥,粥热了就说要烫死她老人家的舌头,冷了就想让她老人家闹肚子,折腾到最后,大手一拨,整个热粥碗倒扣在了少夫人的身上,据说疼得人当场就差点软了身子站不起来,末了,还哎哟哎哟的扶着额头说少夫人惊了她,害得她头疼。      老太太不舒服,自然得让少夫人伺候。她老人家把早饭午饭一顿吃了,躺在踏上就让少夫人按摩捶腿,连续捶到了夜幕西下,停一会儿她老人家就醒了,真正是苦不堪言。      眼看着老爷和少爷就要从衙门回来了,就踹开少夫人的手,冷脸道:“穿成个乞丐样给谁看呢?准备挑拨我们母子关系怎么着!”      众人低头一看,好嘛,少夫人从天未亮到天黑就守在了老夫人身边,别说吃饭了,水都没有喝一口,那被热烫的粥泼过的衣裳还穿在了身,上面的米粒都干透了。      少夫人一摇三晃出门之时,门内门外的丫鬟媳妇们都听到老太太得意洋洋的说:“嫁到了我穆家就是我穆家的人,别说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哪怕是皇亲国戚那也只能任由我搓扁揉圆!”      青琉扶着江德昭回了院子,闷不吭声的就泪如雨下,白瓷也眼眶通红。      江德昭轻身笑道:“别哭,你们哭我这腰上就格外的疼。”      退了衣裳一看,果然被热粥烫过的地方已经红得冒出了水泡,碰一下都能够让人哆嗦。      青琉哭道:“夫人你就任由那老太婆欺负你?”      “要叫老夫人。”江德昭提醒她,“不管别人怎么对待我,我们在里在外都不能让人看出丝毫怨怼。”      白瓷咬牙:“对!这府里的所有人都等着看我们屋里人的笑话,不准哭,要笑。这笔帐,我就不信夫人不会替自己讨回来。”      江德昭戳她额头:“你这小妮子。”      白瓷替她在腰间上药,头也不抬:“我说的是实话。在江府那么困难我们都度过了,还怕穆家?大不了夫人去太尉家告状去。”      “那怎么成,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别说只是外祖家了。”      青琉泪哒哒的说:“不告诉太尉大人,告诉姑爷总没错吧?”      哪知,江德昭还是摇头:“这是我们婆媳之间的问题,告诉夫君有何用,平白让他烦恼。”      青琉哼道:“姑爷不是说只要有事尽管找他吗?他都不出头,谁还会替夫人你出头!”      “别担心,明日就好了。”江德昭安慰她们。      “真的?”      “真的。”      穆老太太还是有点聪明的,否则也不会明明在老太君的眼皮底子下过了这么多年。她白天折腾了儿媳妇一番,到了晚上就跟穆老爷抱怨:“唉,我说林儿这媳妇傲气得很啊,我早上不就说道了她一句,她中午就气得吃不下饭,到了晚上,连饭都不愿意跟我们老两口吃了!”      穆老爷道:“他们新婚燕尔的,正黏糊得紧,跟我们这老头老太婆一起吃作甚?谁看着我们这满脸的折子都影响食欲。”夹了一肥而不腻的东坡肉,“再说,前些日子他们就是在自己院子吃的,无缘无故的又凑过来一起吃,你还不使劲的挑刺?”不得不说,穆家老爷果然了解老夫人。      老夫人瞬间就炸毛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呐,合着我是那恶婆婆专门欺负小媳妇的?”      穆老爷笑笑:“我可没怎么说?”他嚼着菜,想了想,突然又盯着老夫人,“你别真的是欺负媳妇了吧?”      老夫人干笑:“怎么可能!”      穆老爷点头道:“最好别,一家人要过一辈子的,谁不有些磕磕碰碰,你真的对媳妇甩脸色,这个家就别想安宁了。”      老夫人甩开筷子,揪住穆老爷的耳朵:“哎呀我说,这媳妇才进门你就一门心思对她好了,你把我这老太婆放在哪里啊?难不成跟你过一辈子的不是我,是她啊?”      穆老爷脸色一垮,打掉她的手指:“胡说什么!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就不会让那两个庶子在我面前活蹦乱跳了。”      这些都是陈年旧账了,穆老爷不想跟她吵,更加不想提起庶子妾侍这两个字。在他看来,庶子没了娘亲在身边,身为正房的老夫人就是他们的母亲!穆家三房两个庶子也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了,她还死抠着这两个字眼不放手,显然就是不待见那两个孩子。这在穆家本家,在穆老太君的心中,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事情。      两位老人在饭桌上就闹得不欢而散。      穆老爷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临睡前还吩咐厨房弄了夜宵,真巧老夫人也饿了,让丫鬟去看看厨房把吩咐的饭食做好了没。穆老爷的人先到一步,看到桌案上一排溜的菜式,直接端了盘子走了,等到老夫人的丫鬟一来,厨房里的新鲜菜一样都没了。说给老夫人听,又气得她肝疼,让人胡乱下了碗面条,吃了睡了。      穆承林回到院子的时候江德昭刚刚沐浴完换了衣裳。      进了门来,瞧着她还滴着水的长发不由笑道:“这么早沐浴作甚?”      江德昭面色不改的回他:“天气渐凉了,不得不将最难收拾的给收拾了,才能静静的歇息。”      穆承林拿过青琉手中的巾帕给她擦拭头发,仿佛无意的问:“今日府里怎样?”      江德昭对着铜镜无声笑道:“天下太平。”      穆承林道:“那就好。”      到了晚间,江德昭推说手上还有点琐事未完,让穆承林先去睡。穆承林要上早朝,自然不能如前些日子那般到了三更半夜还在颠鸾倒凤,早早的上了床榻,左等右等都没等来自家的娘子,挑了帘子出去一看,对方正拉着丫鬟在核对账本。      穆承林依到她的身后,轻嗅着她耳边的芬芳,低声道:“去睡?”      江德昭拔开耳边痒人的长发:“就要核对完了。”      穆承林的大手在烛光的阴影中顺到了她的腰肢,轻轻挠动着:“你就舍得让为夫独守空房?”      江德昭又痒又麻,更怕他不小心触到伤患处,只能停下笔合上账本,半推就的道:“你今日不累吗?”      穆承林正色:“不累!”      江德昭叹气:“我很累了。”      穆承林一瞧,果然,她眼底不知怎么填了一抹浅色的疲惫,衬得脸色有些苍白。他伸手去抹了抹,果断的抱起她去了内室,放在床榻上,看她揪紧了衣襟的样子忍不住失笑,说:“我今夜只睡觉,什么都不做。”      这人到底还是有信誉的,江德昭放了心。人心一旦松散,身子即刻被疲劳席卷,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就睡熟了。穆承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替她掖紧了被角,正准备吹熄了蜡烛,门扉又被人敲响了,有丫鬟说穆承芳来了。      每家每户都要熄灯了,穆承芳跑来作甚?      穆承林本想说让妹妹有事明日再来,那头江德昭居然又清醒了过来,撑起半边身子说:“你睡,我去看看。”不由分说就下了床榻。      穆承林瞧着她那模样,怎么感觉江德昭迟迟不肯安歇就是为了等穆承芳来见呢? 53   穆承芳这些日子过得很闲散,嫡亲哥哥成亲,母亲被祖母约束着,无人时不时的询问她的去处,也没人提醒她的言行,自然而然的就放开身心的玩耍,自己的院子就变成了一个安睡的地方。      她私心的想要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多好,可心里也明白哥哥迟早要上朝,祖母也不会真的对她不闻不问,母亲等到祖母一走又会没事找事的抓着府里的人折腾一番,故而算好了今日哥哥上朝,她也就老老实实从书院回来了。      回来得悄无声息,好不容易躲过了母亲的例行询问,刚刚缩回屋里居然不小心撞见了一桩丑事,如一道晴天霹雳把她给劈得浑身发颤,话都说不出来了。      穆承芳性子有一部分随了她的娘亲穆老夫人,天真、愚钝,且还有些自以为是的倨傲。好在穆老爷当官多年,骨子里的谨慎也在日月的积累中教导给了子女,这让穆承芳在大场合中聪慧不足,同时也避免了说错话做错事。      穆承芳撞见自己屋子里的丑事,当时就气得砸了件最喜爱的白玉花瓶,哆哆嗦嗦的揪住了丑事的两个丑角,其中一人是她最亲近喜爱的丫鬟,唤作巧思。      这丫鬟当场被抓个正着,身子还光着,胆子也吓破了,勉强拖着被角遮了身子跪在地上哭着求饶。      穆承芳想不通自己的丫鬟怎么会做出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而且还胆大的跟人在她的屋里,她的绣床上颠鸾倒凤。这是她想都不曾想的,眼珠子死死的瞪着那床榻,趴在边上就呕了出来。      那丑角的另一方本来夹着一条裤腿还要逃,见穆承芳面色苍白,眼珠子乱窜,像是发了什么颠病的模样,怕自己逃了,巧思的命也就葬送在了此处。这个小厮是个有脑子的人,与其戴罪潜逃等着穆承芳人好了再去抓他,不如就此等着,与巧思一起哄好了穆承芳,说不定这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穆承芳呕得吐苦水,被人服侍着漱了口,又去外间坐了顺了气,另外两人就噗通的跪在一处磕头起来,一边磕一遍说两人早就情投意合,原本是想要家人找姑娘提亲的,结果听闻府里要给姑娘安排亲事,怕是身边的丫鬟都要跟着陪嫁,不能轻易许给旁的人了。两人心如死灰度日如年,巧思更是日日强颜欢笑,这小厮才想出了先生米煮成熟米饭的计策,想来那未来的姑爷也不会要一个不是完璧之身的丫鬟伺候,他就正好可以向姑娘提亲,把巧思给顺顺当当的娶回家去。      这话说得情深意切,可穆承芳怎么听都觉得不是那个味儿。你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相互心仪的话来跟她这姑娘说一声就是了,为何要私底下做那事?做就做了,偏生还要跑到她一个小姐的闺房的绣床上……      小厮说因为知晓姑娘今日会回,所以特意让姑娘来抓?奸?的。      穆承芳听得又想吐了,只问他们这事还有谁知道,结果是这个院子的人几乎都知晓了,气得穆承芳狠狠的抽了巧思一个耳刮子,直骂她不知廉耻,说要把她给发卖给牙婆子。嚇得下面跪着的两人抖如筛子,小厮又说要卖就卖给他好了,他娶巧思,求姑娘成全。      穆承芳哪里会同意,巧思索性抱着她的腿说,看在一心一意伺候姑娘她多年的份上,求姑娘给她一条活路,否则她就真的死在姑娘的面前了。      穆承芳不是个真正狠心绝情的人,一听这么说,自己又没主意了。      她不愿意被人这么利用,否则当初也不会误会江德昭。若真的顺了他们的心意,她是万万不会甘心的,可她又不想随了自己差不多十年的丫鬟撞死在自己的面前,左右为难。      江德昭听完了原委,安抚她道:“偌大一个盘阳城里,这么多的世家官家,哪一家的仆从里面不出一些匪夷所思之事呢。你且安心,这事原本就不怪你。”      穆承芳侧身坐在桌沿,指尖下意识的腰上挂着的丝绦,犹犹豫豫道:“总归是我院子里闹出的笑话,不怪我又怪谁呢。这事,我都不好意思对外张扬,平白让人说我管教不严,丢了脸面。”      江德昭理解:“所以你没有去找府里主事的主子?”      穆承芳低头道:“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二哥管事,与我那丫鬟厮混的浑人就是他院子里的。”      江德昭轻声问:“一个是你院子里的,一个是他院子里。你大多时候在书院读书不知晓还好,可他怎么会连自己院子里的人都管不住呢?”      穆承芳脸色红成一片,只说:“嫂嫂你不知道。那浑人是白管事的儿子,白管事是府里的总管,又是二哥的得力助手。我去说给二哥听,这……我怎么说得出口!”      这种偷?情之事本来就不是黄花大闺女可以言之于口的,更加深层的意思是,穆承芳不想与她二哥穆承学因为一个仆从起冲突,于是才拐着弯儿的来找新嫂嫂江德昭拿主意。这里面,穆承学知道不知道已经是另外一码事了,横竖对方知道与否也只有他对方自个儿明白。      她偷瞧江德昭一样,依过去撒娇道:“嫂嫂,你可得帮帮我!”      江德昭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忙我是肯定会帮的。只是一点,不管等会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能阻拦,最好声也不要吱。”      穆成芳把着她的手臂,连连点头:“你只管去做,我就站在你身后看着,不说话。”      江德昭先去瞧穆承林歇息了没,看他已经蒙头睡了这才添了衣裳去了穆承芳的院子。      那两人还胆战心惊的跪在了屋内。不够明亮的烛火下,院子走廊的暗处影影绰绰仿佛藏着无数的鬼魅,越发显得整个院子阴暗不定。      江德昭进得门来就唤了声:“来人!”一人从柱子后走出来,听得她吩咐,“掌灯,把所有的烛台都点起来。”      那妇人望向穆成芳,江德昭道:“怎么,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你们管事平日里没教过你们,不管有没有客,这厅里必须亮堂,茶水必须热烫,面上必须带笑,形态必须恭敬?”      穆成芳对着那人瞪眼,对方连忙收回目光,招来了丫鬟们点灯,上茶。      江德昭喝了一口热茶,问:“姑娘院子里的管事呢?”      那妇人上前一步,躬身:“我在。”      江德昭端坐在上位,问她:“贵姓?”      妇人连忙回答:“免贵姓朱。”      江德昭和颜悦色道:“朱管事,看年纪你应当是府里的老人了?”对方答是。      江德昭笑问:“我今夜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在未嫁之前就曾听闻穆府家教严谨,府里仆从如云却都进退有度,懂得察言观色,且能够思主人所思,解主人所恼,比那宫里的一等宫女们都毫不逊色。”      朱管事越发恭敬了,赔笑道:“少夫人谬赞了,外人的传言中是虚虚实实有真有假的。”      江德昭皱眉道:“那管事的意思是,那些都是传言,当不得真?”她看向穆承芳,“难道穆家的仆人都是那弄虚作假、阳奉阴违,欺世盗名之辈?”      穆成芳连忙摇头,朱管事急忙解释:“不,当然不是。我们对主人们可都是忠心不二,从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那也就当得传言里的八九分了?”      “是是是。”      江德昭笑:“那就是了。所以,我今夜特意来向你们的姑娘学道,想要讨教一些管家之术。”接着,故作惊讶的问,“这门口跪着的两人是犯了事情吗?”      朱管事刚刚想说不知,可再一琢磨江德昭方才的那一番话,又扫了扫穆成芳的神色,心里已经揣度了几分,遂答道:“是,他们两人犯了大事,正等着姑娘处置呢?”      江德昭不以为意的问:“出了什么样的大事?”      “啊!”朱管事又去看穆承芳,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堂而皇之的问出来,惊诧之余又有些尴尬,更多了羞恼,正准备阻拦,转头看去,正巧望见江德昭似笑非笑的脸。她这般神色,穆承芳在书院里见过几次,心里顿时明白江德昭是打定了主意要治理治理她院子里的风气了。暗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沉默了。      穆承芳沉默,朱管事顿时觉得肩上一沉,有种万事都需要她来扛着的错觉,心下游移不定,只好硬着头皮道:“他们犯了隐瞒之罪。”      “哦,是隐瞒了什么?”江德昭追根究底道,又仿佛对穆承芳解释,“你别怪我打破沙锅问到底。实在是我那院子里的人太不服管教了,三天两头瞒着我不少事,我问起来还一个说不知另一个说不晓,反倒抱怨我捕风捉影。让我说啊,这隐瞒之罪可大可小,小事也就罢了,大事可会连累到家门名声。我正苦于没法治她们呢,正巧你这里有个范本在,我学了,回去说给她们听,看她们还有什么闲话说。”      朱管事顿时死了心,垂头道:“他们犯了私通之罪!”      江德昭惊诧,将巧思两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问:“那府里对此事如何处置可有什么章程?”      朱管事道:“但凡下人私通,女的发卖,男的打断双腿赶出府外!” 54   江德昭很平淡的点了点头,问他们两人:“你们私通有多久了?”      巧思两人猜不出江德昭的本意。这位少夫人从嫁入穆家以来都是以端庄大方的形象示人,府里众多人观察,只觉得她性子温和,并不苛待下人,打赏阔绰,并且深得少爷的喜爱。思来想去,巧思先道:“也就两个月。”      江德昭再问:“才区区两个月你就觉得对方是良人,在没有媒妁之约的前提下,就迫不及待的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知道是女方勾?引了男方,还是男方引?诱了女方了。      巧思脸色一白,想要反悔已经不行了,下意识的回答:“不是那样的,我没有……”      “没有什么?”      巧思喏喏,抬头看去,朱管事已经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周围悄然围观的丫鬟们眼中也都露出了嘲弄。发都发生了,姑娘都亲自捉?奸了,怎么还能够口口声声说没有!      巧思磕头哭道:“少夫人我错了。不是两个月,是,是半年!半年后我们才情不自禁……少夫人,我们错了,任打任罚,请少夫人高抬贵手……”不要再让人围观,也不要再堂而皇之的审问这种丢人现眼之事了。      江德昭叫人止了她的动作,又问另外一人:“听闻你是二少爷管事的儿子?”      那人从江德昭进门起就仔细观察她的言行和说话的口气,明明是这么大的丑事,偏生在这位少夫人眼中视乎都稀疏平常,没有一丁点的匪夷所思,也毫无窘迫和愤怒,神色一直都平平淡淡,语调缓慢平静,可见未出嫁之前就是个有手段管过家见过世面的,不是穆家姑娘穆承芳能够比拟。心里警惕了八九分,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是。小的姓白,单名一个焦,是白管事的幺儿。”      江德昭问他:“你有什么话说?”      白焦道:“小的做错了事,无话可说,一切尽凭少夫人处置。”      江德昭笑道:“你们一个是二少爷屋里的人,一个是大姑娘的人,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够越俎代庖!”你这是挑拨呢!      白焦脸色惨白,伏在地上:“是,是小得说错了。”      “你怎么会错!”江德昭懒洋洋的抬起头,“你生为管事的儿子,自然是比别人人多一份前程,也多一份体面的。这个院子里,哪怕是这个家里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要巴结着你,抬着你,哄着你,把你当作半个主人。”      白焦一惊,差点跳了起来,大叫:“少夫人,我从未有那想法……”      “你先别忙着否认!”江德昭打断他,言辞第一次开始激烈了起来,“你敢说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厮的话,巧思会心仪与你?这穆家上上下下不说多了,男仆至少也有上百人,她怎么就独独看中了你?你不挑二少爷三少爷院子里的人,不就是因为少爷院里的丫鬟碰不得?你不就是看中了姑娘院子里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心思单纯好骗,只要稍微给些个好处,许下一点空头的诺言,她们就会对你倾心相待?给未来的姑爷戴绿帽子很让你得意是吧?再不济,哄了一个丫鬟对你是死心塌地,不顾主仆之义,算计她的主人也很有成就是吧?你如此的看轻大姑娘,如此轻贱穆家的名声,你敢说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得,做不出的?”      “我,冤枉啊!”      江德昭冷笑:“你冤枉?你真的冤枉的话,你就不会带了巧思在姑娘的闺房里面厮混!你真的冤枉的话,你就不会忘了家仆的本份,丢尽二少爷的脸面!你真的冤枉的话,你们私通半年,凭什么整个院子里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替你隐瞒?你是给了他们好处,还是用管事儿子的身份压制了他们?”      朱管事唬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噗通的跪了下去:“姑娘,我们不是有意隐瞒的,实在是,是这事说不出口啊!要知道,姑娘,你还未出嫁,这事要是传出去,与你名声有碍啊!”      本来还在围观的丫鬟们也纷纷跪在了外面的,隐隐有人啜泣出声来。      江德昭将他们一一扫视了一遍,缓下声道:“姑娘她是主人,说好听的是一院之主,说不好听点,也算得上是孤家寡人。整个院子里,只要你们串通一气刻意对她隐瞒一件事,只怕她到死都不会知晓。只当你们对她尽心尽力,她也一门心思对你们好,从来不亏待,也从来不错待。可你们是怎么回报她的?最亲近的丫鬟胆大妄为,最着重的管事胆小怕事,最忠诚的家仆们也一个个明哲保身,这样的人要了何用?”      整个院子里都响起了哭声,连穆承芳听了这一席话都忍不住垂泪,揪着江德昭的衣袖喊‘嫂嫂’。      江德昭替她擦干泪,问:“这些家仆你还想要不要?”      众人忍不住抬头看向穆承芳,穆承芳看向江德昭,目光中忍不住有了恳求。      江德昭叹息:“这是你院子里的人,我也无权替你做主。”见穆承芳松动,又补充,“只是,人固然都会犯错,可一不可再。有的错你可以容忍,有的错却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惩治的依然要惩治!”      一时之间,院里的人有人欣喜,有人深思,有人憔悴,有人绝望。      朱管事立即道:“天亮后,我即请牙婆子来。只是,白焦……”      江德昭知道顾虑,问巧思:“若白焦断了双腿,你可还愿意嫁他?照拂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巧思本已哭倒在地,闻言半撑起身子去看白焦。对方早已汗湿了衣衫,委顿不堪,别说之前想要利用穆承芳的心软而逃脱责罚,就连要暗中想要向父亲告状,挑拨二少爷与大少爷之间的心思都歇了。江德昭的话如同一柄利剑,既戳破了他的伪装,也穿透了这对小鸳鸯最大的矛盾,他一时之间万念俱灰,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对巧思的回答也不报一丁点的希望了。      厅里有点沉默,树叶婆娑间传导来一阵阵的闷风,像是即将暴雨的前兆。      不满二十人的庭院里只听到白焦沉重的呼气声,明明已经穿好了衣衫,却比先前赤?身?裸?体时还要羞愧和绝望。      巧思的目光不自觉的梭到了他的双腿之上,半响,蹒跚的爬了过去,双手压在他的腿上,坚定的抬起身子:“我愿意!少夫人,姑娘,我愿意嫁,求你们成全!”      白焦不可置信的望向她,最终泣不成声。      江德昭难得的松了一口气,笑着对他们道:“你们姑娘是个心善的,也做不出那拆人姻缘之事。虽然你做错了事,可到底有服侍姑娘多年的情分在,就饶了你这一回,不过也不能再留在穆府了。明日里,自己让父母拿了赎银来,把你领回去。至于以后,就自求多福了。”单说白焦,“虽然你是在姑娘的院子里犯了事,要惩治你也轮不到姑娘来,所以,明早后你自行去找二少爷,把事情原委说个明白,要打要罚二少爷说的算。”      两人自是感激不尽,磕头相互搀扶着走了。      江德昭再对朱管事道:“所谓管事,就是要管一切所见之事。我也不评判,只听你说,你说你当不当得‘管事’这一职?”      朱管事还想赔笑,江德昭摇头道:“穆家家大业大,做多大的官就有多大的体面,体面是都靠人挣的。天底下能人多,走了你还有她,走了她还有别的人。一个院子里的你撑不起这份体面,自然有人撑得起。朱管事,我如今给你提个醒,你姑娘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管事你是难辞其咎。”      朱管事连连应是,只说以后定当尽心尽力照看姑娘。      江德昭笑道:“这事如果在我的院子里,下人犯了错,管事们可都是要挨罚的。不说多了,月银总是会减免些。”      朱管事咬牙道:“我自罚三个月月银,只求姑娘给我个改过的机会。”至此,往后的丫鬟们也都罚了一个月。      等到白焦天还没亮就敲开了自家老爹的房门,把事情从实都招了出来。      白管事是穆老太君送给二少爷的老仆,什么事情没在穆家本家见过,听了一遍就恨不得抽死白焦,说他是个没脑子的。      “你要看上了哪个丫鬟,跟我说不就好了?凭着我这张老脸,向姑娘讨一个丫鬟有什么难?偏生你还自作聪明的想了这种下三滥的主意,得罪了姑娘,还让我在府里抬不起头,以后要如何替二少爷管家主事?”      白焦垂头丧气,问:“我真的要被砍腿吗?”      白管事对着他脑袋瓜子一下:“姑娘连她自己的丫鬟都放过了,自然也会放过你,只是没有明说,等着我亲自去赔礼道歉呐!可怜的我,好不容易把你给弄进来,你居然出了这事,以后也不能在府里待了。”摇头哀叹,又说,“那少夫人真正是个厉害人,明明给了你们没脸,还让所有人对她感恩戴德的,一下子收了大姑娘的心,也镇住了府里所有的下人,悄无声息的卖了我的面子,还把二少爷拉下了水。”      白焦问:“这关二少爷什么事?”      白管事始终不肯说,最终只是摇着头,叹‘罢了罢了。’      到了第二日,穆老夫人特意醒来得大早,穆老爷才刚出门,她老人家就梳妆洗簌坐在了饭桌边等着吃饭。      举着筷子问:“少夫人还没起来?”      丫鬟回道:“少夫人和姑娘已经侯在外面了。”      老夫人惊讶:“承芳也来了?”正怀疑,房门大开,穆承芳规规矩矩的跟在江德昭的身后,等到江德昭行礼后,才作揖唤人。      老夫人问她:“这大清早的,你跑来做什么?”      穆承芳笑道:“来伺候娘啊!”      老夫人发闷:“我哪里需要你伺候?你从小到大也没有伺候过人。”      穆承芳道:“娘你是不需要我伺候,可以后的婆婆需要啊!反正现在有嫂子在,我看她如何伺候你的,我全学了,以后照搬着去伺候婆婆,一定不会出错的。”说罢,还笑得一脸灿烂,只差把老夫人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55   穆老夫人看看一脸纯良的江德昭,再看看懵懂无知的女儿,顿时指着儿媳妇道:“你都跟她胡乱说了些什么?”      江德昭还未回答,穆承芳已经抢先道:“娘,嫂嫂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只是我突然觉得自己快要及笄了,还什么都不懂,不懂得怎么□下人,不懂得管家,也不知道如何与长辈相处。未出嫁之前在家里还好,若是嫁人之后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别人会说我们穆家不会教养女儿的话怎么办?给爹娘丢了脸面怎么办?自己受了委屈也不能找家里人哭诉啊!”      穆老夫人道:“谁敢欺负你,尽管告诉娘,娘替你出头。”      “娘啊!”穆承芳摇晃着她老人家的手臂,撒娇道:“你要知道,有的人是欺善怕恶,你在自然没有人敢欺负我,可是你走了呢?”      “娘不走,就跟在你的身边。”      穆承芳哭笑不得:“那到底是我嫁人,还是娘嫁人?”      穆老夫人哑口无言了,最后索性耍赖道:“反正我不用你伺候。”      江德昭适时的道:“婆婆您尽可以放心,承芳不是真的要伺候您,她只是在旁边看着,看看我怎么做的,以后也照样行事就可以了。”      问题就是不能让穆承芳看着啊!穆老夫人差点吼出实话来。如果真的让穆承芳看到她老人家是如何‘□’儿媳妇的,说不定会产生什么阴影。      穆老夫人甚至已经幻想出某年某月某日夜黑风高的时候,穆承芳哭哭啼啼的从夫家跑回来哭倒在她怀里,说:“为什么天下的婆婆都一样黑,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做,就以折磨媳妇儿为己任?这样下去,我要熬多少年才能熬成婆啊?”      穆老夫人觉得自己也要哭了。      她几乎要痛哭流涕的劝说穆承芳放弃这一项伟大的学习计划,可穆承芳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少夫人,娘亲不给她学习的机会,就是想要看着她在不久的将来受苦受累,看她被夫家的人排挤,被长辈嘲笑,被所有人耍弄!      江德昭更狠,穆老夫人越是劝阻,她就越是唱反调。      老夫人说:“伺候人是丫鬟做的事情,那家大门大户会要儿媳妇去做哪些下人做的粗活?”      江德昭就说:“丫鬟们做事那是本份,媳妇伺候公婆是勤奋。丫鬟们伺候,长辈们只觉得理所当然;媳妇伺候好了公婆,他们会觉得你敬重他们,是替自己的夫君尽孝。当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你孝顺了公婆,你的夫君也就更为敬爱你,会着重你,夫妻的情分也会越来越重,这样才能长长久久恩爱如昔。”      老夫人再说:“不是所有的夫君都懂得疼惜人,比如你爹!”      江德昭就说:“既然笼络不住夫君的心,至少也要让公婆袒护你。他们偏袒你,你才能以正妻之名治理府里上上下下,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玩不出一点花样。男子们在外如何你管不了,至少要让他们回府之后只能受你的管束,掌握不了他们的心,至少要掌控他们的人。这一切,都必须让公婆与你站在一条战线上,他们就是你的靠山。所以,平日里的孝顺是必须做,不能少的。”      老夫人最后说:“别听她的,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懂什么!”      江德昭笑而不语。      穆承芳左看看右看看,在嫂嫂的笑容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与婆婆过招的第二局:媳妇儿江德昭,胜!      这一次,只半个时辰江德昭就得以脱身,全程只给婆婆端了一杯茶,站在下首听婆婆例行训了一场话,就被放行了。      事后,穆承芳悄声对江德昭耳语:“嫂嫂,其实,你那番话反过来也可以,对不对?要么得到夫君的宠爱,要么就得到婆婆的偏爱,只要掌握了其中一人,就能够在府里占据一席之地。”      江德昭淡笑。      穆承芳眉飞色舞:“原来,在后院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是这个意思!唔,要是我能够把公公婆婆和夫君都攥在了手心里,那么整个夫家也就是我说得算了。”      江德昭立即劝导道:“凡事要懂得恪守本份。都是一家人,也说不上东风与西风。只是作为女儿家,能够让府里上上下下都和和睦睦的,遇事一条心就已然足够了,别的,顺其自然就好。”      穆承芳嗯嗯嗯的,也不知道最后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穆老夫人这么容易被打败么?当然不会。这一点婆媳两人心里都十分明白。      再过一日,江德昭等不到穆承芳就知道这位老夫人出招了。让人去问,果不其然,穆承芳也不知道昨夜临睡前喝了什么,直接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到了这日清早还打着呼噜,怎么摇晃都不肯起来。      穆老夫人老神在在的等得媳妇来,媳妇儿一进门就焦急的说:“承芳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怎么就一睡不起了呢?”      穆老夫人淡定的道:“她昨日累得狠了,自然要多睡一些。”      江德昭叹口气:“真是那样就好,可也没见哪个姑娘家睡着了还有……鼾声,别是鼻子有什么病症吧?以后嫁了人,被夫君听了可不大好。”她一脸关切的望向老夫人,“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早治早好。”      穆老夫人犹疑。穆承芳长这么大,穆老夫人还从未听说她睡觉打鼾的,这事换了哪个男人家是无所谓,可到了女儿家身上,就容易被夫君挑毛病了。      有病,就得治!      不过,临去之前,穆老夫人很严肃的提醒江德昭:“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的花招。有句俗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江德昭笑道:“婆婆放心,媳妇还想讨您的欢心呢,怎么可能会逃。”      穆老夫人哼哼两声,到底去看女儿去了。倾在女儿的床前听了一阵,果然让人去请了大夫,这么一折腾就花去了半日多是时辰。穆承芳睡醒后,放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大碗漆黑的苦药,痛定思痛,以后再也不肯睡懒觉了。      婆媳过招了几个来回,婆婆除了第一日赢了个全盘,之后一直是顽固抵抗,不是丢了头盔就是弃了兵甲,节节败退,还依然奋勇反抗。      他们这些官家大户的有哪里真的有那么多清闲日子,让婆媳去斗争呢?      今日里不是穆老爷的同僚来喝酒,明日里就是穆承林的同科来喝茶;后日里祖母外祖母级别的要为儿女们相看儿媳女婿,再后后日里就是官家太太们赏花赏月赏‘潘安’,再再再后日里又是哪家哪户红白喜事,再过些日子又入冬,官家们开始预备新年年礼了。      十一月,穆家依照久例,由二子穆承学主办府内外琐事。      这日,穆承林下了朝来先没回自己的院子,去了穆承学处。进门就看到小小的书屋里到处都是账本、礼单还有烫金帖子,主人穆承学正与白管事还有两个帐房先生,数个小童在统计物品。      他一来,众人就停下手中事物。      穆承林笑道:“你们忙,忙完了再让人来唤我。”      穆承学道:“我能有什么事情好忙的,都是些琐事,今日做完明日里做做完都没有什么差别。哥哥别走,我们去厅里说。”      穆承林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其中一名帐房先生悄声道:“二少爷,你先把送去本家的年礼清点完吧!最迟后日就要起程了,路上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日,近日的天气怕有大雪啊。”      穆承学已经换了一件外衫,摇头道:“哥哥无事不会亲自来寻我。手上的东西不差这一时三刻的,我与哥哥说完事就来。”      厅里,穆承林已经捧着茶喝了起来。穆承学上前笑道:“就要开饭了,不如哥哥在这里用饭?”      穆承林道:“不用了,你嫂子在等我。”放下茶盏,“我就问你两件事。一件是关于那已故的大孙氏。”      穆承学心里一动,垂首道:“哥哥不问我都差点忘了。在哥哥大婚之日,孙家来了位夫人,说是小孙氏,说有要事要求见哥哥。因为当日事情太过于杂乱,我一时之间忙忘了,到了第二日清早才记起……”      穆承林抬手拦住他的解释:“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顿了顿,说,“这事你做得很好。孙家与我穆家早已没了丝毫关联,我也不认识孙家的妇人,更加别提见面了。”      穆承学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听穆承林继续说:“第二件事是关于你的前程。”      穆承学喃喃:“我的前程?”前程两个字似乎含了无数的苦涩,在他心口转悠了千百回,最终只是化成一抹强制的笑纹,“为穆家鞠躬尽瘁就是弟弟的前程了。”      穆承林摇头:“身为穆家的男儿,前程可以有千百种,唯一不能有的一种就是拘身于后院,为阖家上下的琐事劳心劳力。”      穆承学猛地抬头看他,不可置信的问:“哥哥的意思是?”      “参加会试入朝为官,或是进学院做一名学者。如果你有胆色,更可以去北雍、南厉隐姓埋名做一名商贾,再或者去那海外之地,另寻奇遇。”      穆承学浑身发抖,几乎不可自抑的盯视着对方。他没有想到,他真正是没有想过,他还能够倚仗穆家,能够倚仗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给他谋取一份前程,能够让这位铁血酷吏放弃成见,为他指出一条明路。      穆承学哽咽一声:“哥哥……” 56   穆承林刚刚走了没多久,穆承尹就悄无声息的从偏门走了进来。      穆承学鼻翼有点泛红,垂头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穆承尹推着他的肩膀:“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穆承学抬起头来,那充满了希翼的眼眸里隐藏着忐忑:“大哥说举荐我去书院教书。”      穆承尹愣了愣,嘲笑道:“你做梦呢!”      穆承学急切的站起来拉着同样是庶出弟弟的手腕:“真的。大哥说了,做官、教书、或者经商都随我,只要我真心实意,且会踏踏实实的做,他就替我安排。”      穆承尹摸着下颌:“他打什么主意。”      穆承学道:“大哥又不是娘,他不会害我。”      穆承尹冷笑:“他不害你,他只是由着娘断了你所有的前程。”      穆承学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现在他给了我更好的前程,是他亲自来问我,也是他主动提出为我举荐,就算是娘也没法阻挠了。”      穆承尹可没有穆承学那么天真,只说:“你也太小看我们的‘娘’了。她可是大哥的亲娘,从来只会替大哥考虑。”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老夫人和穆承林会提他们兄弟谋划,什么前程,说不定又是一个困住他们兄弟的陷阱。      原本穆承学在早些年也参加了乡试,取得了好的名次,并且满怀憧憬的准备去参加会试。当时穆家的老太君还特意赠送了文房四宝,请了骐山书院的先生每隔三日替他看文章。穆承学勤奋又好学,明白自己的庶子身份靠不了别人,只能自己去争取,所以读书异常刻苦。有了穆承林十五岁就做官的先例在,他身上的胆子不轻,总觉得自己比不过大哥,那也不能相差太多,考不成状元,考个进士也行,怕是是排名在一百以外,两百之内都足够了。做个文官,买个小宅子,就可以把亲生母亲接到身边照拂,比在偌大的穆家屋檐下求生活的好。      可天不遂人愿,临考的前一夜,原本冷眼旁观的穆老夫人心血来潮的让人给他预备了补汤。穆承学身子弱,武学根本学得就是半吊子,那些日子又没日没夜的读书,身子大不如以前,乍然大补之下,考试那天就鼻子流血。硬撑着去考试,半路就头昏眼花,直接倒在了考场上,名落孙山。      穆老太君专门请了大夫给他看视,安慰了大半个月。穆承学不死心,隔了三年再去考,碰巧那一次朝廷大抓舞弊案,他不知为何受了牵连,从此心如止水,直觉自己没有官运。      后来穆承尹不信邪,也去考,都是到了会试之时就飞来横祸,两兄弟深思下,才开始觉得这事有猫腻,再想起那一碗坏了穆承学官路的补汤,至此之后就狠上了穆老夫人,连带着也觉得穆承林这大哥冷血无情,由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残害庶出兄弟。      两兄弟苦着脸思索穆承林的目的,最终还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反正我不会留在盘阳城。大哥再有能耐,也不能远隔千里的去害一个已经对他没有威胁了的兄弟。何况,我说我想教书,教得再好,名望再响亮,也没法继承穆家的家业。”穆承学拍了拍穆承尹的肩膀,“我走了,娘就一门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你要多几个心眼。”      穆承尹笑道:“我?哥你就别操心了,娘她现在在烦恼着怎么去调?教大嫂呢,哪有心思管我。大不了我再等几年,等手上存着的银钱够了,我就偷偷跑出去。天大地大,还怕离了穆家就混不出个名堂来么!”      两兄弟各有的思量穆承林也大概可以猜出点,不过他并没有害兄弟的心思。      回到自己的院子,江德昭瞧见他心情甚好,就问:“是不是有好事了?”      穆承林笑道:“二弟明年就要离家去做一位好为人师的教书先生,你说好不好?”      江德昭道:“先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二叔有这份心思已经很不错了。”      “他很会读书,文章也写得好,就是匠气太重,太过于规矩了。他的性子在官场上容易吃亏,去教书倒是很好。”      江德昭想了想:“我记得在楚州有个与骐山书院齐名的书院,叫什么来着?”      “鹿衡书院?”      “对。”江德昭叹道,“听闻鹿衡书院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百家辩论会,不单西衡的才子们争先参与,连北雍和南厉的学者们也都趋之若鹜,在辩论会上夺得头魁的话,还能够被书院聘请为荣誉西席。”      穆承林笑她:“这时候特意提起鹿衡书院,难不成你在那边有熟人?”      江德昭道:“熟人没有,德弘倒是曾去求过学,在那里认识了不少的讲师。”      “讲师?”      “对,鹿衡书院有非常多的讲师,一般都只会盘桓在书院半年,有的甚至只有几日。他们都喜欢周游天下,讲学的内容不同于骐山书院的官学,大都是世间各处的风土人情和奇闻异事。有的讲师崇尚武艺,即懂得行兵布阵也能够单打独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们有的可能是卸甲归田的老将军,也可能是走南闯北的镖师,德弘就见过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那人最善于将八卦五行运用于阵法之中,借此灭敌取胜。有的讲师是游走世间的游医,他能够教导学子们怎么利用天气变化来医治顽固疾病;有的是善于制作各种精巧物件的工匠,他们不但自制了很多利于耕种的器具,还能制作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利器;更有很多有名望的老学究,与学生们争论一则寓言,探讨一门学术,甚至还一起编修古籍。”      江德昭说了不少鹿衡书院的奇事,一问一答之间居然就到了安寝之时。      穆承林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蜜水,笑道:“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要我把承学推荐去鹿衡书院么。”      江德昭道:“鹿衡书院再好,也得二叔他愿意去。”      穆承林拥着她,笑道:“我去与他说说,他愿意的话,我自然会替他求了一份推荐信。”顺了顺她的鬓发,“倒是你,难道你没有想过承学走了之后,他手上的琐事该谁接手么?”      江德昭丝毫不上他的当,只说:“府里的事,自然是婆婆说了算,她说谁接手就谁接手。”      穆承林假意叹口气,在她耳边低语道:“原来全都是我狗拿耗子白费了心思,还想弟弟走了后,就让你堂而皇之的接了府里的管家重任。”      江德昭哎呀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是真的替二叔谋划了,居然还藏了私心。”      穆承林趁机压倒她在床榻上,把她死死的压制住:“这有什么私心不私心的。男人本来就该志在天下,一天到晚的如个妇人似的困在小小的后院里,大材小用作甚!”      江德昭猛点头:“对,我就是准备小才大用的妇人。”      穆承林大笑一声,用力的在她面颊上撮了一口:“我的娘子最喜欢拽着聪明装糊涂了。”      “我是真糊涂。”      穆承林拉扯开她的衣襟,含糊的道:“对,糊涂娘子快到为夫的嘴里来,让我来吃了你。”说罢,啊呜一口就咬住了胸口的柔软,江德昭惊叫一声,“疼。”      穆承林疑惑:“怎么会疼?”      江德昭搂着衣襟背转过身去,嘀咕道:“反正疼就是了。”      穆承林想了想,索性一手包住一边:“疼那就说明我平日里爱护得少了,来,让我多揉揉,揉多了也就不疼了。”      江德昭忍不住笑他‘登徒子’。      登徒子穆承林一路顺着她的背脊吻了下去,一只手还在她的柔软上揉捏,另一只手已经落在了她丰?盈的玉股上。热乎乎的气息洒落,仿佛在上面铺了张热烫的蚕丝绣帕,江德昭眯着眼,只觉得落在上面的吻亲如蝉翼,她忍不住屏住呼吸,毫无预警的坠入他织就的情网中。      穆承林一点点的啃?咬,一点点的舔?舐,舌尖在细密的肌肤上滑动,留下一丝丝暧昧的痕迹。      被他指尖夹住的红樱不自觉的变得坚·挺,又涨又麻,也不知道是疼痛多些还是欢?愉多些。偏生穆承林又习过武,力气比寻常书生的大些,指尖指腹都有长年写字磨出来的厚茧,在那最是柔软最是细嫩的肌肤上捏·弄,灵巧中多了分坚韧,轻柔中又多了分力道。      穆承林打定主意要让她爽快,手势时快时慢,时轻时重,一会儿五指紧紧捏成一团,从背后探头过去吸?吮,一会儿两指并用夹起那红樱用舌尖舔?动,只折腾得江德昭一口气忽上忽下忽紧忽慢,一双泪眼朦胧,双颊红遍,丁舌在微微启开的唇瓣里忽隐忽现,十二分的诱?人,挣到不久已经受不住带着啜泣声,只喊他别再折腾了。      穆承林爬起撑在她的上方问:“还疼么?”      江德昭咬牙不肯回答,穆承林轻笑了声,凑过去亲吻她的嘴角,膝盖撩开她的双腿,又如先前之法,将那溪谷处的珍珠如此那般的含弄了一番,整个舌尖只差深入其内翻云覆雨。江德昭哪里受过这样的阵仗,不多时就哭泣着推开他的头,只说:“要不行了!”      穆承林反而压制她的双手,埋头在溪谷处更加用力的吮?咬,江德昭推也推不开他,叫也叫不住,双腿乱抖,双臂无力,不多时,突得重重泣了声,腰肢猛地抬起,脚趾僵直,尽然是被自己的夫君用唇色给折腾得去了极?乐。      半响,江德昭才缓慢的清醒过来,还未动弹,就感觉溪谷之内满涨麻痒,却是已经被穆承林提枪入阵,她想起方才那番折腾,忍不住捶向他的胸口,穆承林闷笑一声,抬起她的双腿更为勇猛。      这一夜,春宵苦短日高起,里面的云雨之声才逐渐偃旗息鼓。 57   穆老夫人大清早起来就惊闻‘噩耗’,几乎要倒地不起,连连大喊:“我不准!你们三个都给我好好的呆在家,哪里都不许去!承学啊,你大哥都心甘情愿的守着家了,你怎么还如此叛逆啊?父母在,不远游!老夫子的话你都记不住了吗?”      穆承尹在末座懒洋洋的道:“大哥那是在外头玩腻了,我和二哥都还没出去过呢。娘啊,你不能一直偏袒大哥,这事传到外面去,别人都会说你重嫡轻庶。”      “呸!”老夫人最烦老三,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天到晚浑身没二两骨头似的,有事没事都要跟她老人家唱对台戏,也怪不得不得宠。      老夫人招了二儿子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细细的摩擦,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承学啊,你看看你这身子骨,跟女儿家似的,哪里受得了外面那些苦哦!外面风吹雨打的不说,那些个人啊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时候把你卖了你都还会帮人家数钱。不说别的,就吃住一项,吃也吃不好,住也住得不干净,真出去了,说不定不到半日就把我娇生惯养的儿给折在了外面,那我找谁哭去啊。”      一口一个女儿家,一口一个娇生惯养,听得穆承林眉头直皱,插话道:“娘,就因为这样,我才特意让二弟出去游历一番,增长见闻的同时也可以锻炼他的身子骨。他实在太弱了。”      穆老夫人横眉冷对:“你住口!”      那边,穆老爷也对自家妻子吼:“你闭嘴!”      穆老夫人:“你!”      “你什么?”穆老爷站起来与儿子们一处,对着老妻道,“我大西衡的男儿本来就该志在四方,龟缩在深宅后院算个什么事?那时候你只说他年纪小,银钱都不认识几个,硬是要他学着管府里的杂物,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又说他身子弱?他身子弱不就是你娇惯的,是你宠溺的?淋不得一点风雨,晒不的一点烈日,读个书超了半个时辰你就怕他眼珠子都会掉下来,跟着府里的老师傅学打了一套拳,你就怕他摔断了腿,走路要他坐轿子,骑马都恨不得送他一匹还没有黄口小儿高的马驹子,宠到现在都要成家立业了,还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走出去哪里像个男子汉?哪里像是我穆家出来的儿子?”      老夫人不甘示弱:“他姓穆,怎么就不是穆家的儿子了!”      穆老爷把大儿子和二儿子拉扯到一处,穆承林足足比穆承学高了一个头,穆老爷指着他们两人的脑袋尖道:“这是一样吗?”      老夫人左看右看,嘀咕着:“都是儿子,有什么不一样!”      穆老爷气笑了:“好好好,都一样。那就送老二老三去做官吧,我亲自开口去找人疏通疏通,买一两个闲职还是买的到的。”      “那怎么行!”一听送庶子去做官,老夫人就彻底惊怒了,那些个可笑的理由也都不说了,只不停的叫唤,“不行,他们怎么可以去做官,我绝对不许!”      穆承林适时道:“二弟不去做官,那就去鹿衡书院教书好了。”      老夫人尖利地道:“他自己读书都读不出个名堂来,还去教别人读书?”      穆承学紧紧的抿着唇,几乎忍不住的反驳:我怎么不会读书了?当年若不是你这为娘的‘好心’,现在不止能够去教书院的学生,哪怕是教新科进士,别人也要虚心的听着!      他只差一步,就要冲上前去对峙,身子还没来得及晃动,就被旁边的大哥给死死的压制住了,他抬头看去,只见那平日里冷漠的大哥一脸凝重的神色,对他最为敬重的亲娘道:“他没去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就亲自去接他回来!”      老三穆承尹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怪腔怪调的丢下最后一根柴火:“娘啊,你不会是怕二哥教书都教成了名师大儒,压大哥一头吧?”      “你,你们……”穆老夫人指尖颤抖,指着对面一排穆家父子,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顿时悲从心起,晕倒了。      穆承尹哎呀怪叫:“娘又晕倒了!”      穆承林瞪了弟弟一眼,警告对方见好就收。出门去唤人来扶老夫人去歇息,顺道请了大夫。      穆老夫人显然‘病’得不轻,一直到第三日才清醒过来,中间的早中晚饭顿顿吃得干干净净,沐浴洗头也每日进行,哪怕是‘昏睡’在床,那身上的衣裳也是每日不同的花样,只瞧得穆老爷摇头叹息。      他家夫人,做戏都不知道做全套,都不知晓她这一招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儿子们拆穿了。      不管怎样,穆承学来年就要离家远走之事还是定了下来。      穆承尹是个浪荡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接下府里乱七八糟的管事摊子。在穆老夫人‘病重’的那一个月,穆老爷顺水推舟的让大媳妇江德昭接管了管家的职责,穆承学手下的白管事也顺理成章的要跟着他去,贴身照顾二少爷。说到底,白管家是穆老太君送给穆承学的管事,并不是送给穆家三房的管家。穆承学去哪里,白管家自然要跟着去哪里。      白管事去了,白焦自然也会跟着,那么巧思也跟上了二少爷的脚步。      江德昭不好将穆承芳院子里发生的丑事告诉穆承林,又觉得白焦跟着穆承学身边不妥,可她到底是嫂嫂,又不是亲娘,管太多容易招人嫉恨,所以就隐晦的提醒穆承林,说:“二叔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他身边跟着的人不是老人就是童子,出了什么意外,一个出头的人都没有,总归是不妥。”      穆承林这才想起,当初三兄弟身边的随侍都是穆老夫人挑选的。因为穆承林能文能武,所以身边特别挑选了些差不多同龄的人,与他一起习武,在外地为官的时候,那几个人也都随着他出生入死,武艺非同一般。相反,穆老夫人对穆承林身边的人挑得有多慎重,对穆承学与穆承尹的仆人就选得有多马虎,且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路出去,总会遇到一些挑事的人,要是伤了自家弟弟总归不好。      穆承林犹豫再三,与穆承学说:“你去书院是教书有额外需要主意的几项,你愿意听我就说给你听,你觉得无关紧要那做大哥的也就不多嘴了。”      如今穆承学对穆承林哪里还有怨怼,当即就点头虚心求教。      穆承林这才道:“首先其一,虽然是教书,可书院不同于旁的地方,有才有德者才能居之高位。别说你是穆家的公子,哪怕你是皇亲国戚,去了书院本身没有才学,学子们也不会信服你。所以,你要先戒骄戒躁,退了自己一身世家子弟的傲骨才好。”      穆承学暗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傲骨,在穆家成长的这些年,再硬的骨头都被穆老夫人给扭弯曲了。      穆承林问他:“其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可知晓我当年外任,带去了多少人?”      穆承学望他,穆承林道:“就两人。一个是管家的老管事,替我张罗吃穿用度的琐事,其他一概不能插手。一个是书童,只负责守我那一方书屋,不容外人打扰。平日里,吃,我与管家书童一处;住,也就一个二进的小宅子,住屋一间,客房一间,书屋一间,他们老少一间;衣,大多是当地添置,自己的衣衫只带了两套过去路上换洗;行,呵呵,我记得马车坏了,老管家坐马,我与书童在一旁跟着,到了镇上时鞋子都破了,脚底全部都是水泡。”      穆承学道:“我记得大哥当时还有几名护卫。”      “是。可他们只是保护我路上的安全,其他琐事一概不搭手。后来到了任地,他们也守卫官邸,保护百姓。你嫂子有个弟弟,更是胆大,随着他的舅舅去游历,从头至尾都是不满十岁的弟弟照顾舅舅的起居,且一路游学直至回到盘阳城参加会试。”      穆承学沉思。      “其三,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天下的进士何其多,状元也是每三年就有一个,对于书院而言,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文人,不缺有才学的人。你这番过去,也定然是从最小的学生教起,你切记不可因此消沉、抱怨,要知道,骐山书院的山长那曾有过给幼童执笔教写三字经的时候。”      “最后,”穆承林叹口气,“虽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苦了这么多年,按说心性应该比旁人还要坚韧些,可也要记得‘过刚易折’,凡事退一步开阔天空。鹿衡书院呆不下了,哥哥再给你换一个就是,横竖天无绝人之路,家人始终都是家人,不会看着你走到绝境的那一步。”      穆承学呼吸一顿,垂下头去,半响才深深的作揖:“谢谢大哥。”      到了腊月,随着穆承学离家的人选已经定了,不多,也就三人。一个是白管事,一个是随身伺候的书童,一个则是穆承林的旧人,是个练家子,负责保护穆承学的安全。      白管事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好将白焦送去穆家的商铺,从最苦的小二做起,巧思也随即跟了去。      这日,江德茗来给哥哥嫂嫂送年礼,同时还带来了江德弘的礼单。      江德昭已经嫁人,对自家娘家关注不好太多,只能问妹妹,却听说:“德玫已经嫁人了,三更半夜的,被一顶轿子抬了出去,我连我那妹夫的影子都没瞧见过。”      江德昭问:“那姓甚名谁总该知道吧?”      江德茗脸色变化了几次,才冷哼:“怎么不知,姓陈。如今这盘阳城里,谁不知道唯一能够称得上皇亲国戚的陈家是哪一家。”      夜深人静的时候,被一顶四人轿子抬了出去,那不就是做妾吗?真正嫁做正妻,那可是八抬大轿。 58   江德昭心里焦急,思来想去,问妹妹:“你及笄之礼准备在哪里操办?”      江德茗觉得姐姐问得莫名其妙:“德弘不在,家里就我一人,自然是随便办一下就好了,请些书院里要好的姐妹们来观礼。”      江德昭摇头:“这样不妥,我去找外祖母说说。”      江德茗唬了一跳:“不用吧,难道姐姐你还想我去周家办?我们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孙女,不好劳累外祖母的。”      江德昭摇头:“你不明白。”      江德茗苦笑:“姐姐你从小到大总是跟我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姐姐,我不明白你就教我啊!现在我连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明白。”      江德昭怔住。      江德茗趁机摇晃着她,娇道:“姐,我始终会嫁人,你不肯与我说的事情我也迟早会明白。你不想我受苦我知道,可是,有些苦不是你替我拦着我就不用承受!我也不想当个牵线木偶似的,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去做的,我就不能触雷池一步。我是我啊,姐姐你不能什么都替我决定,否则我以后过得不好,保不定就会怨你!”      江德昭看向她,缓慢地道:“你会怨我?”      江德茗不去看她的眼睛,侧过脸,目光落在空袅的茶烟上:“是,我怨你。你总是说为了我好,逼着我与你去参加那些没有一点意义的茶花会,逼着我博闻强记那些枯燥的史书,逼着我去学习琴棋书画,逼着我对那些皇亲贵戚强颜欢笑,逼着我……不得不服从你的安排,走你指定的道路。我很累,姐姐,我不想一天到晚去跟那些外人说笑,不想去揣测别人心里的想法,也不想被你推着走你安排的路了。”      江德昭下意识的问:“你想要走什么样的路?”      “我只想安安静静一个人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谁也不见。”      江德昭心疼的摸着她的长发,轻声问:“你还是想要嫁给陈礼昌世子。”      江德茗一动,半响,才垂泪。      “所以,你一点都不想让外祖母替你选择夫婿。”      江德茗再一次点头。      江德昭偏过头去,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哪怕,某一天,你会与陈家所有人一起被送上断头台?”      江德茗惊诧:“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江德昭反问,“皇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当今皇上也逐渐老了。你以为当初三皇子为何选我?你以为他是重美色之人,或者他是真的中意我的性情?都不是,他只是因为我是祖父的外孙女。”      “那还不如娶德洳姐姐呢!”      “德洳根本不会嫁入皇家。这一点,朝中与祖父熟悉的人家都猜得出。”她顿了顿,“你想要嫁给陈礼昌世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你嫁给他,就等于将陈家与周家绑在了一处。”陈家真的因为皇子争位而失败,那么周家作为姻亲自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江德茗脸色苍白:“我,我从来没有想过……”      江德昭摆了摆手:“罢了,你的及笄之礼想要大办还是小办都谁你吧!妹妹大了,本来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作为已经出嫁的姐姐我也已经是外人了。”      江德茗鼻翼一酸:“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德昭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沉默的留她吃了午饭,以下午府里还有事为由,强制送江德茗出了府。等到一人时,到底还是落泪了。      江德茗浑浑噩噩的回了府。江德弘分家单过后,她就顺便一道搬了过来,省得每日里看马氏母女在哪里显摆。      原本住得好好的,今日再一回来突然就觉得整个宅子里空荡荡的,凄凄冷冷,说不出的寂寥。她站在花圃里发了一会儿愣,又去了弟弟的书屋翻找一些新书看。可如今德弘的书屋大多都是朝廷的法典,各国的地图、史册,还有就是西衡各地的文物地理杂谈等物,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不少的注解,看得她头昏脑胀,不到半个时辰又出来了。      小丫鬟又例行一日的来询问:“陈世子来了,问姑娘今日是否有闲暇见见。”      自从德弘外任,陈礼昌就每日来府里串门子,可江德茗满心的绝望,总是说不见。可一日不见,半月不见,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未曾打过照面。      陈礼昌每次来不是带来了江德茗喜欢的糕点,就是皇宫里最时新的珍稀水果,或是他最近掏到的精巧物件,有一次还送来了本《金刚经》,说是皇后寿诞,他抄写了一份做寿礼,另外一份就送给了江德茗。原本是哄佳人开心,可江德茗烦不胜烦,回了他一箱子的佛经,吓得陈礼昌以为她已经心如死灰要遁入空门,再也不送佛教之物,连高僧开过光的翡翠佛珠都不曾拿来献宝了。      两人隔着一道墙,明明早已相思入骨,偏生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似乎过了那道墙,他们就会冲破理智,为了心底最纯粹的那份感情而不顾一切。      陈礼昌明白江德茗,就算再明白,他仍然忍不住每日里来走一趟,哪怕是听到她一声拒绝,也觉得两人还是如以前那般,在一处嬉闹,他们之间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陈礼昌喝完了一杯热茶,看着碗底的茶汁逐渐冷却,心很是平静。      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对惊诧的小丫鬟笑道:“又过了一天。”      小丫鬟还梳着圆圆的发髻,小脸圆鼓鼓的很可爱,这些日子已经见多了这位世子玩世不恭的模样,闻言也大胆的回他:“世子殿下,天还没晚呢!”      陈礼昌自嘲道:“对我而言,我的这一天已经完了。”拍了拍衣摆,正准备离开,冷不丁的听到屏风后悉悉索索的响起了走动声,他一震,下意识的就收回了脚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屏风之内。从镂空的玉石之间可以看到少女婀娜的身姿,这边的陈礼昌喉间仿佛卡了一块石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人影,一会儿,才讪笑道:“你来了。”      那人影动了动,道:“我想问你一句话。”      陈礼昌靠近一步:“你说。”      那人道:“放弃世子之位,你我远走他乡,可愿意?”      陈礼昌倒退一步:“你……”      “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陈礼昌不答,他无法回答。世子之位,岂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他的娘亲只有他一个嫡子,他放弃了世子之位,不就是逼得他娘亲舍弃武阳候妃之位吗?      对于屏风后的少女而言,陈礼昌的沉默就是回答。      她深深的叹息:“是我天真了。失去了世子之位,你又还剩下什么呢,只怕是性命都朝不保夕了,更别说与我浪迹天涯。”      “你走吧!”她说,“不要来了,我们根本就是有缘无份。”      “德茗,”他唤住她,“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我的事情,与我的世子之位又有何干系?”      “是没有太大的干系,”江德茗说,“只是,我真的不适合嫁入陈家。我做不到自己把自己锁在深宅后院,一天到晚的与众多女子为伴,为了一只簪,一句话,一份荣宠而去出卖自己的自由,去与人争斗,争先卖笑。我不喜欢尔虞我诈,不喜欢争风吃醋,不喜欢逢场作戏,更加不喜欢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家人处于生死边缘。”      江德茗轻声道:“我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心眼小,眼光短浅,胆子如鼠。我不愿意为了你而委屈自己,所以,你也不用因为方才的问题而自责。”      句句都是她江德茗的错,句句都与他陈礼昌毫无干系,说得真的比唱的还好听。      陈礼昌原本心如刀绞,听到最后几乎是冷笑出声:“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史?”      江德茗疑惑。      陈礼昌继续讽刺她:“叫你不要看那种胡编乱造的杂说,那里面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天底下哪个男子会真的为了区区一个美人而放弃用白骨和鲜血堆成的江山!当他的热血都白撒了吗,当他的雄心壮志都被狗给吃了?我告诉你江德茗,我会娶你!”      “啊?!”      “告诉你,我可不止‘武阳候世子’一个头衔,我以后还会是新皇的宠臣,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站得住脚的能臣!你就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吧!”      江德茗气呼呼的跑出来,指着他嘲讽:“你才看多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呢!你以为你是王?八啊,振臂一呼就有无数的奇人供你驱使,给你扫除一切障碍!你以为新皇是谁是你说的算啊?你以为凭着你的那点微末的本事,说能够成能臣就能够做能臣啊?你以为朝廷是你陈家的后院啊!”      陈礼昌霍得把她压在柱子上,狠狠的吻了下去:“一天到晚跟我斗嘴,我让你说。”      “呜呜……呜……呜呜”      江德茗拳打脚踢,陈礼昌反扣住她的手腕,实打实的咬着她的舌尖一次吃个够。两人牙齿碰牙齿,嘴皮磨着嘴皮,舌根都酸了,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才分出个胜负。      陈礼昌意犹未尽的宣布:“娶你的事情你别操心了,我都预备好了,只等东风,一切事成后,我就来找你。”      江德茗哼哼。      陈礼昌顶着她的额头:“再哼我就继续咬你了。”      江德茗甩开他的掌控,口是心非地道:“少自鸣得意了,说不定等不到功成名就,你就已经成了别人恶狗口里的肉。”      陈礼昌揪着她的小耳垂:“我知道你担心我。”      江德茗打掉他的手:“我是说真的!”      “是是是,你说,我听着。”眼神却滴溜溜的直盯着她那喋喋不休的唇瓣,等到她歇口气,再一次的咬了上去……      小丫鬟在门口探了又探,小声的问:“姑娘,世子在不在府里用晚饭啊?厨房在问了。”      “呜……唔……” 59   江德茗再过几日去见江德昭,对方一直忙着过年之事,她百无聊赖的等了一个多时辰,喝了一碗茶走了      江德昭看着妹妹的身影穿过月牙门,咬牙阻拦了白瓷想要劝回的动作,只说:“喊回来做什么?她的事我已插不上手,不说正事,聊些闲话也无趣得很。”      白瓷道:“夫人你明明很担心姑娘,又何必给她冷脸看呢?”      江德昭低头查看礼单,头也不抬的道:“不给她冷脸,难道还要我热着心肠看她往火坑里跳?”说着,又有了火气。她抛开众多礼单,焦躁的在屋子里绕了两圈,依然觉得心头一把火在烧似的,越烧越旺,恨不得去揪着妹妹的耳朵好好的训诫一顿。      迈出门时,又想起江德茗说恨她的话,只觉得满口苦涩,忍不住自嘲道:“自古好人难做。我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有何必上赶着去自寻烦恼。”      穆承林正走到了长廊之外,闻言笑问:“你说谁是好人?”      江德昭见是他,勉强放松了脸色:“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顺手去替他解开披风,抖了抖,发现里面官服的衣襟上一圈水渍,看了看外面,“刚刚下雨了?”      “没有。是去宫里时,被公主泼的茶水。”      江德昭怪异道:“哪位公主眼神如此不好,茶水都往大臣的身上招呼。”      穆承林笑着戳了戳她的鼻梁:“牙尖嘴利。”等丫鬟们上了热茶,他喝了一口才道,“是瑞芷公主。”      江德昭脸色更为难看了,显然是想起了这位公主的‘丰功伟绩’。      “现在宫里宫外都被这位公主折腾得够呛。她心情不好,我运气不好,去给皇上皇后汇报和亲事宜的时候,被公主大发雷霆借机撒泼了一顿。”      穆承林是户部大臣,礼部列出了和亲章程,里面大大小小的花费都需要户部审核再拨款,户部签了字盖了印,真巧由穆承林呈去给皇帝。皇后最近一直盯着这事儿,于是带了公主一起旁听。段瑞芷是最得宠的公主,皇上皇后手里捧着的人,成亲自然是要大办,嫁妆也是最为丰厚。这花的朝廷的银子,公主却勃然大怒,说什么:“卖女而已,用得着还添这些个豪礼吗?面子上再好看,也改变不了卖女的事实!”      皇帝本来万般不舍,觉得委屈了爱女,听了这话直接就被戳了心窝子,神色当场就变了。公主还不管不顾,自己拿了那单子一项项的看,一边看一边拿着朱笔给划了不少,说:“这些个名贵东西都别送去给北雍人糟蹋了,横竖会被那雍王卖掉换兵马,还不如留着给西衡的士兵们换几口口粮,到时候好去北雍替我收尸。”      划得乱七八糟的丢给了穆承林,穆承林看皇帝,公主顺手就砸了茶碗过来,大吼:“我这是为西衡牺牲呢,你们这些大臣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给我滚!”吼完就伏在皇后膝上大哭起来。      穆承林索性就翘了班,直接回来了。      江德昭直摇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热茶,去解他的官服:“先沐浴,把一身晦气给洗干净了再来说话。”      穆承林道:“里面的衣衫没湿,这官服的料子好着呢。”      江德昭哪里肯听他的,赶着哄着推着他去洗浴了。洗到半路,就听到里面喊没带换的衣衫,江德昭只好自己捧着衣衫进去,刚撩开门帘,人就被一只湿漉漉的手给拉扯了进去。      江德昭闷叫了声,就被堵住了嘴。穆承林那霸道的唇色就钻入她的口中巡视着,江德昭费力的推开他,抱怨道:“水都把我衣裳弄湿了。”      穆承林搂着她的腰肢,含住她的颈脖:“那正好跟我一起洗个鸳鸯浴。”      江德昭笑他:“想得美。”      穆承林膝盖钉在她的腿间,暧昧道:“还记不记得洞房花烛夜?”      江德昭脸颊俏红,含糊道:“那晚我累得很了,哪里还记得别的事情。”      穆承林直接掀开她的裙摆,将她举了起来,笑道:“不记得更好,我让你重温下,你就什么都记得了。”      江德昭双腿乱踢他,又不敢太用力,说:“快放我下来,外面还有丫鬟们等着我有事呢。”      穆承林已经撕碎了她的绸裤,用力一顶,就把巨剑送入了她的体内,江德昭毫无准备,内里又紧涩,疼得哆嗦。      穆承林心里一沉,暗叫‘坏了’,抬头看去,乱垂的发丝将她的眉目都遮盖了起来,看不到神色。他单手半搂着她,一手钻入两人结合处摸了摸,又有指尖想要探入其中,却被她紧紧的卡住,进退不得,左右为难。      穆承林只能哄她:“放松些。”去亲吻她的嘴角,眼睑。      江德昭突得捶他一下:“你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我发疯吗?”      穆承林立即道:“不是。”      江德昭怒道:“还不是,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穆承林叹口气,只好将她抱起来,放入热烫的浴汤里,替她揉捏腰肢,大腿内侧,等到她松懈下来,才探入体内仔细摩擦着,嘀咕着问:“有没有出血?”      江德昭懒得理他,穆承林感觉里面松快了些,这才把自己已经冰冷的身子划入浴桶之内,抱着她一点点的安抚。      等到两人出来,晚饭都上桌了。江德昭一直冷着脸,连穆承林都懒得搭理了。      穆承林小心翼翼的问:“要不,明天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江德昭冷哼:“哪位大夫可以看女子那处的?”      穆承林尴尬了一会儿:“我还是去宫里,请女医官来给你瞧瞧吧。”又凑过去道,“你年岁不大,那处的伤还是小心些处理的好。”      江德昭面红耳赤,佯怒道:“你还要不要吃饭,食不语的规矩都忘了。”      穆承林哈哈大笑:“是,夫人教训得是。”到底还是揭过了。      到了第二日,果然有宫里来的女医官来见,江德昭不好说是哪处被伤了,其实也没有伤得太严重,早上起来那丝丝的疼痛就淡了不少。可穆承林怎么要请医官来瞧瞧,说女子那处娇嫩得很,有什么疼痛的更是不能马虎。他坚持,江德昭虽然觉得他大题小做,可到底也是有一份赎罪的心思在里面,也就由着他了。      那医官倒是大方,直接道:“穆大人都与下官说了。夫人只管躺着,一切我来就好。”      江德昭不疑有他,却见那女医官先摸了她的脉象听了一会儿,眉头就锁了起来,不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又听了半响的脉,眉头越锁越深。最后直接出去寻了等候的穆承林,说:“夫人已经有了身孕,大人你都不知晓么?”      穆承林大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医官道:“才一个多月。”又问江德昭,“这月的月事还没来吧?”      江德昭尴尬道:“我以为又推迟了。”      医官看了看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江德昭,再看看一脸老成的穆承林,指着对方就训道:“她一个女儿家,初嫁人妇什么都不懂还说得通,难道你这么大的男人也不知道这些个小事?”      穆承林啊了声,根本没听到对方的训话,赶紧扶了自家娘子坐在软塌上:“有没有不舒服?哪里还疼不疼?要不要吃东西?对了,快去告知爹娘!等等等等,还是再去请个老大夫确认下。”      女医官在一旁跳脚:“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我说有喜了那就是有喜了!皇后娘娘的喜事还是我第一个先发现的呢!”      穆承林哪里还听得进这些,手忙脚乱的去吩咐杂事,整个人还半抱着江德昭,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江德昭也难得的慌乱,怎么就怀孕了?伯母也没有说过女子要如何才能怀孕,她隐约的知晓要与男子有了鱼水之欢才会这样,可再想到平日里两人的亲密,也不由得羞燥。而且,发现有喜的原因还是因为昨日那粗鲁的欢?好,才误打误撞的请来了医官,这里面的因果真是让她无颜见人。      不多时,果然又来了以为太医院的老太医,老人家诊脉的时辰还要长些,确定是有喜了,顺道还开了不少调理的方子,又嘱咐了不少忌讳,最后叮嘱江德昭:“少忧虑,少深思,凡事尽力而为,放开心怀才是。”      穆承林在一旁谢了又谢,这才让人去给穆老爷穆老夫人报喜,又让人送喜去江家和周家。      穆老夫人跑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那她也不好管家了,不如把府里的一切事物都交给承芳好了。”      江德昭自然答应,说:“我原本的意思也是想要承芳先学着管家,等到她出嫁我再接回来不迟。既然婆婆说了,那我就正好卸了胆子,让承芳多劳累劳累了。”      穆承芳还有点犹疑,江德昭劝说:“如果有什么大事决策不了的尽管来问。”      穆老夫人也说:“不懂的来问娘,娘给你出主意。出了错,娘也可以给你撑腰。”听得穆老爷直跺脚,说,“实在不明白的问你嫂嫂,她心里最明白!”      穆老夫人更加不高兴,又献出了第二条决策:“既然她怀孕了,承林身边也不能少了伺候的人,改明儿我送两个丫头来先伺候着,不满意娘再给你换。”      穆承林问:“什么丫头?”      穆老夫人得意的道:“当然是通房丫头!”她瞥了江德昭一眼,“娘早就给你挑好人了,只等着她怀孕再给你安在身边,看,娘多有先见之明。” 60   真是足够让人感恩戴德的‘先见之明’,江德昭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双手小心翼翼的按在肚腹上,俨然一副淡然的模样,望向穆承林的眼中却清晰的传递着一切听凭夫君做主的讯息。      穆承林问自己的老母亲:“人在哪里?”      穆老夫人推出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道:“这么重要的人,为娘当然是随时带在身边调?教了。”      其中一名丫鬟身材高挑,眉目清丽,静静的面对众人的审视也毫无怯色,就这份气度隐然让众人高看了几分,名字也起的好,叫‘莲儿’,取出淤泥而不染的寓意。      另一名看着就小了岁许,婴儿肥的圆脸蛋,小巧的身材,躲在莲儿身侧,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灵巧生动,名为‘鱼儿’。      咋看之下真真是精挑细选之人,比之穆承芳都毫不逊色,只是少了几分华服美饰点缀,又多了份清雅,不似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      穆承林在莲儿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最终点头:“既然是娘的好意,那就都留下吧。”      一时间,整个屋里的人有人欢喜有人忧,最为得意的不外乎老夫人。      回去后,穆老爷就忍不住数落她:“他们小两口好好的,你干嘛胡乱插两个人进去,搅得媳妇心里不舒坦!”      穆老夫人心情好,闻言嗤了穆老爷一眼,吊起眼珠子道:“是啊,你如今懂得心疼儿媳妇了。当年我怀孕之时,你屋子里不也收了人吗?怎么,你收人就收得,我给儿子安排人就不行了?儿媳妇是你穆家的媳妇,我就不是你穆家的媳妇了?”      穆老爷道:“我收人那也不是迫不得已!而且,那人也不是我娘安排的,是我对头算计,强塞到我身边的,这难道也怨我?”      穆老夫人冷哼:“我管你谁送的,反正你收了,还让她们给你生了儿子。”      穆老爷怒道:“难道你也要那什么莲花鸟儿的给我们儿子添丁?”      穆老夫人高扬着头:“那也不无不可。”      穆老爷刷得将茶盏砸在了她的脚边:“你真是老糊涂了!我穆家就算要添丁加口,可也要看那孩子是从谁的肚子里冒出来的。你胡乱找来两个人说要给儿子,要是她们的身份有问题,把儿子和我将来的孙子也算计进去了怎么办?”      穆老爷来气了,穆老夫人随即也飙高了声音:“哦,你的死对头塞给你的女人没问题,我给儿子千挑万选来的女人就有问题?在我看来,所有的人都没有问题,就只有你才是最大的问题!我给儿子安排人怎么了,他是我的儿子,自然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否则的话,别人还以为我穆家会怕了她江家一个女儿呢!儿媳妇怎么了,我也是从儿媳妇过来的,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她现在就该过什么日子!别以为她是皇上赐婚的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告诉你们,她嫁到了我穆家就得服从我穆家人的安排,有意见,她去找皇上告状啊!”      “你,简直不可理喻!”      穆老夫人傲骄的哼了哼,反正这一场战争最后是她穆老夫人赢了,输家说什么她都当作耳边风。      另一头,江德昭冷静的看着两个女子依次见礼,正准备上茶,穆承林却拦住了。      他扶着江德昭靠在美人榻上,身后垫上了好几个软垫:“屋子里填两个人而已,不用敬茶了。”      莲儿愣了愣,目光落在穆承林扶在江德昭腰间的大手上,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很明显,这对夫妇还在新婚燕尔的缱眷之期,暂时容不得外人的介入。      鱼儿却像个没眼色的,傻乎乎的问:“我们不给姐姐敬茶的话,婆婆会不会怪罪。”      江德昭心口一滞,暗道婆婆还真的是费心费力的‘教导’了,连‘姐姐’和‘婆婆’这种称谓都没有放过,真正是用心至极。      穆承林揉开她眉间的皱纹,随意切平静的问:“你姓江?”      那鱼儿没想到穆承林会问她话,吓了一跳,更往莲儿身后躲了躲,胆怯的摇头:“不,不是。”      “那你姓周?”      鱼儿越发怯弱,眼角滚着泪珠,不明白自己的‘夫君’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淡,半响才带着哭腔继续摇头:“不,我没有姓,大家都叫我鱼儿。”      穆承林道:“既不是岳父江家的女儿,亦不姓周,平白无故的你跟少夫人攀什么亲戚?”      “我……”      “与府里的女主人姊妹相称,这是哪家哪府的规矩?”      鱼儿已经吓得噗通跪了下去,泪如雨下,磕头道:“我说错了,夫……请大少爷恕罪!”又转向江德昭,“少夫人,我错了,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你大人大量,帮我求求大少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江德昭都忍不住佩服老夫人了,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伶俐人呀,开口闭口那可句句都是挑拨啊。她江德昭明明什么都没说没做呢,就平白无故的被推到了风口上。如果她江德昭不求情,是不是明日里就传出她小肚鸡肠,在妾室进门的第一天就给了下马威?如果江德昭求情了,她们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下了,还可以在穆承林的跟前留下个‘楚楚可怜’的印象。      好心思,好口才,再有这随机应变的聪明劲头,她江德昭如果真是个心胸狭隘的,不当场气得动了胎气么?顺道还可以跟穆承林闹腾一番,这个家宅就真的不宁了。      看江德昭叹气,穆承林小声的问她:“是不是觉得太吵了?太医刚刚还说要你静养来着。”      江德昭偏头道:“我只是有些累了,让人都下去吧。”      那莲儿相当有眼色,当即福了福,自动退下了。鱼儿眼中还有泪,委委屈屈的看了看少夫人,又看了看少爷,见对方一副心思都在少夫人身上,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到底是小声啜泣着退了下去。      屋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腊月并不够明亮的日光从门帘底部隔进来一道不够长的影子,显得屋里阴郁暗沉。燃了还不到一半的安神香也熏得人心口沉闷,江德昭莫名的觉得刚刚喝下去的药水也越发苦涩起来。      穆承林给她盖上毛毯,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觉得冰凉,放心后这才慢悠悠地道:“人我们先收着。拒绝了第一次,娘迟早还会再来第二次,不如把她们放在屋里,还可以做一下挡箭牌。”      江德昭轻声道:“我知晓你的打算,也没想过拒绝。”      穆承林吻了吻她的嘴角:“我的娘子太聪敏贤惠了,连我想要特意卖弄聪明才智一下都不行。”      江德昭并不见得多高兴,推开他的脑袋:“人聪明了不见得好,我倒是希望自己糊涂些。”      穆承林笑了笑:“别担心,这两人我会想法子安置,你好好养胎。”      穆承林说到做到,等哄了江德昭歇息之后,就与袁管事道:“少夫人的身子今非昔比,你可得好好让人时时刻刻盯着,别出了岔子。”      袁管事自然应好,穆承林又道:“老夫人送来的那两个丫鬟瞧着不是很能干的,你先教导一些她们这个院子里的规矩,再安排一些活,别有事没事让她们往少夫人跟前凑。”      老夫人方才那番话院子里里里外外的管事们可都听见了,可到了大少爷的口中就变成干活的粗使丫鬟了,可见那两人并不得大少爷的眼缘,至少现在她们还是丫鬟,不是妾室,安排的活儿只能远不能近,说明少夫人如今的宠爱依旧,或者说更甚以前。      袁管事心里有了谱,即刻给那两人安排了住处。府里的下人们是有统一院子的,女儿家一个院子,男人们一个院子。管事们两人一间单屋,一等丫鬟四人一间,二等丫鬟六人一间,三人丫鬟八人一间,粗使仆妇又是另外的房间。袁管事不会安排最差的屋子,也不会最好的,就把她们两人引到了二等丫鬟的住处。      鱼儿是哭着从屋子里出来的,明显连莲儿也不如,于是就分在了厨房。莲儿看那倨傲的样子,显然是与人不好相与的,索性安排去了花房。莲儿还有可能遇到去花房赏花的少夫人,鱼儿却是只能灰头土脸的闷在厨房见不到大少爷少夫人了。      第二日,老夫人就问穆承林:“那两人如何?”      穆承林眼都不眨的点头:“很好。”      老夫人笑眯眯的拍着儿子:“反正她也怀孕了,你再加把力,让我多抱几个孙子孙女。”      穆承林很坦然:“这是必须的。”转头就跑去问太医,“怀孕后是不是就不能行房了?多久可以行房?有什么注意事项?”      老太医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官员,被磨得火气直冒,说:“青年人,要懂得节制!”      穆承林丝毫不尴尬:“节制?太医,你怎么能够让一个被关了十年的猛虎,好不容易出笼后却有肉不吃?”      老太医咋呼:“那你也不能胡吃海喝啊!”      “我没有胡吃海喝。我这不是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敞开肚皮吃了吗?我很遵医嘱,也听老人言。”      老太医被磨得十二分的烦躁,还是一边磨药粉的女医官看不下去了,插话说:“三个月就成了,只是别太激烈伤了孩子。”      老太医指着医官:“女儿家家的,怎么不害臊?”      女医官相当的无语:“他都不害臊的来问了,我还有什么不好答的?”再说了,宫里这种事情还被问得少吗? 61   江德昭耐下心的养胎,好在管家的是穆承芳不是穆老夫人,亏待不了她,什么时令水果,什么乡野猛禽,只要她第一日馋,第二日那东西就摆放在了她的面前。      江德昭知道,这是穆承林特意提醒的结果。      穆承林的性情江德昭摸了个七八,最重要的一点,他相当的重大局,为了大局他可以刻意压抑自己所有的野心和欲?望。      他当官历来如此,对待穆家家事也是如此。所以,哪怕他真的不耐烦穆老夫人的没事找事,可他依然孝敬、尊敬她老人家,很少违背母亲的意愿,事关家族的大事除外。      穆承林将两个新进的丫鬟当作了小事,江德昭自然就不能把它看成大事。      争宠,总是谁活到最后谁就笑到最后。这是江德昭在书院之时,听已经退下来的老宫女说的。那老宫女伺候了三代皇后,三位皇后最后都成了太皇太后,她的话不会错。在皇宫如此,在官家的深宅内院自然也是如此,谁都抵不过岁月,不是么。      江德昭在江家的时候就不曾亏待过自己,原本以为到了穆家穆老夫人也会为难下,可穆承林早就有了安排。      阳奉阴违这种事情,在穆承林身上似乎玩得特别顺溜,在穆家只要不让穆老夫人亲眼看见了就成。至于穆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没眼色的早就被穆承林处理了,有眼色的,到底是奉承穆老夫人好,还是提前奉承穆承林这位将来的穆家继承人好,谁都不用问是吧。何况,穆承林又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大事,小事眨眨眼就过去了,谁去打小报告呢,打过小报告的人都不在穆家了。      穆老太君听说孙儿媳妇有喜了,倒是回来又住了五六天,要过年了,她老人家也快要回本家了。离去之前,特意送了江德昭不少新鲜玩意儿,小儿的衣裳也都提前预备了五个大箱子,更别说沉甸甸的富贵长命锁、吞了碧玺珠子的手铃铛,最后还有一张百亩良田的地契,说是给三房长孙的见面礼。      周家的大伯母也代替周老太君来贺喜,送来的东西少,却格外贵重,大多是多年来宫中的赏赐之物,大人小孩的都有。      大伯母说:“老太君找了太庙的活菩萨给你卜了卦,说一举得男,让你放宽心。这一套齐天大圣摆宴花果山的文房四宝是圣上得封太子时的御用之物,后来你大伯出生,就赏赐给了你大伯。老太君说,此物甚有灵气,能保儿孙运势亨通,大富大贵,特意让我送来,给你做镇屋之宝。”      江德昭连忙道谢,笑说:“如果以后麟儿能有大伯那般的官运,那我也将它传给后辈子孙去。再把大伯母今日的吉祥话照本宣科的复叙一遍,让他们看见这齐天大圣就如看见了大伯、大伯母了一般。”      大伯母啐了她一口:“越发嘴利了。”端详了她一会儿,才悄声问,“穆大人对你可好?”      江德昭含笑:“好。”      大伯母松口气,拨开她额间的碎发露出明亮的眼睛:“那就好。只要有了嫡子,你在穆家就站稳了脚跟,日子就轻松多了。”      这话别有所指,江德昭听得明白,感激的抱住大伯母,埋在她温暖的怀里不停的点头。两人又说起德洳,大伯母道:“你外祖母早就有了人选,只是对方眼看着要外升,外祖母又舍不得了。”      周老太君挑的人自然是家世不差,对方性情沉稳可靠之人。对方外升的原因不外乎一个被贬,一个外迁升职,在地方上做出了政绩再调回来委以重任。可既然已经做到了可以外迁的成绩,那么年纪定然也大了。      在世家子弟中,虽说不至于十二三岁就娶亲,可大部分在办了成人礼不多久后也会成家。若是在骐山书院读过书的,更是十一二岁就随着翰林的大臣们一起编撰书籍,协助修改法典,提前学习朝廷的官方制度和律法。西衡的先贤认为,男子过早成亲容易沉迷女色或玩物丧志,导致心志不坚,鼓励学生们先立业再成家,后来,这位先贤成了骐山书院最有名望的山长。      江德昭垂下眼眸:“别说外祖母不舍得,就我一个外姓姐妹也很舍不得,巴不得家里的姐妹们一直都在这盘阳城里,想要见面的话,拐个弯儿就能够凑在一起打趣聊天就好。”      真的随着夫君远行,吃了亏受了苦能够找谁诉去?想来大伯母比任何人都要舍不得。      两人说了大把的闲话,穆承芳进来了。大伯母知道现在是穆家的女儿管家,随意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穆承芳笑意盈盈的坐在一旁问:“嫂嫂可还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      江德昭让人换茶换点心,笑道:“跟你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也别尽担心我,你才管家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我听说你昨夜里在屋里伤心了一回,是不是有仆人又趁乱欺瞒你了?”      穆承芳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双眼空茫茫的望着她的肚腹,半响,才问:“是不是所有的媳妇有了身孕之后,婆婆都会给她的夫君安排新人?”      江德昭一愣,这才恍然想起当时穆老夫人送来新人之时,穆承芳也在屋里。不论穆老夫人暗中对待江德昭如何,在明面上,她们婆媳也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合,穆承芳从未见过穆老夫人真正的‘手段’。只是这次穆老夫人太急着翻盘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宣布了新人的作用,这无疑传递给穆承芳一个错误的讯息——所有婆婆都掌握着决定媳妇得宠与否的最关键性钥匙!      “嫂嫂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嫁人后,若是也怀孕了,我的夫君就必须去别人的屋里?”      江德昭连忙劝道:“不是的。你看你哥哥,他不就没有去吗?”他岂止是没有去,连给那两人正儿八经的屋子也没安排。      “可是哥哥不止你一个妻子了!他有了两个通房丫头,那么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女人,他会妻妾满堂,会有接连不断的儿子女儿出生。嫂嫂你在他身边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他对将来侄儿的关注也会越来越少,要是他以后宠妾灭妻,宠庶灭嫡……”      “承芳!”江德昭猛力摇晃着她,在外人看来穆承芳明显是入了魔障了。      穆承芳脸上一片慌乱和无助,扑到江德昭的怀里:“嫂嫂,我可不可以不嫁人?”      江德昭很想劝导对方不要胡思猜想,可穆承芳昨日已经独自胡思乱想了一夜,各种可能都猜测了一遍,各种可能都在她的脑中演了一场,她和那根本还不存在的儿子的将来也在她的各种幻想里生生死死沉沉浮浮。她想尽了了法子要解决可能要面临的困境,最后发现只能在最根本的源头掐断一切可能,就是,不嫁!      穆承芳的命运又哪里能够江德昭做主呢?可很明显,现在跟穆承芳说这些根本就是火上浇油。江德昭只是缓缓的抚着她的长发,等待着穆承芳醒过神来,等着她冷静。      江德昭根本不知道生活在一个亲眷和睦家族里的穆承芳为何会有这般消极的想法。在曾经,她会因为别人一个猜测就试探江德昭;现在,就因为亲眼见了穆老夫人的为难而吓破了胆子,江德昭不知道该说她被穆家保护得太好,还是她本身对人性的理解太过于单纯。      “承芳,你要知道一种米养育百样人,不是每个人都奸诈,也不是每个男子会不顾身怀六甲的妻子而在外与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她压下穆承芳的反驳,继续道,“你看你哥哥,他昨日收了丫鬟,可昨夜是否就去与那两名女子圆房了?他并没有,他一直陪在了我的身边,一直到今早去上朝。”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再观察你哥哥一些时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听从了婆婆所说,将那两名女子收房。你也可以让人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官家府里的男子因为正妻怀孕就马不停蹄的迎了新人?如果打听不到,穆家其他几房的堂兄表哥们也都已经成亲了吧,他们对你堂嫂表嫂们如何你总见过吧?”      穆承芳撑起身子,细细的回忆了一下,道:“看起来都相敬如宾。”      江德昭笑道:“那就是了。你要知道,明媒正娶的正妻与妾室通房丫头们是有很大的不同。正妻只能和离或休离,妾却是可以随意买卖,敢对正妻不敬的妾室,正妻更是可以依照家规处置。”她顿了顿,“就如婆婆对你二哥三哥的母亲。没有婆婆的容许,你那两位哥哥连生母的面都见不着。”      穆承芳恍然大悟:“所以,如果以后我的夫君有了妾室,只要她犯了错,我就可以处置她?”      “前提是你与你的夫君必须门当户对。只有门户相当,你的夫家才不敢随意欺辱你,宠妾灭妻之事也不会发生。”      穆承芳犹豫:“那如果我嫁给了皇子……”      “这世上的男子有好有坏。好的,不论贫贱富贵,都会与你相互扶持荣辱与共;坏的,也会兔死狗烹过河拆桥。端看婆婆要给你选个怎么样的夫婿,挑个怎么样的夫家了。”好嘛,说了半天结果还是把人忽悠到穆老夫人那边去了。 62   果然,到了晚间就有人请了穆承林去,说穆承芳不知为何与穆老夫人吵了起来,哭闹到了现在两人连晚饭都没吃。      穆承林问:“老爷呢?”      管事道:“老爷回来后没多久又出去了,说是约了人谈事。”穆老爷也是怕麻烦的,肯定是回来后正巧撞见了穆家母女的战场硝烟,于是腿快的先跑了。      江德昭闷着笑,对自家夫君道:“你去看看吧,有什么事也要吃饱了肚子再说啊,饿坏了肠胃不利于养生。”      穆承林果然就去了,没多久又灰头土脸的逃了回来,只说:“她们一时半会的没法歇工,由着去吧。”话是这么说,等吃过了饭,穆承尹居然也跑了过来,说,“大哥大嫂,我来这里避避难,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穆家四个爷们,最大的老爷当夜回来后直接歇在了前院,都没让人回后院通报;三个儿子,老大穆承林是不愿意去管;老二如今一门心思等年后就脱离苦海,跟他说什么他都是打哈哈;老三最悲剧,自己的院子都不敢待了,生怕那两母女抓住他去评理。      大清早,穆承林与穆老爷早早的去上朝,穆承学说是要去添购离家的物品,穆承尹干脆出去寻快活了。穆承芳又是一宿没好好歇息,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里面布满了红血丝,一脸疲累的来寻江德昭。      事关穆承芳的终身大事,江德昭是不能插手的,只能安抚她说:“世间夫妻再如何两情相悦,也总有不由己的时候。你与其担心男子有了新人之后就与你貌合神离,不如想想如何将新人为自己所用。只要穆家不倒,你的正妻之位就不会有变,余下的,只是让如何让自己过得顺心顺意罢了。”      穆承芳无力道:“夫君都与你同床异梦了,还谈什么顺心顺意。”      江德昭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一个女子嫁人了,夫妻同心固然是好,可若是不同心,你还有儿子呢。再说那些费尽心思给人做妾的女子,她们也并不是个个都能够讨得男子的欢心,到了最后,不都还是指望着儿子出人头地。”      “嫂嫂的意思是?”      “很简单,不管你以后嫁给谁,记住几个要点就好了。第一个要点,把夫君的心留在自己的身上。不管那颗心里面是他对你的喜爱,还是敬重,或是顾忌,只要把握住了,就足够你把正妻之位坐得安稳;第二点,生个儿子,保护好他,教导好他,你的一切是你儿子的,你夫君的一切也迟早会是他的,所以,丢了夫君不重要,不能丢了自己的儿子。第三点,如果夫君爱美人,你就给他美人,可是美人都必须抓在你的手上。他爱谁,你就抓着谁。红颜易老,真情难留,你拴住了美人的心,也就拴住了你夫君的人。”      穆承芳思索了半响,问她:“你拴住了那两个美人了吗?”      江德昭笑道:“你哥哥的心在我身上,我还去关注那两人作甚?”她知道穆承芳的意思,接着又道,“要拴住她们的心很容易,这些日子我就教你一些,你注意看就是了。”      过了两日,袁管事就来将莲儿和鱼儿的身世给弄得一清二楚。      鱼儿倒是个命苦的。她的父母七个子女,她排行老六,上头五个姐姐,下头一个弟弟。前头三个姐姐,一个给商贾做了妾,一个卖去了青楼,一个卖给了官家做丫头,余下的三姊妹也是饱一顿饿一顿,经常要为了一个馒头而大打出手。鱼儿是最后被卖的,很巧的,卖去了三姐那户人家。那时候她三姐已经是通房丫头,言传身教的让她学了些女子争宠的本事。之后她姐姐被正妻发卖,连带着她也卖给了人伢子,辗转到了穆老夫人的手上。      莲儿却是官奴,父亲犯了事,全家男的被砍头,女的为奴。穆老夫人在很久以前就在替穆承林物色妾室人选,这种官家出来的小姐们样貌才情样样不缺,给官家男子做妾最显风流。      江德昭让人请了负责厨房的管事来,问对方:“新来的鱼儿可还勤快?”      那管事是个腰比水桶粗的大厨子,听了问话嘴边撅得老高:“那丫头勤快可说不上,偷懒你还逮不住。轻的活儿随便做做样子,重的活儿总有人替她干?了,跑腿的活儿挑三拣四,洗碗切菜这种杂活她又洗不干净,真是多她不多,少她不少。”      江德昭问她:“谁替她揽了重活?”      厨子管事道:“都是些二愣子。鱼儿随随便便一滴眼泪就哄得他们找不着北,争先恐后的替她全都做完了。”      江德昭就对一旁听着的穆承芳道:“这样的丫头最好打发,不管她与那些个男子有没有暗通款曲,你都可以给她寻个人嫁了干净。”      江德昭又问袁管事莲儿被安排去了哪里,听说是花房,忍不住瞥了那袁管事一眼,笑她:“你倒是个懂人心的。”      袁管事赔笑道:“那丫头看起来是个眼高于顶的,放在外面怕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她又是花一样的年纪,我也怕有些人小胆子大的去撩拨她,一个不妥就会出人命,索性安排个清静的地方给她呆着。”      江德昭道:“你安排得很好。”转头对穆承芳说,“莲儿身份特殊,性子清高又倨傲,男子遇着了她,总会想着要征服了放在屋里,时不时拿出来瞧瞧看看,就像看一盆上好的君子兰。可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动了心,自然是倾心相待,可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伤了她一回,她就对你绝了心思。”      穆承芳道:“兴许她也只是做个样子,勾得男人对她魂牵梦萦的呢?”      “是啊,那样的话,她的手段就了不得了。可再了得也改不了她是官奴的出生,官奴只能为奴为婢,任凭男子爱她到了骨子里,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抬不到正妻之位。这样的女子,你怕什么?”      穆承芳揉着绣帕:“我就怕这些狐媚子勾得男子夜不归宿……”      江德昭镇定道:“那是男子好色,怪得了女人么?如果他真的好色,你给他接连不断的安排美人就是,他还会敬你是个贤惠的,为了回报你,府里的权利都会送到你的手上,绝对不会给旁人去。”      穆承芳还是不信:“这些都是你猜的,我要眼见为实。”      江德昭由着她,只说:“你过段日子等着瞧就是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月,厨房里就有两个小子为了鱼儿打架,被白瓷撞个正着。      穆承芳亲自审问,问他们是否知晓鱼儿是大少爷屋子里出去的人。那两人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们却异口同声的道:“是她先勾引我们的。”其中一个说鱼儿对他抛了媚眼,另一个更好,说鱼儿送了他帕子。      鱼儿自然不认,辩解道:“我只是看了你一眼你就说抛媚眼,哪有这样的道理。帕子也不是我送的,是我不小心给弄丢了,找了好些日子一直没找到,没想到有人拾了,根本不关我的事儿。”      她说她的道理,他们也说他们的看法,横竖都没有人看错眼,捡错东西。      穆承芳又犹豫了,江德昭却道:“他们两人是穆家的家仆,做工了好些年,怎么以前没听说与那个丫头眉来眼去过,更是没有捡过别人的东西。你鱼儿一来,他们就眼不是眼,手不是手,倒是奇怪了。”      鱼儿含冤道:“少夫人你不能因为我是老夫人送给大少爷的,就特意的针对我啊!说不定他们都是你授意来冤枉我的!”      江德昭笑道:“我冤枉你,那你准备怎么表示自己的清白?”      “我,我……”鱼儿抹干眼泪,“少夫人你简直蛇蝎心肠,大少爷迟早会为我做主的!”      江德昭叹道:“我还以为你会以死明志呢!如果你真的一头撞死了,我倒会认定你有冤屈,偏生你不肯。”      鱼儿脸色煞白:“我死了,不正好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的确。”江德昭慢悠悠道,“所以,如今我也不能如了你的意。我想,夫君是不会在意一个丫鬟的去处的,特别是这个丫鬟还水性杨花到处招蜂引蝶。”      鱼儿瞪大了眼,这听到江德昭问那两人:“她人就一个,你们看谁要吧。谁娶了她,就去帐房领二十两红包,算是大少爷的心意。”      穆承芳瞠目结舌:“这样不妥吧?”      江德昭已经半躺在了美人榻上,懒洋洋的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你的哥哥还可能把她收房?不要做梦了,天底下美人多得是,哪个男子会要个朝三暮四不甘寂寞的女人。”      穆承林黄昏回府,就听到袁管事汇报了来龙去脉。      穆承林当场笑道:“一个丫头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嫁了就嫁了,没必要特意报给我听。以后我们院子里的人,都由少夫人做主就是了。”      等回了房,就抱着江德昭好一顿揉捏:“我家娘子真正会狐假虎威,轻易就在府里出了风头,甭厉害了。”      江德昭被他搓揉得头发都散了,推开他道:“我再厉害也不如你这真正的老虎厉害,还不都是你穆大人在我背后撑腰,我才敢杀鸡儆猴。”      穆承林哈哈大笑,劝道:“剩下一个别折腾了,好歹还要给娘一个交代 63   江德昭斜斜的剔了他一眼:“交代自然是要给的,那也要看对方识趣不识趣了。”      穆承林最喜欢看她得意的模样,忍不住扭了扭她的鼻翼:“你现在有孕在身,别去想那些琐事,伤神。”      江德昭觉得他这话很对。现在,任何事情都不及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哪些个人事交给别人去处理也好。      穆承芳与穆老夫人的斗争依然在继续。穆老夫人已经开始替她相看盘阳城里的才俊,皇子们中间,四皇子年纪最相当,五皇子段瑞隽才十四,年纪到底是小了些。可穆老夫人觉得穆承芳与五皇子也很般配,两人都是十四岁,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简直天生一对。      穆承芳只差对母亲大吼:“我比他还大了几个月呢!”      穆老夫人道:“女大三,抱金砖。你长他三个月,娶了你不就等于娶了个金元宝么。”      穆承芳面色僵硬的嗤笑:“这么说的话,我与六皇子也勉勉强强算得上天造地设。你干脆把我带进宫去,让三位皇子站成一排,谁挑了我我就嫁给谁。”      穆老夫人又不是傻的,当然不可能那样做,只说穆承芳:“女儿家要矜持,让男人们挑来挑去算个什么事。”      穆承芳几乎要气笑了,讽刺道:“你可得算计好了,别到时候三位皇子没一位看得中我,到时候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你面前,早死早投胎,省得被人戳脊梁骨。”      穆老夫人脸色一变,深思后也忍不住有点担忧,逮住好不容易回内院的穆老爷,纠缠着问:“我最近要不要进宫去多拜见拜见皇后和众位娘娘们,给我家承芳多疏通下,别到时候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穆老爷只差仰天长叹了,半响才道:“承芳的及笄礼也快到了,不如我们先试探一下众位皇子的属意?”      “你的意思是?”      “请皇子们一起来观礼。哪位皇子来了,就说明他们对承芳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法。”      穆老夫人称赞老爷:“这个主意好,我女儿的及笄礼一定要大办。”      穆承芳差点仰天长叹,再去找江德昭说话,对方就教她:“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人脉。你办不到的事情,你的好友,你的亲朋可以轻轻松松替你解决。”      穆承芳听得一知半解:“怎么解决?”      江德昭卖起了关子:“自己想。你不能老是询问别人,得自己琢磨。因为以后嫁入夫家,一切困难都需要你自己一个人去想法子解决,所以你得尽快适应。”      穆承芳没法子,她去问大哥,大哥忙着伺候大嫂,问二哥,二哥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问三哥,三哥倒是有心打趣她,先问:“你真的想要嫁给皇子?”      穆承芳苦道:“怎么可能!真的嫁过去,我还会有命在吗?我连娘亲一人都征服不了,更别说宫里的那些个凤子龙孙了。”      三哥笑她:“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见穆承芳急得伧然欲泣,连忙继续道,“娘想要三位皇子来参加你的及笄礼,如果他们不来,这事不就自然而然的解决了么?”      穆承芳急道:“怎么才能阻止他们?”      穆承尹取笑:“你确定他们会来参加你一个小姑娘的及笄礼?要知道,你一不是皇亲国戚,而不是三公的嫡孙女,三,你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他们为什么会来?”      穆承芳眼眶一红,冷不丁的推了对方一下:“我不理你了!”回了屋子,自己又委屈的哭了一顿,仔细想想又觉得三哥说得对,越发的伤心。      穆承林见自己的妹妹短短一个月就消瘦了不少,心疼之余却丝毫没有要去开解的意思,由着穆承芳如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人出主意。期间,江德茗也来见了江德昭几回,有心想要提起陈世昌世子,都被江德昭巧妙的岔开了话题,久而久之,江德茗也委屈了起来,索性也来得少了。      江德昭不用管家,两个最大的麻烦也不来找她问东问西了,盘阳城里的亲眷,书院里的好友们都陆陆续续看视过了,院子里连续的冷情她又觉得太寂寞了些,只能抓着穆承林折腾,让他说一些外放做官时的趣事,怪事。      穆承林连续说了大半个月的官场妖孽事,又说了小半个月的民间奇人奇事,再说了几天几夜前朝趣闻,到了最近,他有点腹中空空的错觉,总觉得自己似乎才学不够了,经历太少了,不能满足自家娘子旺盛的学习欲了。      他开始白日里趁着差事不忙的时候看起了杂书。什么《野史五百年》,什么《神魔间不得不说的秘事》,什么《江湖风流录》。他又怕有些心眼多的大臣们说闲话,每本书的外面都包了一张书皮,书皮会根据书的厚度而更换,换得最勤快的是《世间奇书三千册》、《西衡历届会试答卷集锦》、《天下风云人物录》。      一旦有大臣笑哈哈的凑过来问:“穆大人又在查账本啦?”他就把包着书皮的书给立起来,大臣们脸色变化万千,笑道,“穆大人也有看闲书的时候?”      穆承林就笑得坦荡:“娘子有孕,每日里闲得无聊让我说故事,说得多了,我这满腹经纶的状元郎也有才思枯竭的时候,只好躲着她多多读些书,否则在家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大臣们无不哈哈大笑,只说他:“你也有妻管严的时候。”      穆承林正色:“怎么可能!那事万万不可能出现在本官的身上。”      至此,但凡穆承林在看书,不管他看啥书,大臣们都会取笑他一番。一直到多年后,有个后辈不小心撞翻了书册,才发现书皮里面另有乾坤。当然,那时候穆大人的儿子大了,那些个杂书也早就换成了户部的账本,在众位户部大臣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了无数的‘乾坤’。      当初查出有孕是腊月,转瞬就过了个年,年后又忙活了一阵,人再轻松下来已经是三月了,江德昭的孕吐也终于平息。她的食量眼看着每日里增长,穆承林又给府里添了两个新厨子,一个专门给江德昭开小灶,做些孕妇吃的补食,另一个是个糕点师傅,酸甜苦辣各味糕点都做了个遍。      这还不够,只要是沐休,穆承林就带着江德昭出去走动走动,去别庄赏花、钓鱼、看人放风筝都是寻常事,偶尔还会跟着穆承林布几个小陷阱,等着冬眠过后的动物自投罗网,那时候,野味也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项。      这日里穆承林一直显得有点魂不守舍,总是在暗处莫名的盯着江德昭,那火辣辣的眼神想要让她忽略都不行,好心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穆承林很是镇定:“没有。我只是在观察你的肚腹,觉得比以前大了些。”      江德昭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觉得啊,没鼓出多少来。”      穆承林手上拿着一小瓶药膏:“已经有点显怀了,我给你抹些药膏,省得儿子胀得你肚皮疼。”      江德昭嗅了嗅那带着清香的药瓶:“这是太医院的人给的?”      “自然。”说着就迫不及待的撩起她的裙摆。因为有了身孕,江德昭再也不敢穿那些束腹的衣裳,只穿襦裙,束紧了上身,至心口而下都是宽大的裙摆一直坠到脚踝,舒服又轻便。      穆承林把她按在榻上,特意在腰间垫了几个软垫,自己蹲着身子由下而上的仰视着她。      江德昭正捏起裙摆,里面的绸裤从腰间解开滑到了臀?部,露出白?皙的肌肤。她整个人背着光,耳廓被春日的暖阳给熏得近乎透明,瞧着粉?粉?嫩?嫩十分可人。低垂的头,半仰?卧的身子,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诱?人?腰?身,都无声的带着些半青不熟的诱?惑。      穆承林勉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倒出些许软软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在她的腹?部。药膏是凉的,指腹是温热的,肚?脐周围的肌肤是滚?烫的,江德昭的眼睫剧烈的颤?抖起来,抿着唇,尽量不去看对方专注的神色。      他涂抹的范围很大,绕着圈子往上就要抚上胸?口,逐渐往下,那绸裤已经快要滑到了底,露出桃花源处一点点茜草来。穆承林凑过去,伸出舌头,冷不丁的快速的舔了一下。江德昭一震,裙摆差点都散了开去,她轻声说:“你别胡闹。”      穆承林的大手在她腰间揉了揉,抬头去吻她那已经烧起来的脸颊,含糊的回她:“太医说三个月已经可以行?房了。”      江德昭往后倒了些,头压在了榻上:“那也会伤了孩子。”      穆承林半撑在她的上方:“我轻些。”      江德昭不去看他,他又钻入抹?胸?内,去咬她胸口的柔?软:“我保证,今天不玩别的花样,我们安安静静的享受下鱼?水?之欢,嗯?”最后那个询问几乎是百转千回,犹如一只痒痒挠直接挠到了心口深处,撩?拨得人整个身子都软?烫起来。      穆承林索性倒了半瓶药膏在她大?腿?内侧画着圈,尾指在那桃花源地是不是的撩?拨一下,上面的茜草被卷成了卷,露出里面的溪?谷来。穆承林耐心的开阔,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直到江德昭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肩膀,这才扶着巨?剑缓慢而坚定的探?了进去。      宛如初生的紧?致,比那剑炉还要热?烫的内里,差点让穆承林一戳到底,好在他忍住了,耐心的在里面左右研磨,看着江德昭的眉头舒展开,才开始动作。      这一场交?欢比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也比任何一次都要难熬,那一丝丝累积起来的欢悦如同被缠绕的银丝,一点点滚成了豆子,再绕成了汤圆,又团成了龙须糕,最后才被两人一点点拆吃入腹。      江德昭浑身上下都软成了情水,穆承林额头的汗渍磨蹭在她的鬓边,那些个湿透的长发缠在了一处,她伸手顺了顺,他又去咬她的唇瓣,江德昭无奈,只能由着它们一点点纠结成结,撕扯不开了。 64   刚刚初夏,远走的穆承学来了离家后的第一封信,说已经到了鹿衡书院,见到了书院的山长,凭借着穆承林给他的推荐信,得了一个助教的职位,教导刚刚启蒙的学子开蒙。      为此,穆承林特意让人捎去一副前朝画师的画卷,给山长做谢礼。      穆承学才定下来,穆承芳的及笄之礼也抬上了日程,就在五月。      最近这些时日,穆老夫人隔三差五的就去皇宫坐坐,与众位嫔妃,特别是四五六三位皇子的母妃打好了关系,顺水推舟的送去了观礼的请贴。不管皇妃们各自心里有着怎样的心思,帖子倒是都好好的收了。      穆老夫人兴致高昂的跟女儿一起张罗大事,她老人家越是踌躇满志,穆承芳就越是紧张焦虑,只是短短的一个多月,穆老夫人胖了两斤,穆承芳却是越发苗条,颇有点弱柳扶风的姿态,穆承尹看着就忍不住啧啧称奇,只说:“你现在才开始学西子捧心状,会不会太晚了些?”穆承芳连正眼都懒得给她三哥一个。      当日,三位皇子果然都如约到来,可让穆老夫人喜上眉梢,不停的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往皇子堆里面凑。穆承芳哪有那么厚实的脸皮,几番推托,长袖下的手臂都被穆老夫人暗中给掐得发青,勉强与几位皇子说了几句话,就借着要忙活正事急急忙忙的逃脱了。      四皇子是个风流种,一双桃花眼如同蜜粉一般,撒向哪边,就勾得哪边的花蝴蝶们争相斗艳;五皇子武艺最佳,在三位皇子中最为肩宽体壮,个高面黑,他与二皇子很是亲近,这么难得的机会,自然是与书院里那些世子们凑趣玩到一起了;六皇子才刚满十岁,一身的稚气未脱,胖嘟嘟的脸,嫩声嫩气的话语,完全没法让人把他当作一个可以联姻的少年看待,他从坐下来起,就不停的在吃。      行礼之前,穆承芳只与皇子们打了照面;礼成之后,穆承芳就带着另外一群花朵般的姑娘们去与四皇子说话。从琴说到棋,再从书论到画,穆承芳都如同笨拙的鹦鹉,只懂得在那些个才女们身后随声附和,完全没有自己的一点点想法,让这位风流皇子惋惜不止。      委屈至极的穆承芳又钻到了凉亭里,看五皇子与众多将军之子们说兵法,拼拳法。看了半响,灌了满鼻子的汗臭味,挥着手帕逃之夭夭。      最后,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了五皇子身边,五皇子拿着一块甜腻腻的糕点递给她:“吃!”只把她涨得肚子滚圆,捂着嘴巴的去一边吐了。      穆承芳夹着一头的花香,一身的臭汗,还有嘴里不住泛着的酸味找穆老夫人哭诉:“皇子们都看不上我,他们都欺负我。娘,你要给我做主啊!”      穆老夫人自己都差点被这样的穆承芳给熏晕了过去,拼命的吸气再呼气再吸气,最后一把推开她:“臭死老?娘了!”      穆承芳狠狠的跺脚:“连娘你也嫌弃我,我不活了!”嘤嘤嘤的跑了,直到黄昏时才疲惫不堪的爬出来送客。      从那之后,穆承芳的哀怨弥漫着穆家的每一处。她会与穆老夫人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痛哭起来;会在阳光明媚的夏日里站在池塘边发呆,等到穆老夫人路过时,就噗通一声跳下水,淹得自己七晕八素;更恐怖的是,穆承芳有了梦游的习惯,经常会在三更半夜之时,穿着洁白的襦裙,披着一头坠地的长发到处游荡,手上提着白灯笼里面的红烛火明明灭灭,衬得周围的树荫如鬼魅妖孽。某一夜,穆老夫人半睡半醒间,就见到自己的女儿这番打扮的站在了她的床前,只差把她老人家活活吓晕了过去。      从那之后,穆老夫人再也不敢提嫁入皇家之事,连‘皇子’两个字都可以引得穆承芳痛哭流涕。女儿一哭,做母亲的穆老夫人只差点要嚎了,真真是一把血泪只能自个儿吞。      谁也不知道,在穆承芳及笄的那一日,穆家还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段瑞芷公主。      公主到穆家的时候,穆承芳刚刚礼成完毕,正满心要算计她的娘亲。瑞芷公主阻拦了门童的通报,让人领自己去了后院,见到了江德昭。      江德昭观了礼,还没来得及换下厚重的礼服,就被瑞芷公主闯了进来,劈头被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江德昭丈二摸不着头脑:“谁?”      段瑞芷深深吸了口气:“你弟弟,江德弘。”      江德昭不知道她到底要如何,只敷衍着说:“德弘很好。”      段瑞芷上前一步:“他有给你写信吧,把信都给我。”      江德昭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给你?请问,你是德弘的什么人,我凭什么给你他的信件?”      段瑞芷倨傲的蔑视着她:“我让你给我就给我!别挑战我的耐心。”她瞄了眼江德昭的腹部,冷道,“他的信,和你的儿子,你要哪个?”      江德昭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响,笑道:“公主想害德弘的小侄儿?”      段瑞芷紧抿着唇:“给我信,我就放你们母子一条活路,快点!”      江德昭慢悠悠的转过身,阻止了白瓷即将求饶的动作,轻声反问:“公主想要从信中看到什么?是他的近况,还是……他对公主和亲的看法?”      段瑞芷不答,江德昭继续道:“如果是德弘的近况,我可以与公主说,他很好。虽然初为官有很多的阻力和困难,也经常挑灯到天明,他都甘之如饴。如果是问公主和亲之事,德弘信中并没有写过。”      “真的?”      江德昭坦然面对她:“真的。公主真心想看的话,我可以把信都拿出来,一封封的查阅。”      段瑞芷垂着头,摇了摇:“算了。”      江德昭谨慎的倒退了几步,离段瑞芷远了些,这才小心的护着腹部道:“真要德弘挂念公主也容易,只要我将今日公主威胁他侄儿生死之事与他说了,相信不过半个月,他就会对公主有一番新的看法。”      “不!”段瑞芷惊叫了声,又醒悟般的倒退了一步,难堪的望了望江德昭的腹部,掉过头去,“我不是真的想要害你,和你的孩子。”      江德弘笑问:“那公主你到底来此做什么?”      段瑞芷继续摇头,不多一会儿就走了。隔天,穆承林带来了宫中的消息,瑞芷公主失踪了。      和亲在即,北雍的质子随时准备娶亲后就领了新兵杀回故国,参与夺位,公主失踪无疑弄得众人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盘阳城被皇帝折腾个底朝天,誓要把那喜欢离家出走的女儿捆上婚车。      江德弘从县衙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      最近连续大雨,河水大涨,米价被无良的商人哄抬得翻了几番,灾民已经苦不堪言,隐隐有了即将暴动的趋势。虽然粗看之下觉得他的官位摇摇欲坠,可江德弘知晓,相比初来之时如今已经是顺当了许多。      初时,整个县城的人迎来了新的县令,没想到居然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为此,当地豪强们没少嘲笑朝廷没人。县里的治安一度陷入瘫痪,连那些个捕快们也都只是例行去县衙点个卯,就回家睡回头觉去了。到处有人偷盗抢劫,有钱的公子哥儿当街强占妇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日日都在上演。      江德弘沉默了二个多月,就在年前半个月,他大刺刺的坐在了衙门前,点着人头算衙门人数。但凡巳时还没来衙门的点卯的,一概辞退。然后领着余下不足十人的捕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清扫县城。      偷盗的,当场扒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倒吊在树上;抢劫的,直接折了腕骨腿骨绑在了路边柱子上;调?戏民女的,丢入了青楼,强制要求老鸨一次‘喂饱’他,喂得他精尽而亡最好;打架斗狠的,直接全部都丢在了最有名的斗狗场里,让他们陪那些饿了十天半月的饿狗们好好的斗一斗。      快到黄昏,再一个个的拖回衙门地牢,没钱赎人的,每日里被衙役串葫芦一般串着去修路盖房子;有银子赎人的,赎第一回一百两银子,第二回一千两银子,第三回五万两银子,只要你有银子,尽管赎。所有的赎银充入国库当税收,当月收了多少银子,县里当月的税收就减免多少。      他带人治理之时正巧快要过年,不管有钱没钱的都想要图个团圆。哪个豪强府里没有那么一两个败家子,那些个人总是想要不停的试探新县令的底线,又或者狗改不了□,不停的抓,不停的放,不停的被赎,加上县里的新‘法令’,平头百姓都巴不得这些人被抓。以前忍气吞声被欺辱的,如今都敢张大嘴巴‘求救’,街坊邻居都不用等到捕快出马,自己抓了扭到衙门,关起来再说。      年后一个月,有人再三试法,豪强们知晓了新县令的底线,又开始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抢劫的反而喊被抢劫的抢劫,非礼的诬蔑被非礼的非礼,真真假假以假乱真。      江德弘也狠,这一次抓了就不放了,都关在牢里慢慢的审。县里的路也一直在修,泥土石头都是劳犯们去城外挖着抬进来的;新的房屋也一直在盖,木头都是犯人们去城外山林砍了背进来的;城墙也在加固,护城河淤泥在清理,堤坝也在填高。      乞丐都被集中起来,壮年加娃儿再加一位老人算作一户,搬迁入新房,分一块城外的菜地,爱种不种,也可以向县衙借款,做些小本生意,按月算利息,比高利贷便宜。还有余下的乞丐,就都送去给孤寡老人们做便宜子孙,一家子一起过活,有矛盾捕快调节,一旦好吃懒做,关起来跟犯人一起去劳改吧!修路,盖房子,填土众多选择,总有一项适合你,朝廷包吃包住。      至此,在牢房里有拼命想要出去的,也有在外面没饭吃拼命想要进来的,各种各样。不过,县里的治安倒是实打实的安稳了下来。      至于豪强们,在衙门放贷里面看到了利益,纷纷转起了脑袋瓜子。江德弘说‘不急’,转头就让人搬出了最近二十年县里的大小案件记录,一件件开始重新复审,有冤屈的申冤,有苦楚的道苦。只要是豪强,谁家没有那么一点黑心事呢?      来年六月,县里再也没有人敢小瞧这位少年令官。      屋檐的积水打在人的头顶,惊醒了身后跟着的衙役,他勤快的支起伞:“县太爷,雨还在下,您小心些脚下。”      江德弘接过伞,说:“大家都辛苦了。换班的时候大家都在衙门吃过早饭再回去吧。”      衙役们道谢,有人说:“又是宵夜又是早点的,不知道会不会把县衙给吃垮了。”      江德弘笑了笑,没接话,自己举着伞慢悠悠的入了雨帘,在如银丝的夏雨里走出了衙门。他知道,宵夜和早点并不值得衙役们感激,他们只是能够省一个银钱算一个银钱,日积月累下来,那些口里省下的东西就够孩子上学堂的费用了。      江德弘估算着豪强们还能跟他对抗多久,才会把自家的粮仓掏出来些,一边打开了县衙的偏门。      连日的雨,街道上到处都湿漉漉的,透着股阴凉,大门外一个黑影子往墙边又靠了些,哆嗦着搂紧了自己的双臂。      江德弘随意瞟了一眼,问门房:“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门房道:“来了两天了,本来一直在周围转悠,可能昨夜太冷,才睡在了门口。”      江德弘道:“给她一件衣裳打发她走。现在地牢里都是青壮年,都是去修堤坝的,她一个女儿家进去除了混饭做不了什么。”      门房哎着应了,进门去拿了粗布衣衫给披在了那人的身上,对方似乎惊醒了,从披散的长发里面斜眼看了看门房,察觉还有人在,又去看江德弘。      江德弘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安慰道:“县衙的厨房就快有早点吃了,你等下去拿两个馒头再走吧,别睡在这里了。”他看对方衣裳明显只是脏了,并不是乞丐的那般破烂,显然并不是无家可归之人,所以根本不打算照拂很多。      那人却惊挑起来,露出一双璨如星光的双眸,她喊他:“伪君子!” 65   江德弘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亏欠了段瑞芷,这才牵出如今扯也扯不断的孽缘。      他问她:“公主你不是和亲去了吗?”      段瑞芷很镇定的回答:“我捅了那野蛮人一刀,还和亲做什么。”      江德弘额头青筋直跳:“那你在宫中呆着,等皇上替你收拾烂摊子就是,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段瑞芷缩成一团,委屈道:“父皇母后逼着我嫁,我不肯,刺了雍王后我就跑了。”也就是说,她搁桃子不干了,拍拍屁股跑了,根本没有想过皇上皇后要如何对雍王交代。对了,雍王还活没活着也是个问题。      江德弘哈的冷笑,这真是他印象里段瑞芷会做的事情。在盘阳城里,她不就不止一次的陷害他么?污蔑坑害之后,她压根都没有想过江德弘的结局,想过一个少年人被她那样的陷害后会不会名声扫地前途尽毁。      只要一想到这位公主走到哪里就惹祸到哪里的本事,江德弘就一阵阵的头疼。      “别告诉我,你出了盘阳城后就直接来寻我了?”      “是啊。”段瑞芷理直气壮,“我除了你之外,就不认识别人了。”      “你怎么找来的?”      说到这些,段瑞芷又有些得意洋洋:“我一路问人找来的,走了我一个多月,脚底的水泡都磨穿了。”她睁着一双大眼,期颐的望着他。眼中无不传递着‘你快表扬我!’‘我很厉害吧!’的讯息,可惜,江德弘的眉头锁得更加深了。      “你随身的侍卫呢?”      “他们早就被我甩掉了!”段瑞芷露出一截青红的手臂,“早知道就晚些甩开他们了。一路上我都被人欺负得很惨,那些抢劫偷盗的比比皆是,还好我机灵,否则都不可能从那么远的盘阳城找到你这里来。”她左右看看,“对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做大官了呢,原来只是一个小县令啊,住的地方还这么小这么破旧,连好衣裳都没一件。”      江德弘冷哼:“你以为这还是我在皇城里的府邸?公主,麻烦你,吃饱了睡足了后就打哪里来回哪里去,我庙小,收容不了你这尊大佛。”      已经沐浴过的段瑞芷在他的床榻上打了一个滚:“不!我不回去了。”她炯炯有神的盯着江德弘,斩钉截铁地提议道,“你带我私奔吧!”      私,私奔?      公主段瑞芷与七品县令江德弘?这真正是白日梦,更是天大的笑话。      可现在,看着段瑞芷那希翼的眼眸,那坚定且憧憬的神色,还有那因为紧张而隐隐发抖的粉嫩拳头,都无意不在表露,她是说真的!      江德弘脸色苍白,猛地往桌子上一拍:“你胡说什么?!”      段瑞芷吓了一跳,带着哭腔道:“怎么了,我是说真的。与其嫁给北雍那个野蛮人,我还不如嫁给你呢,至少不用离开西衡,去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做什么王子妃。”      江德弘指着她的鼻子,气得发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听说你要与我私奔,还为此抗旨刺死了雍王,我会有什么下场?我们江家会有什么下场?”      段瑞芷从未被人指着鼻子质问过。她在盘阳城里伤心绝望的度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视了内心,历尽千难万阻寻他了,他居然不感恩戴德,还对她破口大骂,完全辜负了她一番情意,作为一位荣宠的公主,段瑞芷只觉得对方自私自利得厉害,他就想着他的前程,想着他的家族,他难道不知道,只要尚了公主,他的官路就一片坦途,他的家族也荣升为皇亲国戚吗?      她对他已经够好了,他居然还这样欺负她,真正狼心狗肺!      她的火气也腾得窜了起来,站在床榻上居高临下的藐视着他:“我管你怎么样!反正我赖你赖定了,你不肯娶也必须娶。”      江德弘被她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如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圈。显然,对待一个蛮不讲理的人,跟她讲任何道理都是行不通的。而且现在非同时期,江德弘根本不敢让段瑞芷在县城走动,更加不敢让人知晓她的身份,至于她的‘私奔’誓言,更是万万当不得真。      这个烫手山芋,他必须悄无声息的给处理了。      六月底,天气已经相当炎热了。烈阳高高挂在天上,没有一丝风,到处都是知了声不停的在耳边回旋。      江德昭烦闷的捏紧了信纸,端着冰镇过的酸梅汤喝了几口,焦躁的拿着扇子拼命扇风。      穆承林刚刚让人搬进来新的冰盆,就看到她一副烦躁不安的模样,要拉着她坐在凉榻上,问:“还是很热?”      江德昭把信往他怀里一塞:“我心口烧得慌!”      穆承林将手上的信粗略的看了一遍,脸色也慎重了起来:“没想到公主去了德弘那边,亏得皇上还以为她又躲在盘阳城的哪个大臣府邸不出来了。”抬头,看着江德昭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发笑,搂着她安稳的坐定,“你再急也没用,公主那性子谁也阻拦不了,现在德弘一定焦头烂额,否则不会写信向我们通报。”      江德昭身子已经很重了,手腕从下拖着肚子,忍不住发牢骚:“你说这皇家的人怎么都是这幅德行?说不嫁就不嫁,把圣旨当成了玩笑话一般……”还顺手不忘坑她江家的人一把。如果不是讲过公主那莽撞的性子,她都要以为对方心机深沉蛇蝎心肠了。      穆承林又将信件仔细的看了一遍,这才疑惑:“按理说,公主没有随身的人保护,她一个人是没法走到中州小城,是谁暗中保护了她。还有,她第一次从宫中出逃可以说是意料之外,皇上宠公主是一回事,如果因她而坏了国家大事是万万不可能。在那次之后,禁卫对公主的防护应该更加严密,不可能再让她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江德昭猛灌了不少的酸梅汤,心里的燥热缓解了不少,闻言也冷静的思虑了一番,才推测:“是不是有人在公主背后策应?或者说,公主出逃本来就是幕后之人的计谋?”      “皇宫里的人心思总要多一些,我们是怎么猜都猜不到,顺其自然吧。”      江德昭不满道:“那德弘怎么办?”      穆承林笑道:“你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他之所以告诉你公主的去处,肯定是早已有了解决之法。因为怕你以后从别人那边听了闲言碎语,只能提前预知与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江德昭有孕后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好在穆承林性子好,耐心也足够,经常是三言两语就哄了过去,江德昭也不钻牛角尖,被糊弄过去也就不再多想了,只是说:“我要写信,问他看看到底是如何解决的,否则怎么也不安心。”      穆承林自然赞同,两人一起写了信,又安排人捎信,这才相拥着去睡午觉。      等到江德昭呼吸渐沉,穆承林这才摸了出去,让人快马去把送信的人追回来,自己回了书房又补了一份长长的信件,一起捎去给江德弘。自己独自一人在屋里苦心琢磨了半个多时辰,又写了一张帖子,叮嘱书童亲自送去周太尉家,一切安排好了之后,才重新悄悄的回去了屋里,小心躺在了江德昭身边,将她重新搂紧臂弯里,沉沉睡去。      整整差不多两个月,只要是皇亲国戚都差不多知晓段瑞芷公主失踪的消息了。在公主失踪三天后,重伤在床的北雍质子,被西衡皇帝封为雍王的季傅珣终于见到了皇帝陛下,同时来的还有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裹得浑身不能动弹的雍王当场就垂了泪,说没有教导好公主,让她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要知道北雍质子为质多年,还是孩童之时就到了西衡,身边没有一位兄弟姊妹,甚至于与北雍的王和王后的亲情更是淡薄,翕然一身在西衡无依无靠就罢了,好不容易等到北雍的老王病重,几个兄弟眼看着祸起萧墙,他也得到了西衡皇帝的青睐,只等跟公主成亲后,就可以领着西衡的精兵杀回北雍,参与夺位。现在好了,夺位的想法还在梦里,人却躺在了西衡的皇城动弹不得,一腔热血眼看着就要付诸于流水,任谁都不会甘心,任谁都会有怨气。      可再大的怨气,在西衡皇后的悔不当初下,在皇帝的丧气自责下,在太子没日没夜逼着禁卫军要将盘阳城翻个底朝天的苦心下,那些个怨恨不甘也只能强制吞下了。      皇帝许诺,西衡与北雍的和亲依然会如期进行,雍王不必担心他的兵马,不用担心他夺位的希望会被扼杀,更加不用担心新娘的人选。新选定的和亲女子依然是西衡的公主,是西衡段家的皇族贵女,质子他只需要养好伤,等到了吉日就可以立马成亲。      雍王季傅珣还想问公主段瑞芷的去处,可只要问,皇后就伤心欲绝,只说段瑞芷没有这个福分。乍听之下,旁人还以为公主已经被震怒下的皇帝给弄得香消玉损了,哪里知晓对方早已逃之夭夭,一时半会是抓不回来与他成亲了。      北雍质子与西衡皇帝就公主与兵马之间的对等关系深入的协商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西衡皇帝答应再送质子三千精骑兵,质子才心满 66   陈世昌世子揣着一肚子的坏水来见江德茗,眉开眼笑的问她:“你猜我最近做什么了?”      江德茗正捧着一本杂记废寝忘食的看。她早已没有回江家,姐姐那边对她不冷不热,弟弟又远在他乡,连过年都是自己一人过的,如今她每日里的慰藉就是数不尽的书籍了。      陈世昌满心欢喜的来,只想引得江德茗说话,对方却不闻不问,让他有些郁闷。      “看什么呢,有我好看吗?”      江德茗下意识的点头:“书中的青年才俊文武双全,有情有义,有权有势,自然是比凡人好多了。”      陈世昌抽掉她的书:“书里面的男子可以娶你做世子妃?”      江德茗啪得打掉他的手,夺回书本,懒洋洋的瞄了瞄外面的天色:“你怎么来了?”      陈世昌脸色一垮:“你不想我来?”      江德茗掉头懒得理他。      陈世昌犹豫了一会儿,又去哄她:“你是嫌弃我来得少了?”      江德茗撑着下颌,轻笑道:“我一个平民,怎么敢嫌弃世子殿下,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小女子一定扫榻相迎,不敢有定点不虞。要是惹了你,说不定你下次就真的不来了,小女子找谁哭去。”      陈世昌笑着在她唇边偷了个香:“好了,别气了,我最近忙得很,一直抽不出空来找你耍。”      江德茗哼了哼:“我这穷地方,有什么好耍的。”      “别闹了,我跟你说正事。”陈世昌把她扯得坐直了,“跟你说,瑞芷公主失踪的事情你知道吧?”      “不知道。”      “那北雍质子季傅珣被刺伤的事呢?”      “不知道。”      “和亲公主的人选换了你总该知道吧?”      江德茗笑了笑,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陈世昌冷声问:“那我最近到底在忙活什么事情你也不知道了?”      江德茗平静地回他:“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德茗,”陈世昌狠狠的压了口气,“我在为我们的将来而奔波,我想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一点了。”      “是啊。”      “我觉得,你最少应该给我一点支持。”      “我很支持你。你说你会娶我,所以我都不去见祖母,深怕哪一次过去,她就会拉出无数盘阳城里才俊的画卷给我挑选;你说我姐姐目光短浅,不知道我嫁到你陈家的诸多好处,所以我现在与姐姐已经形同陌路;你说,我的父亲后娘庶兄庶出妹妹是拖后腿的,让我离他们远点,所以我连家也不回了。你说因为你拒绝了皇后替你指婚的意图,导致大部分适龄的官家小姐们都知晓你陈世子心有所属,你怕我会与她们冲突,让我少去参加各种聚会,我也听了。      整整半年,我每日里足不出户,就守着这偌大的宅子,等着你陈世子心血来潮的探视,知晓的呢,还倒我与你男未婚女未嫁,不知晓的呢,还以为我是世子殿下养在外面的外室,是你可有可无的小情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江德茗正视着他:“你让我觉得,我活在世间,唯一的期待就是等你娶我;你生生逼得我固步自封,张眼闭眼都只熟识你一个人。而你呢,你永远都说你有正事在忙,你说你要劝服家人接纳我,你说你在为我们的将来而努力……你说的永远是对的,你身边的人永远是最重要的;而我呢,我的亲朋好友都是鼠目寸光、愚钝不堪之人。”      “你是天之骄子,我是凡夫俗子。你说,这样的我怎么配嫁给你?我又怎么敢肯定你的目光会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陈世昌呐呐无言:“德茗……”      江德茗用锦帕拭去眼角的泪水,喝了一整碗茶水,又理了理衣裳,最后若无其事的问他:“你最近又做了什么大事了?”      那神态,仿佛方才的质问不复存在。她只是需要发泄,需要一个人倾听她的烦恼,她都说了出来,然后人就平复了,她又恢复成了善解人意的官家小姐,隐隐切切的询问心上人最近的去向。      陈世昌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握着她的手,道:“瑞芷公主逃婚不知所踪。因为当初是二皇子提议和亲,太子附议,所以前段时间瑞芷公主就算想要反对也无法改变。她好生安静了一段时日,大家也都以为她任命了,放松了警惕,哪知道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她人也不见了。”      “这个我略有耳闻。”      陈世昌紧张的捏住了她的手,继续道:“当初二皇子的意思是,利用和亲将北雍质子彻底拉到争夺皇位的棋盘上来。瑞芷公主与太子历来和睦,太子的生母是当今皇后的姐姐,所以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比别的皇子更深些。二皇子提出瑞芷和亲,就等于破坏了太子在皇后心目中的分量,也让皇上觉得太子是为了权势而舍弃亲情的无情之人,相反,北雍质子得到了瑞芷公主,同时还得到了西衡的兵力支持,以后若是得了北雍王位,自然对二皇子感激,少不得以后暗中相助,为二皇子夺位增加了筹码。”      “二皇子一箭双雕。”      “没错,所以瑞芷公主出逃,太子送了一口气,可二皇子是真的火冒三丈。这些都不算什么,问题是,当时皇宫的守卫已经很严密了,公主早已被皇上皇后困在了后宫,根本出逃?我们都觉得是不是有人暗中协助她?太子已经不可能了,二皇子更是不可能,四皇子是太子一系,五皇子与二皇子亲近,六皇子在宫中本身没什么权利,所以我们想来想去只有三皇子。”      “我记得三皇子与公主关系也非同一般。当年公主为了替三皇子出头,没少为难德弘。”      陈世昌见江德茗搭话,已经非常高兴,笑道:“所以,我们就猜测三皇子这番作为的最后目的。很显然,瑞芷不嫁,皇上皇后太子反而松口气,会更为宠溺,若真是三皇子背后谋划,瑞芷为了回报,肯定会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替三皇子说好话;和亲要继续,质子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北雍的,三皇子与那质子的关系,呵呵,比二皇子更甚些。二皇子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凭空得罪了皇后和公主,他的母妃在后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若是二皇子落败,那么三皇子可就是皇位的第二竞争者。”      江德茗被众多皇子绕得头晕:“你直接说,你在其中出了什么力吧?”      “和亲的新人选,说是皇上的亲叔叔闲王的二女,名唤瑞灵。”      江德茗锁着眉头:“没听说过,盘阳城里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一位皇家贵女了。”      陈世昌笑道:“你当然没听说过,这位新封的和亲公主是个江湖人,有个外号叫做‘毒娘子’。”      江德茗脸色很怪异:“瑞灵公主并没有婚嫁吧,为何被称呼为‘娘子’?”      “这是形容她心狠手辣,不同寻常女子。”      “她善毒?”      “对,而且是闲王少年时在外游历得来的女儿,一直随着母亲在江湖行走,所以盘阳城里知道的人很少。”      江德茗已经明白了,笑问:“这位瑞灵公主是你找来的?”      陈世昌终于开心了起来:“对!从瑞芷公主出逃后,我与太子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还是劝说皇上换新的和亲人选,最后选来选去,才挑出个这样的绝色公主来。”      江德茗道:“你特意说到她的外号,我想,她的任务并不是和亲那么简单,对吧?”      陈世昌最爱她举一反三的聪慧样子,忍不住搂紧了她,耳语道:“她还有另外一项隐藏的任务。在质子争位成功,成为真正的北雍之王后,她得想法子刺杀季傅珣,让北雍彻底内乱。这样,太子就可请兵攻打北雍,彻底将兵权抓在手上,那时候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都只能俯首称臣,太子的继位也就理所当然了。”      江德茗亮晶晶的眼眸凝视着他:“然后呢?”      “然后,”陈世昌道,“作为太子的幕僚,立了大功的我自然可以请求新皇赐婚。”      江德茗微微笑着,眼神逐渐越过他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明明是烈日当空,可她为何心如寒冰呢?      江德昭的预产在九月,穆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滚滚,终于耐不住性子问穆承林:“那两个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吗?明明她成亲才几个月就有了,那两个比她更好生养啊。”      穆承林打着哈哈:“那些个女子哪里比得上德昭,兴许她们与我穆家没有缘份。”      穆老夫人没管家,作威作福惯了,儿子历来是小事全听她老人家做主,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强塞给他的女人还老老实实的在穆承林的院子住着。妾侍历来上不得门面,自然不需要去伺候她老人家,穆承林不说,穆老爷装聋作哑,穆承芳除了管家就是装疯卖傻,所以,到如今穆老夫人依然被蒙在谷里。      穆老夫人心血来潮:“要不,找个大夫给她们两个瞧瞧?”      穆承林道:“两个妾侍,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太抬举她们反而不美。”      穆老夫人无所谓道:“哪有什么,反正她们是要给你生儿子的。我这里还有几个秘方,你让她们吃了,再多去她们的屋子走动走动,说不定我们家又要添新丁了。”      穆承林这大半年忽悠老夫人已经忽悠惯了,张口即答应:“不过,她们肚子不争气的话,我也没法子了。”      穆老夫人只要儿子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就行,自然也是点头:“她们不行的话,娘再给你添几个。”      这么说着,也没过几天,穆老夫人居然游花园游着游着就游去了花房,不知怎么的就瞧见了在那浇花的莲儿,两人碰面,顿时都傻眼了。      穆老夫人问:“你怎么在这里?” 67   莲儿已经被穆家的冷漠而压弯的脊梁随着穆老夫人的质问而僵立了很久,似乎过了半生的光景,她才恍恍惚惚的站了起来,端视了对方很久,恍然如梦的般的行礼:“见过,老夫人。”      穆老夫人从未见过一个妾侍这般冷漠,这般倨傲的样子,顿时也端着一张诘傲的神色:“我问你的话没听到吗?”      莲儿歪着头想了想:“我在浇花。”      穆老夫人怒问:“谁让你在这里浇花的?”      莲儿脱口而出道:“少夫人。”      “呵!”老夫人发出一声怪叫,“我不是让你好生伺候少爷吗,她让你来浇花你就浇花,把我这老夫人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是吧?”      莲儿平板的回话道:“少夫人说了,我是妾,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做什么,否则……”      “否则你就甭想跟在少爷身边,替我穆家开枝散叶是吧?”      莲儿垂下头,她什么都没有说,可似乎一切都在不言而喻,连老夫人都可以猜想出来的事情,这府里其他人肯定也猜得出。      莲儿想不通,为什么她被分到花房之后,明明她一退再退,可少爷丝毫没有想起她这个人似的,连那些个仆人,也对她不闻不问。这简直是在挑衅老夫人在穆家的权威!      莲儿曾经也是官家的小姐,她对后院里这些掌控仆人们的方法也知之甚多。在见识过了少夫人对待鱼儿的雷霆手段后,她很聪明的选择了明哲保身。只要她还在穆府,总会有翻身的时候。这不,机会就来了。      天时地利人和,她每一点都算计得恰到好处。      天时,自然是少爷。一个男子,可以与新婚妻子不同房三个月,四个月,五个月,甚至六个月。可到底是尝过肉类的猛虎,你关得住他十天半月,可你不可能关住他半年之久。六个月,已经是一个男子对床地之事忍耐的最后极限。莲儿相信,只要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可以将少爷的全部心思都笼到自己的身上。      地利,自然是少夫人了。在有喜的初期,少夫人最容易疑神疑鬼,所以对她的防备最为坚固。可莲儿被调到了这偏僻的花房中,日日不得见,自然而然就会对莲儿放松了警惕。六个月,也足够让少夫人忘记了她这个人。      人和,自然就是最关键的穆老夫人了。任何人都可以忘记莲儿,穆老夫人不能,她也不会。莲儿只要抓住一个适当的机会,重新在穆老夫人面前出现,不怕这对本来就不和睦的婆媳不会战火重燃。穆老夫人和她两人,对抗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谁输谁赢已经很了然。      当然,之所以选择在炎热的夏日,还有更加深的缘故。      夏日,烈阳,争执,气厥……如果就此动了胎气,一石二鸟绝对是上上策。      莲儿很聪明的不多做解释,她只是说半句留半句,余下的半句让穆老夫人自己去猜想,去揣测,莲儿她自己很无辜不是么?她根本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一丁点的抱怨,一切都是穆老夫人的自以为是罢了。      穆老夫人拖着莲儿气势汹汹的冲进了江德昭的院子。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烈阳高照,酷暑难当,江德昭正在凉亭纳凉,亭边池塘里无数的锦鲤争先恐后的追逐着食物,时不时溅起的水花给人添了一丝丝的沁凉。      穆老夫人从客厅直接杀入凉亭,那飞扬的裙摆在阳光下飞舞,仿佛一团正烧得旺盛的烈火。      江德昭远远瞥见这么一行人,最后的视线落在了垂头跟在老夫人身后的莲儿身上。她将最后的鱼饵撒入池塘,拍了拍手,白瓷快手快脚的伺候她洗了手,又喝了一杯消暑茶,再抬头时,穆老夫人已经到了面前。      江德昭笑意盈盈的作揖道:“大热天的,婆婆怎么来了?”      穆老夫人怒目而视:“来问问你做的好事!”      江德昭抚着肚腹,随意看了看莲儿,轻笑道:“好事?敢问婆婆,我做的好事可是与莲儿有关?”      穆老夫人哼道:“算你明白!我问你,是不是你命人将她关在花房的?是不是你威胁她,如果她不听话,就不许她伺候林儿的?”      江德昭很是无辜:“婆婆你这话从何说起?我关她在花房?敢问莲儿姑娘,那花房关的住你吗?你是在花房里面吃,还是在花房里面住?既然关的住你的话,你现在又是从哪儿来?”      莲儿早就知晓江德昭不会轻易服软,很是平静地道:“少夫人并没有名言将我关在花房。不过,少夫人让我呆在花房,最好不要随意走动,这……”      “这就是了。”江德昭打断她,“在穆家,没个仆从都有自己负责的事情。你虽然是婆婆送来的美人,可在你为夫君怀上孩子之前,你与穆家的任何一个仆人没什么不同。在穆家不养闲人,你负责花房,自然就必须呆在花房,这有什么不对?如果一个厨子,她整日里不呆在厨房,难道还跑到我院子里坐着闲玩不成?”      莲儿依然平板的反驳:“少夫人太会曲解我的意思了。”      江德昭叹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说,你想要随身伺候夫君对不对?”      莲儿不作答。      江德昭转身对着穆老夫人道:“婆婆,夫君是你的儿子,你应当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要了解他。你说,你养着夫君这么多年,可是时时刻刻跟随在夫君身侧,随时随地的提醒他不能行差踏错?”      穆老夫人根本还来不及回答,江德昭就继续道:“难道婆婆你想看着夫君不管是去上朝,还是在府里与老爷商讨朝廷要事的时候,身边都随时带着一个美人在旁伺候?如果让上朝的臣子们看到了,他们会作何想?他们会不会觉得夫君喜好美色,当不得大任?会不会觉得,夫君爱美人更深过于亲人,比如婆婆你?”      莲儿这次抢先回答:“我并没有要求跟在少爷身边!”      江德昭笑道:“是啊,连我这个正妻和婆婆这位嫡亲的娘,都不可能随时在夫君的身边,你自然也不可能在夫君身边同进同出,这样的话,你在花房有什么错?给花浇浇水很累么?要么,你就去绣房跟着绣娘们一起刺绣吧,或者去厨房也行,再不行的话,那你只能做个丫鬟跑堂了。只是这样的话,若是有大臣来穆家做客,见一个花枝招展妖娆美丽的女子给他们端茶送水的话,就不知道作何想法了。”      “够了!”穆老夫人道,“她在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威胁她,不许她伺候林儿,是不是有这种事?”      江德昭显得更加冤枉:“婆婆,这话是莲儿与你说的?”      穆老夫人冷道:“这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我还是最后一个明白的呢,你只说是不是?”      江德昭亲自替穆老夫人端上一碗冰镇莲子羹:“婆婆,我说是不是不重要。我只问你,夫君可说过不要莲儿姑娘伺候过?”      穆老夫人仔细一回想。不对啊,她就不久前还问过自家儿子,对她老人家送的美人满意不满意,儿子还满心欢喜的说很好来着。      穆老夫人脸色一变,江德昭就明白了。她笑道:“夫君定然说莲儿姑娘很是贤淑,对不对?”      穆老夫人看了看莲儿。      最近莲儿特意选了薄薄的纱裙,层层叠叠如梦似幻,那一头青丝上更是毫无俗物,只有一朵开得璀璨的白兰花,显得人清冷高贵。偏生,她那广袖内除了一条如玉藕的手臂外,再无它物。这在穆老夫人眼中,无外乎恬不知耻,卖弄风?骚的嫌疑了。      穆老夫人早些年可是在穆家的本家过活,除了身边的姑嫂们,见过最多的就是穆家的男人们。穆家娶妾的不多,可妾侍还是有的,而且妾侍自身的才学与美貌也颇为上乘。有的妾侍,看起来如高岭之花,却在后院里与众多女子一样,暗地里做尽了勾?引?诱?惑之事,穆老夫人自然一眼就看出莲儿这身打扮的心机处。      江德昭继续浇油道:“夫君也经常在我面前夸赞莲儿姑娘不同于寻常的胭脂俗粉,连我这正妻也是万万比不上的,让我听了好生嫉妒。可怎么转眼之间,莲儿却对婆婆说,她并没有伺候过夫君呢?如果她没有伺候夫君,那夫君口中称赞的人是谁?”她目光灼灼的望着穆老夫人,“到底是夫君在婆婆面前说了谎,还是莲儿姑娘可以挑拨婆婆与夫君的母子之情呢?”      穆老夫人一震,几乎立即就相信了自家的儿子。      很显然,儿子历来是对穆老夫人言听计从的,穆承林根本不屑于对穆老夫人撒谎。他怎么会欺骗老人家呢?他没有说谎,那么唯一说谎的人就是莲儿了!      连江德昭都说,她嫉妒莲儿来着。莲儿压制了江德昭,现在就把主意打到她穆老夫人身上了,是不是再过不了多久,这一个小小的妾侍就要爬到她老太婆头上作威作福了?      穆老夫人几乎是暴跳如雷,指着莲儿大骂:“好你个毒妇,居然敢骗我!”      莲儿这才惊慌起来:“我没有!老夫人,你要相信我啊!”      江德昭也犹疑道:“婆婆,你且息怒。这事透着蹊跷,也许要等夫君回来我们才能明白这里面的真相。”      莲儿也狂点头:“我没有说谎,老夫人你可以亲自问少爷。”      江德昭颇为无奈地道:“对,说到底,如今莲儿姑娘可是夫君的心头肉,连我也说不得半分。如果我们此时处置了她,等夫君回来,可不会扒了我的皮,连带着婆婆也落了埋怨了。”      莲儿直到此时此刻,才开始心底发寒。她瞪大了眼,恨不得就此将江德昭戳出几个窟窿来。 68   穆老夫人这人总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任何人的小心思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江德昭把握住了她的心理,决口不说自己得了夫君多少真心,只一味的嫉妒莲儿能够得到夫君的宠爱,这就明白的告诉穆老夫人,她江德昭不如人。一个连妾侍都搞不定的正妻,哪里会是穆老夫人的对手呢?      自然而然的,江德昭与莲儿对比,江德昭明显就是弱者。      这个穆家,江德昭败了,自然最强大的人就是穆老夫人了。      穆老夫人一边要利用妾侍打压儿媳妇的气焰,一边也很忌惮妾侍,深怕妾侍占着儿子的宠爱,就与她这穆家的最大的女主人做对。她这心理相当矛盾,不过可以确定一点就是,任何女子都不能威胁到她在穆家的权威。      穆老爷只能有她穆老夫人一个妻子,穆承林作为儿子,也必须把她这个母亲凌驾在任何人之上,必须对她言听计从!穆老爷是她的,穆承林也是她的,整个穆家都是她的,这就是穆老夫人的观点。      穆承林对莲儿的喜爱太破格了,江德昭是个没用的,自然就只能穆老夫人出手惩治了。所以,等到穆承林回来之时,莲儿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娘,你把莲儿发卖了?”穆承林很惊异的问。可这话在穆老夫人的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什么叫做‘发卖了’?      “一个丫头而已,娘就不能做主把她给许配人家?”      穆承林的脸色更为奇怪,提醒道:“娘,你别忘了,她可是你送给我的人。”你把我的女人送去给别的男人做妻子,这不是给自己儿子戴了顶隐形的绿帽子吗?      穆老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实际上,她也没有把莲儿许配给人,她是真的让牙婆子把莲儿给领走了,这样的狐媚子,自然是有多远就卖多远,离他儿子远远的最好。      穆老夫人是个倔强的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要是错,也永远都是别人错了。      她当即一拍桌子:“怎么,你还舍不得她?”      穆承林干笑,很明智的选择闭嘴。      他闭嘴,穆老夫人就更加觉得这是儿子不高兴了,连话都不想跟她这个娘说了。看样子这莲儿是真正讨了儿子的欢心,让儿子都敢跟自己对着干了。穆老夫人那个后悔啊!      “你一个朝廷命官,太好美色容易被人诟病,对你身子也不好。”      穆承林轻声表示知道。      “而且江氏也快要生产了,你更加不能让那些个无关紧要的狐媚子去触她的霉头,让我的宝贝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那些人赔得起吗?”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穆承林穆大人很大度的表示自己受教了。仿佛,今天晌午带着莲儿去找江德昭麻烦的人不是她老夫人一样。      “如果你硬是缺人伺候,我再给你买两个新人来就是,横竖娘不会亏待你。”殷切的问,“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穆承林低声嘀咕:“我想要莲儿。”      “不行!”穆老夫人怒道,“都卖出去的人了,我去哪里给你找回来。”      “不是许配给人了吗?”      穆老夫人噎了下:“是,就是因为配给外面的人了,你自然不能再收房。她都不是清白之身了,你还要了做什么?”      穆承林坏心眼的看了看外面还没落下去的太阳:“娘你下午送出去的,现在天色还未晚,说不定他们还没拜堂成亲……”      “不行就是不行!”穆老夫人彻底发飙了。      穆承林也很坚持:“除了莲儿我谁也不要!”母子两人彻底扛上了。      等回到屋里,穆承林就扑在江德昭的身边,摸着她的肚子问:“今天吓着我儿子没?”      江德昭道:“兴许是女儿呢?”      “女儿也好,只要在我四十以前生出儿子就行。”      江德昭推开他的手:“我可生不出那么多孩子,你让你的美人们生去。”      穆承林抱着她笑道:“以后没什么美人了,我与娘说除了莲儿我都不要。”转瞬想了想,“娘真的把她卖给牙婆子了?”      “我亲眼见的。”      穆承林赶紧唤了袁管事来,交代她:“你去找下午来的那个牙婆子,给她一些银子,嘱咐她把莲儿卖远些,越远越好。”      袁管事下午亲眼见穆老夫人吩咐牙婆子把莲儿发卖的,当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在少爷再提,袁管事就放在心上了,连忙亲自出门,去寻了人仔细叮嘱一番。      牙婆子也是个老道的。但凡只要是大户人家,主母总有几个恨之入骨的眼中钉肉中刺,都会发卖的同时特意交代一些话,当即就道:“这事容易办。城里有一支商队,最近就要远去北雍南厉通商,里面还有一起转卖的丫鬟童子要卖给那边的达官贵人。我把莲儿也转过去,包管这辈子她都甭想回来了。”      袁管事自然高兴,等亲眼看着那支商队浩浩荡荡的出了盘阳城,这才去给穆承林回话。      穆老夫人为儿子因一个妾侍跟自己斗气,很是郁闷了一些时日。隔了大半个月,猜测着儿子对莲儿的依恋也少了些,又去喊了牙婆子来,说要挑选几个美人,算是给儿子的赔偿。      哪里知道穆承林一点都不领情,只说要莲儿,气得穆老夫人只差指着儿子的鼻子问:“你是要你那莲儿,还是要娘?”到底还残留着几分理智。要是她真的问出口了,她那被狐媚子勾去了三魂七魄的儿子傻兮兮的回她要美人不要娘亲的话,穆老夫人担心自己会气得晕厥过去。      直到这时,穆老夫人才惊觉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不迭的喊人去把那莲儿给重新买过来。      这时候再去找人,哪里还找得到呢?      穆老夫人不得不拉着江德昭的手,唉声叹气:“儿媳妇,委屈你了。”      江德昭低眉顺目:“婆婆说哪里的话,为了夫君,再大的委屈也都不是委屈了。”她贼兮兮的问穆老夫人,“婆婆,那莲儿找到了吗?”      穆老夫人一肚子火:“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再进我穆家门!”      江德昭噤若寒蝉,半响才道:“是媳妇我没用,成亲这么久了,连夫君的心都绑不住。”      穆老夫人就爱听她这样的话,心里喜得冒泡,面上还装出一副慈祥模样:“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早些看清楚那莲儿的险恶心肠,差点把我林儿给害了。”      至此,穆老夫人开始了拖字绝,任凭穆承林每日里来请安都决口不提‘莲儿’两个字。穆承林耐不住性子问了,穆老夫人只说去找了。至于什么时候找得到,那就只有她老人家心里明白了。      穆老夫人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暗喜,穆承林连夫妇也在厢房里忍酸不禁。      穆承林把嘴巴贴在江德昭的肚腹上,对儿子说:“儿子,看你爹多聪明。”      江德昭舒心地道:“总算可以再过几个月安生日子了。”      穆承林道:“依我看,还是要让娘亲忙活起来,让她少去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不用说,这个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江德昭的身上。      过了两日,江德昭就让人抬着一箱子的衣物去见穆老夫人,对她说道:“婆婆,这些是新近给未出世的孩子做的衣衫。媳妇我不懂这些,想请婆婆帮我看看,会不会还缺了什么。”      东西拿出来,各式各样的衣裤、肚兜、鞋袜、帽子,就初生儿穿的和尚衣都有上十套,上面无不绣着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各式图样。      穆老夫人正百无聊赖无事可做中。只从老二离家,老三也开始彻夜不归,最小的穆承芳神出鬼没后,她老人家就真的尝到了寂寞难耐的滋味。好不容易逮着了儿媳妇的错处,结果还差点让自己被一个小妾给算计了,被儿子好一顿埋怨,穆老夫人是有苦说不出。      江德昭把小儿的衣衫全部抖开,就自然而然的吸引了她老人家的目光。她忍不住抱怨江德昭:“说你是个笨的,你还不信。新出生的娃儿肌肤娇嫩着,你这些肚兜上面绣得花里胡哨的,到时候穿在我宝贝孙子身上,会把肚皮都磨掉一层。”      肚兜双层,就算面上一层是绣了花样,可下面还有一层里子呢,哪里会磨蹭人的肌肤。      江德昭虚心受教,笑道:“那这些衣衫上的绣花也不能要了?全拆了的话也太耗神,只能重新做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穆老夫人道:“有什么来不及的,我穆家自己有绣娘,比外面的绣庄里的人做工还细致些。就你什么都不懂,找了那些粗手苯脚的人来折腾,废了银子,最后还是没一件穿得的。”      江德昭被训得双颊通红,低头道:“媳妇还是第一次怀孩子,什么都不懂。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想来问过婆婆了,唉。”说着,就把所有的衣衫鞋袜等物都让穆老夫人评价了一番,最后确定大半都要重做。      江德昭什么都不懂,穆老夫人自然而然的越俎代庖,喊了绣娘们来一一指点,江德昭只在一旁惊诧、羞愧、佩服,奉承老夫人一句就顺带自嘲自己半句,只哄得穆老夫人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全能的婆婆,几乎是无所不能。而她的儿媳妇江德昭,唉,上不得台面啊!      于是,一直到九月的这段时日,穆老夫人都废寝忘食的盯着人给自己宝贝孙子做衣衫,缝鞋子。她老人家还特地从自己的小仓库里掏出了不少的玉石,镶嵌在帽子、腰带上。      不知不觉中,她老人家也开始对未出世的孙子有了期待来 69   盛夏,盘阳城的街道上人流也逐渐减少了起来,到了晌午,更是只余小猫两三只。      江德茗从书社的后院长廊穿过来,真巧看见太师的掌上明珠也在,遂走上前去,笑道:“小胡姬居然也来了,我还以为你嫁做人妇之后就大门不出了呢。”      太师姓胡,小胡氏也并不叫胡姬。只是对方样貌颇有北雍女子的妖娆多情,在骐山书院读书时,众多姐妹也就唤她胡姬,亦是赞她貌美艳姿。      小胡姬眼角上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似笑非笑,端庄里面偏生夹杂了些柔媚:“你怎么也在这?”一会儿,就焕然大悟道,“听说这家书社换了位女主子,不会是你吧?”      江德茗道:“怎么会,你瞧我是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吗?这家书社原主人的身份可非同一般,新的主人肯定也非富即贵了,哪里是我这种小女子可以比得上的。”      小胡姬可不是什么容易糊弄的人,推着她小声道:“你还装,我明明看见你从后院进来的,不是这里的主人,你怎么可能去后院?”      江德茗眼也不眨的道:“我是来找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书社换了主人,以前我们最爱来搜寻的珍本古籍也都跟着换了,我到处寻不到好书,就求了掌柜的让我去他们库房找一找,看看先前那些珍本还留着哪些,我准备都买回去收藏。”      这个说法很勉强,不过小胡姬也不是什么纠缠不休的人。江德茗不愿意说出真相,她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勉强。      两人让掌柜的安排了一个小茶间,两人洗手烹茶,顺道说起了两人的近况。      小胡姬抱怨江德茗:“也不知道你这半年神隐到哪里去了,任何聚会都碰不到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着你弟弟一起去散人,做那县令头上的女霸王了。”      江德茗讪笑:“怎么可能!我家德弘可不是由得人指手画脚的性子。我只是年前病了,拖拖拉拉的一直没有好,所以才甚少去参加书院姐妹们的聚会。你看,现在我病好了,自然就出来东窜窜西瞧瞧了。”      小胡姬立马关切的问:“什么病啊,严重么,居然拖了半年。”      江德茗轻松的摆了摆手:“陈年旧疾,一次性发作,我就干脆让大夫给我连根拔除了。只是病床上的时候格外痛苦些,所以不愿意让大家担心,省得看过了我憔悴的样子后,被你们日后打趣。”      小胡姬嗔她一句,看她气色尚好,精神也还明朗,放了大半的心。一时无事,小胡姬索性把这半年盘阳城里众所周知的大小事都拿出来说道了一遍。      她们这些个大家闺秀,未出嫁之前关心哪家权大势大,家族里可有上进的少年郎。等到嫁人之后,关心的就是夫君的前程,朝廷的最新朝政,各家各户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网等这种与自身利益休戚相关的事情。可这种事情大家只会心里计算,不会拿来与人谈论,所以但凡相聚,倒是拉扯世家官员们家里的琐事居多,大都用来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听说皇后娘娘准备给武阳候世子陈礼昌指婚,不知道这次又要便宜哪家的姑娘了!”      江德茗暗暗心惊:“武阳候世子?”      “对啊,”小胡姬附耳轻声道,“听说到如今还没有找到德芷公主的行迹,皇上指了闲王的女儿和亲,那质子雍王成亲的当夜就领了兵去了北雍。为了和亲这事,二皇子暗指太子不顾国家大义私下放走了德芷公主,太子反讽二皇子狗咬吕洞宾。现在皇上对太子也多有怨怼,没多久,宫里就有人传言皇后要给陈世子纳亲。”      江德茗端着茶水的指尖冰冷一片,面上依然维持倾听的模样,小声问:“世子同意了?”      小胡姬摇了摇蒲扇:“不同意又如何?皇后这是要给太子增加筹码,陈家最近适龄的子弟中只有陈世子还未娶亲。”      江德茗干笑了声:“可惜三公中,太师的掌上明珠已经嫁做他人妇了,说不定,这世子妃的名头就落在了你的头上。”      小胡姬拿着扇子打了她一下:“我才不想嫁入陈家呢!世子妃的名头听起来响亮,说不定做不到几年,就会随着陈家一起香消玉损了,这种买卖谁爱做谁做去。”又自得的补充,“还好我嫁了,现在皇后的眼睛肯定盯着你外祖父太尉周家,还有太保何家。不管哪家联姻,都是生死各半。”半响,又感叹,“嫁入陈家,看起来风光,实际上不外乎将自己置于刀山火海,九死一生。”      江德茗笑道:“我看这倒是像一场赌博,赌赢了就荣华富贵一辈子,赌输了就万事皆空,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罢了。”      “你说得倒是轻松。”小胡姬道,“以前我也与你想法相同,现在我出嫁了才知道,天底下荣华富贵容易得,男子的真心太难求。如果夫君对你好,哪怕是平平淡淡的过,安安稳稳也是一辈子。”      “说得轻巧,作为我们来说,这事哪有那么容易。你当初不也是不愿嫁,总嫌你夫君官职太低。”      小胡姬跟她说了半天,总觉得江德茗有些奇怪,忍不住戳她眉头:“嫁人这事我是你前辈,听我的总没错。”      江德茗终于讪笑出声:“是,我听你的。反正我这样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嫁给陈世子,做那高高在上的世子妃。”      小胡姬别有深意的说:“你知道就好。”      两人叽叽喳喳说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小胡姬走出书社,江德茗已经累得动都不愿意动弹一下。      书社掌柜进来,递给她一个单子:“东家,这是下月准备拍卖的书单,你过目一下。”      江德茗单手撑着额头:“你先放着吧。”她想了想,“把下月新书的书单也给我一份,顺道把书都备好,等会我领回家去看看,隔几日再给你确定的名单。”      小胡姬猜得没错,这家书社的确是已经换了东家,而这位新东家就是江德茗。      江德茗独自在弟弟的府邸住了大半年。在那半年多的时日里,她被陈礼昌的甜言蜜语束缚着,将自己龟缩成一个茧,除了陈礼昌,她不容许任何人进去,自然自己也不出来。可就在上月,与陈礼昌见过最后一次面后,她突然醒悟到自己的错误。      其实姐姐担心的没错,她江德茗一没足够强大的家势,二又没有人人称颂的才名,凭什么让陈礼昌看中,凭什么让历来最注重联姻的陈家选她做世子妃?陈礼昌之所以对她心有所系,所凭借的也不过是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      这种儿女私情,在政治、家族、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陈礼昌越来越受到太子的重用,他大多时日都在太子身边出谋划策,频繁进宫,也开始在众多侯府之间走动,见过的美人,看过的风景都越来越多,他心里容纳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心越来越大,江德茗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被他遗忘,只有偶尔想起之时,才会去那个小小的府邸探视,然后再安抚甜蜜一番,下次再见又是一个多月。      江德茗每日呆在府邸,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来了也是很快就走。她感觉自己是皇城后宫里的一个嫔妃,皇帝想起她是就来看看,想不起时就自然而然的忘了她。      他的心已经在全天下,而她的心却始终牢牢得拴在了陈礼昌他一个人的身上。      在夜静无人语之时,江德茗逐渐的发现自己在被所有人遗忘,她想,是不是等到陈礼昌也记不起她的时候,她也就可以彻底消失在人前,孤独的老去。      江德茗痛恨那样懦弱的自己,她突然想起姐姐江德昭说过的一句话:“任何人可以轻贱你,你不能轻贱你自己。”      江德茗离开了陈礼昌就不能活吗?江德茗真的非陈礼昌不嫁吗?陈礼昌真的非她江德茗不娶吗?      此时此刻,江德茗才真正的从那半年多的‘病痛中’挣扎出来,小胡姬再一次印证了她的答案。是啊,陈家是皇亲国戚,陈礼昌的姻缘怎么会由得他自己做主,是他天真,也是她太过于单蠢了。      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卖掉了娘亲留给她的大半嫁妆换取了这个书社,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既然她不会嫁给陈礼昌,那么她就去做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吧。成为一家书社的东家,将书社当作自己的家,有了它,嫁给谁都无所谓。      三日后,藏云书社召开拍卖书会,其中拍卖的书籍从珍本古籍到名人字画,再到前朝法典,甚至是话本原稿。书社早在一个月前就广发请帖,邀请了盘阳城里数得上名号的才子佳人来参加拍卖会。拍卖物品一概价高者得,现场交易,恕不赊账。      从那之后,每年的七月,藏云书社就举办小型拍卖会,拍卖的物品不再局限于西衡的书画,更有北雍南厉等国的书籍藏品,能够参与拍卖会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一直到多年以后,众人才在阴差阳错之下知晓书社的东家居然是一名女子。      而现在,江德茗只知道,自己必须将书社的库存尽快换成银子,填补嫁妆里面那个巨大的窟窿。拍卖,能够轻易的将一本只要五两银子的书卖出五十两的高价。谁让书社的前主人是个不懂经营的呆子呢,只会收集书画不会买卖。现在,那位被情所伤的呆子远走他乡去寻找更多的珍本画卷,而江德茗用了数万两嫁妆买到了书社的五十年经营权。      江德茗相信,物以稀为贵,在拍卖主办人的那张巧舌如簧的利嘴下,那些个为了博得佳人倾城一笑的才子们会舍得掏出他们口袋里的银子的。而那位呆子般的前主人会一如既往的将塞满库房当作他毕生目标。无论如何,五十年后,这家书社会再一次回到他的手中,那时,它定然已经名满皇城,非同一般了。 70   江德茗最近在藏云书社流连忘返的事情,没过几日江德昭就已经知道了。      不得不说,江德茗的执迷不悔让一直以家人为天的江德昭很是担忧。可那一次两人平静的争执也让江德昭明白,江德茗已经长大,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姐姐时时刻刻把她笼在怀里保护的小女童了。      对于妹妹的姻缘,江德昭仔细思量之后只能选择忍痛放手。      对于少年人来说,反抗家人已经是下意识的举动。你越是阻拦,他们反抗越是激烈,越是觉得自己没有错,家人认为对他们好的事情他们并不觉得那是真的好。      那是江德茗自己的姻缘,是她自己的人生,哪怕是亦父亦母的江德昭也没有资格替她去做决定。      江德昭放手了,这个过程不外乎活生生的扯断自己的左臂。那种生生拉扯出来的痛,几乎让她恨不得质问自己的妹妹:“你为什么不懂我的苦心?明明我是真的对你好,你现在不听的话,迟早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她忍住了。      明面上,她忽略妹妹的抱歉神色,也刻意拉开自己与妹妹的距离,对江德茗想要弥补的举动视若无睹。暗中,又让白瓷叮嘱江德茗的贴身丫鬟红玉,让对方隔三日就来传递一次消息。      所以,在江德茗频繁出入藏云书社,并且开始统计嫁妆的时候,江德昭就敏感的察觉了问题。可她依然保持了沉默,她想要看看自己妹妹到底准备做什么。等到江德茗将藏云书社的契约书拿回家的时候,江德昭已经明白了妹妹的改变。      这种改变让她即欣喜又心酸,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才让江德茗放弃了对陈世子的期待。要知道,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不会娶一名为商的女子为正妻。西衡改革多年,对商人的重视已经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可在世家人的眼中,他们始终觉得商人是俗人,不如文人高洁,也不如武者的豁达。商人代表着锱铢必较,代表着小肚鸡肠,重利轻义,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嫁入世家当家作主呢?!      如果可以,江德昭是真正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给陈世子,前提是,陈家不是外戚。      藏云书社拍卖会的请帖也送给了穆承芳和穆承尹,这是江德茗的障眼法。如果不送穆家,这不是给江德昭送猜疑的把柄么,所以,穆承芳偶然来求教管家琐事时,江德昭就问起了藏云书社。      穆承芳把请帖给她看了。一张烫金蓝皮底的帖子里,由特供皇家素墨书写的正文,才传递到手中就可以嗅到满满的墨香。字体苍劲有力,力透纸背,但凡在骐山书院的学子都见过的笔迹,赫然是书院山长的亲笔。此外,里面还夹有一张拍卖会物品的单子,分别为书、墨、字、画卷的名单。      江德昭笑道:“这位藏云书社的新东家倒是个有心的人。”      穆承芳把物品名单展开来看:“有心是有心,只不过也应当是个爱财之人,看看这本《九天奇闻录》的手稿,底价都要三百两了,寻常人谁会花这么多银子买一本手稿啊。”      江德昭道:“这你就不知了。这本书的撰写人是公子隽,听闻他书写得妙趣横生,字如草莽,可他却有一手世人少知的绝活,他善于画美人。每一本书稿中,他都细细绘制过里面美人的画卷。只是画只有一卷,无法抄撰,就一直随在手稿掩埋在了藏云书社中。”      穆承芳哦了声:“所以,一旦遇到买他手稿的人,其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错。”江德昭在那单子里面瞄了一眼,指着一本《盘古开天(兴元十二年版)》,“你若是去参加的话,帮我把这本书买回来吧。”      穆承芳笑问:“这书又有什么新奇的?”      江德昭解释:“这本书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兴元十二年正巧是皇上出生的那一年。当年太上皇喜得三位皇子,亲自默写了一套启蒙书籍,《盘古开天》就是其中一本。里面不单有太上皇的墨宝,还有他亲笔配画,很是难得。只可惜,在皇上登基之时,这本书也遗失了,听闻是被某大胆的太监给偷了出去换银钱。没想到居然被藏云书社给收了去,那东家敢拿出来拍卖,想来这书已经过了明路。你帮我买来,等孩子启蒙正好可以教他读书。”      穆承芳嗔道:“原来是给我小侄儿的,不用嫂嫂你操心了,我去给你拍来,以后我来教他读书写字。”      江德昭笑道:“那时候你自己都有了麟儿,哪里还有闲空回来。”      到了晚上,江德昭又与穆承林说起这事:“我看那单子里有些书画已经很难寻了,不如买一些来,以后还可以酌情送礼。”      穆承林对他们院子里的琐事都是全权交给江德昭去打理,听了这话也同意:“我们的私库里面能够拿出手的礼品也少,等到孩子出世后,人情往来又多了一份,少不得要提前预备。你让人去挑选一些,珍本孤本都多多少少买一些来备着也好。”      江德昭道:“我如今肚子也大了,不好出去走动了。”      “那容易。”穆承林笑道,“让三弟替我们去拍一些来,我给他银子就成。横竖家里也就他一个闲人了,让他做些正事,省得他一天到晚拈花惹草。”      第二日,穆承林给了穆承尹两千两银票,只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弄来,东西都得是藏云书社所出,而且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份,最少十件。”      穆承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哥你吩咐的事情我自然尽力去办,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你也得给我跑腿费。”      穆承林笑道:“多出来的都给你。”      穆承尹立马应了,当天下午就跑去找藏云书社的新东家。掌柜的说新东家从来不见外人,有事掌柜的会去禀明。穆承尹长年在盘阳城里与商贾们打交道,知道这掌柜的信得过,于是两人躲到一处密室,嘀嘀咕咕。      穆承尹做事非常爽快,也懂得商人逐利的本能,直接开门见山的说:“贵社第一次开拍卖会,总有人会保持怀疑的态度,更多的人会犹豫。兴许,一本书本来只值十两银子,到头来没有人竞价,你们还是只能卖出十两,若是没人竞价,再宝贝的东西还是只能压箱底。人说万事开头难,如果贵社第一场拍卖会就落得惨淡收场,以后自然也就没法继续举办了。”      这一点掌柜也明白,不过他们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穆承尹道:“我猜得出你们的法子。让人暗中哄抬价格对不对?可贵社找来的人是不是真的官家子弟,这盘阳城里的人会不知道吗?”      “这……”盘阳城里的才子佳人们是什么人?他们大多是官家和世家中人,这些人明里暗里都有来往,更多有权有势的家族中人也都是骐山书院的学子,说不熟识那才奇怪了。随意插?入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是官家子弟,任谁都会怀疑。      穆承尹看掌柜犹豫,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现在有一个人选,可以不被任何人怀疑,亦能协助贵社举办好这一次拍卖会。”      “真的?”      “自然,明晃晃的一个人就在你的面前,难道掌柜的你没发现么?”      掌柜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心的问:“那公子您的报酬……”      “不管书还是画,十件底价卖给我,我就倾尽全力的为掌柜的你排忧解难。”      掌柜的还想问他是哪十件,穆承尹道:“不管哪些,只要十件就成,全部加起来总价不超过一千两。”      两人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千两百两成交。      到了拍卖会当日,只要是没有人竞价之物,穆承尹都会主动参与拍卖;若是有两人竞价,他就略微抬价;若是有多人竞价,他就以三倍五倍的价格抬价,最高的一副字画就被他哄抬了不下二十倍,成为当场拍卖会上最高卖价的物品。      这样高调捣乱,很快就引起了人的注意。      穆承尹振振有词:“说你们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庸才你们还不相信。一百年以前的珍本的确不珍贵,可现在它已经是珍本了,再过十年呢?再过二十年呢?再过五十年呢?区区一百两银子的珍本,我以后转手出去就是两百两。当然了,我们这里的人都不缺银子,谁差那点铜臭味啊!可有的东西是银子都买不到的,比如刚刚那副国师画的《秋雨残荷》。我问你们,我们这盘阳城里哪位大人最喜荷啊?哪位大人最最崇拜国师啊?送礼是一门学问,你可以说你现在不求人,你保不准你以后不求人啊!就算不求人,可人情往来中博一个好印象,这也是很难的。对了,听说某位大人是我们骐山书院山长的得意门生,说不定以后他会继承山长的衣钵,这画……”      不用说,大家都懂。      可也有人说了:“你拍东西没人有意见,可你犯得着每一件物品都去竞价吧?”这拍卖会的东西有好有坏,有绝版也有大街货,可穆承尹不管这些他一概都要去喊一嗓子。如果没人看中还好,要是有的东西有佳人正巧多瞧了一眼,而某位才子正准备博得佳人回眸一笑,举着牌子眼看着宝贝就要进自己的腰兜了,穆承尹再横插一竿,让才子们平白要多出一倍、二倍,甚至于五倍十倍的银子,谁开心谁乐意啊?如果是自己买的闲物也就算了,可要是正巧是送给在场的佳人的,那……不拍下来,那不等于丢了自己的脸面吗?区区一本书,一幅字画,就落得佳人的一顿白眼,冤不冤啊?      穆承尹有理了:“就你要哄美人开心,我就不哄了吗?就你要送礼,我就不用送礼了吗?就你要收藏,我就不用收藏了吗?笑话!告诉你们,拍卖会就是用银子说话,没那么多银子来什么拍卖会充什么门面?”      得,就算没带那么多银子的,也死活要借银子拍下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穆承尹这个纨侉子弟给小瞧了!      一场拍卖会拍成了战场似的,这也给藏云书社带来了不少的人气和名气,至少,不少人都在书社憋气了,也有不少人直接在这里有仇报仇了,更有不少人在这里博得美人倾心了。当然,穆承尹也交差了,还在掌柜的刀子心下硬是强抢来了一副字画,算是红利。      第一场拍卖会,江德茗赚得盆满钵满,越发有了信心;江德昭暗中帮妹妹渡过了难关,也放了心;穆承尹赚了银子,又开始琢磨着怎么从兄长那边忽悠更多银子了;至于穆承林,他的娘子和儿子都开心,他花点小钱,自然也开心了。 71 八月十五当日,江德茗自然而然的收到了江德昭的帖子,说请她一起来过中秋节。 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中秋和重阳,江德茗居然有大半的节日是独自度过,乍然收到姐姐的邀请,江德茗只觉恍如隔世。她原本是打算今年的中秋在藏云书社劳碌一夜,相比空旷冷清的江德弘府邸和矛盾重重的老江家,藏云书社虽然也空寂,可安静,忙碌,能够让她暂时忘记寂寥和孤独。 江德昭的主动让江德茗眼眶湿润了很久,仔细向来人询问江德昭最近的生活,知道姐姐过得很好,就细心挑选了几件礼物,安心的等着中秋节来。 只是,中秋还未来,世子陈礼昌却是登门而入。 陈礼昌已经两月多余未曾出现,此时路过,才惊觉此府邸门庭冷落,若不是门口石狮依然光鲜,他都会以为此中主人早已离去。 他犹豫一瞬,到底还是下马上前敲门,不过一会儿就有门人开启,问他寻找何人。 陈礼昌一看,这门人都换了,尽然从未见过,他突然生出一丝恐慌,忍着焦急问:“你家主人可在?” 那门人问:“公子找哪位主人?” 陈礼昌道:“江德茗。” 门人面无表情的瞅他一眼:“不在。” 陈礼昌暗中呼出一口气,还好,这里依然是江德弘的府邸。只是,江德茗居然不在府中,她能够去哪里?陈礼昌已经习惯只要他来,江德茗绝对是时时刻刻都在的。她是他最中意的女子,她倾心与他,她对他言听计从,她已经只有他陈礼昌一人了,以后亦只有他。陈礼昌想不出,如果江德茗不在此处等他,还能去哪里,见哪些人。 陈礼昌又问江德茗的去处,那门人冷漠得很,只说不知。陈礼昌本来是有要事,途径路过而已,既然问不出也只好先去忙活了正事再说。等到了晚间,他估算着江德茗这时候也要回家用晚饭了,故而掐着时辰蹭过去,结果那门人依然说江德茗未回。陈礼昌疑惑,问他江德茗什么时候回来,那人将他周身扫视了一遍,冷静中夹杂着谨慎:“你一个外姓公子,问我家小姐的行程作甚?” 陈礼昌说:“你不认识我,我是你家姑娘的青梅竹马。” 那门人冷笑:“青梅竹马?我来此两个月了,从未见过两个月未曾上门的青梅竹马。”他露出一丝‘看你如何胡编乱造’的眼神,瞧得陈礼昌也来了火气。他什么时候被江家的仆人给堵在外面过,别说江家了,就是盘阳城里任何一家府邸,哪怕是皇城的大门也未曾见他关在外面过。 “我身为你家姑娘的好友,也从来不知晓她什么时候招了个有眼无珠的门人!” 那门人丝毫不气恼:“小的就是有眼无珠了,可我家姑娘就喜欢我的有眼无珠,你一个外人管得着么!”啪的,居然把门就这么关了。 陈礼昌被拍了一鼻子灰,暗暗嘀咕着等江德茗回来一定要她辞退了对方。他腹中肚饿,又不愿在此处枯等,没站一会儿就骑马去酒店觅食,再过来的时候,月色高悬,江家依然门扉紧闭。 他不虞再见到那门人,只是略作犹豫就找了僻静处寻了高墙爬了过去。他做这事已经熟练非常,也毫无做贼的羞愧之心,自己熟门熟路的去了江德茗的院子。 说来也巧,那一日藏云书社正来了一位贵客,江德茗与对方煮茶论书到了半夜,索性懒得再回府邸,就在书社住下了。 藏云书社等于她第二个家,横竖江府也只有她一个人,在书社也只有她一个主人,在哪里住不是住,而且她最近时常在书社呆上一日,社里早就收拾了一间房屋,添置了不少物件,她也住得舒坦。 可笑的是陈礼昌居然在她的闺房里等了她一夜,这是从所未有之事。当然,江德茗也从未让他这般等待过。江德茗,更是从未彻夜未归过。陈礼昌的心情如何,亦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陈礼昌第二日大清早的爬了出去,第二日晚间继续爬进去再等,依然未曾等到江德茗的踪影。这一日是江德茗陪贵客游盘阳城的风景之地,直接宿在郊外客栈了。陈礼昌又白白等了一夜,那心情只比前一夜更甚,焦虑愤怒的他只差把江德茗的闺房给掀了。 待到第三日,他是直接午间就去了江家,直接推翻了门人,大刺刺的闯了进去。坐在大厅里,强忍着滔天怒火的等待着江德茗归来。 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了。江德茗回来了,在门口刚刚辞别了贵客的马车,笑意盈盈的进了家门。 陈礼昌见了她,冷声道:“你还记得回来!” 江德茗乍然见到他,心里一痛,指甲只差掐入了皮肉。只是如今的她,不再是固步自封的江家二姑娘了,她是藏云书社的新东家。这些日子见过的人,历过的事,看过的书,吃过的苦都不同以往,哪怕是再多的怨怼,再多的绝望,再多的痛心疾首也依然能够为此住表面的不动神色,再多的却是不能了。 “我为什么不记得回来?”江德茗说,缓步慢慢的坐上主位,抬头看他,“这里是我的家,我自然会回来。世子殿下又为何在这里?” 陈礼昌猛地扣着她的臂膀,直接问:“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江德茗挣了两下,没有挣脱,锁着眉头回:“我去哪里需要与世子殿下通报吗?你又不是我的江家人,亦不是我的长辈,我凭什么告诉你?” 显然,江德茗一声声的世子殿下已经把陈礼昌彻底激怒。她是他心爱之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江德茗的一个称呼就足够让陈礼昌知晓她当下的性情如何。这开口闭口‘世子殿下’居然是一声比一声冷淡,一声比一声疏离,让他心寒的同时,也忍不住泛出无边的惊惧。 他到底有些心机,明明内心已经惊涛骇浪,也极力克制,只死死的掐住她臂弯皮肉:“德茗,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知不知道夜不归宿是何种罪名?” 江德茗这才知道他心底真正所想。他居然又偷门而入,居然……还来训诫她! 痛极而笑,她道:“世子殿下倒是告诉我,我是何种身份?你也来告诉我一下,我改有何种罪名?” 她这般平静,太过于反常。陈礼昌如今早已深入皇族的皇权斗争之中,警觉性非同一般,应对的方法也逐渐多了起来。他心底越是往下沉,思维反而越是清明。 什么身份?世子妃吗?不是。 什么罪名?失贞?她真的失贞了?失给谁了?谁见着了?谁作证? 这一系列的推测涌入脑袋,陈礼昌立马就找到了关键之处。他手势未送,神色已经由恼怒转为焦虑,他苦口婆心的道:“德茗,我是在担心你。你彻夜未归,若是被外人知晓,会如何编排你?” 江德茗依然冷硬的回他:“不会有人知道。再说了,我江家又不止一处产业,我不宿在这个府邸,也可以宿在那个别庄,我还可以回我爹爹的江家,外祖父的周家,再没地方去,我还可以去骐山书院。” 陈礼昌疑惑道:“你真的只是去了那些地方?” 江德茗笑问:“你不信我?” 不信,如果她是去了那些地方,门人会不知道?门人不知道管家总该知道吧?可他们全都未说。 陈礼昌隐隐觉得,江德茗有事瞒着他。 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德茗,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江德茗推开他,冷淡的道:“世子殿下,你未娶我未嫁,还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越矩之事的好,与我名声有碍。” 陈礼昌被她倒打一把,顿时噎了一口气,好半响才笑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抱你怎么了?”说着,还要去吻她的唇角。 江德茗适时的站起身来:“世子殿下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我累了。”尽然是直接赶人。 陈礼昌看着她好不回头的入了内院,久久不能回神。为什么他觉得,才两个多月不见,江德茗就变了很多,似乎对他已经有了推拒之意。虽然是这般想,可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在这里,陈礼昌虽然觉得奇怪,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问,直接回了武阳候府。 他的哥哥陈礼和难得的回来暂住,见了他就勾肩搭背道:“怪不得你对江家女念念不忘,那滋味,啧啧。” 陈礼昌满脑子的江德茗,闻言皱眉道:“滋味?” 陈礼和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你别说送上门的东坡肉你吃都没吃?” 陈礼昌问:“什么东坡肉?这跟江家什么关系?” “嘿!”陈礼和怪叫一声,把他拖到一处隐蔽的角落,“江德玫,你别说你没碰她?告诉你,瞒我是瞒不过去的哈,她爬到我床上的时候都已经不是处子了,不是你先吃的还能有谁?” 陈礼昌惊诧:“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看中江德玫了?” 陈礼和笑道:“那封信,你忘记了?她最初可是送到你手上的,被我半路截胡了。”他又闭目回味了一番,“味道还是不错,不过吃了几个月我也腻了,你还想要的话,我再送换给你好了。” 陈礼昌一脸嫌弃的摆手:“我眼光不至于那么差,看中谁也不会看中她,你别把她给我。” 陈礼和见陈礼昌的表情不似做伪,最后还是追在身后喊道:“你也不要的话我就把她送走了,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陈礼昌直接跑了,跑到半路,这才突然醒悟,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江德玫无缘无故给他哥哥养成了外室,这要是传出去,江德茗还能够嫁入武阳候府,做他的世子妃吗? 72 江德玫被送回江家,她的娘亲马氏首先就惊慌失措来,接连的问:“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你的夫君呢?你是不是被赶出来了?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啊,居然被你的夫君给轰了回来?” 江德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送了回来。那庄园的管家只是说,庄子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她已经与这庄子没有了任何干系,希望江德玫保留最后一点自尊和颜面,让人赶紧收拾了离开。 江德玫觉得自己好好的皇亲国戚,怎么会被人轰走呢?!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她大叫大闹的要对方请她的夫君来,要对方把这口吐妄言的奴才给打出去。 那管家是陈礼和的心腹之人,不知道替自家主人料理过多少风流韵事,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见江德玫胡搅蛮缠,而主人陈礼和亦不是爱吃回头草的人,当机立断,让人把她的衣裳首饰胡乱塞入几个箱子,就这么连箱子带人一起丢去了庄子外面,任凭江德玫呼喝怒骂都无动于衷,至始至终大门紧闭。 在马氏的眼中,江德玫风光大嫁,给她涨了无数的脸面,也让江家水涨船高攀上了皇家这门亲戚,江家所有人都必须对江德玫感恩戴德,对她的娘亲马氏自己必须尊为老太君。她从来没有想过江德玫会被人轰出来,也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从天界掉落凡尘的时候。 一时间,两母女惶惶然,不知要如何是好。 马氏少不得又去找江老爷闹腾,死活要江老爷去找自己那便宜女婿问个明白。可江老爷有什么法子呢?作为江德玫的父亲,他居然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三女婿姓甚名谁,只知道是皇家的那一门亲戚,知道对方手上掌握了无边的权利。他一个做父亲的,甚至连最心疼的女儿出嫁都没张罗,就被马氏心急火急的把女儿给一定轿子抬了出去,断了他攀附权贵的道路,他心下对马氏不是不恼怒的。这份恼怒在江德玫出嫁后,马氏在江家越来越耀武扬威,越来越不将他这老爷放在眼里而逐渐升级。现在江德玫回来,他心里少不得有点快意,可这一丝的快意居然被马氏和江德玫的胡搅蛮缠之下给摇得丝毫不慎,余下的就是失去了皇亲庇护的恐慌。要知道,江老爷自从江德玫出嫁,少不得也在平日里轻视他的同僚间狐假虎威,得罪了不少人。江德玫回来了,他的倚仗也没了,心底的恐慌一点都不少于马氏。 最终,江老爷不得不跑去寻江德昭,隐约间想要大女婿替他寻出三女婿真实身份的打算。 江德昭和穆承林自然早已猜到那人是陈礼和。原本,哪怕陈礼和强制要娶江德玫为妾的话,江家坚持自尊自爱严词拒绝的话,这事本来就不会成。可偏巧江德玫和马氏都是没见过市面的,抓着一根攀天的树藤就以为是仙根,不顾阻挠的急忙攀爬了上去,现在跌落下来落到如此境地,实在是众人意料之外。 江德昭私下与穆承林嘀咕道:“没想那陈家也出了这等纨侉子弟。”居然把官家千金当成了那无依无靠的平民女子,随意掳去又随意丢弃,真正任意妄为。 心里哪怕再对马氏和江德玫不待见,可到底还是江家人,现在江德弘虽然已经分家,可江德茗还是得从江老爷的府邸出嫁呢。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不就断了江德茗的姻缘么。 等到八月十五,江德茗携了礼物来了穆家,先去拜见了老夫人,再来见姐姐,江德昭就旁敲侧击的想要询问江德茗现在还对陈礼昌世子留有几分心思。 江德茗自然知晓姐姐的担忧,心里酸涩,只轻声安抚她:“姐姐不用再担忧此事,我已经想通了,明白自己就算与他再如何情投意合,到底还是有缘无份,我江家高攀不上他陈家。”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隐约明白,可我总是不肯信命,想要与天争,与人斗,总觉得只要他心中有我,我心系与他,一切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可我忘了,人心易变,真情难留。再多的爱慕与他对权利的追求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兴许是到了自家姐姐的面前,江德茗总是不知不觉的产生了依赖,又或者是自己独自支撑了半年多,积累的压力和苦闷已经临界,急切的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她、安慰她,江德茗恍若未觉的敞开了心扉,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只能如幼时那般扑入姐姐的怀抱里求得一个依靠。 听了这些,江德昭哪里还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这已经成了人世间的一道真理法则。江德茗一心一意的想要陈礼昌陪伴在身边,可陈礼昌却只知道有了权势才能随心所欲,才能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他们之间有误会,这误会太过于残酷,他们居然在半年之间都没有好好的商讨过,解决过,只任着这误会越来越大,最后人心都冷了。 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江德昭与穆承林的身上就完全是两种结局。江德昭了解男人的雄心壮志,她懂得及时化解自己的孤独和寂寞,穆承林也不是懵懂少年,认定了一切苦难要自己一个人扛,不让自己身后的女人受一点点的苦,一点点的难。 穆承林尊重江德昭,相信江德昭,知道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知道她会与他一起度过磨难,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穆承林公事再忙,每日里总会抽出一时半会听江德昭说道家中琐事;江德昭受了再大的委屈,也认定穆承林定然有着比她更大的困难,他们都相信对方能够自行解决。他们在每日的相聚中总是会敏锐的察觉对方当日的心境。他面临难题,她就陪他审视历史;他心焦气躁,她就点香弹琴让他安神宁静;他锐意进取,她就鼓掌称赞;他愁闷不堪,她就陪他游山玩水散心解乏,种种危机都在日常琐事中一一化解。 待到江德茗哭干了泪水,江德昭再安慰半日,两人就又回到了正事上。 “德玫被轰赶回家,她与马氏都是嘴大心大之人,她与人为妾之事迟早是纸包不住火。现在我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必须赶在她的丑事暴露之前出嫁为好。” 江德茗自然明白,可一时之间能够嫁给谁呢? “外祖母只说要替我做主姻缘,可被我推拒了几回,现在定然心冷,不会再替我张罗了。” 江德昭叹道:“如果在盘阳城里寻不到良人,那也只能远嫁他乡了。”可远嫁就真的好么?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等到嫁过去后,夫家再知道此事,江老爷又不是会替江德茗做主的爹,这不更是把妹妹的一生给折了进去吗。 江德茗亦脸色惨白,半响才挤出一句:“大不了,我不嫁了!” 江德昭瞬时一惊,忙劝导:“万万还没到那等地步。”她顺了顺心神,“如今你才及笄,大不了再等两三年。三年之后,爹做不了你的依靠,德弘可以!德弘不行,姐姐也死活会提你张罗一门门当户对的人家。” 江德茗眼眶再一次泛红,几欲哭出声来,只说:“姐姐,你知我为何对陈礼昌再无念想了么?” 江德昭沉默,她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缘由。 江德茗已经自己哭道:“因为陈皇后即将为他选太子妃了。他如今得到太子重用,他自己亦是一腔热血势要在朝廷闯出一番名堂,哪里还会如年前那般非我不娶。我不是太师之女,也不是太保的掌上明珠,我只是太尉大人一房外孙女,我……我对他,对太子,乃至于对皇后,有不得一丁点的帮衬和扶持。我早就在未出生之前,已与他没了关系。”这次,真真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江德昭能够说什么,徒留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你还是远嫁他乡为好,以后与他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只要德弘稳步高升,只要姐姐与穆家一直平平顺顺,你嫁给一方五品之家的男子,总归吃不了什么亏去。”她抚着江德茗的发丝,“放心,哪怕门当户对,我也会对替你仔细筛选考察,定要替你选一个品性端正,有勇有谋的良人。” 如此,江德茗才彻底心安。不管爹对她如何,不管外祖父家中人对她如何,她总有姐姐庇护,有弟弟撑腰,一切总会熬过去的。 八月十五人团圆,江德茗在姐姐身边也终于尝到了团圆的滋味,当日哭得太久,自然而然的被江德昭留在了穆府,暂且歇下。 长长的绿廊间,满月高挂,照得地面亮澄澄一片,人影可见。 穆承林小心的搀扶着江德昭走在其中,隐约听着高高的院墙之外人声鼎沸,炮声隆隆,忍不住摸了摸她那挺起的肚腹:“要是这孩子今夜出生就好了。” 江德昭问:“为何?” “热闹啊。”穆承林说,“以后每年今日家人皆能陪他过寿。在家赏月,外出赏灯游船,不知道替你我省下多少烦心事。” 江德昭笑道:“孩子还未出世,你就觉得他折腾了。等他出来,还不知道你会如何嫌弃呢。”正打趣着,放在腹部的手顿时一震,江德昭不由笑得更加欢快,“他在踢我了,肯定是抱怨你这做爹爹的口无遮拦。” 话音一落,肚中连续的踢打而来,江德昭只觉得腿间似乎有什么在蜿蜒流下,她哎呀叫疼。 穆承林面色大变:“怎么了,德昭?” “疼……要,要生了!” 73 安宁的穆府瞬间灯火通明,本已经回房的老爷老夫人被惊了起来,穆承尹还没迈出府邸的脚步也被拖住了,穆承芳与江德茗正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听到回报也急急忙忙的拥入了穆承林夫妇的小院。 穆承林方才还说八月十五日子好,转头他就嫌弃这种日子里事事受阻,连请来小住的稳婆也因为过中秋,回家团圆去了。 穆承林冷静中夹着慌张,一叠声的让人去请稳婆,一边又让人去宫里请给娘娘们接生过的女医官来,一边还让袁管事吩咐厨房赶快烧水。屋里的丫鬟们一边欣喜,一边担忧,好在在一个月前江德昭就请教过稳婆,询问生产时的具体事宜,并且让管事丫鬟们排演过好几遍,就是为求今日能够顺顺利利。 穆承林守在江德昭身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看着肚腹上一阵阵起伏,生怕稳婆还没来孩子就出世了。穆承林自认任何大小事都难不倒他,可这生产他是实实在在的不懂,偏生还要让人看不出他的慌乱,只能不停的询问稳婆到底来了没。 江德昭冷汗津津,死活要从床榻上下来,喘着气的说:“扶着我走动走动,那样容易顺产。” 穆承林知晓江德昭为了这一日向女医官学了不少东西,当即扶着她起身,半搂半抱的下了地,白瓷立即走到另一边,搀扶着江德昭另外一只手,三人一步步的在屋内绕圈。 穆承尹干脆骑了马,问清楚稳婆住家的方向,追着出去了。 穆老爷坐在大厅里焦躁不安,穆老夫人时不时抱着茶盏使劲的吸两口,往屋内看一眼,又咕噜噜的吸一口,只弄得穆老爷越发烦躁,吼她道:“这事你好歹比林儿清楚些,你去把他换出来,你进去照看媳妇儿。” 穆老夫人虽然这段时日被江德昭哄得服服帖帖,可到底心里依然有着隔阂。如果里面是女儿穆承芳,她定然早就进去指挥帮忙了,可媳妇儿…… “我虽然生了一儿一女,可那时候我自己都疼得昏天昏地,只知道怎么生儿子,别的一概不清楚,要去你去!” 穆老爷自然不可能去,穆承林也迟早要出来。他使劲跺跺脚,喊人道:“再去看看,看稳婆来了没?” 江德茗在一旁道:“我去帮忙,把姐夫换出来。” 穆承芳扯着江德茗的衣袖,说:“我也去。” 穆老夫人连忙阻止穆承芳:“那里面血山血海的,你去了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只会帮倒忙的,在这里等着。” 江德茗可不是穆家人,在穆老夫人说教的时候就已经窜了进去,穆承芳被穆老夫人强行拉住,又不敢用力挣扎,到底是被拖到一边坐下了。 江德昭原本是一步步绕圈不肯停,可腹中孩儿挣扎越来越激烈,她逐渐只能走一步停三步,过了半个时辰人已经再也撑不起身子,只能由着穆承林搂着她的腰肢强行迈步。江德茗一来就接手了白瓷的位置,两人合力把江德昭支了起来,继续在屋内耗着。 等到稳婆好不容易到了,穆承林也被轰了出去。所有的人在稳婆的指挥下逐步有紧有条,江德昭的羊水也破了,咬着一捆布棍哀鸣。 那一声声的闷哼仿佛敲在心口的鼓声,穆承林双手绕背,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昏暗的烛光在他的周身铺上暗光,似明似灭。 中天的月色慢慢的西陲,厚实的云层灰压压的一片,将黎明的青光挡得密不透风。 穆承林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听得里面的哀叫一声弱似一声,稳婆急切的呼喊也一声急于一声,丫鬟们捧出来的血水一盆比一盆猩红,一一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穆老爷和穆老夫人已经被穆承尹兄妹搀扶去歇息了。 江德茗从里间出来,眼眶通红,看着穆承林的鞋间,低声道:“稳婆说姐姐盆骨小,孩子卡在里面出不来。” 穆承林动了动,仿佛是想要抬脚进去,可惜江德茗阻在他的身前。 “姐夫,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 穆承林似乎已经连牙齿都麻木了,半响才吐出一个字:“问。” 江德茗仰头盯着他的眼:“盘阳城里都传言姐夫是克妻命……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穆承林胸口猛地一痛,几乎就要倒栽了下去。他到底是稳住了,覆在背后的手指狠狠的揪在了一处:“这重要么?不管我克妻不克妻,德昭都已经是我的妻子。她在成亲之前一直平平安安,在成亲之后自然也会与我岁岁年年,同生白发。” 江德茗嚅喏,最终垂下头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承芳静悄悄的站在穆承林身后,小声道:“大哥,有人找你。” “谁?” 穆承芳犹豫:“……大孙氏。” 穆承林头也不回的道:“我不认识什么孙家,更加不认识什么姓孙的夫人。让她走!” 穆承芳道:“我也请她离开,可……”请人离开不止一次两次,可每次对方都用那双含情目默默的凝望着她。涉世未深的穆承芳每每被她那么盯着,都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好在,穆承芳与江德昭交好,哪怕大孙氏如何泪眼婆挲都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只是,今日大孙氏似乎也知晓江德昭正在临产,她跪在地上硬是对穆承芳磕头不止,就为了求得穆承林一次见面。 穆承林无动于衷。 穆承芳站在身后等了两刻钟,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此一举。现在嫂嫂正在里面受苦,作为哥哥的穆承林又哪里会放下江德昭去见大孙氏那‘故人’呢? 她想了又想,最后只得提醒一句:“昨夜我们都在此处,府里到处忙乱也没人搭理她。今早我才知晓,她已经等了一夜了,现在看来,见不到哥哥她还会再等下去。” 穆承林霍得转身,一双目中几乎射出刀子来,几步就冲出厅外向着前院而去。 江德茗拉住穆承芳:“大孙氏是谁?姐夫为什么要去见她?” 穆承芳急得跳脚:“哥哥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我们穆家与她孙家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这些月她总是时不时的来一趟,哥哥都是不理不睬的,现下肯见客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前院偏厅中,大孙氏一脸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方才跪得太狠,膝盖还隐隐作痛。 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她的主意,她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就看到穆承林挂着冷霜走了进来,直接开口就问:“你来穆家做什么?” 大孙氏瞬间就泪眼莹莹,上前两步哭着唤他:“穆郎! ” 穆承林眼色更沉,大喝:“来人,把这位疯疯癫癫的夫人送出去,以后谁再让她进我穆家大门,就打断谁的腿!” “穆郎,我好不容易能够见你一面,你就如此对我吗?” 穆承林根本不与她对答,直接瞪向家仆:“还不送客?”自家少爷发话了,哪里还有人不敢听从,直接抬着大孙氏就要出门。 大孙氏哭喊道:“我错了,穆郎,我真的错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妾侍都行,别敢我走。”见穆承林整个人都背过身去,索性喊道,“穆郎,你以为那江氏能够活过今日吗?就算她替你产下麟儿,也不可能活着陪你到老的,她迟早要死!”人都被抬到了门口,她连喉咙都喊破了,“你就要克死江氏了!这盘阳城里的女人,只有我可以与你白头到老!” 算是穆承林这般心机深沉之人,也不由得脸色大变,那惊慌失措又痛不可当的模样瞬间就被大孙氏给捕捉到了,她几乎是惨笑起来:“江氏已经不行了,以后能够替你穆家传宗接代的人只有我了!穆郎,我再也不会逃了,我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为你穆家开枝散叶,我想老夫人也会同意的。” 穆承林又是何人,他游走官场多年,遇见的变故和暗算数不胜数,哪怕是方才才被刺激得心神大震,只是弹指之间他就醒过神来,露出一丝最为残忍的笑意:“你想要嫁入穆家?你以为你还是那尚未出阁的待嫁闺中女子?你以为世人都是傻的,觉得你与人私奔之后,身子还会是完璧?你觉得我穆承林克妻已经克到连糟糠都要捡做宝的地步?” “孙氏,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这样的人,哪怕送去给鳏夫做妾,对方都要担心头顶上会多项绿帽子。” “对了,你那为你抛弃一切的夫君去了哪里?他休弃你了?还是你受不得贫苦,抛下他独自回来了?你与他私奔这么多年,有没有孩子?你是不是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舍弃了?” 一句比一句刻薄,一句比一句恶毒,穆承林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人!外人敢于诅咒他的娘子,他也就要让那人也尝尝割心抽骨的滋味。 大孙氏面色惨白,似乎是第一次领略对方的狠辣决绝,唇瓣抖如筛子,咬牙咒道:“你以为盘阳城里有谁真心真意愿意嫁给你吗?你那江氏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现在说不得早就悔不当初。她终于知晓你的克妻不是浪得虚名!哈哈,哈哈哈” 穆承林已经不愿再听,对人喝到:“那东西堵了她的嘴,给我丢出去。” 穆家总管不知为穆承林的克妻之名超了多少心,当下也不客气,直接让人淘了马粪来,塞了大孙氏满嘴,然后五花大绑的将她丢去了街上,任人围观取笑。、那厢,江德茗已经哭着出来,说:“姐夫,姐姐她……” 74 阴暗的闺房里人影绰绰,丫鬟们走动时带动的风声里似乎都夹带着刺鼻的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 江德昭已经痛得感觉不到双腿,只感觉肚腹里面有十万柄钢刀不停的搅动,肠子都要碎了。她稍微倒昂头,从薄纱的床帘往窗口看去,那微弱的日光连窗台都温暖不了,明明身上盖着被子,可她却越发的觉得冷了。 在阵痛中,她隐隐约约的听到稳婆在喊她吸气呼气,另一个使劲的掰开她的双腿,让她用力。 可她实在没了力气,昨晚发作,现在天都白了,她足足痛了快十二个时辰,哪里还有力气。 不多会,她感觉右手被人握住了,江德茗在哭着唤她。 她摇摇头,想要从无边无际的疼痛中醒过神来,才睁开眼,腹中再一次绞痛,她闷哼着呻?吟。 “姑娘,穆夫人的羊水就要流尽了,再生不出来,孩子就会闷死在肚子里。” 江德茗蹲在床榻边,泪眼朦胧的看着稳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另一位稳婆性子急,哎哟一声:“这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去鬼门关走一圈,不是每个人可以活着回来的。你赶快去问一下穆大人,看他到底要如何,是要保大人还是保肚子里的孩子。” 江德茗几乎要晕了过去:“保……大人还是孩子?” “是啊!羊水尽了,要么是等孩子闷死在肚子里,要么就是剥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破开肚子?! 江德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的看向暂时清醒过来的姐姐,她抱着江德昭的手:“姐姐,怎么办?姐姐,你再用些力好不好?你把小外甥生出来,你再用些力!” 江德昭看向床尾的稳婆,那急性子的劝道:“夫人盆骨小,孩子卡在里面生不出来,用再大的力气也没用。再说,她都疼了大半天了,早就没力气了。” 江德茗只是摇头不肯听。江德昭尾指摩?擦在她的手心里,江德茗凑过,只听到一个名字。江德茗点了点头:“我去找姐夫。” 江德昭笑了笑,口中咬着的棍子滑落了下来,那压在胸腔里的痛叫呼之欲出。 那边稳婆叹口气,说:“我们再试试?”不由分说,把双手覆在她的腹部,顿了顿,等江德昭吸气之后,再猛地往下刮去。 “啊———” 穆承林才走回到院子外面,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声,他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一步的冲了进去,就看到那两个稳婆一前一后,双手压在江德昭的腹部,如同刮痧一般,狠狠的刮一下,再刮一下。 江德昭双手紧紧的捏在了床单上,每被她们刮一下,她就咬牙用力,那汗湿的头高高的抬起,再重重的跌落。 “你们在干什么?”穆承林大叫。 其中一个稳婆立即拦住了他,说:“我们再给夫人助力,不这样的话,仅凭借夫人自己孩子是生不出来。” 可这样也太痛了,江德昭到现在还没晕厥只能说她意志太坚定。 穆承林看着她们的动作,心口揪得发疼,似乎每一下都是活生生割了自己一块肉一般。他走过去,搂着江德昭的肩胛,只听到她微弱的话语飘在自己的耳廓,喃喃的说:“夫君,生不出来。” 穆承林抚摸着她的发际,安抚她:“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出世,你别说话。” 江德昭摇了摇头,半响,才用力的扣住了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破开肚子,拿……拿出来。” 穆承林呆住:“什么?” 江德昭含笑望着他。下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脸颊上汗水与泪水密布,可她的笑容那么的纯粹,让他无地自容。 他明白她的意思,江德昭知道。 “不!”穆承林死死的抱紧了她,唇瓣贴在她的耳边,“德昭,你必须活着。我娶你不是因为想要孩子,我并不是只为了让你为穆家传宗接代。” 江德昭把头闷在他的胸口,那泪水把他的衣襟都染透了。 穆承林一遍遍的亲吻她的鬓角,另一只手紧紧的与她十指相扣,他把它们贴在自己的心口,不停的重复着那些话语。 “你说过,不管是男是女,你都要教他读史书,要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正楷,写草书,要扶着他的双臂学走路;你还要我亲自教他骑马,让他从小就跟我一起去衙门里散步办公。是儿子的话,你要亲自送他去参加乡试,等着他金榜题名后问他新皇帝长什么模样。” “如果是女儿,你就送她去骐山书院学琴棋书画。让她跟在你的身边学管家、算账,偶尔还要求她给我们做衣裳……” “德昭,你不能食言!你不许诓骗我们!” 穆承林不停的说,江德昭越听越莞尔。那是他们闲暇时的说笑,没想到他都记得。 她知道他想要个儿子,继承他的衣钵,继承穆家的家业。不过,他也喜欢女儿家,他那么疼自己的妹妹,自然会把女儿也宠上天去。 那时候,她总是时不时的拿出小女儿的衣裳在他面前比划,无声的反驳他说这一胎是个儿子的猜想。女儿的衣裳备多了,他就忍不住拿出来瞧瞧,嘀咕着怎么女儿的衣裳比儿子的衣裳还要精致华美,看得多了,就把女儿的小肚兜悄悄的塞在儿子的衣箱里。还有那些绣着四季花苞的小绣鞋,放在掌心不堪一握,放在书房的小窗台上,排上一整排,花花绿绿的,比那院子里的花儿都要鲜艳。 穆承芳及笄后,要开始预备嫁妆,府里请了盘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首饰师傅来打造头面。穆承林瞧着那些个饰品的画册,忍不住拿出银条来,让师傅们也给女儿打几套银项圈、长命锁、手环脚铃铛之物,摆在江德昭的梳妆台上,等她梳妆的时候,就拿着那些小小的银簪贴花在她发间比较。 他对孩子的期待日益渐长,会附在她的肚腹上与里面的孩子说话,会偶尔拿出古琴在花前月下弹奏,会说宫里皇子们的趣事,说骐山书院的各种奇人。偶尔在街上看到捏面人的,居然还捧回来一堆童男童女,放在床头每日里瞧看。 他那么疼爱孩子,怎么会舍得让孩子死在她的腹中呢!哪怕是他费尽心机求了皇上娶回来的江德昭,也比不过他的骨肉。 他不说,她也知道。 听着他的絮叨,江德昭就忍不住心酸。孩子,也是她的骨肉,她怎么舍得舍弃自己的骨肉呢。 她的娘亲周氏,哪怕是病入膏盲的时候,都为自己的子女谋划了半生。江德昭又哪里舍得还没看过孩子一眼,就去了。 朦朦胧胧的,她听到稳婆在说:“羊水要尽了!” 江德昭咬牙,费力的推开身上的穆承林:“出去!” 穆承林哪里不知道她的所想,狠心道:“不!我不许你放弃自己,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过两年,我们再生……好不好?” 江德昭凝视着他,穆承林眼中的挣扎和痛苦如狂风骤雨一般疯狂卷动。 “如果,”江德昭道,“如果我再也怀不了孩子,或者下一次也如今天这般……” 穆承林一动不动,可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指却几乎要掐入了她的血肉中,他冷声问:“德昭,你一定要逼我吗?” 你知道我的软肋,你知道穆家的软肋,你逼得我选择留下孩子。因为,一旦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江德昭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和离。没有了孩子和生不出孩子的江德昭是没法在穆家立足的,与其等着穆老夫人对她横加指责,不如早做决断。 江德昭太狠了!对自己狠,对穆承林更加狠! 穆承林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如果保全孩子,舍弃江德昭,穆家会一直安稳下去;如果舍弃孩子,保下江德昭,穆老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穆家家无宁日,要么江德昭怀第二胎,要么就会被休。可这一胎身子大损的江德昭,有可能再怀上孩子吗?怀了之后,会不会也同这一胎一样,还在腹中就…… 仔细想来,居然没有一条路能够让他选择。 江德昭已经想得明白,穆承林哪里还有什么不通透? 屋里的血腥气几乎要浓烈如同徜徉在血海中一般,穆承林连眼眶都泛着红,他坐在她的床头,搂着她一动不动。江德昭腹中的胎儿没了羊水,挣扎越发激烈,就算有被子的覆盖,也依然可以看到上面的起伏抖动。 保孩子,还是保母亲? 老太医直接提着穆承林的衣领就要把人掀到一边,唠唠叨叨的说:“没看到孕妇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吗?你一个闲人呆在这里做什么?碍事还占地方,让开让开!” 不知什么时候随着太医一起进来的女医官在床尾喊:“必须马上生产,否则孩子就要窒息了!” 老太医提不动穆承林,索性一脚对着他的腰间踹了过去,穆承林根本没有防备,直接撞在了床柱上。那头丫鬟们已经提了浴桶进来,另有人往里面倾倒热水。 老太医打开医药箱,拿出针盒,里面一排从长到短,由粗到细的银针闪着冰冷的寒光。 穆承林死死的压住江德昭,喜忧参半的问:“太医,孩子能够顺利生下来吗?” 老太医撇他一眼:“你不碍事说不定就生得下来。” 穆承林再问:“那德昭……” 女医官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推他道:“你闭嘴的话,贵夫人说不定还能留口气生孩子!”不由分说的,与那两名稳婆一起将已经半晕厥过去的江德昭架到盛满了温水的浴桶中,老太医抽出一根银针,在水中沿着江德昭的背部扎了下去。 75 因为是第一胎,江德昭受尽苦难之后终于在两天一夜之后顺利产下了麟儿。 穆承林还没把儿子抱热乎,穆老夫人就已经喜不自禁的把孙儿给接了过去,一连声的道:“我穆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老太医在孩子出世后就查看了其体格,只说:“不错,很健壮。”又在穆承林的请求下给江德昭把了脉,开了不少的养生方子,这才带了女医官回去了。 江德昭生产耗尽了精力,在桶中被穆承林抱出来后,就换了衣裳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醒来后,看了眼儿子而后又安心的睡了半日,这才起来用饭。 穆承林初为人父,没少抱着儿子在她的床前转悠,不时的说:“像只猴子,小脸红红的,小屁?股也红彤彤的。” 江德昭笑他:“还说自己是个文臣,说话甭粗俗了。” 穆承林抱着儿子依在床头,闻言亲了亲她的嘴角:“谁说我是文人了,我明明就是个俗人。” 江德昭笑问:“那这位大俗人爹爹,你可为儿子选好名字了?” 早在半年以前穆承林就开始给孩子取名字,因为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男名和女名各自取了一本,一直到生产的时候都没有定下来。 穆承林道:“娘总是叫他‘宝儿’,爹说要请书院的山长亲自给定个名字。” 江德昭笑道:“那小名就叫宝儿好了。”说着,就伸手逗了逗孩子的下颌,看着小娃儿吐着泡泡就忍不住母爱泛滥,小心翼翼的从穆承林手中接过来,母子俩一起午睡了。 盘阳城里有克妻之命的穆大人不但娶妻了,还生了个儿子,没让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惊诧了下巴。有人说肯定是穆家请高僧给穆承林改了命格,有人说江德昭是个旺夫命不怕穆大人克妻,也有人说穆大人以前是运气太背,如今是时来运转了。无论如何,来穆家贺喜的人倒是络绎不绝。 周家连老太君都坐着轿子来瞧了一回,送了不少宝贝。江家也来了人,不过是江老爷独自一人上门,看过了外孙,就嘀嘀咕咕:“大姑娘都有娃了,我家宝贝德玫还没出嫁,这可怎么办哟。” 江德昭嘴角抽抽:“爹,德茗也还未出阁呢?” 江老爷显然已经忘记了二女儿,经她提醒下才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别说那个不肖女了!逢年过节她都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做爹的,礼都没一份,我就当没生她这个女儿。” 江德昭不由得再次提醒:“爹,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自家人,自家人过年过节送什么礼啊?德玫给您送了礼吗?” 江老爷老脸一红,江德玫那性子,任何人送的礼物都只要过了她的眼,绝对是一件不留。别说等着她送礼了,别人送给江老爷的礼不都是进了她和她娘马氏的口袋嘛。不过,江老爷是个偏心到极致的人,不多会又寻了理由:“那德弘也没回来?人没回来就罢了,现在做官了,翅膀硬了,年礼不也没有一份!” 江德昭瞥他老人家一眼:“德玉哥哥年礼给了爹爹多少?他给多少,我让德弘补送给您。” 江德玉别说送礼了,不让他老子爹替他填补家用就不错了。江老爷眼珠子一转,就喜上眉梢。大儿子送了多少礼那不是他老子爹说得算么?要糊弄大女儿不也是一碗饭的事情。只要想着做了官的小儿子给他‘尽孝’,江老爷就忍不住喜笑颜开。他当然知道小儿子才去上任,手上没什么好东西,可是他娘周氏不给儿子留了娶媳妇的本钱吗?那些个宫里的赏赐,江德昭大部分没有随嫁,都留给了弟弟江德弘。 江德昭只要一看到江老爷滴溜溜的转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窥视周氏的嫁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在周氏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已经惦记,等到周氏病重已经显露无遗。 江德昭抱着儿子颠了颠,让孩子睡得更加熟一些,才淡淡的道:“当然了,年节都过了半年多了,爹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不如我直接找江家的老帐房要了哥哥的礼单,看看他送了父亲什么,我们德弘自然也送什么。” 江家的老账房那是周氏出嫁后,周太尉特意点拨给周氏用来镇宅的,这也是这么多年了,为何马氏和江老爷始终不知道周氏手上到底捏了多少田产地产的主要原因。那老账房是周太尉的人,哪怕周氏死了,江老爷为了不得罪周太尉,也失踪不敢把老账房辞退。这么多年,老账房早就把江家的账务把持得牢牢的,任凭马氏如何折腾都没法弄走他。 江老爷被堵了话,顿时看女儿的脸色就不好了,可好歹惦记着穆承林如今很得圣眷,也不好明面上对大女儿横眉冷对。 江德昭身子疲惫,也懒得应付江老爷,只打着哈欠的问:“爹你作为宝儿的外祖父,不知道您这次给宝儿送了什么礼?爹您知道的,这穆家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您送的礼太寒蝉了,女儿面上也不会好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想要江老爷再把礼单添两分。 这等于是在铁公鸡身上拔毛啊!江老爷哪里会愿意,连忙应付了几句,匆匆忙忙的跑了。 再过了几日,江家居然又来了人,这次倒是意料之外,是大哥江德玉的妻子胡氏,见到孩子,好一顿天上地下的夸赞。 茶过三巡,胡氏就将话有意无意的引到了江德玫的身上,一脸的惋惜:“说到底啊,你们几兄妹之中还是德昭你最好命。嫁给文武双全的穆大人,还顺利生下了男儿,彻底在穆家站稳了脚跟,这穆家以后说不定就是你的掌中物了。不像我,好不容易嫁了,可你哥哥是个没长进的,这都多少年了,他在那个不上不下的六品官位丝毫没有挪动半分。这就罢了,我到如今还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在府里没少受到婆婆的嘲笑,只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说着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江德昭怕她把儿子也给哭醒了,里面让乳娘把孩子给抱去了耳房。 胡氏哭了一会儿,又感慨道:“我是个命苦的,一心一意的想要帮持你哥哥一分半点,每日里都想着怎么帮他去活动活动。先前,你妹妹德玫好不容易出嫁了,据说是嫁入了皇家,府里上上下下高兴坏了,也让我看到了不少的曙光,为此,我没少给德玫送礼,自己的嫁妆都填补进去了不少。” 她抹了一把眼泪:“我总想着德玫是自家人,又是与你哥哥一母同胞,定然也会拉你哥哥一把,她也答应得好好的,东西没少拿,话也没少应我,可我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你哥哥升官的信儿。她总是说礼少了,给哥哥安排的职位太高,是个实权,也是美差,不少人争夺,让我不要断了礼,否则就前功尽弃。我想着横竖已经送了不少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故而把余下的嫁妆也填了进去。” 她猛地抽泣了声,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哪里知道半个月后她就被人悄无声息的给哄了出来,你哥哥求官的事情居然就了无音讯了。我那些个礼,那些嫁妆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江德昭早就在江德玫被陈家大儿赶出庄子的事情里面推断出了这些,现在听了个全尾,也丝毫不意外。再等到胡氏一边抬她,一边哭穷的话后,就知道胡氏心里的打算了。 斟酌了一会儿,就道:“嫂嫂,你也是知道我性子的,最是胆小不过,从来不与人争辩,也不敢对身边人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就怕惹恼了家人闹得家宅不宁。”见胡氏抬头看她,就安慰了几句,“你的苦楚我也明白,未出阁之时我也很是替你担忧,可是我在江家人小言微,办不了忙。好不容易出嫁了,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点主了,可是你看,你是做媳妇的,我也是做媳妇的,一个家里,怎么可能容得一个媳妇插手家中要事呢?更加别说是事关朝廷当官的正事了。” 这就隐约的拒绝了,胡氏争辩道:“穆大人又不是德玫那躲躲藏藏的花心萝卜。德玫那是做妾,你可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你又替他生了儿子,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只要你吹一句枕头风,穆大人哪有不肯帮忙的!” 江德昭道:“夫君又不是手握大权的权臣,能够帮什么?如果真的能够帮忙,德弘也就不会远去千里做那么一个小小的县令了。” 胡氏只是不听,又拿出了不少夸奖穆承林的话,只说得穆承林似乎成了金銮殿上的那个皇帝老子,只要江德昭说一句,穆承林就立即可以给江德玉大官坐坐。 江德昭只说自己无能为力,并不能左右穆承林的想法。她也不愿意给胡氏希望,哄骗她,让她揣着希望一日一日的等待那不可能的事情。她也不能说哥哥的闲话,拒绝到了最后胡氏也来了脾气,站起来只差指着江德昭的鼻子大骂:“你现在威风了,说不行就不行了!横竖你都不是江家人了,娘家人是好是坏都跟你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对吧?你也不想想,这盘阳城里每家每户的关系不都是盘根错节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哥哥做了大官,这不还是你们这些妹妹得益嘛!他官坐得越大,你们的夫家不更是要把你们给哄着抬着;你哥哥官小了,他们不都当你江家没人,可着劲头的欺负你们!” 江德昭笑道:“嫂嫂你说什么呢?说得好像你在江家过得不好似的?难不成江家就因为你娘家不是名门望族就欺负了你不成?”顿了顿,眼神不由自主的扫向门边的阴影处,道,“你放心,穆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是做不出那等婆婆欺压媳妇的恶事!我夫君对我也一直是千般万般的好,我与小姨也相处融洽,情如姐妹。” 胡氏只觉得她油盐不进,只得恨恨的放下狠话:“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以后还有的是你的苦日子呢。别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穆家能够帮得上忙,只要有我在,你哥哥迟早会出人头地。” 江德昭欣喜道:“那我就提前祝贺哥哥平步青云了。”端茶,直接送客了。 76 有了孩子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在哭哭闹闹中孩子满了月,办了酒。德昭又亲自给儿子备下了一份厚厚的礼薄,里面记录了从他未出世起,就开始收的礼品,才满月就足足写了十页多,以后都是要根据礼簿里面的记录去还礼。 江德昭细细的把簿子都看一遍,意外的看到了三皇子段瑞盺的名字。她记得今日并没有见到三皇子,连他那新娶的皇子妃也没瞧见,定然是礼到人未到。 她唤来白瓷,问:“三皇子派人来送礼,可说了什么?” 白瓷仔细回想了下:“没有。如果不是记在了簿子上,我都不知道皇子有送礼来。” 那就是悄无声息的混在人群里一起来的。一时之间,江德昭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要传递个什么信息。 穆承林洗尽一身酒气回来,就瞧见江德昭锁着眉头,他端着醒酒茶喝了一口,才问:“怎么了?” 江德昭没有瞒他。曾经三皇子欲娶江德昭为妃的事情穆承林知晓得一清二楚,之后江德昭入宫见贤妃,盘阳城里有待嫁千金的官家也都心知肚明。现在江德昭为穆承林生了儿子,更是不怕有人在中间挑拨作祟,穆承林这人,你一直对他坦白,他反而更加容易相信你。 果然,穆承林思虑一回就道:“不去管他。如今皇上身子不愉,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党派争斗越来越厉害,三皇子初看之下谁也不偏帮,可他曾为质子,所有人都知晓他对太子有怨恨,故而哪怕是朝事,他也对二皇子偏靠多些。我是纯粹的文臣,手上没兵没权,顶多是抓了几本帐薄,他送礼也只是图个以后在小事上我不要刻意为难而已。” 穆承林这么说,不管江德昭信不信,反正面上她也必须点头。 穆承林知道江德昭心思多,人在她身边坐了,安抚她:“别多想,朝中人事瞬间变化也是常态,现在是树欲静风不止,我官职不高,暂时还牵扯不进去,你也被太操心了,安心带好儿子才是最要紧的。” 江德昭听到他说儿子,这才笑问:“你方才看过他了没?” 穆承林脸色顿时臭臭的:“还说,我就只是抱着他逗笑两声,他就撒了一大堆黄金,现在闻着手上还一股怪味。”说着,就凑到江德昭的鼻翼下去,她连忙躲了开,打趣道,“那是儿子喜欢你,给你送金子呢,你还嫌弃。” 穆承林扯过她的腰肢将她圈在怀里,咬住她的耳垂,单手摩?擦着她的腰肢,悄声问:“想不想?” 江德昭眼角瞥向屋内的两个丫鬟。白瓷是个有眼色的,看着两夫妻凑在一块玩闹,不用说就直接拉着青琉出去了。 穆承林道:“你那丫鬟倒是蛮伶俐。” 江德昭眼珠子一转:“你喜欢,明日我就安排给你收房好了。” 穆承林一愣:“我没那个意思。” 江德昭反问:“哪个意思?” 穆承林猛地咬她一口:“我看世人再伶俐也比不过你了,居然还消遣你夫君。” 咬得江德昭哀叫,一边叫还一边笑,穆承林趁机握着她胸口柔?软,下颚压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揉?捏一边嘀咕:“据说喂乳的女子这里会逐渐胀大,有乳汁的时候硬一些,没乳汁的时候就软和。” 江德昭问他:“你听谁说的?” 穆承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书里。” 江德昭眉头一挑:“书里还教这些?” “这里就不知了,书中连颜如玉都有,这些个小事怎么不会有?”随后双手一抬,就把人整个抱了起来,“这世上还有一种书,连夫妻床递之间的事也都写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你要我对你一一尝试么?” 江德昭已经许久没听他说过这种登徒子般的情话,一时之间只觉得羞涩又窘迫,偏生他那抱着她的双手还不老实,尾指不停的在膝弯和背脊处挠动,真是挠得到心尖尖上去了。 两人都一个来月未曾行?房,穆承林这一年更是饿一次就最少一个月到三个月,就算有肉吃的那几个月里也是时时刻刻担忧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太过于放肆。如今孩子也出生了,月子也坐完了,所有的负担都没了,他从昨夜起就摩肩擦踵准备好好的吃一顿全肉宴,如今哪里磨磨蹭蹭,几下就把人抛在床榻上,自己如饿狼扑食一般跳了上去。 他也是个细心的,美食在前,忍不住还要评价一番。 “在屋里呆了这么久,肌肤比往日还要白皙些。”吮一口,舔一下,还比较一下自己的力度,力求排列一致,深浅相同。 又掂量掂量那一对柔?软的分量,嘀嘀咕咕:“真的比以前重了些,不信你自己摸摸。”江德昭臊得面色通红,忍不住嗔他,“你再作弄我,我就去带宝儿一起睡了。” 穆承林哪里肯,为了镇压娘子,直接使出了所有从书里学到的手段,只把江德昭给挑?弄得娇?喘连连,神思激?荡,想要他给予更多,又矜持着不敢太过于放?浪。她越是焦躁难耐,他就越是手法百出。 两人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上滚到榻上。穆承林得趣了一回,也没过多久就重振雄风,把人压在墙上侍?弄了好半响,连桌面也被他当成了床,哄得江德昭又玩了许久,最后还是在江德昭的羞恼下回了床上。 这一场欢?好持续了大半夜,到了第二日清晨才云?雨渐歇。 早上起来,江德昭腰酸背酸,连双腿都打着颤,心里暗恨穆承林越来越胡作非为色胆包天,打定了主意以后不能由着他这般折腾。 匆匆洗漱了,抱着儿子去给婆婆请安,加上穆承芳,一家子女人逗着还笑不出声的娃儿玩到了午时,一起用了饭,婆婆午睡,江德昭又回了房。 哪想,江德茗居然来了。她明明这一个月都在穆家与书社间来往。昨日孩子满月,她也就在前一日搬回了江德弘的府邸,现在又跑来,江德昭并不认为现在的妹妹有那么得闲。 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江德茗如今并不是年前那般天真烂漫的性子,操持了藏云书社这些月行事作风逐渐爽利,姐姐开门见山,她也就直接道:“我想外出游历一段时日。” 江德昭颇为惊讶。实际上,骐山书院很是鼓励学子们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只是西衡再如何安定,骐山书院的女子身份就已经注定了她们不会轻易独自出远门。但凡游历,也都是随着家族里的长辈一起,外出一年就回来了。说是游历,不如说是游山玩水还差不多。 可江德茗是没有长辈随行的,她不同于江德弘,是绝得拉不到周家的支援。可她偏生提出了,江德昭心里虽然诧异,却不准备如以前那样事事反对。 只继续问她:“可有同行的友人?” 江德茗笑道:“有,那人姐姐也认识,就是你的小叔子穆承尹。” “他也要出去游历?” “是。不过他不是为了读书,而是经商。他想要走南闯北到处去看看,然后再决定做什么买卖。我则是想要扩宽一些眼界,有时候我都觉得盘阳城再是皇城,也顶多是一个口子比较大的井而已,我就是那井底的青蛙,坐井观天固步自封。所以,我想要出去走走,看看,兴许等到回来之时,也就不用姐姐替我操心出嫁的人选了。” 江德昭更为诧异了。她记得书社拍卖会江德茗是没有出面的,那作为幕后帮手的穆承尹自然不会有认识江德茗的机会。穆承尹那人江德昭很是明白,他做人做事都是非常有目的性,没有利益的事情基本不会做,那么他又是怎么知晓江德茗的新身份的呢? 偏生,这事还不好问,因为一旦问,江德茗就会知晓江德昭私下让人去给她撑台面的事情。 江德茗已经说得很明白,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自己万事俱备,现在只是来告知江德昭一声,她已经无法替这个妹妹做主了,更加别说阻拦。 江德昭思来想去,只好嘱咐道:“你出去走走也好,顺道可以去看看德弘,他给我的信件里总是报喜不报忧,让我担心有些小事总会变成大事,别到时候闯下大祸。”江德茗不知道公主私逃找江德弘的事情,听姐姐说也就应了。 江德昭再问她随行还有什么人。江德茗只说还有书院里一直想要出门游历的几个学子,男女都有,于是约在了一起,各自带一个侍卫或者丫鬟,也不带太多的行李,只当是要去尝尝人间百味。 江德昭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能够先放□段说明已经有了觉悟,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侍卫可以多带几个。德弘府里没人,我让你姐夫替你挑一个,明日就送去。” 江德茗自然答应,江德昭又叮嘱了一箩筐的注意事项,连要带一些什么常备药材都写了单子。江德茗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全面,江德昭说:“当年德弘出门游历,还是我替他整理的行李。” 最后忍不住问她:“什么时候回?” 江德茗笑道:“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学的东西足够我成家了,就回来。”那就是归期不定。 江德昭一想到弟弟妹妹都远走他乡,以后就真的难见了,心里酸涩,还是鼓励妹妹了一番。 过了几日秋风飒爽时,江德茗与穆承尹双双来给江德昭夫妇辞行,这一走,晃晃悠悠一年就过去了。 77 清晨第一缕日光从树枝的缝隙里洒在院落时,整个府邸已经隐隐的传出了人声。 白瓷正与袁管事核对今日宴客的名单,听得屋内青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一会儿喊‘鞋子’,一会儿又叫‘帽子不见了’,没个停歇,不由笑道:“前个儿夫人替她指了一门亲事后,她那张嘴啊,跟麻雀似的。” 袁管事也笑着:“改明儿姑娘也求夫人给你指个好夫君,日后生了孩子还可以给小少爷做个伴。” 白瓷脸颊薄红:“还早着呢,如今远峰少爷都一岁了,再过几年又要去书院启蒙,哪里有空跟府里的小子们耍。” 袁管事想了想,凑近她悄声问:“听说夫人想要请个先生,把府里到了年岁的娃儿都送去读书?” 白瓷别有深意的看了袁管事一眼,袁管事立即道:“我也是听来的,大家都在传,就是不知道真假。姑娘你是夫人身边得力的人,这事你看……” 白瓷斟酌了一下:“夫人倒是与我提过一次,不过请先生的事情还得姑爷点头,老爷那边也还不知道。” 袁管事搓了搓手:“如今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啊,只要是夫人想做的事情,少爷是双手双脚赞成,老爷那边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管这些闲事。对了,那送学的娃儿有什么特定的要求没?是府里家仆中适龄的都可以去学,还是只有与穆家签了死契的仆人才行?” 白瓷笑道:“这我哪里知道啊,都得等夫人拿章程呢。”说着就把名单还到袁管事手里,“德洳表姑娘年中才出嫁,前两日来信说赶不上小少爷周岁礼了,你可以把她的名额划掉。” 两人又商讨了些细节,院外有人急急忙忙跑来,一脸喜色的说:“来贵客了!” 屋内,江德昭再一次把在床上乱爬的儿子抱起来,小家伙还站不稳当,摇摇晃晃的对着娘亲怀里扑了过去,在衣襟上涂了一把口水,仰头喊:“娘,吃吃。” 江德昭无奈的给他擦了口水:“娘这里没有吃的,等会让乳娘给你喂,好不好?” 穆远峰抱在她的胸前,脑袋往衣襟里面使劲的钻,不停的喊‘吃,吃’。 青琉给他戴好瓜皮帽,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乳娘说小少爷快断奶了,平日里一天都难得喂上一口,到了夫人这里就硬是巴着要吃。” 江德昭更为尴尬。她能说儿子是跟他爹偷学的么?因为某天夜里孩子哭闹,本来正在压着江德昭颠鸾倒凤的穆承林不得不去把儿子抱了过来,然后死活拉着江德昭继续未完成的大事,就这么被孩子瞧了个全程。她记得,那天穆承林还特意在儿子面前炫耀似的,在她胸口啃了很久。 那之后,穆远峰就开始有样学样,看到爹爹不在,就爬到她的胸前要吃食。真是应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不容易给孩子穿戴齐整,江德昭再拿出长命百岁的银项圈挂在他的脖子上,左右端详后,正准备抱着出门去给婆婆请安,白瓷就喜形于色的跑了进来,笑道:“夫人,德弘少爷回来了!” 江德昭愣了愣,半响,才惊喜的问:“他在哪里?可是来府里了,快请人进来。” 抱着儿子快步走了出去,才走到院子里,就远远的看见一名高瘦的少年缓步过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个黑黑的丫头,东瞧西望的,甭没规矩了些。 江德昭眼中只有两年未见的弟弟,把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细看了遍,鼻尖酸涩道:“瘦了,也高了,越发有官绅气度了。” 江德弘深深的行了大礼,那身后的丫鬟也弯腰作揖。 德弘接过江德昭手中的孩子:“这是我的小外甥远峰吧,真重啊!” 江德昭笑道:“他只好吃,不长灵智,到现在话还不大会说。” 江德弘道:“才一岁,开慧太早不见得人就聪明,这样蛮好。”只一句话,江德昭就知道弟弟在外吃了不少苦,比以前更为独立,也更为圆滑了些。 穆远峰从小见得亲戚就不少,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小舅舅。两人眼睛对眼睛,菱角嘴微微撅起,肉肉的脸颊贴在江德弘冰冷的肌肤上,让小孩儿觉得很是凉爽舒服,肥肥的双手巴住江德弘的脑袋,吧唧一声,涂了他舅舅一脸的口水。 江德弘哈哈大笑,江德昭也高兴,终于急得请人进屋去。 两人坐定,江德昭这才打量起江德弘身后的丫鬟。不仔细看还不知晓,越看她就越是胆颤,不由得问:“这位是……” 那丫鬟笑嘻嘻的道:“姐姐你也唤我瑞芷好了。” 江德昭差点惊得站起来,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转向德弘问:“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一年多以前,段瑞芷公主私逃找上了江德弘。那时候江德弘与任地上富绅们的矛盾几乎一触即发,又是洪灾的关键时刻,实在是不敢招惹这位公主。可人来了,还赖着不走了,江德弘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夜,偷偷给段瑞芷喝了掺了迷药的茶水,让周太尉送给他的贴身侍卫,把人送得远远的。 稀奇的是,不管送多远,没多久段瑞芷就总是会再一次的寻过来,虽然磕磕碰碰得身上没几块好的肌肤,也饿得面黄肌瘦,精神也恍恍惚惚,可人总是可以安全到他家,到他面前。这事如此蹊跷,江德弘不得不多想。知道送出去再多次也是枉然,不如就直接混淆所有人的视听,让侍卫找了一名妇人,扮作公主的模样去周边各县城晃荡,见到县令就说自己是瑞芷公主,要县令伺候她好吃好喝好睡,一个违抗就说会回报皇帝诛对方九族。 等到当地富绅们发现公主身份,准备拿她做文章时,周边县城已经不止五六个地方都出现了瑞芷公主的行迹。 段瑞芷养好了病,人吃饱喝足后就开始霸着江德弘,要他每日里陪她谈?情?说?爱,江德弘哪里是重儿女私情的人,直接就把她丢去了灾情的后方,逼得她与那些灾民妇人一起给人做饭洗衣缝缝补补,偶尔还得去下地种菜。段瑞芷不依,那就没饭吃,没地方睡。连江德弘自家都让给了病情严重的老人家养病,哪里又她可以落脚的地方。 段瑞芷大吵大闹,最后连江德弘人都见不到。如今她就算在大街上说自己是公主,只会惹人笑话。因为灾民流窜,别的县城来的灾民们都忍不住打趣着说:“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连公主都生了几箩筐,个个都耀武扬威。瞧瞧,这里又一位‘公主’,连‘公主’都来灾区了,皇上是不是也要来了?”气得段瑞芷跺脚。 可不巧的是,平头百姓不相信她是公主,有些个富绅却硬是想要张冠李戴拿她做文章,把她请回去好吃好喝的软禁了起来,要求江德弘重新划分县城周围新挖出来的土地商铺。江德弘是个冷情的,当着段瑞芷和众多富绅的面,说公主是假的,富绅们要将她杀或者剐都随便。 有富绅见过段瑞芷的宫廷玉牌,认定了她是真公主,江德弘不承认。有人狠心,当场就要砍了段瑞芷的手,吓得段瑞芷大哭不止,求江德弘救她。江德弘视若不见,最后还是段瑞芷自己发狠,说一旦有人动了她,明日里就让对方全家死无葬身之地。这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誓,就算是胆大包天的富绅们也要掂量一下。大部分人都知晓段瑞芷是真公主,如果真的动了她,皇帝要罪责下来,真正会诛人九族。可放着这一块大鱼不用,他们又不甘心。 还是有人觉得公主这个身份好,设计着公主与自家的儿子成亲,让自家也尝一尝皇亲国戚的滋味。到那时候,再慢慢整治江德弘也不迟。 哪里知道,洞房花烛夜的当夜,段瑞芷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再一次站在江德弘面前,段瑞芷想要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江德弘对段瑞芷的九条猫命已经习以为常,照样把她送去了灾区后方照顾伤患,给灾区前线的劳工们做饭。在那里,不劳动就没有饭吃,到处都是饿殍,瘟疫像悬在人头顶的一把钢刀,随时随地都会落在他们的脑袋上。 偏生,就是段瑞芷照顾的病患那个城区有人上吐下泻高烧不止,士兵们把半个城区的人都围到了城外,不准进出,所有的食物都是按量供给,每天都有人死去。灾情刚刚过去,瘟疫瞬间就夺取了更多人的性命。段瑞芷的身边每天有人死去,每天又有新的人被传染,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父皇母后的身边,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庆幸逃脱了和亲的命运,她隐约中更是后悔追逐江德弘的脚步,导致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她不知道在梦里哭醒了多少回,最终在一个黎明看到江德弘站在她的面前道歉。 江德弘带着新来的大夫和诸多药草深入了瘟疫区,亲自给病患换药擦身,亲自去焚烧尸体,亲自给所有的人熬药。段瑞芷看着这个冷心冷情的少年,不顾自身的安危,将所有的病患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照顾,对他们温言温语,看着他没日没夜的照顾病患,看着他最终……倒了下去。 段瑞芷不知道是以何种心情守在了江德弘的身边,喂他吃饭换药,给他擦身洗衣,看着他与病魔争斗,那恨极了的心仿佛再一次的转变,她第一次开始钦佩他,开始敬重他,开始尝试着去懂他。 最终,也在任期不过两年就接到了新的任职文书。 她也化作了一个小小的丫鬟,跟在他的身边,来见他的家人。 78 江德昭不知道是该夸赞自家弟弟本事了得,还是该嘲讽公主你自讨苦吃? 她怔怔的看着对面那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梳着圆滚滚的双髻,简单的翻领小衫套着束腰双色长裙,全身上下无一华贵金饰,就耳垂上挂着一对翠绿的小耳坠,整个人看起来小巧玲珑,哪里还有公主的骄横富贵。 这样的段瑞芷,走在大街上也只会认为是哪家的二等小丫鬟,若是肌肤依然白?皙賽雪说不定还有得几份姿色,偏偏她跟这江德弘到处东奔西跑,一身仿若凝脂的肌肤都快与江德弘一般拗黑了,看上去健康活泼,可到底引不起人的注意,也怪不得可以安然无恙的随江德弘在盘阳城里晃荡。这么想来,江德昭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江德昭不是顽固不化的性子,虽依稀还记得公主的诸多错处,再看到她如此这般也不好为难了,遂请她上座。 段瑞芷笑道:“现在我是江大人的丫鬟,我还是站着好了。” 江德昭望向江德弘,弟弟知晓姐姐的意思,即道:“这里不是外面,不需要你假惺惺做那些规矩,你也把顽笑的心思给收起来。” 段瑞芷闻言瘪了瘪嘴:“横竖都是你说的有理,坐就坐。” 这一对一答,里面传递着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江德弘见姐姐疑惑,就解释道:“她生性霸道,总是不肯服软。我觉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能解人间百味,故而一路都是隐了姓氏行路,看了不少人间疾苦,也碰了不少钉子。旅途艰辛,她却扮丫鬟扮上了瘾头,爱躲在暗处看人狐假虎威的嘴脸,等到被欺负得狠了,她又换了身份去压人家一头,再看对方天差地别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得趣。” 江德昭忍不住笑骂:“太过于胡闹了。” 江德弘也道:“是,好几次她拿出公主的派头来,对方都说她是假的,害得我们被人追杀了好些里路。我这脚程也是越来越快了。”想起这些,他自己也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段瑞芷嗔道:“好玩嘛。反正打不过后唬,唬不过就跑,反正抓我们不着。” 几人说笑了几回,江德昭见段瑞芷娇憨狡黠,浑然没了以前皇族的气焰,又见她目光灼灼一直锁在了弟弟身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若是以前,她定然要使出浑身力气阻拦,可经过了江德茗一事,她颇有些老人家心态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索性放任自流了。 “你姐夫这几日正好沐休,你有事的话可以晚上寻他说说。”江德弘点头称是。他为官两年,步步为营,遇到了诸多的艰难和困惑,好几次都是死里求生,其中自然有他自己的才能胆略在,可亦有几次都是外人相助,他此次回来正需要姐夫替他开解解惑。 江德昭又问公主:“和亲北雍的人选早已经换了,不知公主此次是直接回宫还是……” 段瑞芷可怜兮兮的看向江德弘。 江德弘视而不见,道:“公主身份非比寻常,我还需与姐夫商议之后再定。” 江德昭道:“也好,我先替你们安排住处。行李都放在哪里了?” 江德弘笑道:“都放在府邸了,我急着来见姐姐和小外甥,只换了衣衫就过来了。” 江德昭看着弟弟消瘦的脸庞:“你只说要回来,没想到还特意赶在了远峰的生辰,路上肯定辛苦,先去歇息一会儿,等抓周礼开始的时候我再让人去唤你。” 段瑞芷急急忙忙道:“那我先跟他一起去睡个回头觉,昨夜我们可是坐在马车里等着城门开呢,一身骨头都要散了。” 江德昭干笑:“公主还是在我这边偏房歇息吧。我这里有新缝制的衣裳,还没穿过。说来公主也是贵客,不能怠慢了。” 段瑞芷很想回绝,忍不住又去看江德弘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反对,正好呐呐的默认了。 等到那两人离开,江德昭就立即喊人去叫穆承林回来。 穆承林正在前院招待客人,今日他户部的同僚大都会来,连几位皇子也纷纷派遣了幕僚来祝贺。穆老爷一辈子都在工部,他老人家的孙子周岁自然也有不少的工部的人来来往往。再多的就是百年世家的子弟了,穆家虽然低调,可到底也是从前朝延续下来的大族,本家不在盘阳城,可穆家几百年的积累,在皇城里的子弟依然不少,故而与穆家有点瓜葛的也都来走动。 江德昭这时候突然喊他回内院,显然是出了大事,想来想去肯定与江德弘有些关系。 听得江德昭说起公主,他心里也就知道自家娘子的担忧了。 “不妨事,今日太子也有门人过来,我让人带个话给太子,请他把公主悄悄接回宫里去。” 江德昭问:“那德弘……” 穆承林抱着儿子左亲亲,儿子就捧着爹爹的脑袋右边亲亲,两父子咯咯笑着。逗弄了一会儿,穆承林才道:“太子早就知晓公主这两年的去处,也猜出来暗中是何人护送她一人千里迢迢寻到的德弘,所以,这事太子心里早就有了决断,不会连累德弘的仕途,你就安心好了。” 江德昭问:“是谁?” “三皇子。” 江德昭一愣,正准备问:“他算计公主有什么好处?”转头一想,好处不是明显的么!提出和亲的是二皇子,太子与公主亲厚,两人在朝堂上本来就势如水火,公主失踪,二皇子说是太子所为,太子说是二皇子居心不良,连自己的兄妹都要陷害。太子与二皇子鹬蚌相争,总有损伤,三皇子两面不得罪两边都讨好,这心思不得不说不深沉。 江德昭心里苦涩难当,这是当年拒绝三皇子求亲的报复么?平白无故的把她江家最重要的苗子拉扯到皇族争斗中,一个不担心就把江家全族都给葬送了。 六亲不认的三皇子,真正好毒的心肠。 穆承林的宝贝儿子穆远峰的抓周礼在众人的笑闹中开始了。 厚实的兔毛地毯上摆放着金框东珠的算盘,厚如拳头的《西衡法典》是穆老太君的见面礼,她老人家觉得穆家还却一位吏部大臣,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是穆承芳用来逗趣的,雕工栩栩如生的文房四宝自然是周老太君备下的周岁礼,旁边是骐山书院山长送给小宝儿的见面礼《史书精线版》、镶嵌着无数红绿宝石的小宝剑是穆承林给儿子准备的玩件,林林总总摆得满满当当。 江德昭再把咿咿呀呀流口水的穆远峰放在所有礼物的正中央,方才还念叨着吃的小娃儿瞬间被各种各样的精巧物事给吸引了目光。 小远峰首先就抓住了金算盘,在所有东西中它最为闪亮。 穆承芳嘻嘻笑道:“这是三哥来信特意嘱咐我添置的,说如果小宝儿选了它,三哥就要亲自教他经商之道。” 穆老夫人不悦的哼了哼,那个三儿子,外出经商一年,每次随着家信来的就是一箱金银珠宝,说是让哥哥替他收着以后给老二和他娶媳妇儿用。也不知道那混小子哪里来的本事,可以短短一年之间赚得盆满钵满。 小远峰抓着算盘上硕大的东珠咬了又咬,发觉咬不动,就刷得丢到了一旁,把用金线串成的《史书精线版》给砸了。小远峰吧嗒下嘴巴,流下小串的口水,摸了摸雕着小猴儿的徽墨就要往嘴巴里塞,吓得穆承林赶紧夺过来。老子抢了儿子的东西,作为儿子的小远峰啊啊了两句表示抗议,大度的去抓胭脂水粉,穆承芳也赶紧抢了过来,这东西可不能吃。换了人,小家伙终于不高兴了,张大了嘴看看爹,再看看娘,最后指着小姑哇哇大哭起来。 他一哭,穆承芳就尴尬,犹豫再三还是把胭脂等物放在他的怀里,叮嘱他:“这个不能吃,只能抱着。”也不知道小家伙听懂没,看了看怀里的东西,再一指金算盘,穆承芳问他,“那个也要?你方才不是丢了么。” 小家伙瘪嘴,穆承芳赶快塞到了他的手中。小家伙再指向文房四宝,穆承芳脸色变换几次,也拿了过来,不过没给他,只是放在自己的手心凑到他的面前,小家伙毫不客气的抱了过来,两只手都抱满了,一双眼又溜达去了宝剑,穆承芳道:“你已经拿得够多了,那个不要了吧?” 小家伙眼中泪水要落不落,一边围观的宾客笑了起来,有穆家的远亲亲自拿了送到他的脚边,穆远峰的脚窝勾了勾,终于把镶嵌着宝石的宝剑勾到了小屁屁底下,再看向那两本厚厚的书,斟酌了一会儿,看了看穆承芳,啊啊两声。 有人打趣着:“小远峰胃口比他爹大多了,一件都不放过啊!” 早有两个同父母一起来的孩童把书也移到他的身边,兴许是为了感谢,穆远峰大度给其中一人一盒胭脂,另一人得了支笔。 立马有人笑起来:“哎哟,还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 穆承林抱起儿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再亲了亲他:“看样子我儿子以后还是个文武全才啊!” 众人一顿起哄,小家伙被众多妇人轮番抱着捏了一圈,这会子他也就不哭闹了,谁抱他他都会附赠奶味十足的香吻一枚,只哄得众人喜笑颜开。 抓周礼在一片笑声中结束,穆承林当晚就与江德弘去了书房说正事。 江德昭陪着公主说了一会儿闲话,带着儿子睡下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钟声,也不知道敲到了第几下,穆承林进来说:“皇上殡天了!” 79 江德昭从床榻上坐起来,小心的给儿子压好被角,轻声问:“你要进宫么?” 穆承林已经开始脱了外衫,拿起官服自己套了上去:“我和爹都要去。”顿了顿,“你在府里照顾好娘,看好承芳,关好门户,太子没有登基之前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 江德昭一个激灵,颇为紧张的问:“你是说……宫里会有大变?” “或许!” 江德昭替他盘好衣扣,又戴上官帽,挂好进宫的腰牌,前后左右都看了看,确定没有遗漏后,又去拿了一个锦囊来:“这里有些碎的玉石,做应急用。”关键时刻,用这些身外之物可以传递消息,甚至救下自己一条命。 穆承林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的鬓角:“别担心,还有,保护好宝儿。” 江德昭回抱着他,第一次察觉他们两人早已身处小舟,周围狂风骤雨,而这辈子他们都必须风雨同舟同生共死。 穆承林最后拂了拂儿子的软发,留恋的在他额角亲了亲,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走出院落,最后与穆老爷一起飞赴宫门,迎接那不可预知的前程。 兴许是周围的响动太大,公主从偏房探出头来问:“谁这么晚还出门啊?” 江德昭这才想起,皇帝可不是公主的亲爹么,现在她的爹死了,公主最大的依靠也就没有了。若是太子没有顺利即位,皇后定然也无法存活,那么公主也肯定会沦为刀下鱼肉。 她遥遥看了看天色,那遥远的夜空下黑拗一片,一切的光亮都被黑暗掩盖,看不到玄月,更看不到一丁点的星辰。 江德昭对段瑞芷道:“公主,请换好衣裳,等会德弘过来与你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想着江德弘绝对不是无事生非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迹可循,若非重要,定然也不会半夜来找她。段瑞芷只是一瞬,就正了正神色,半掩了房门,“我就来。” 江德昭一边让人去传唤江德弘,一边让人去请穆承芳。 江德弘一直与穆承林在书房说事,身上清爽妥帖,只是眼底隐隐有了忧色。来了后先去查看了一番穆远峰,这才回到厅里。穆承芳后来才到,显然她也是听到了钟声。在盘阳城里的官家世族里长大的弟子,都对那钟声说不出的熟悉。除了固定的新年敲响外,其他的时候不是新帝登基,就是皇帝殡天,平日里那是闷声闷气十个人也敲不动它半分。 穆承芳进来就焦急的问:“嫂嫂,哥哥已经进宫了吗?” 江德昭道:“刚刚与爹爹已经去了。现在府里老的老,小的小,远峰自然由我照顾,照顾婆婆的重任就在承芳你的身上了。” 穆承芳道:“也不知道娘醒了没有。” 江德昭劝慰道:“醒了也无碍,你只消告诉婆婆,说公公进宫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要婆婆安定心神,看顾府邸,威慑家臣即可。”穆老夫人那人最喜欢别人依赖她,顺从她,只要你哄着她,给她戴高帽子,她就绝对不会把你纳入弱小之辈,对你照拂一二,绝对不会节外生枝。 穆承芳这两年对穆老夫人不管是哄还是骗都颇有心得,自然是应下了。见江德昭无他事,立即收敛了神色去主院看穆老夫人去了。 江德昭再对闭目养神的德弘道:“公主还不知晓宫中即会大变,这事你看是拖着好,还是对她直言的好。” 江德弘心里早就有了决断:“她原本只是一个得宠的皇族女儿而已,对皇上而言也就是个逗趣的物件,在皇族心里比不上江山。皇上新丧,宫里现在肯定乱七八糟,要趁机送她进去见皇上的遗容也不无不可,可进去后再出来就不一定了。当然,这事还是要问过她自己的意思才好。如果我们不提,日后她肯定会怨怼。”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也同意,那是你去与她说还是……” 江德弘叹息:“我去吧!”说罢,就自行去了偏房,敲了敲门,段瑞芷亲自来开门,见是他,毫无二话的就让江德弘进去了。 不多时,隔壁果然传来哭泣声,原本还有些尖锐,似乎江德弘说了些什么,那哭声又压抑了下去。不多时,江德弘带了段瑞芷出来,对江德昭道:“我们方才考虑得还不是十分妥当。” 江德昭问:“怎么?” 江德弘直言不讳道:“若是发生宫变,她进去后毫无助益就罢了,若是反而被人利用拖了太子的后腿反而不妙。” 江德昭道:“那就在府里暂住,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打算好了。” 段瑞芷抽泣道:“可惜我连父皇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犹豫再三,“不行,父皇已经故去了,母后一定很伤心,太子哥哥有重要的事情,只有我能够陪在母后身边。”她转头看向江德弘,坚定道,“我要入宫。我可以装扮成宫女,从皇宫偏门混进去,以前我做过很多次了。” 江德昭知道此时还留她在穆家已经十分不近情理,没有人能够阻止女儿去见离世父亲的最后一面,哪怕见过之后会立即卷入生死由天的境地,那也无法扯断父女亲情。 这一点,就如当年的她明明已经绝望到底,依然要守在床榻,看着娘亲最后闭眼的心情一样。 江德昭又看了一会儿天色,才道:“现在宫里闹哄哄的,皇上的遗……龙体肯定没法让人近身,不如等到黎明之前。那时候宫里禁卫防备最低,公主进去后可以先去寻太子殿下,那时候皇宫肯定已经尽在太子的掌握中,你去找他,他会护着你,也自然能够让你见到皇上。” 段瑞芷听了江德昭的意见,又去换了宫女的服饰,把发髻也疏成了宫女的式样,再把公主身份的玉佩仔细收好,江德昭照样给她一个锦囊,里面装了些珍珠,以备不时之需。 等一切都妥当,江德弘亲自护送她出了穆家,趁着夜色往那皇宫中潜行而去。 第二天清晨稍微下了一会儿雷阵雨,天空越发阴霾,乌云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头顶,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德昭带着穆远峰去给穆老夫人请安。她老人家也在等穆老爷,现在神色委顿,脸色疲惫,靠在榻上要睡不睡,穆承芳已经不支的单臂撑在椅背上睡得头一点一点。 穆老夫人见了她,只抬了抬眼:“来了?” 江德昭将儿子送到穆老夫人怀里,轻声道:“宝儿半夜就醒了,一直要爹爹,我哄了一晚上都不行,不如婆婆帮我抱抱他。” 穆老夫人疲惫至极,依然接过了宝贝孙儿,抱在怀里揉了揉。穆远峰的确没怎么睡,半夜里院中来来去去不少人,小孩子本来睡觉就浅,一来二去哪有不醒的,直接委委屈屈的哭了半宿,到了穆老夫人怀里,江德昭就立即哄了一老一少喝了粥,吃了早点,又给孩子喝了乳娘新挤出来的人?乳,老夫人逗着穆远峰学叫爷爷奶奶,又指着穆承芳叫姑姑,就是不教他叫娘亲。 江德昭丝毫不以为意。 穆远峰折腾了老夫人半日,最终趴在她老人家的怀里睡着了。穆老夫人拢着宝贝疙瘩,也垫了软垫,在榻上补眠。穆承芳被江德昭叫醒回了屋。 她挥手让所有的丫鬟婆子侍卫仆从等都聚在了前院,吩咐无事都不许出府,严守门户,谨言慎行。穆家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盘阳城人,不少更是数代人丁都是穆家的家仆,皇帝殡天的消息他们几乎也都是立即耳传耳,知道这事少不得会有腥风血雨,故而各位管事首先就领了命,重新安排了府内的职务,整个大家族里两百来号人行事更为谨慎了起来,但有无事咬耳根的也都被负责的管事好一顿训斥。 如此在紧张焦虑中等了一日一夜,穆承林还没有回来,连穆老爷也没有消息。 江德昭问过府里的老人,知晓这等大事少说也要折腾三天,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耐心等候。好在穆远峰放在了穆老夫人处,也暂时吸引了老人家的心神,少了些紧张多了些笑语。江德昭更是将每日派去仆人探听的消息都归拢到一处,尽挑好的给府里人听。 只是稳住了旁人,稳不住自己。 等到了第二夜,出门了整天的江德弘才悄无声息的回来,开口就直言道:“当夜去的大臣十之□都失踪了!” 江德昭一惊:“怎么回事?” 江德弘脸色苍白,显然也还没有回过神来:“据说有人看到半夜进宫的很多轿子都被官兵拦截,到了白天,有人发现轿子被丢弃在大街上,里面的大臣都身无踪影。”他小心的扶着江德昭的臂膀,“姐夫的轿子也被丢在了皇宫的城墙边,穆老爷也不知所踪。” 江德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靠着弟弟的扶持才没晕了过去,半响脑中的嗡嗡声才停歇下来,她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眼角泛红,半响才问:“这事府里有谁知道?” “别说府里,就是盘阳城里,亲眼看到过的人都不在人世了。幸亏当时我们出门极晚,可也见过那被损毁的破轿子,里面如果有人,也已经身中数刀,早已断气。” 80 江德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心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坚定的道:“现在没有夫君的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如果他反抗,兴许也早就身损在了去宫里的路上,轿子完好,说明人亦无大碍。”她想了想,拉着弟弟继续道,“你官职不大,也才从任地回来,不管是对宫里,还是对朝局都没有什么影响。不过,以防万一,你也还是不要出去了。” 江德弘笑道:“我无事。这盘阳城我很熟悉,而且送公主出去之时我就乔装过,轻易不会被人发现身份。再者,”他反手拖着江德昭坐回椅子上,“现在穆家也就只有我才能去打听些消息,那些个仆从在关键时刻是无法尽心尽力的,所以,我得替姐姐去找姐夫。”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家仆传回来的消息都没有关于官员失踪之事。一个是此事发生在半夜,大多见过的人就知道此事非比寻常,又是皇权新旧交替的时候,这皇城里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懂得明哲保身,轻易不会随随便便透露。江德弘如果不是半夜出门亲眼见着了,再行打探的话肯定要耗费更多的心力。 江德昭担心弟弟的安危,情愿关键时刻他就呆在自己身边才好。可她也知晓德弘心大志大,不可能在困难面前退缩。前前后后推测了无数种情况,最后还是只能放他出门。 谁也没想到,今夜子时时,府里居然来了一位意外之客——三皇子段瑞盺。 几年不见,段瑞盺身形更为高大了些,因为一直在领差事,相比以前,浑身上下多了些沉稳。他独自一人从黑暗中走来,犹如静静走向笼中猎物的豹子,一双眼在黑夜里咄咄得吓人。 现在的穆家,老的老小的小,真正的家主都不知所踪,只有江德昭一人挺直了脊梁,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段瑞盺在厅门处停下,遥遥的望着她,一如多年前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好久不见!” 江德昭紧紧的握着双手,深深的弯腰行礼:“三皇子深夜来访,臣妇不曾远迎还请恕罪。” 段瑞盺抬脚跨过门槛,垂头看着她:“无妨。”说着,伸出手竟然想要去搀扶她。江德昭一怔,下意识的倒退一步,他的手堪堪从她的衣袖划过,那绣工精致的丝线从他的肌肤上摩擦着,仿佛蹭出了火星,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段瑞盺的手在空中微微抖动了一下,不过一会儿,就平静的收了回去。 他自行上座,等到一边的丫鬟替两人上了热茶,他端起喝了一口后,才后知后觉似的对着她的背影道:“我今日来此,是想与你叙叙旧,你不必太过于紧张。” 江德昭一直弯着腰,闻言回了声‘是’后才抬起头来。此时,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些外,再也看不出别的神色。 段瑞盺指着另一边的上位,道:“坐。” 江德昭犹豫了一会儿,依言坐下。如此,段瑞盺才堂而皇之的打量起她来,除了眉间有些抑郁之色,对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改变,低眉顺目,薄唇还是记忆中的弧度,就连那纤细的颈脖也犹如梦中那般白皙。 他几番想要伸手去碰触她,到底是控住了。 两人沉默了半柱香的时辰,段瑞盺才问:“听说你的儿子前两日满周岁了,我还未见过,不如抱出来给我看看,正巧我手中还有一份适合小儿的见面礼,可以当面送给他。” 这话如果是前几日由三皇子说出来,江德昭会觉得很寻常。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穆家已经处在了风雨之中,三皇子半夜来访本来就蹊跷,他开口居然要求见儿子穆远峰,此时此刻,由不得江德昭不多想。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宝儿早已睡下了,这时辰把他闹起来肯定会啼哭不止,惹人厌烦。”她牵强的扯出一抹看起来很温和的笑意,“如果三皇子不介意,暂且等等,我去把他抱过来。” 三皇子阻止道:“不用了,让他睡吧。你且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江德昭脸上越发露出尴尬来,只道:“三皇子是有要事?” 段瑞盺站起身来,背着手游到厅中,看着外面如鬼魅般的树荫:“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现在皇城里的形式你应当也猜得出一二。据我所知,穆大人进宫一天一夜至今未归,恐怕与其他大臣一样,凶多吉少了。” 江德昭轻笑:“三皇子说笑了,这臣子是入宫,又不是入豺狼虎穴,怎么会凶多吉少?” 段瑞盺反身问她:“那穆大人可有让人传信回来?” 江德昭不吱声。 段瑞盺胸有成竹的笑道:“没有。所有当夜入宫的大臣们,无一有信出来。别的大臣我是不知道,穆大人的麟儿才满周岁,正是将孩子放在心尖尖上的时候,无论身处何地也绝对会派人来询问孩子的情况,至少也会叮嘱家人几句。” 江德昭道:“人说家国天下。在西衡的大男子心目中,有国才有家,保了天下也才保得住家人。现在国事不明,夫君也如朝中诸多大臣一样,要先安国,才会顾虑到家。他在进宫之前就嘱咐我替他照顾好家人,我相信他,他自然也信我,所以,每日的传信报平安实在是多此一举。” 江德昭左一句家,右一句国,开口闭口都是夫君,字里行间无不是讽刺三皇子分不清轻重,看不明自己的身份。 三皇子在这番夹枪带棒里面居然泰然处之,只轻声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绕着弯的刺我。” 就这份气度,让江德昭心生警惕,她直接道:“殿下若是无事,还请回吧!” “自然是有事。”他一动不动的盯视着她,“我特意来,是为了接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江德昭惊讶的瞪大了眼:“离开穆家?” “是。” 江德昭直接回绝:“我不走,我更不会跟殿下你走。” 段瑞盺道:“那怕你可能会被穆家拖累,死无葬身之地?” 江德昭回望着他:“殿下,所谓夫妻,除了要同贫穷共富贵,更要在危难之时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穆家如果真的会遭难,我作为穆家的儿媳妇自然也必须与家人一起去面对。” 段瑞盺久久的凝视着她,似乎要在这一眼里看清楚她话里的真假,看透她掩藏的所有品性。 厅外,秋风不知何时吹荡了起来,摇得院中的树木簌簌作响。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声中落下一点点的辉色,把阶梯上的那几块青石板砖照得明明暗暗。 段瑞盺恍惚的想到了那一年第一次相遇的夜晚,还是少时的江德昭固执的站在坟头前,身子抖如落叶,可腰背挺得僵直。从婆娑的树叶中看去,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眉头深锁,被骤雨打湿的发丝紧紧贴在肌肤上,那泪就顺着长发一路蜿蜒而下。 那时候,他刚刚被自己的母妃扇了巴掌,连耳朵都嗡嗡作响,在雨声的配乐下,更是连对方哭泣的声音都听不到。他看着她泪流满面,再摸着自己刺痛的面颊,只觉得眼眶干涩。那些晶莹的泪水似乎从她的眼中流出,滴落在了他的心里。 段瑞盺觉得,她是在替自己而哭,也替自己伤心那彷徨无助的将来。 他躲在暗林里,与江德昭只一树之隔,他们周围的山林里到处都是坟墓,那些个墓碑上都是赤红赤红的墓志铭。 “我想要救你。”他说,“你实在没必要为那些人陪葬!” 江德昭摇头:“殿下,你不懂。相比之下,我对你而言才是陌生人,你该去关心该去保护的人应该是你的母妃贤妃娘娘,还有你的妃子。” 段瑞盺倏地一笑,嘲讽的笑道:“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无知蠢人!”他猛地上前,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从来没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你以为我是真的对你倾心以待,以为我是非你不可吗?你以为只要你拒绝,我就真的拿你没有一丁点办法?” 江德昭被迫的仰望着对方,听着他的质问和嘲笑也依然平静。 “不,”她说,“我知道殿下你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逼迫我臣服。我只是个弱女子,我很惧怕你,惧怕你手中的皇权,你可以随时随地置我于死地!” “可你还是要与我作对?” “我并不是与殿下作对!我只是知道殿下的性情,知晓你不会强人所难,知晓你是皇族中真真正正的心胸宽广之人。”她仰视着他,坚定的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殿下并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 段瑞盺瞪视着她,不知不觉中,那紧扣着的五指越来越轻,最终,松开了。 ? 巍峨的红墙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如最浓稠的血,泼墨般的霸在了每个人的跟前。 段瑞芷猫着腰从一处狭小的洞口爬出来,蹲在地上看着一队士兵路过,等到人影不见了,才悄悄的探出头来,学了几声猫叫。不多时,一处树丛里钻出个人,顺着墙根一路摸索到她的身边,两人再一次缩进黑暗中。 段瑞芷的声音有点嘶哑:“我见到父皇了!” 江德弘摸了摸她的头顶:“太子如何了?” “很不好,二哥一直没进宫,三哥也不见了。太子哥哥说皇宫很危险,随时会有变故,想要我去给他搬救兵。” “救兵在哪里?” “城外!父皇原本是打算秋猎,盘阳城的禁卫军有一部分都在城外驻扎,一部分在皇宫里。太子哥哥说大臣们很多都没入宫,恐怕都凶多吉少了。他还说,别人是挟天子令诸侯,二哥可能会挟大臣,逼得太子没法顺利登基。” 江德弘问她:“统领禁卫军的是哪位将军?” 这个段瑞芷知道:“是武阳候世子,礼昌哥哥。” 江德弘再问:“那太子知晓失踪大臣们的去向吗?” “肯定是二哥搞的鬼!” 树丛里,江德弘一时没说话,段瑞芷趁机抱住他的手臂,撒娇似的拿脸在上面蹭了蹭,在黑暗中偷偷描摹他侧脸的模样。 江德弘压住她的手,犹豫道:“公主,我有个法子可以弄到大臣们被藏匿的地址。” “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很危险,而且,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完成。” “啊,问题是我要出城。” “我替你去。” 段瑞芷笑道:“你想要我帮你救你姐夫,对不对?” 江德弘根本没有想过瞒她,段瑞芷继续问:“那要是我把你姐夫救出来了,你怎么报答我?” 江德弘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段瑞芷惊喜:“真的?” “嗯。不过,你也别太高兴,我那法子风险很大,一有不慎,你的性命都可能折在里面,所以你要三思而行。” “我去!你都说了,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办成,我当然要去。” 江德弘微不可查的叹口气,忍不住问她:“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一定要纠缠与我,明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上心。” 段瑞芷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靠他这么近。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只好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中我眼中就只有你了。” 81夫君太给力 第二日,江德昭照旧去给老夫人问安。穆远峰从那一日起就随在老夫人的身边,连乳娘,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挪来了主院。 穆远峰见了娘,伸出双手要抱,江德昭感觉孩子温热的脸颊贴在自己的鬓边,被三皇子刺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回了暖。 她问儿子:“昨夜有没有闹祖母?” 老夫人半靠在榻上,脚边有小丫鬟垂着腿:“他有了新鲜玩意儿就不要我这老太婆了,自己独自玩闹到了半夜才肯睡,早上也起得早。” 江德昭关切的端看了老夫人一遍,忧心道:“要不我下午把他接回去午睡会儿,婆婆也补下眠,等到了晚间,我再送他过来。”这个时候,有个孩子放在老人家身边闹腾也省得老夫人东想西想,所以江德昭压根没有打算把孩子带回去太久。 老夫人自然愿意,又亲自给孙儿喂了米粥,教他说话,实在撑不住了才挥手让江德昭抱走孩子。 回了院子,知晓江德弘还未归家,心里的担忧又更深了一分。不多时,有人来报,说三少爷回来了。 江德昭立即派人去江德弘的府邸再走一趟,看看江德茗回家了没。当年江德茗是与穆承尹一起远游,不可能穆承尹回来,江德茗还在外地。果不其然,过了没一个时辰,江德茗就来见。 “你也瘦了!”江德昭见到她,忍不住也唠叨一句。 江德茗外出游历了一年,举止中自然添了自信,眼神熠熠:“还有谁也当得姐姐这一番牢骚?” “还有谁,自然是德弘。” 江德茗到处张望:“我就知道他来姐姐这里了,他人呢?” 江德昭不愈让她操心,只说:“有事出门了。” 江德茗愣了愣:“也是,他好歹做了官,如今新丧,他不可能不去外面走动几圈。”原来她回城之后就已经从街边老百姓的口中听到了皇帝殡天的消息。其实也不用特意去打听,皇帝死了,不说皇城,就是老百姓家门口的灯笼也都得换成白色,走在街上,更是连打扮新艳的女子都没瞧见个,只要是这城里长大的人,哪个不知晓是宫里出了大事。 江德昭问她这一路上的见闻,江德茗挑一些好玩的说了,两人说笑了大半日,等到吃过了午饭,又抱着新得的小外甥好好的揉捏了一番,只捏得穆远峰要哭不哭,瘪着嘴,最后冲小姨吐了两个泡泡,算是报了仇。 “我路上过来,瞧见很多大臣的家里都是闭紧了门户,也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才会传来好消息。”江德茗再也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她这一年随着穆承尹走南闯北,见多了民生,也去各地书院听了学子不少对朝中政事的争辩,如今对一些大事也有些明了了。人无知的时候有无知的好处,一旦知了事,反而多了愁绪。 “我在入城之前,还遇到了一些外族人,听那口音倒是像北雍人,穿着我们西衡平民的衣衫,在城外走动。” 江德昭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日早晨,我在马车里瞧见的,在官道的茶馆里也见了几个,大多是结伴朝着盘阳城而来。” 江德昭还有疑惑:“你就怎么肯定是北雍人?” “姐姐,”江德茗回来后第一次娇嗔,“你忘了,你那小叔子的嘴,他可最会套人话了。原本我们也没多心的,只是路上陆陆续续的见到一些身魁体壮之人结伴同行,这才留了心。他上去试探了两句,就知晓了。” 江德昭瞬间想到了三皇子,想到了那北雍质子季傅珣。当年,那北雍质子与三皇子最是要好,因为同病相怜,那份惺惺相惜比旁人更甚。 其实,江德茗话并没有说全。她的确是遇到了伪装成西衡百姓的北雍人,穆承尹的马匹更是被那圈人惊了,若非如此,按照穆承尹那谨小慎微的性子也不会主动去招惹麻烦。被拦了去路才知晓对方是要强制性的‘借马’! 与他们周旋的时候,穆承尹从口音,还有他们的言行中看出了不同。一般的强盗土匪,哪里会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打劫,而且丝毫不惧怕过路行经的大臣护卫兵,这般胆大妄为、横行无忌是西衡少有。 如果不是他们性子狂妄,那就是‘背景’深厚了。再结合口音和几人身形和颇具军营兵士的行事作风,穆承尹都猜不出他们的具体身份。在出门游历的这一年,书院的那些同门,有的吃不得苦半路回家了,有的另有打算,出了城就分道扬镳了,有的还想继续游历,也各奔东西了,所以,落在最后,两人身边的护卫也就几人。与那些身经百战的士兵相比,实在是不够看。 好在两人运道不错,在双方针锋相对时遇到了一队出外打野食新兵,而那队新兵的头头就是久未见面的世子陈礼昌。 两人乍然相逢,相对无言。陈礼昌护送他们到盘阳城一里之外才打依依不舍的打了回转,这些江德茗都没有对姐姐言明。 · 三皇子段瑞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府邸外面见到乔装打扮,哭得涕泪横流的段瑞芷。 他分辨了很久才从面前少女的身上找出一点皇家贵女的痕迹来,不由痛骂:“你这一年多去哪里了?都不送个信回来!” 段瑞芷只扑上去抱住了段瑞盺的手:“三哥,父皇……父皇是不是?” 段瑞盺立即左右环视了一遍,见身后的护卫都隐在了黑暗中,这才急不可耐的拖着她入了府。段瑞芷一路哭一路说:“我好不容易回来,想着再大的火气,经过这一年多父皇也应该消气了,怎么才入了城,就发现……我随便打听就听说父皇已经……三哥,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段瑞盺把她带入了书房,深深的叹口气:“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若是早回来两日也就不会连父皇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段瑞芷顿时就回想到了前夜在宫中见到她的父皇一动不动躺在龙床上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伏在段瑞盺身上大哭:“我要见父皇,三哥你带我进宫,我要去见父皇。” 段瑞盺道:“父皇驾崩起,除了太子,任何皇子都不得入宫,不单是你想要去,我也想去给父皇送终啊。” 段瑞芷问:“太子哥哥为什么不准我们入宫?” 段瑞盺更加苦涩,几番欲言又止,在段瑞芷的催促下才说:“我怀疑父皇殡天另有内情!” 段瑞芷心神震荡,好半响才惶惶的道:“三哥你是说,父皇是太子哥哥害……” 段瑞盺立即打断她:“我也只是猜想。否则,太子没必要阻拦我们进宫,他肯定是准备登基后,才会让我们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段瑞芷面色变换几次,最终咬牙切齿道:“我很早以前就觉得太子哥哥铁石心肠,他连我这个妹妹都可以送去和亲,为了皇位,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兴许是想到皇帝平日里对她的爱护,越发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她几乎是靠在段瑞盺的膝头,喃喃自语道,“要是太子哥哥做不成皇帝就好了。如果他看到我回来,肯定还会把我嫁得远远的。三哥,你让二哥把太子哥哥赶走,我不要和亲。” 段瑞盺听了,暗中的嘴角已经扬了起来,等安抚过了段瑞芷,才轻声道:“放心,三哥会带你去见二哥,就算太子已经登基,我们也可以一起把太子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 · 巍峨的盘阳城城墙在夜晚时,像极了一条卧睡的巨龙,高高的头颅是那城上的塔楼,蜿蜒的脊骨将这座诺大的城池包容在自己的怀里,容不得外人窥视。 江德弘从地道里爬出来的时候,回头看城内,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可是,谁都知道,现在这座城池已经由内开始燃起了战火,虽然没有焚烧人们的身体,可也保不住人们的意志,随时随地会引起漫天大火,将城内的小朝廷给摧毁大半。 前面引路的黑衣人回头看他,只低声说了一句:“走了。” 江德弘点点头,后又想到对方看不见,索性快步跟了上去。他们没有火,一身黑衣,裹在夜色里,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出城,往城外更远的地方行去。 他早就打听清除了,城外驻守的将军是皇上的心腹。这两年皇上的新政还在执行,其中有一条就是但凡世家子弟,都必须参军三年,在禁军中锻炼后,才能领取实权官职。别说是太子的门人,就是世家子弟也大多投靠了太子,此去之路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说服那位将军,在这关键时刻出兵替太子围剿他的兄弟,二皇子一党。 82夫君太给力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穆老夫人前面两天被嫡亲孙儿闹腾得不行,第三天大清早依然早早洗漱,穿戴整齐的等在了正厅里。 江德弘出了城,江德昭不放心妹妹江德茗独自一人去江德弘的府邸住,留她在了穆家。江德昭一边等着公主的消息,一边等江德弘的消息,一边还要照拂这一大家子人,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歇息。 眼看着第三天了,看门的门房都说,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今都诡异的无人走动,只留下一两条看家的恶犬在古木下嗅来嗅去,偶尔会有野猫从院墙边上翘着尾巴傲骄的路过,此外,再无任何动静。 诺大的盘阳城,除了城内的守卫兵在巡逻外,再也看不到一个老百姓,连那商铺也大多紧锁门扉。常年在皇城里生活的人,早就在皇帝殡天当夜的异动中察觉到了危险,如同最敏捷的鱼儿,一个个都躲在了池塘最暗处,静静的等待池面上的刀光剑影显露人前。 盘阳城,三日之间,宛然从熙熙攘攘的皇城变成了魍魉重重的鬼城。 城东城西的深宅大院里,不少官宦世家的女眷们都静静的守在了府邸,等待着自家的顶梁柱推开那扇大门,汇报平安无虑的消息。 穆老夫人从最黑暗的黎明,等到阴云密布的晌午,到了午后,那沉甸甸的暴雨终于一泻千里般,把屋檐下的水沟灌得满满当当。池塘里乌龟趴在了假山深处,时不时的睁开那混沌的双眼看一下雨帘之外的景色,水下的锦鲤也都忍不住偶尔浮上来冒个泡儿,那些晶莹剔透的明珠一瞬间就被骤雨给戳得千疮百孔。 夜幕降临之时,不说夕阳,连那云霞的踪迹都未曾见到零星半点。 雨依然在下,酉时、戌时…… 正厅内,沙漏里面象征着亥时的最后一滴沙砾也缓缓滴落,子时到了! 穆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江德昭和穆承芳都劝过她好几次用饭,可她老人家固执的守在前院的大厅里,眼睛死死的盯着影壁上雕刻的富贵牡丹,那眼中的神采,似乎可以透过厚厚的石头墙壁看透穆家的大门,甚至是门后走过的每一个人。 这时候,就连宝贝孙儿穆远峰都没法得到老人家一丝一毫的关注了。 小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昨夜还抱着他心肝宝贝唤的祖母,为何转眼间就对他不闻不问。江德昭很怕穆老夫人此时犯了顽固之症,此时看着是精神百倍,等到关键时刻吐血昏迷直接半身不遂亦有可能,只一门心思的要儿子去拉扯穆老夫人。 穆远峰抱着穆老夫人的腿脚不停的唤‘猪猪’。原本是祖母,可孩子咬字不清,也搅动不出祖母两个完整的字,经常把祖母叫成了祖祖,有一次被穆老爷逗弄,祖祖两个字直接变了调成了猪猪,倒是被穆老爷好一顿大笑。 穆远峰喊了半日,穆老夫人都听而不闻,他就向江德昭求救,江德昭只哄他去缠着穆老夫人,最后自己索性也逃了开去。孩子见不到母亲,更加黏糊着穆老夫人,折腾了半日,喉咙都要喊哑了,涕泪横流见还抓着祖母的裙角坐在地上,就是泥人,此时也被孩子给闹腾得活了过来。 穆老夫人一直到子时,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斜眼飘向厅外等候的江德昭,缓慢的伸出手指着她,半响才撕心裂肺的叫了声:“你还我儿子来啊!”身子往后一倒,喉咙里咯咯的发出怪声,竟然是要中风的模样,吓得江德昭不停的去拍打她的胸口。 穆老夫人一双眼死死的抠着江德昭,那扣着她手臂的五指几乎要穿肉而过,疼得江德昭冷汗直冒,也不敢挣脱,使劲的捶打她的背后,逼着她那一口浓痰给吐了出来,里面夹杂着一丝丝的血丝,骇人得很。 江德昭和几个丫鬟一起七手八脚的把老夫人抬去了后院,又让大夫给老人家把了脉,看着她老人家瞪着溜圆的眼睛盯着床顶,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江德昭只能不停的在她耳边说:“婆婆,如今府里只有你一个顶梁柱了,你可得坚持住,等着公公和夫君回家啊!”一边又给大夫使了眼色,几根银针下去,直接让老夫人睡死了过去。 大夫也是心有余悸,只说:“幸亏夫人前两日就请了我过来,否则老夫人这一来病,说不定半条命就没了。” 江德昭又让人送了大夫一些好礼,请他每日给老夫人开了一帖安神的药材,穆老爷和穆承林没回来之前,也只能让老夫人每日里昏睡,才最是稳妥。 穆承芳也吓得不轻,从老夫人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眼泪都还未干,江德茗倒是镇定许多,搀扶着穆承芳一起去了院子,今夜姐姐要照顾穆老夫人和孩子,她就正好守着穆承芳,也算是替姐姐分忧了。 第四日的黎明还没来,基本所有的门房都在半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街上有兵器打斗声,兴许是政变了!”门人说着,一副身子隐隐的在颤抖。 江德昭知晓,这肯定是江德茗遇见的那些乔装改扮的北雍人混进城里,与巡逻的西衡守卫遇上了。 “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江德昭说,“去厨房,把只要开过刃的刀都拿出来,没开过刃的也去见见血,分给护院。府里年轻力壮的男丁白日看守宅院,晚上就护院替班。” 等袁管事过来,就让她召集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们到一处,好生的安顿了一番人心。 说:“现在朝局不稳,外面世道也不安全。你们如果想要归家的,府里也不阻拦,谁都是人身父母养的,在这关键时刻,不可能丢着城里的父母不管。愿意走的,去帐房领了卖身契,收拾了自个的东西,天一亮就可以走了;不愿意走的,等大事定了,每人多得一个月的月银,算是穆家对大家共患难的酬谢。” 都说日久见人心,一个官家府里总是有那么些人吃里扒外,胆小怕事。往日还看不出什么,可一道关键时刻说不定就坏了事。皇家政变,不说穆家不安全,说不定外面更加不安全。只要在这皇城里长大的人都知道,官家有官家的好处,越是大风浪就越是伴着最大的荣华,一夕之间可以从人下人变成人上人,也可以一夜之间全府上下不留一个活口。那些个胆小怕事的,见不用付卖身银子就可以恢复自由身,自然是欢喜不迭的去拿了卖身契,等到早上,有三位管事亲自逐个检查了行李,就匆匆的逃离了是非之地。也有那些心大的,知晓这群人出去后,说不定以后就难以进到穆家这样的官家做家仆了,不如与主人家一起共生死,说不定还可以搏出个小富贵来。 所以,走的人多,留下的人也有。 好在那些个护院大多是穆家从老家培养的家仆,也有穆老爷多年招揽的忠心人士,所以基本都留了下来;家丁里,大多青壮男丁也都是老一辈管事培养的接班人,自然走的更加少,倒是丫鬟和活契的媳妇婆子走了些,江德昭都二话不说的放人。余下的人,又重新安排了差事,负责采买的,负责出纳的,负责看家的都逐一调整,每人提前发了半个月的月银,说等朝廷大事定了,再补发另外一半,故而穆家相比其他人心惶惶的官家来说,反而更加镇定团结了些。 他们如同困兽一般被锁在了府邸之内,连同皇城里其他的世家官家一样,紧闭门户。就这样,也经常可以听到门外大街上有人的拼杀声,三更半夜里更有人敲门求救声,等再过了四五日,有官兵直接来砸门,说镇青壮年去守城。 仔细打听才知晓,城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聚集了一万精壮的北雍士兵,连日来不停的企图攀越城墙。守城的将领早就在皇帝殡天的那一日被人射死在了马背上,如今的领兵人是个没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前些日子还面前与偷偷入城的北雍兵拼杀,可眼看着城墙下的外族人越来越多,那副将进不了皇宫,也出不去皇城,只能临时征掉城里的男丁,来守护盘阳城,希望能够坚持到城外真正的援兵到来。 男丁被征用,副将又没法强制性的打开皇城里的粮仓,只能去各自官家求爷爷告奶奶的求兵粮。这种危急关头,世家官家也终于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纷纷献出了不少的米粮,城里的妇人也自觉组织去张罗士兵们的饭食。 半个月,宫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瑞芷公主的突然回归,回归的当日皇帝的遗诏和玉玺就不知所踪。隔日,二皇子就突然入宫,诬蔑太子为了皇位陷害皇帝,并且出示了皇帝真正的退位诏书,里面言明太子有谋害皇帝取而代之的嫌疑,遂属意二皇子继承大宝。两位皇子在皇帝的灵柩面前相互对骂指责,直让皇后哭瞎了眼。 同时,皇宫里的戏一出接一出,谁也不知道江德弘原路折回,居然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一处秘密庄园,在一处酒窖里,见到了早已饿得半死不活的众多大臣们。 同月,北雍的士兵不停的侵扰边疆,同时更有步兵和骑兵悄无声息的深入了内陆,往盘阳城集聚。皇后陈家武阳候的世子陈礼昌在城外百里大营里设计斩杀数十位有疑心,不肯支援太子的将军,强夺兵符,直接领了五万强兵支援盘阳城,准备以合围之势,将北雍士兵瓮中捉鳖。 月底,太子被二皇子刺伤,三皇子入宫。在二皇子即将宣布皇帝遗诏时,被出其不意的三皇子背后捅了一刀,当场遂死,死不瞑目。 83夫君太给力 二皇子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露出健壮背部上没柄的尖刀。 半瘫在地的太子极力维持面上的震惊,抬头望向场内唯二活着的弟弟:“你……” “太子!”三皇子段瑞盺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在皇族里,若说谁爱笑,众人都不自觉的想起三皇子。这位从小就不得宠的皇子,只从确定了质子身份后,就再也没有笑过了,那象征稚童的天真都随着圣旨颁布的那一日彻底的消散在了其他几位皇子的笑谈中。 谁也没有想到,再一次从最卑贱的质子再一次成为天之骄子后的三皇子益发爱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了天真,反而透着股和煦,如春柳拂过人心,令女子倾慕,令男子感颂,对他生不出一丝的提防。就连太子,再见青年时的段瑞盺,都忍不住想要亲近。 今日这一抹笑意比以往更为清淡,却在太子脑子敲响了警钟。 段瑞盺单脚踩在他二哥的背脊上,握紧了刀柄,缓缓使力抽出来。那刀刃深入脊骨,每出来一分,就明显听得见里面骨肉被迫搅动的吱吱声,最后用力一拔,刀刃上的血槽满满的飙出腥红的血线,仿佛朝着人的脑袋上兜头泼下来一盆血水,不单血丝都挂在了太子的鼻尖,连血珠都侵入了他的眼里,到处都是一片赤红。 段瑞盺将那一柄简单至极的小刀在手中舞了舞,多余的血就顺着刀柄滑在了他的手背,给那苍白的肌肤凭添了一抹杀气。 太子捂紧了腹部,听得他问:“瑞芷偷给二哥的遗诏和玉玺应该都是太子你授意的吧?” 段瑞芷公主原本是皇帝殡天的当夜就已经潜回了皇宫,偏生是在第三日才在皇宫中走动,当夜再消失,同时不见的还有皇帝的遗诏和玉玺,只要是有心人,都会猜测公主此次回来的目的。 太子即将即位的关键时刻,先是朝中四之有三的大臣失踪,余下四之一要么是死在大街上,要么是不在城内,要么就是官小言轻之辈,导致太子无法在皇帝升天后的第一日就宣布遗诏。第三日遗诏和玉玺遗失,太子的登基大典几乎就无法举行。 似乎是谁也没有想到,又似乎是谁都估算到了,那两样最重要的物件在二皇子的手上。 此时,三皇子居然说这一切都是太子的计谋,是太子让公主去投奔二皇子,再假装被二皇子拾掇来偷取先皇之物。 “按照西衡的国法,太子的人选要么立嫡,要么立长。”段瑞盺从地上捡起那锦盒里的玉玺,左右端详了一番,“现在,二哥被走投无路的太子给害死了,而太子你……”他蹲下·身,将刀尖在太子的眼前横过,那刀刃上最后一滴血珠要坠不坠,腥臭的气味几乎要把人给熏晕了过去。刀尖从太子的眼珠滑到他的喉骨,再到心口,段瑞盺上上下下的比划几次,单手撑在对方身上,盯着对方,如同盯着半死不活老虎的豺狼,他笑着建议,“也被诈死的二哥一—击—毙——命,如何?” 太子几乎是彻底的软了下去,那腹部的伤口已经被段瑞盺的手压住,如果没有这一身衣衫,估计段瑞盺的手都探入他的肚腹里,狠狠的拉出肚肠。 太子深深的喘气:“老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一场好戏的?” 段瑞盺又笑了起来:“大哥,你真是健忘!你忘了,我在离开西衡之前就在母妃面前发誓过,迟早要让你们尝尝兄弟相残的滋味!怎么,躲在宫外的太子殿下已经忘记了?” 太子突地咳出口血痰:“所以,你从那时候就策划着让二弟与我反目成仇?” “我需要策划吗?”段瑞盺问,“你以为你的太子之位很稳当?别忘了,我们日日请安拜见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你的生母,她可是你的小姨!你一个没了生母的皇子,凭什么霸占太子之位,凭什么拦在二哥登向皇位的拦路石呢?二哥早就不服你了,我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对于我来说,对亲手把弟弟推上质子之位的太子,可比二哥冷血多了,所以,二哥很轻易的就接受了我的投诚。” 段瑞盺忍不住踹了那已经死透了的二皇子一脚:“二哥只知道我恨父皇,恨太子,不知道我也恨他!当年,逼我去北雍为质的兄弟中,他也出了不少力。如今,他也死得其所了。” 他嗤的发出声嘲笑,转身又看向太子,轻笑着问:“太子,你是想再尝试一次兄弟捅你一刀的滋味呢,还是自己给自己一下,也省得脏了你三弟我的手。”他随意的朝着太子的肚子再踹了一脚,看着太子受力不住滚了两圈,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随着太子腹内的剧痛升腾起来的是宫外那一簇簇开始燃烧起来的大火,起初只是一处,继而两处、三处,宫内宫外都有人在呼喊,到处都是浓烟滚滚。从皇城里最高的宫殿里望过去,轻易的就可以看到那几处燃起的火势非比寻常,正好是皇宫的东、西和南门。 太子霍地抬起身子,不可置信的望着那燃烧入天的火云:“你夺位已经毫无悬念,何必还引士兵火烧皇城,平添百姓的伤亡?” 段瑞盺眉目一动:“我的兵马没有入城,都在城外牵制百里外的几万新兵。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根本不会攻城!二哥的兵马都只围在宫外,没有二哥的信号,不会攻打皇宫,更别说焚烧民众房屋。” 太子问他:“你哪里来的兵马?” 段瑞盺瞬间屏住了呼吸,半响,才吐出四个字:“北雍借兵。” · 重见天日的感觉,天再黑也迟早会天明,人再累也迟早能够回到家的感觉。 穆承林将最后一名老臣从酒窖里拖出来时,众人都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更有臣子当场老泪纵横:“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天日了!是先皇在冥冥中保佑西衡,保佑我等啊!” 大臣们还在感慨时,江德弘已经与一对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他手上提着一颗人头,随意丢在了周太尉的脚下,周太尉立即就发现这是太保何家的女婿,在朝廷任三品将军,在盘阳城里也是个实权人物,而何家是众所周知的二皇子党派。 何太保当场心胆俱裂,只恨不得把那头颅挫骨扬灰:“孽子啊孽子!周大人,胡大人,此事可不是我何某的授意啊!如果我真的与二皇子同流合污,又哪里会被他暗中抓来此地,整日里胆战心惊呢?” 周太尉还未说话,江德弘已经打断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国难当头,还希望诸位大人速速调出府中的侍卫,一起对抗外敌!” “外敌?什么外敌?” “北雍兵!” · 穆承林平安归来的消息随着大臣们归家的步伐一起传到了穆家。相比部分将军们回去调兵遣将,文臣们看的似乎更远更高,有人已经连衣衫都不换直接奔去了皇宫。有人只看到了皇城和百姓,有的人已经看到了皇宫里的荣华富贵。 皇宫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太子站在宫墙上宣布了二皇子的诸多罪状,没有了头领,围着皇宫的士兵们都丢弃了兵甲,还有些将军们准备再拼一拼,结果三皇子也适时的出现在了太子的身边,宣布二皇子已经身亡的消息。太子将皇宫守卫与二皇子的兵马合并,重新整顿,与皇城守城的兵士们轮番守城,再让文臣们打开自家粮仓,从医铺里征收伤药。所有人都知晓,新的皇帝即将诞生,大臣们不怕再标错了忠心,平民百姓心里有了主心骨,士兵们有了后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九月,北雍的支援源源不断的涌了进来,短短的半个月,一万兵马增加到了三万,西衡边界的城镇也开始受到不同程度的侵扰,战事开始在西衡国境内频繁爆发,皇城被围,边城的消息更是送不进来,这一场战事一直持续到了腊月。 第一场雪落下时,北雍的粮草终于跟不上,周边的城镇百姓早已被陈世子的兵马安排搬离,带走了所有的粮食、牲畜和棉被等物,北雍士兵在盘阳城外盖着帐篷,一个个开始盯着那被巨石堵着的城门,双目麻木。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战事会持续这么久,北雍的战线拉得太长,新君也不得不招令撤离。陈礼昌世子趁机率领了五千士兵追杀,斩获北雍将领若干,功名赫赫。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皇帝的登基大典也在满目苍凉的皇宫里完成了。 与新皇一起守卫皇城的臣子们终于陆陆续续的回了家,这一次是真正的回家。没有了外敌,没有了内乱,皇帝登基,百姓逐步安乐,百废待兴的奏折也堆满了御案。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忍不住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他们终于可以挺直着脊梁回家了。 时隔三个半月,穆承林最终踏入了家门。 门内,他的妻儿、父母和妹妹都笑意盈盈,相互搀扶着迎接他的归来。 他的儿子穆远峰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向他的父亲,抱住他的腿,糊了他衣摆一片口水,仰头露出小小的贝齿,唤:“爹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一笑而过大美人送的地雷,JJ的作者后台抽了好多天,才看见( ̄▽ ̄|||) 宫斗情节一笔带过了,只写了最重要部分,后面就是几对副CP的结局了,咳咳,完结的旗帜已经在对我迎风招手了,真是泪流满面啊 这几天JJ都在抽,今天一次性把这些天没送的积分都送了,留言满了25字的美人记得查收积分哟(^u^)ノ~yo 84夫君太给力 大年初一第一缕曙光从天际穿透时,盘阳城里的爆竹声也适时的热闹起来,振奋了睡眼惺忪的守岁人。 江德昭给穆老夫人压好被角,就看见她老人家唇瓣开合,似乎说了什么话。 江德昭凑近去,轻声唤了声‘婆婆’。穆老夫人勉力掀开眼帘,瞄了她一眼,嘴唇蠕动了两次,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自己翻了个身子,不一会儿就睡沉了。 江德昭不以为意。老人家那次激愤后就落下了点毛病,腿脚不大利索了,人也越发疲懒,整日里不大出门,话也少了很多。一直到穆承林传回来平安的音讯,她才有了点精神,等到穆老爷归家,笑容也多了些。江德昭前前后后的亲手伺候她老人家吃饭睡觉沐浴,也总算没有摆什么太难看的脸色,在穆老爷听闻府里大小事后,当着众人的面夸赞江德昭贤惠,穆老夫人也难得的没有刺出什么尖酸的话,总算是默认了她这几个月的操劳。 不默认又如何呢?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最初病重的时候,穆老夫人可是全身没法动弹,睁着眼到天亮,看到江德昭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自从她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起,穆承芳就负责给老人家喂饭,这事江德昭做的话,穆老夫人会直接把饭吐到江德昭的脸上。可穆承芳也是穆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千金小姐,别人伺候她还差不多,她伺候别人,三口饭有一口完完整整的送到老人家嘴里都算不错了,更别说一顿饭要吃上半时辰,没有一刻不是举着碗,拿着勺子,还要应付老人家的怪脾气,这样折腾了十来天,穆承芳就巴着江德昭撒娇,说让丫鬟们做。丫鬟们也不耐烦伺候病人啊,总是趁着江德昭不在跟前,就随便给老夫人糊两口,算是喂过饭了。这样又折腾了十来天,江德昭再亲自伺候的时候,穆老夫人就合作了很多,相比饿肚子,儿媳妇这张丑脸也难看不到哪里去了。 伺候好了老的,小的也不干了,闹腾着要娘亲喂饭。一张桌子上,老人家坐上头,儿子坐下头,江德昭坐中间,给老人家一口,再给儿子一口,自己是怎么也顾不上了。老夫人觉得这办法不错,经常是孙子的饭刚刚到嘴里,她老人家就用已经可以动的手指使劲的抠抓桌面,江德昭又立即给她塞一口,一顿饭一个时辰,直累得江德昭手臂都要断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穆老爷回来,穆老爷看儿媳妇劳累,主动要给穆老夫人喂饭,当日,老夫人就手臂可以动弹了,虽说抓不稳筷子,用勺子还是成的,倒是让江德昭给脱离了出来。 昨夜大年三十,穆老爷与新归家的穆承林去了书房,一直到半夜都还没出来,江德昭哄了半天,才哄得老夫人去歇息,等出主院的时候,天已经隐隐亮了起来。她回了自己院子,先去看了看隔壁睡觉的儿子。小宝儿双腿曲着,两手举在头上,睡得口水直流,她试了试孩子额头的温度,不冷,又去摸他的裤子,里面的尿布也是干的,显然没有尿床,安了心,自己才撑着酸痛的身子回了房。 白瓷和青琉早已被她打发去歇息了,房间里略冷,她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火,呆呆的看着那明火转成暗火,再抬头时天已经大亮了。 穆承林轻声推门进来,意料之外的看到她发愣的模样。 “德昭!” “嗯?” 穆承林上前,缓缓伸手抱住了她。他身上那如烈火一般的热度瞬间把她温暖,即可见的速度,心都暖和了起来。江德昭抬手,起初只是碰了碰他的衣衫,等到他的气息都浮到了颈脖间,这才狠狠的回抱着他,将头深深的埋入了他的怀抱里,心底那一声疲惫也就随着一呼一吸而消散了。 静谧的房间内,初春的暖意已经从门扉外穿透进来,洋洋洒洒的镀在紧紧相拥的夫妻身上。前两日下的雪融化了不少,露出泥土里半探头的嫩芽,路过的猫儿伸长了脖子端视了半响,喵了声,从门口路过,随意扫了扫屋内的人影,又摇头摆尾的走了。 江德昭从睡梦中睁开眼。她很久没有睡到这么沉了,恍惚中感觉有什么不同,懒洋洋的,带着点暖香的气息漂浮在周身。她有点懒散的想要拂过鬓边的长发,不知哪里探出只手来,替她完成了动作。江德昭一愣,倏地转过头,看见躺在身侧的穆承林。 他说:“醒了?再睡一会儿,宝儿早就被承芳带出门了。” 江德昭傻兮兮的回答:“我还要去给公公婆婆拜年。” 穆承林笑嘻嘻的戳了戳她的鼻梁:“傻夫人,这些我早就替你忙活完了。今日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安心休息一日。” 江德昭眼神闪了闪,这才清醒过来,啊了声,才笑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她忍不住主动去握了他的手,“你已经回来了啊!” “嗯,”穆承林也笑,“我回来了。” 江德昭到底睡不着了,知晓穆承林已经用过了午饭,她洗漱后也就随意吃了碗燕窝粥,在穆承林的盯视下,把一碟新烤的鹿肉片给吃了,外加几块糕点,穆承林还让她多吃。 “再吃,晚饭就吃不下了。”她说。 穆承林揉着她带着点凉气的手:“瘦得比我还厉害,你都不好好照顾自己。” 江德昭笑道:“这话我几个月前才对德茗和德弘说过,转头你就来训我了。”她俏皮的眨眨眼,“其实我是特意为之,就是想让你更加心疼我。” 穆承林嘲她:“你承芳还要傻气。” 下午穆承林就陪着她去老夫人的屋子里说话,穆远峰拉扯着爹爹的手一起去看自己前两天堆的雪人。小孩子学会走路没多久,不肯让爹爹牵手,一定要自己走路,摔了好几跤,含着眼泪爬起来继续摇摇晃晃的带路,午觉也是趴在爹爹的腿上睡的。 穆老夫人直说:“连宝儿都想爹爹了。” 穆承林摸着儿子的软发:“他早慧,满了两岁后就给他启蒙吧,别请夫子了,就平日里给他念一些三字经,学会握笔写字就成。” 穆老夫人不同意:“这才多大的娃儿,读书也太早了,让他再多陪我几年。” “娘,”江德昭不会去反驳穆老夫人,不代表穆承林不会,当下就说,“子不教父之过!再过几年,我就是想要亲自教他读书也不成了。” 穆承芳首先反应了过来,惊喜道:“哥哥的意思是,你快要升官了?” 穆承林点头:“等过完年,皇上就会颁布圣旨,这一次提升的官员很多,德弘也升到了五品,我四品。皇上的意思是我善于管理钱财,户部以后就是我的根基,等再做出些成绩,会调我入门下省,官从从二品。” 这下连穆老夫人都喜笑颜开了,穆承林看了看江德昭,打趣道:“现在户部都传我娶了个旺夫女,福缘不浅。” 穆老夫人直觉的想要反驳,说这关江德昭什么事,转念又想起了江德弘。那小子最开始可是七品小县令来着,回来一趟就直接跳到了五品,里面肯定有什么缘故,说不定是周太尉从中周旋了不少。再深思索,穆老夫人又想起很多她以前刻意忽略的事情来。比如,周太尉桃李满天下,比如周家几个儿子都身居要职,比如周家的姻亲……等等。 她老人家终于给了江德昭一个正脸,似乎是第一次端详她的面容一般,半响才说:“不错,是个旺夫相。” 江德昭含蓄的道:“婆婆谬赞了。在我看来,穆家如今红日当头,里面婆婆也居功甚伟呢。” 穆老夫人急忙笑道:“对,不说老头子了,承林你可是我的儿子,我儿子有出息可不就是我的功劳吗?!”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穆老夫人尤其大声。穆承林也赔笑着,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已经钻入了江德昭的宽袖内,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 大年初二,女婿拜见岳父岳母。 如今老江家也算热闹,虽然江老爷和江德玉的官职比那顽石还要坚固的立在原处,可他的嫡亲儿子江德弘此次得了圣眷,以后富贵简直是指日可待,更别说江德弘还有两位姐姐,有女儿就有姻亲,有姻亲就很容易壮大。 江老爷只知道儿子会高升,顿时就想起了自家的宝贝女儿江德玫。好不容易等到江德昭回来,就急不可耐的说:“你做姐姐的怎么也不关心下妹妹,好歹也替德玫说一门好亲事啊。” 江德昭干笑道:“爹,德玫的娘还在江家呢,哪里轮得到我给她说亲。” 江老爷一脸嫌弃:“别管那婆娘,她懂什么!我听说女婿年后就要升官了,德弘也升到了五品,我们江家好歹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了吧!以前她娘给她看的那些人都没什么本事,官职也低。按照我们江家如今的身家,少说也要让她嫁给一个三四品官儿才行啊!女婿正好是四品官,让他替德玫相看相看。” 江德昭道:“爹,不是我说,如今的四品官员又哪个没娶亲的?儿子女儿都成双成对了。” “那德弘不也没娶亲吗?” “德弘是五品。” “那就说个五品!” “五品官没娶亲的也少。” 江老爷神秘兮兮的凑到她的面前:“我听说这次武阳候世子也立了大功,我记得他以前在书院就与你们姐弟走得近吧?他貌似还没说亲!” 江德昭脸色一变,嗤笑道:“哟,德玫是皇族公主呢,还是世家嫡女呢?居然惦记上了太后的亲弟!我怎么不知道我家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可以跟皇家说亲的!爹,你也别怪女儿说话太难听,德玫是个什么性子,她曾经做过什么事儿,我不说就不代表我不知道。你也别把这盘阳城里的官家子弟都当成了傻子,以为他们都不知道德玫那点子丑事呢?” “你……” “我最后一次提醒爹,如果你还想要你这张脸面,赶快把德玫嫁到外地去,越远越好,否则你这官位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的。” 江老爷怔住:“你说我一直没升官,就是因为德玫的缘故?” 江德昭端着一副高人的模样:“谁说不是呢,有一个败坏家门的女儿,皇上就算想要升你的官职,都要想想是不是下梁不正上梁歪的缘故。” 回头江德昭说这事给江德茗听,江德茗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姐姐你也太坏了,皇上那么忙的人,哪里会去审察爹爹这样一个五品小官的官评啊!” 江德昭笑道:“我就是吓吓他,否则他还将德玫当成个宝贝,以为德玫嫁得好了,他就可以扶摇直上做一品朝臣了。” 果不其然,没一个月,江老爷就不顾马氏和江德玫的反对,直接给她说了个外地皇商的嫡子,绑着她上轿,直接出嫁了。 与自己的升官发财相比,女儿的终身大事 85夫君太给力 德玫嫁之前,马氏还来找江德昭闹过一场,被胡氏强制性的拖了回去。 马氏是个拎不清的,胡氏倒是还有点脑子,知晓江德昭已经熬出了头,不单有了儿子,穆承林以后也会逐步高升,就连她的弟弟江德弘,有了穆家和周家在背后周旋,说不得也是个掌实权的臣子,哪里是江老爷和江德玉比得上的?胡氏供着江德昭姐弟还来不及呢,哪里还容得马氏再去拖累江德玉的前程。 对于胡氏来说,江德玫嫁得算不错了,那样的名声,不洁的身子,如果不是穆承林在里面牵了线,江德玫都只有做妾的份,当然,不是做嫡子的妾,而是给庶子做二房。 马氏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等得出了嫁,马氏连胡氏也给狠上了,哪知道没过多久,家里的管家大权就悄无声息的转到了胡氏的手上。胡氏没做别的,只是在江老爷面前嘀咕了一句话,说:“公公和夫君为官这么多年,按道理也该升一升了,是不是送出去的礼被谁给贪了?” 官家的礼来来往往都是从库房出,库房的钥匙那是每府的正房保管。 江老爷是个多疑的人,也是个贪财的人,因为江德昭的大舅母把持了前周氏的嫁妆,他就可以连自己的女儿儿子都恨上,由得继房欺辱嫡亲的儿女。现在,胡氏这话一出,他几乎立即就把目光转向了马氏。 当即,胡氏就在江德玉的耳朵边吹枕头风,说某年某月某日,胡氏托婆婆马氏给江德玉的顶头上司送的一盆上好的红珊瑚,她居然在江德玫的陪嫁里面见着了。再有某年过年,因为江德玉不会说话,负责审核官员绩效的大臣看中了他们府上一套文房四宝,那东西是当年周氏送给江德玉成亲的贺礼,据说是御赐之物,珍贵得很,江德玉根本舍不得用,偏生被那大臣看见了,也只能打包让马氏送去那家府上,想着对方收了礼,他的绩效上好看些,好歹也能够挪下位置,换个实权的官儿当当吧?想法很不错,可惜,胡氏说,那套文房四宝已经落到了他的妹婿手上,马氏做了见面礼送给他的新妹夫江德玫的夫君了。他妹夫一介商人,用得上什么文房四宝,简直是糟蹋东西。 马氏扣押了胡氏的东西就罢了,可江德玉自己的宝贝哪里容许自家娘亲拿去做人情,而且还是送给商人。难道他的娘把女婿看得比他这个亲儿子还重要吗?原来他这么多年都没法升官,就是因为他娘亲在背后拖累的吗? 江德玉是个实诚、胆小且弱懦的孩子,可再懦弱那也有逆鳞,马氏做的那些就足够让他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了。 江老爷、江德玉和胡氏,三个斗马氏一个,那不是毫无悬念么? 江老爷是个心狠手辣的,直接把马氏这些年私下置办的产业的地契房契都收走了;江德玉是个眼皮子浅的,把他娘亲院子里的那些个宝贝都搬走了,胡氏什么也没拿,直接顺走了库房的钥匙,还有帐房的印章和账本。 马氏四面楚歌,直接病倒了,折腾了半年,见家人都没有将钱财等物还回来的意思,又好了,从那之后继续跟江老爷闹腾。江老爷是个混没良心的,转头去包了个戏子,养在外室,连家都懒得回。 胡氏立马控制了江家所有的大权,一心一意的替江德玉张罗。年后升官的有一批,顿时空出了一些位置,胡氏下了功夫,终于把江德玉挪了挪,官的品级没变,终于有了点点的实权,就这样,也足够这对小夫妻觉得物有所值了。 马氏再在江德玉面前逞能,江德玉也觉得自己母亲面目可憎,对胡氏倒是越来越贴心。马氏没有了掌家权,明面上的家财都被江老爷给拔毛似的拔得干净,暗下的私房就死活不露了,巴着胡氏,在家照样胡吃海喝,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威风八面,好歹也有奴仆拥簇,有饭可吃,有地方可以住,隔三差五的在几个旧友面前漫天漫地的骂一顿胡氏,渐渐的,那些友人也知晓她没了利用价值,更骗不到什么钱财了,故而也慢慢疏远。 江家老宅是越来越冷情,小江家的府邸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江德弘这次的功绩有目共睹,作为一个七品小官儿直接得到了皇帝的面见,并且受到赞誉,这是一份很大的荣耀,并且这份荣耀会贯穿他为官的一生,可以说江德弘官途无量也不为过,更别说他还有个强大的外家。 等到升官的圣旨下来,周家的老太君也再一次将他的婚事给提上了日程。 “你外祖父说你还太年轻,历练不够,资历也低,为了以后的官路更顺,也走得更远,还是希望你再去底层多学学。” 江德弘坐在老太君的身边,笑道:“姐夫也是这个意思,说让我自己去申请外调。” 老太君想了想,道:“穆大人是个有远见的,他的意见你肯听最好。以后除了本家,姻亲对于你来说也很重要,你可有中意的姑娘,说出来,外祖母替你去说亲。”见江德弘不吱声,又继续道,“我听说你在外地为官的时候,有个姑娘千辛万苦的去寻你,这事是真是假?” 江德弘身边有周太尉安排的护卫,这事根本没法隐瞒,他直接点头。 老太君问:“那姑娘呢?” “回家了。”江德弘很平静的说,老太君想要从他脸上窥到一点惋惜的神色,可惜没有。德芷公主千里寻他,最后一起回了盘阳城的事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他们两个当事人不回应,也没人敢打包票。 老太君小心的问:“不出来了?” 江德弘笑道:“不论她出不出来,我都不会再见了。我高攀不起。” 老太君叹息一声:“那在你再次外任之前,外祖母替你找一门好亲事吧,你的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不说成亲,订亲总该有必要。” 江德弘同意了。 没多久,其实也不过两日,段瑞芷就知晓周太尉要替江德弘寻一门好亲事,正巧,皇帝也正要为这个替他帮了大忙的妹妹指个驸马。作为哥哥,他早就知道段瑞芷心属谁,这次有意抬举江德弘,里面也有这一份打算,当下就问段瑞芷:“要不,哥哥替你指婚?” 段瑞芷摇了摇头,半响才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娶我!” 皇帝干笑:“怎么会?” “他一直讨厌我,我知道。”她依在皇帝的腿边,靠在对方的膝盖上,“皇帝哥哥你是不知道,最初的时候,我可把他害惨了,他连要杀了我的心都有。后来我死乞白赖的跟着他,他也没有给我个好脸色。他总是说我不知人间疾苦,行事任意妄为,享受着公主的富贵,却不行使公主的责任,他看不起我。” “可他还是护着你回了盘阳城。” “我缠着他的,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只能带我回来。他觉得只要将我送回皇宫,他的责任就尽到了,我就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了。”最后,连去算计三哥的那个誓言,也是他骗她的! 想起这一年的艰辛和追逐,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段瑞芷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就是心悦他嘛,他为什么总是瞧不起我?我明明已经尽力按照他的要去去学了,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他说走就走,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其实也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命?” 可你舍不得啊!皇帝哥哥心里哀叹,知道这个宝贝妹妹是彻底栽在了那个小子身上。无论如何,作为哥哥,更是一位皇帝,妹妹的心愿是始终都要替她达成的。 二月初四,宜嫁娶。 江德弘站在花园之中,任由周围的表姊妹们一个个对他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周德洳甚至走过来,对着不远处示意:“怎么样,这次的姑娘容貌、才学和家世都不错吧?” 江德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周老太君身边,那少女也正向他望过来。相比前几日见过的那几位姑娘,这位倒是落落大方,毫无娇羞之态,也不知是见惯了这种阵仗还是本身性子端庄平和的缘故。 “我瞧着倒有些像你姐姐,四平八稳,很有大家风范。” 江德弘道:“这世上能够与姐姐媲美的人,也就德洳表姐了。” 周德洳涂着丹蔻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他顺势摇了摇脑袋,只听这位表姐笑他:“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这嘴里是抹了蜜吧!” 江德弘轻声笑了笑,眼角只看到那少女亮晶晶的眸子。 从周家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很久,上弦月挂在半空,并不明亮。 他随意用了点夜宵,洗漱后在书房看了一会儿民俗志,再研究了一下新任地的地图,这才慢悠悠的晃去了自己的主院。 屋里被丫鬟们点了熏香,闻起来似乎与往常有点不同。他最近日日去周家相亲,实在是身心疲累,不多时就躺在了床上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感觉身子热得慌,一双沁凉的小手正颤抖着解开他的盘扣。 那人身上的温度太过于熟悉,他以为是自家的丫鬟,勉力抽出一丝清明,又想起,他从未要求丫鬟伺候他入榻,更别说是…… 心里一动,眼帘终于扯了开来,头顶是一张委屈至极的脸。 他下意识的问:“你怎么还不睡?” 那人抹了抹眼角的泪:“今晚我跟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mily的火箭炮,这已经是你送的第三个了,我都觉得要火烧屁屁了 最后=3=个 86夫君太给力 江德弘腹内热浪滚滚,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说:“你下来。” 段瑞芷早已泪流满面,只伏在他的身上,一边解他的衣衫,一边说:“我不!今夜我就折在这里,心甘情愿,随便你喊你打你骂,横竖我不走。” 江德弘稍稍思虑了一会儿,即道:“你可知你现下在作甚?会有什么后果?” 原本他以为这话可以让公主住手,哪知对方越发不管不顾了,不单解开了他的外衫,连人也扑到他的面上,一双哭得殷色的红唇就印在了他的脸上,同时落下的还有那滚烫的热泪,只把江德弘惊得不行。 段瑞芷在先皇未故之时就是宠儿,诺大的皇宫随意她东跑西窜,没少见得一些暗地里的风流事,就连当今太后的凤榻底下都钻过,听了一回龙凤交缠,虽然太过细致的东西不懂,却知晓要两人肌肤相贴,坦·诚·相·待。 她一路从江德弘的脸颊流连到他的唇上,贴着含着,不时抬头看看他的神色,将对方薄怒,更怕他说出什么拒绝之语,索性双唇贴着他的一刻不离,那些个泪也就落在两人的唇齿间,好不酸涩。 软玉温香,江德弘本不是好色之人,偏生也不知道今日屋里是香出了缘故,还是自己喝的茶有问题,体内热·潮翻滚,只怕动一下就会万劫不复,不多时亵衣内衫全都湿透,额头上更是热汗密布,偏生他还咬牙不予段瑞芷半点希望。可他越是控制着自己不动弹,那段瑞芷就越是到处点火,她还半懂不懂,解他衣衫的手更是抖得没了样子,眼泪婆娑哭得好不可怜。 等到两人浑身上下无一遮挡之物,段瑞芷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本春·宫·画册来,端看了半响,又在他身上寻那特别之物,带触到那滚如热铁的龙·根,面上更是娇羞怯弱,想着他那般固执的性子,如果今日这事成了,以后两人更是形同陌路,哪怕她真的仗着皇帝哥哥的宠爱强自嫁入江家来,两人也会形同陌路。再者,江德弘居然同意周太尉替他选亲,更是让段瑞芷心如死灰,他是铁了心的不会娶自己了。既然如此,偷得一次欢愉也罢,就此路归路桥归桥也罢,横竖段瑞芷不会将江德弘全须全尾的交给任何一个女子。 哪怕他不是她的,她也要让他一辈子记得自己! 等细细看完了那画册上的动作,自己也不知如何体恤自己,扶了那热根直接坐了下去,江德弘哪里想到她会如此鲁莽,连忙阻止,才勉力伸出手去就被段瑞芷打落,身子一沉,竟然一末到底,疼得人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咬了唇,额上的汗珠并着泪珠一起滚落,就是不出声。 江德弘只好问她:“何必如此?” 段瑞芷半响才出声来,道:“我自愿,跟你没干系!”一边咬牙坚持,一边还想动作,可稍微动弹人就痛得要背过气去,她从小金娇玉贵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痛楚,如果不是爱慕江德弘太过,又哪里会这样作践自己。 江德弘身子煎熬下,灵台依然残留着清明,哪有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美人在怀,自己亦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里也不知道酸甜苦辣咸根本品不出个何滋味了。只略思索一番,双手不自觉的就握住了她的腰肢,手腕一翻两人已经上下移位,至此,被翻红浪春宵不尽。 待到天明残灯渐歇,门扉开处,也只有段瑞芷恋恋不舍的系了衣裳出来,一步三回头,到底是咽下了所有的爱恋,出了江家,入了宫门。 到了三月,南厉来了使臣,又是两国互送质子之时。新帝即位,朝局跟着改变,前时久制也被悄然改动,因为段瑞盺的缘故,新帝拒绝了新一轮交换质子的提议,改成和亲。 这一次,身为新帝的妹妹,段瑞芷欣然同意远嫁他乡。 此时,江德弘也得了新的旨意,去新任地就职,眼看着一对璧人天各一方,从此不再相见,就连江德昭也不得不叹息,只说:“你也舍得?” 江德弘装傻充愣,问:“大姐在穆家有所倚仗,姐夫对姐姐也真心实意,虽然二姐还未出嫁,可男儿志在四方,我小时就离家,现在这般大了,哪里还会舍不得。” 江德昭戳了戳他的额头:“别在我面前弄这一套。我且问你,你以后娶妻是想要个对你一心一意,思你所思,想你所想的,还是想要个门户相当,相敬如宾的?” 江德弘笑道:“这有什么不同?只要是我的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嫁给我起自然也只能一心一意的对我,思我思想我想。我又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多情公子,只想过娶妻娶贤就好,别的凭的是拖累。” 他都如此说了,江德昭还能如何,只能叹息了一回,说一句:“可惜了。” 江德弘不由笑道:“姐姐可惜什么?” 江德昭道:“可惜除了我和德茗之后,不会再有一个女子如我们这般对你了。”虽然对公主的性子不喜,可她对自家弟弟的心倒是未曾变过,想来以后自己的弟媳不一定会有公主的那份真心,就觉得可惜。 江德弘倒是看得开:“有得有失,没了她,兴许我以后爬得更高,亦能够给江家和娘亲带来更大的荣光。”他是已故周氏唯一的儿子,姐姐当年为了保他游学在周家吃了不少苦,他少年在外更是老成持重,想来早已将两位姐姐的荣华扛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在江德弘看来,姐夫是穆家的,外祖父是周家的,只有自己才是江家的,自己的荣耀才是姐姐们的依靠,也才能回报周氏替他谋划的一番苦心。 江德昭也是尽人事的劝劝,也知道真的娶了公主的话,德弘的前程就断了,相比之下,自然是自家重要。 等到了四月清明,一家三姐弟同给周氏去扫了墓,再过了两日江德弘就带着原来的仆人再一次走马上任。 他这里走得倒是自在,皇宫里却是翻了天,不是旁事,竟然是还未出嫁的段瑞芷公主身子不好了。 新帝历来疼爱这个妹妹,听到皇后说公主不好,连政事也暂且顾不上了,直接去瞧她。 见段瑞芷脸色蜡黄,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眼神发亮,不知何故。 皇后早就遣开了宫人,只低声说:“公主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喜了。” 皇帝初始还听明白,半响才重复的问了一句,皇后答了,当场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怎么可能?”复又暴怒,“是谁的?” 皇后摇头,只看段瑞芷。 段瑞芷反而精神奕奕,脸颊有着别样的晕红,见哥哥嫂嫂望向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你甭管别的,反正是我的儿子!” 皇帝当场就踹烦了床边的矮榻,连同上面的茶水都被推翻在地,好一阵乒乒乓乓。皇帝指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妹妹,只恨不得当即撮她两个耳刮子,让她清醒过来:“你当你是什么身份?未婚有孕难道还是什么可以须知入口的喜事不成?” 段瑞芷抚着肚腹,很是坦然的道:“这孩子是我强求来的,对哥哥来说不是喜事,对我却是实打实的大喜事。”顿了顿,对皇后道,“嫂嫂你也别多事,这孩子是我的命,你要了我孩儿的命,我就要了你的命!” 皇后没有想到她有如此言语,真正是苦涩难当。不一会儿太后也赶了过来,听闻这事骤然变色,好在太后比自己的儿子儿媳还了解女儿几分,只骂她:“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只管与你哥哥嫂嫂说,还有不许你的?!”又道,“你别怕,你要嫁谁,旁人不替你做主,娘总不会不替你出头!” 段瑞芷只是摇头,对皇帝道:“我不会为哥哥为难。现在还在国孝,我就算要出嫁也得等今年八月之后。何况三月才说和亲,等到我远出西衡,说不定要等明年了。孩子现在才一个月大点点,等到足月也是明年年后了。这十个月哥哥替我多担待些,容我生了孩子,我就死心塌地的嫁去南厉,不说为西衡阔大疆土有多少助益,至少也可以保得两国边境平安二十年。二十年后,哥哥为我孩儿安个闲散的爵位,让他平安喜乐的渡过一生就好。” 话里话外竟然浑然不提孩子的生父是谁,痴心如此,任是皇后也不由侧目,只说公主成了傻姑娘,段瑞芷也笑着受了,等到无人时才痛苦出声来。 出了殿外,皇后都忍不住问皇帝:“陛下真正不知公主所倾何人吗?” 皇帝的脚步只有稍微停顿,继而前行,风中也只吹来他的只字片语。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周太尉如今已经是四朝元老,朝中威望甚重,如果再将太后的掌上明珠嫁之,这不是如虎添翼么?若周太尉是个聪明的,只等皇帝彻底掌权后能够功成身退,善能保得周家百世荣华;若是不然,公主嫁过去到头来也只是落得夫妻天各一方,母子分离罢了。 横竖是瑞芷自己选的路,皇帝为了留下自己的儿子,自然也只能送自己妹妹去那虎狼之地了。再回首往日,皇帝既然也生出些天家无亲情的感慨,遂如了公主的意,对外只称公主身子不愉,被太后接去深宫调养,只待和亲之时再出宫门。 作者有话要说:哎,JJ死抽活抽,终于还是半夜爬上来了,不容易啊 87夫君太给力 昔日战火纷飞的皇城不过几个月又恢复了繁华,商街店铺重新整顿开张,民居修葺,各大官宦世家也开始重整旗鼓。 太后陈家因为太子即位,更上层楼,府里原本更该喜气洋洋才对,只有军中将士知晓,天下以定,陈家却要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 陈老太君萎靡的靠在榻上,面色青黄,眼眶浮肿,比太子登基之前还要憔悴。 陈老夫人刚刚从宫里回来,也陪在一边唉声叹气,抹了抹眼角的泪道:“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说昌儿心如古井,没有求生欲·望,故而久病难愈,再拖下去……”说着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陈老太君越发烦闷,只道:“还没到那一日,你哭什么,平白的咒他吗?” 陈老夫人赶紧抹干净泪,看向老太君:“不如,我们尽快给昌儿定一门亲事,去去秽气,冲冲喜?”她窥见老太君的眉目有丝松动,趁热打铁道,“当初我就说不要他从军。兵营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是禁卫军那也是在刀山血海里面拼前程!他堂堂世子,又不是寒门,去与那些人争什么权,安心做个逍遥自在的皇亲国戚多好,横竖皇后也是我们陈家的女儿,能够保他百年荣华。” 老太君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你以为昌儿是什么身份?庶子让你教得随遇而安就罢了,连嫡子你都不让他去拼搏一番,让我陈家以后怎么在朝中立足?” “我们家联姻那么多,出了事儿,还怕没人为陈家说话吗?” 陈老太君猛地将茶盏往茶几上一掷:“说你是个目光短浅的你还不信!你以为联姻朝中大臣就够了吗?他们自家也有自家的立场,也要追逐自家的利益。不说旁的,三公之位迟早要换人,如果国舅也想要争那位置,别的亲家也要争,你说他们是帮自家人还是帮你那夫君啊?你以为联姻就可以保得陈家立世不倒吗?你以为前朝没有实权,皇后的位置会一直是我陈家的人在坐吗?别人家没女儿了?别人家的女儿就真的不如我陈家的?” 一连串的问话出来,直让陈老夫人哑口无言。半响,才哭道:“可去争有什么用?昌儿就是替皇上掌了禁卫军,这才闹得如今半死不活,再多的赏赐也换不回我的儿子啊!” 陈老太君越发气愤,只骂她:“人还没死呢!” 陈老夫人只能抽抽噎噎的收了气,只听到陈老太君道:“你去问问昌儿,他想要什么,只要我老太婆能够做到的,一概都答应,只求他能够放下心思,安心治病尽早康复。” 陈老夫人问:“那冲喜之事?” 老太君叹口气:“就算是冲喜,那也得挑他中意的人,别随随便便的选了个女儿家进来,他不喜,越发对病势不好。” 陈老夫人仔细一想,也对,遂自去了。 世子陈礼昌伤得到底有多严重,盘阳城里的人大多都亲眼见到过。年前最后一场大胜利之后,北雍兵败走,就是陈礼昌世子带兵追击。足足追了大半个月,眼看着过年了,才被人抬了回来。原来是中了埋伏,被北雍的将领以命搏命,敌方将领死在了陈礼昌世子的剑下,他自己也差点就马革裹尸了。 回来后,连皇帝的登基大典都参加不了,太后皇后直接把整个太医院都搬来了武阳候府,好不容易保下了世子一条命,可这条命也随时会随风散去。 江德茗怎么也没有想到还会见到陈家老夫人。只从她当年心系陈礼昌后,被他若有似无的隔绝了世情,她也就很少去过陈家了。等到两人形同陌路,江德茗也离了家,到如今居然也有两年之多。 陈老夫人是来说亲的,说亲的对象自然是江德茗。江家早已分家,旁人都习惯叫江家做老江家,江德弘的府邸唤成小江家。江老爷宠庶子庶女是盘阳城里都心知肚明的,在周太尉的强硬下,嫡庶分家,嫡系一脉除了江德昭出嫁,江德弘与江德玫去了小江家。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哪怕分家,儿女的婚事大部分还是父辈做主。世俗与权势总是在对立面,陈老夫人也知道,江老爷根本没法替江德茗做主,周太尉反而还能够决定一二,更多的还是看江德茗自己。所以,她就直接找上门来,开门见山的要江德茗嫁入武阳候府。 江德茗哭笑不得的道:“我才知道,如今我这五品小官儿的女儿也能够嫁入侯门。”虽然是打趣,可到底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开口就问嫁入侯府后是什么身份。当然,只是冲喜,做个妾室的话,江德茗的确够格,做世子妃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 陈老夫人脸色好了些,只说:“我知晓你与昌儿从小亲厚,不同旁人。现在昌儿伤重,唯一的愿望就是求娶你进门,所以我才特意来询问你的意思。” 陈老夫人这么直白,江德茗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羞好还是该恼怒,她斟酌了一番,才问:“世子身子到底如何了?” 陈老夫人顿时心如刀割,只是她被老太君说了一场,也不敢太过于悲戚,面上只淡淡的,说:“你们成亲后自然会慢慢好全。” 江德茗瞬间就想到了‘冲喜’两字,她看着陈老夫人时就忍不住五味杂陈。换了以前,哪怕是冲喜,她也会欢天喜地,可如今的江德茗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她随着穆承尹游历一年,见识日涨,被人欺过骗过,伤过误过,心性日渐坚韧。因为从商,对人对事越发慎密,不会轻易取信于人。 若说以前之所以心如死灰,大部分原因自然是因为陈老夫人的门第之见。在陈老夫人看来,江老爷官职太低,她生母早丧,弟弟幼小,姐姐平嫁,父辈无权无势,母辈又隔了一层,哪怕是嫡女,嫁个四品官儿已经是高攀,更加别说是皇亲国戚的陈家。陈老太君倒是由着小辈们玩在一处,横竖陈家又不会吃亏,陈老夫人心思不如老太君,喜恶都在面上,一直以来对江德茗都是俯视般的蔑视。 现在因为陈礼昌的一句话,不得不来说亲,江德茗只觉得讽刺,面上不露,先道:“世子殿下的厚爱小女感激不尽。”等陈老夫人面色缓和,她才犹疑的说,“我与世子多年不见,两人变化极大,不说世子如今并非那寻常皇族子弟,本非我能够高攀的,如今又立了大功,说句实话,哪怕娶个公主,世子也是当得了。” 陈老夫人越发得意。 江德茗又继续道:“世子入了龙门,我一介小女子,兄弟姊妹虽然有靠,可到底家族不显,而且在两年以前,小女也已从商。虽依然是官家之女,却已无深闺千金的清貴,浑身俗物,是万万在配不得世子了。所以,还请候夫人恕罪,替我向世子解释一二。” 陈老夫人当即变色,再三确认,总算得知江德茗手上几家店铺名字,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的姑娘家跑去从商作甚,污了清名。 江德茗笑道:“我一介女子,身无大志,父母无靠,除了自己从商筹备点嫁妆,还能如何呢!虽说西衡新政女子也可入官,可到底太少,我亦无大能,只能挑了这俗事的营生过活了。” 其实哪有她说的那般下·贱。西衡虽然依然以文武治国,可对工商也相当重视,商人也并不是最末等,皇商也可得官。只是,江德茗对陈礼昌的心思早已淡如袅烟,别说是嫁人,就是话也不肯再说一句。所以,不在乎将陈礼昌奉若神明,更将自己贬入尘埃。 这般说了一场,陈老夫人越发轻视,果然冷哼着回去了。 只说病榻上的陈礼昌听得母亲对江德茗的一番冷嘲热讽鄙视轻贱,半响无话,待得她住口,立时一口热血就喷了出来,只吓得陈老夫人魂飞魄散涕泪横流。 陈老夫人哭道:“她那样自甘下贱的女子,昌儿你还惦记着她作甚?” 陈礼昌惨笑一声,甩开母亲的手,冷道:“她哪里是自甘下贱,她是对我冷心冷情,自我放逐了!”心中大痛,又想起陈老夫人的性子,更是痛不可当,“在娘看来,哪怕娶她做妾,她也该欢欢喜喜,对我陈家感恩戴德吧?” 陈老夫人道:“你中意她,就是她的福分!” 陈礼昌半个身子悬空在床沿,只摇头苦笑:“你竟不知晓,如今我是捧着世子妃的头衔到她面前,她也不屑一顾的。” 陈老夫人大惊:“她一个五品官儿的女儿,哪里配做你的世子妃?何况她如今成了商贾,连自己的嫁妆都凑不齐,娶了进来不是让人笑话你?”她想了想,补充一句,“与你日后前程也无半点助益,娶她何用!” 话刚说完,陈礼昌喉咙深处呵呵作响,气急攻心,身子猛地一抽,一口血直接嗤到了扶着他的陈老夫人脸上,惊得阖家震动,只闹得月上中天,太医才摇头从屋内出来,不一会儿,老太君也赶至,听了来龙去脉,抓着老夫人好一顿训斥,看着全身伤痕累累,腿脚无力的孙儿更是老泪纵横。 待到半夜,江德茗从梦中惊醒,脑中依然还残留着陈礼昌深陷箭阵中生不如死的模样。 她急促的喘了两口气,起身倒了杯冷水喝,正准备再去安歇,那头门外丫鬟禀报,说是:“世子殿下来了!” 从窗口看去,只见院外人影绰绰,最前方的暗灯出,正是坐在轮椅中的陈礼昌。 江德茗倏然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伤到了腿部,如此看来,今生竟然已经与武无缘,说不得…… 她身子一坠,几乎就要歪倒过去,勉力撑着桌沿,看着陈礼昌被人慢慢的推了进来。 烛光映照处,骨瘦如柴形同残废的陈礼昌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是一眼,江德茗已经泪水潸然。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的结局会在下本书延续,咳咳,还有德弘的,这两只最后会HE啦,只是不在这本书而已╮( ̄▽ ̄")╭ 88夫君太给力 此时的江德茗只是看到陈礼昌那无力的双腿,殊不知,在衣衫下有更多的伤口被掩埋。 陈礼昌的伤是从进军营开始慢慢累积,从与北雍兵第一次短兵交接开始一点点加深,然后在最后一场追击里折断了羽翼。 内伤外伤不计其数,一双腿在当时更是深可见骨,更有几处刀伤差点将人捅个对穿,若不是盔甲的保护,现在早已死在了战场上。 江德茗整个人靠着桌子的支撑,无声的流泪。陈礼昌自己推着轮椅到她面前,他看着她泪眼婆娑不可自抑的模样,心里酸酸涨涨,幸庆之余更为哀痛。 “德茗!”他伸手,小心的探向她的指尖。两人分离一年多,再见时他又是这般模样,哪怕自信如陈礼昌,此时也忐忑不安。以前有多自信,现今就有多自卑。 江德茗一手捂着自己的唇,一手被他小心翼翼的握着,那带着颤意的温度仿佛至于炉火上的水,随着温度的提高一点点的沸腾,陈礼昌只是稍稍用力,江德茗就扑入了他的怀中,他咽下涌入喉中的血,将怀中的人紧紧的抱住。 江德茗的双手虚虚的拢在了他的腰侧,很想问:“怎么会这样?” 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一个天之骄子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会是何种心境。一蹶不振已经是最温柔的说法,天塌了,才是江德茗最实在的感受。 陈礼昌拥着她,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颈边,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无声的颓废着,发泄着,惶恐着,他却又带着点希翼,抱着江德茗就如揪着湖面上最重要的一根浮木。 夜色已经很晚了,燃尽了的烛火猛地爆了个火花,湮灭了。 黑暗中的陈礼昌摸索着江德茗的脸,炙热的双唇贴上她的脸颊,逐渐移到她的唇瓣。他颤抖得更加厉害,近乎虔诚的吸取着她的温柔,唇齿相叠中,他的话语轻如耳语:“现在的我,还可以娶你么?” 江德茗一震,在月色中去端详对方的神色。 陈礼昌将她的双手压在自己想膝盖上,虽然是春日,可那双腿在薄毯的掩盖下依然显出瘦弱的轮廓:“我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了。”他说,“这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站起来,我立下的军功顶多为此我此生的荣华富贵,甚至于,连世子之位都可能保不住。” 江德茗握紧了拳头,那双手下,对方的膝盖骨简直硌得她心疼。 她低下头,缓慢的道:“有太后替你做主,你的世子之位谁也夺不走,皇上也不能寒了忠臣的心。” 陈礼昌轻笑下:“你不懂!就算保得住世子之位,也只是让人更加嘲笑而已,还不如退下来,让皇上太后愧疚,能够得到的实惠更加多。区区一个无实权的世子之位,对我算得了什么!” 一个残疾的世子,哪怕以后顺利的继承了武阳候爵位,那一生的荣华也到头了。陈家不止他一个儿子,庶子,旁门的嫡子都在虎视眈眈。可以说,陈礼昌就算在世子之位上,他一生的荣誉也仅止于此了。而家族其他的同辈却不同,他们为文官或者做武官,只要他们没有大错,迟早会在太后和陈家的提点下爬得越来越高,掌握越来越多的实权。到那时,空霸占了世子之位的陈礼昌就成了众之所矢。无数家族中的实权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旁人的两面三刀都会随时随地将他至于刀山火海之上,一个不甚就丢了性命。 在陈礼昌看来,与其如此,不如舍了世子之位,让家族中有能力者居之。以退为进,太后、皇上和陈家反而都会对他愧疚,从而平安到老。 江德茗听了他的解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问:“你舍得?” 陈礼昌反问:“你舍得吗?” 他说过要迎娶她做世子妃。现在,他腿断了,世子之位再拱手让人,他还有什么资格求娶江德茗?任何一个官家女子也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残废!就算是皇帝为陈礼昌指婚,那被指婚的女子也定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勉强成亲了反而会成为怨偶,陈礼昌根本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皇帝的好意。这些,他都瞒着家人,故而,陈老夫人依然是以武阳候世子妃的标准来挑选儿媳妇,也怪不得她用权势压人,对江德茗轻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陈礼昌的反问,等于直接将他的担忧都坦诚到了江德茗的面前。 以前,的确是江德茗配不上他;如今,却是无权无势且身有残疾的陈礼昌配不上江德茗。 他怕她也会看轻他,他更怕她拒绝他! 江德茗久久不语,陈礼昌握着她的双手越来越紧,在一片黑暗中,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他不得不去想,如果江德茗不愿嫁给他,他这一生又还有什么期望? 前程没了,身份没了,连最爱的女子也舍弃了他,他就真的要带着这双断腿孤寂一生吗?受伤后的这三个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可是,从现在,从此时此刻起,他却觉得,他的一生在从战场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陈礼昌满腔的感悟不知道要如何叙说。他偏头看向窗棂外的弦月,那么冷,那么孤高,那些银辉几乎要将他的双眼都给冰冻住了。 “我……”他缓缓的松开手,艰难得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他忍不住扯出一缕微笑,似自嘲,又似绝望。他留恋着这最后的温暖,几乎舍不得放下,可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松手,不得不离开,在他还保有最后一丝尊严的时候离开,去独自舔·舐伤口。 指尖突地一紧,江德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的母亲,不会同意。” 只是一句话,从地狱到极乐,那些冰冷,那些绝望几乎被这简单第一句话给烧得干干净净。 陈礼昌欣喜若狂:“只要你愿意,母亲那边我去解决。” 几乎是过了半生,黑幕般的夜空中才亮起一颗星辰,与那月色交相辉映着,江德茗的声音也几乎要被那春风给吹散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发出轻轻的一声:“嗯。” 四月,终于从病床上起身的陈礼昌亲自给皇上上了一道折子,言明自己如今身体的残缺,愧对父母的期待,和皇上的重视。他深感自己再也无法站立在朝堂上,为百姓谋福,为朝廷效力,心如死灰下决定献出武阳候世子之位,让有能者居之。 皇帝百般劝说,武阳候也深感愧对朝廷,主动劝导太后以朝廷为重,家族为轻。僵持了三个月,皇帝终于妥协,随着武阳候世子的易位,陈礼昌入刑部,主管审判,管居从三品,封银青光禄大夫。同圣旨而来的,还有太后的懿旨,赐婚陈礼昌迎娶江家二女江德茗为妻,吉日成婚。 陈礼昌去刑部走马上任之前,就已经搬出了武阳候府。陈老夫人哭诉了好些日,也无法阻挡儿子的脚步,为此没少在老太君面前哭诉。 “他留在府里做什么?难道你想看着他每日里去给新世子请安,等着旧日的仆人对他露出怜悯惋惜的神色?或者是等着往日里与他有过节的族人想方设法的挑拨他与新世子之间的关系?” “这……好歹他也是为了西衡为了盘阳城为了皇上才受的伤,那些人怎么敢?再说,我在他的身边,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欺辱昌儿啊!” 陈老太君冷哼道:“你能够护得了他一时,能够护得了他一世?别说在府里了,在外面,在朝中,我们陈家也不是没有敌手,那些人可不会看着你武阳候夫人的面子上饶过他。”老太君疲惫不堪,“儿孙自有儿孙福,昌儿入了刑部,只要还有命在,他总能够再博得个好的前程,皇上不会亏待他,新的世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辱他,等他手上有了实权,总比你这个母亲更加容易保护好自己。” 老太君都如此说了,老夫人能够如何呢!再不过一月,新的武阳候世子的人选也提交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同月,陈礼昌的新府邸里,江德茗扶着陈礼昌在平坦得没有一粒沙砾的院子里一步步艰难的行走。腿虽然断过,接上了骨头,长好了血肉,只要经脉没断,总能够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动,虽然没法再习武,可依然能够上朝,能够如正常人一样行立坐卧。 因为皇帝的重视,太后的补偿,父亲武阳候的关注,陈礼昌缓慢的在刑部站稳了脚跟,也审了好几个贪污重案。 第二年,八月,重新站立起来的陈礼昌站在了礼堂上,迎娶了江德茗。不过两个月后,这位新晋的陈夫人的肚子里就传来了喜讯,陈老夫人依然嫌弃江家的地位太低,可在儿子和即将出世的孙子面前,儿媳妇的那一点点小瑕疵也无关紧要了。 新帝执政的第三年,太尉周大人以年时太高为由,退位让贤。不过半年,太师胡大人病逝,太保何家因罪下狱,朝廷重组,又是另外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三皇子的结局,唉!~ 89夫君太给力 在新皇登基之前,若有人问:“三皇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部分的官员家属都答不上来,硬要寻个印象,大多也是说:“容貌端庄,性子淡漠吧?”再要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不是众人有意忽略皇子妃,实在是这位曾贵为太保何家的嫡女很少出来走动。如今太保何大人被处斩,这位何氏也就再也没有出现人前过,哪怕是太后的寿宴,她也是请病在家,并没有入宫。 这位三皇子妃,哦,现在已经不能说是皇子妃了,该改成悠王妃。新皇登基后,作为兄弟,三皇子段瑞盺被封为了悠王,与已故先皇的弟弟闲王的封号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连段瑞盺也忍不住问自家丫鬟:“王妃呢?” 小丫鬟端着茶盏,俏生生的站在书桌旁,想当然的回答:“应当在后院浇花吧?!” 这话答得太含糊了,段瑞盺笑问:“到底是在后院还是不在?” 小丫鬟低下头:“奴婢也不太确定。王妃太神出鬼没,平日里不是在后花园浇花,就是在厢房绣花,不去别的地方,如果这两处找不到人,那就是出门了。” 段瑞盺觉得奇怪:“她出门你们难道也不知道?” 这样的逼问,明明没有咄咄逼人可也把小丫鬟吓得心惊胆战,半响才犹豫的回答:“不知道,所以府里的人都猜想王妃不是寻常女子,要么是武功高强可以避开我们飞檐走壁,要么……”她小心的望了段瑞盺一眼,“要么就是妖魔鬼怪。” 段瑞盺嗤笑一声:“我今日才知道,我王府的人恍忽职守到这种地步。王妃那么大一个活人,离了府邸都没人知晓,还传出些怪语乱神的话来。管家呢,把他叫来,我倒要看看我这王府的人无用到了什么地步!” 小丫鬟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句模棱两可的答话会引来王爷的大怒,当即就骇得跪下磕头道:“王爷,奴婢错了!王妃的去处是真的没人知道,管家也问过门房,王妃出门时的的确确没有走过正门啊!” 正闹着,冷不丁一人从院中路过,有眼尖的人早已喊道:“王妃在这里!” 段瑞盺循声望去,那徐徐而来的女子不正是自己的王妃么。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这边的热闹,不由得靠近,先拜见了段瑞盺,众人再拜她,一顿折腾下来,何氏看着跪着的丫鬟问:“王爷在作甚,这是要发卖丫鬟吗?”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谁都知道,这丫鬟可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她不问还好,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这不是把丫鬟的活路都赌上了吗? 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也正好听了这么一句,心思一转当即就明白了。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悠王王妃是不过三年,就河东直接被打落到了河西,太保何家的顶梁柱还在的时候,哪怕悠王段瑞盺对王妃视而不见,权当府里没有这么位女主人,可好歹何氏的娘家身份在那里,没有人敢欺辱她,就算有人暗地里有些个小心思,明面上也是服服帖帖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现在好了,太保何大人一死,原本就形同透明般的王妃瞬间雪上加霜,别说日常用度的亏待,连自家丫鬟也开始三心二意的寻出路了。 在王府里,最大的出路莫过于得到王爷的宠幸。这丫鬟本来就是王妃陪嫁过来的,王爷整日里不与王妃照面,连带着陪嫁来的丫鬟十天半个月的见不着王爷。王妃反正有陪嫁,哪怕被休了也不怕。可陪嫁来的丫鬟们可不愿意随着这个没本事的王妃蹉跎岁月,真的被休,去哪里找王爷这样的金主?还不如乘着王爷还没动那份心思,爬上王爷的床榻,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留下来,没有了王妃的王府,那不就是王爷宠了谁,谁在王府后院当家么! 只要是陪嫁的丫鬟,哪一个不是心比天高的,以前是怕王妃何氏用娘家的身份打压她们,没法子,王妃的身份在这个王府里真的什么都不是。现在何家倒了,那她们身上的枷锁就没了,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一个没了靠山的无宠王妃?所以,这群丫鬟全部都拾掇着管事换了差事,均都调到了王爷出入的前院,不是伺候茶水,就是贴身看顾寒暖,要么也做个扫尘的丫鬟,平日里见到王爷的次数也比在王妃身边伺候一年见到的次数还要多。 丫鬟们的心大了,哪里还去管王妃心里怎么想。 此时王妃的话一出,丫鬟就怨恨上她了,可在王爷面前什么话也不敢说。 段瑞盺何等聪明,只听了何氏一句冰冷冷的话,就知晓她并不喜这个丫鬟,里面的缘由随便想想都可以猜得□不离十。 段瑞盺看着自己的王妃,随意的道:“这是你的丫鬟。” 何氏看都不看对方,‘哦’了声,居然问都不问这丫鬟犯了什么事,直接对着管家道,“既然开罪了王爷,那就卖掉好了。” 管家一顿,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位的意思,手一招,就来了两名侍卫,直接把哭喊的丫鬟给拖着下去。 段瑞盺半侧着身子,问她:“去哪儿了,府里都没人知晓你的行踪。” 何氏淡淡的道:“替我爹收尸去了。” 段瑞盺点点头:“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何氏问:“是要休妻?” 段瑞盺随意的瞥了瞥周围众人的神色,莞尔道:“无缘无故的,我休妻作甚?你很好,以前是你的身份合我心意,现在你这人更是合我心意。” 微不可查的,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何氏的身上。就算如此,她的神色依然淡淡的,即不欣悦,也不恼怒,只是很平静的随着段瑞盺入了书房。 两人坐定,段瑞盺就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和离吗?” 何氏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王爷,我不知道你做事还有出尔反尔的嗜好。” “怎么说?” “你方才既然由着我处理了得宠的丫鬟,不就是刻意帮我在府里树立威望吗?既然有了这份心,说明我对王爷还有用处。你也说了,以前你娶我是看中了我的身份。那时候你心大,不管我这个人如何,身为太保的嫡女,这个身份可以帮助你爬得更高更远。现在,我娘家没了。可我相信,一无所有的我对你的益处更加大。” 段瑞盺露出一丝兴味的神色,问:“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我自己看得到,听得到,也估算得到。”何氏不吭不卑,继续深入分析,“以前我的身份可以增加王爷你往上爬的筹码,让人忌惮你手中掌握的权利;现在我的身份却是可以降低王爷在朝中的分量,可以消除皇上对你的戒心,从而保下你的性命。” 真是个奇女子,坦坦荡荡的接受利用,更明明白白自己每时每刻的价值,冷静、自持,且有分寸,不得不说,从这一刻起,何氏终于在段瑞盺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痕迹,虽然小,却会随着岁月的流走而越来越深,最后到段瑞盺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何氏的自信让段瑞盺一时沉默,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捡到了宝,而且还不闻不问的把这宝贝束之高阁了四年,他该说自己什么呢?惟有自嘲一笑尔。 “没错。”他首先肯定了她的猜测,“原本我想要给你两道选择,现在看来,根本不用问了。” 何氏疑惑:“什么选择?” “和离,或者随我走。” 何氏一怔,原来他并不是真的要和离,他也有替她考虑,他在太保何大人生死后,也替她想到了更为安全稳妥的去处,和离,就是将她从皇上与段瑞盺的暗流里摘出来,不说以后还会继续荣华富贵,可有了何家给何氏的那份嫁妆,也能够让她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生。相比之下,继续跟随在他的身边,不说荣华,兴许性命也难以保全。 虽然谁也不知道当初二皇子生死之时,重伤的皇上为什么放过了段瑞盺,可明眼人都知晓,这里面有太大的猫腻,谁都知道三皇子早就对二皇子俯首称臣。二皇子死了,他还活着,这里面少不得与新皇之间有过什么协议。毕竟,说他临阵倒戈,偏生新皇登基后对他没有一丁点的封赏;说他与二皇子事败,偏生二皇子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一直到三年后,皇帝才开始收拾他身边最大的助力,可以说相当的仁慈。 何氏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说:“我自然随你一起走。我身怀巨财,又无靠山,和离后不管去了哪里,也是被人盯上的肥肉,还不如随你一起,横竖夫唱妇随了。” 这回答早就在段瑞盺的预料之中,只听对方问:“当初的情景,到底是如何,你能告诉我吗?”居然是直截了当的问那决一胜负的关键的来龙去脉了。 段瑞盺苦笑一声,眼神也不由得悠远了。 其实,当时的段瑞盺要取了他大哥的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败就败在了北雍兵的那一场围城上。攻打盘阳城的是敌国将士,守城的却是太子的直系将领,包括皇城内的守卫,还有在城外与北雍兵直接对抗的陈礼昌带来的五万新兵。 杀了太子容易,可杀了之后,若是没有北雍兵,倒是可以说太子与二皇子相互残杀一损俱损。偏生有了北雍兵,太子一死,不说皇城里的守卫,就守护盘阳城的将领也会瞬间失去了支撑。没有了太子就没有了荣华富贵,守城的将领都是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守住了盘阳城,他也不会得到段瑞盺的重用,被替换被降职那都是可以遇见的事情。与其那样,不如直接让北雍军攻打入城,趁乱杀了三皇子,然后扶持当时还是皇后的另外一位嫡子四皇子上位,说不定还能够保得住实权。 同理,城外的陈礼昌并不是好相与的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一定会追问太子身死的过程,然后挑拨二皇子旧臣与三皇子的关系,让陈家从中获利,哪怕三皇子登基做了皇帝,也肯定不会长久,陈家势力太大,很难连根拔除。 原本,段瑞盺是打算让二皇子与太子两败俱伤,再做出二皇子派人暗杀皇后其他几位嫡子的假象,最后拿着假圣旨倒打陈家一把,说皇帝的病逝是皇后所为,那样陈家将会被众之所矢。嫡子都死了,只能立长,那样三皇子即位就是名正言顺。 可惜,二皇子引狼入室,引来了北雍兵。在前后夹击下,三皇子杀了太子就成了预谋,北雍兵攻入了盘阳城的话,他更是成了西衡的罪人,君臣相离,加上手握兵权的陈礼昌逼宫,段瑞盺还是死路一条。不如跟太子交换条件,用太子的命换他自己的命,立下誓言,改了章用了印,然后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三年,皇帝也终于要动手铲除段瑞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了。 何氏静静的听完,只是叹息一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王爷你准备去哪里?” “与南厉接壤的地方,我在那里讨了块封地。如果能够顺利到达南州,这一辈子我也就不会再回来了。” 何氏轻松一笑:“那我即刻命人收拾东西,等皇上的圣旨下来,我们就出发吧。” 段瑞盺定定的望着她,最后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殊色。大美人的火箭炮=3= ☆、完结   悠王离开皇城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明眼人都知道,皇帝登基时悠王与当时的二皇子有异动,而且北雍兵都兵临城下了,城内的人开始调兵遣将,北雍兵怎么来的?避过了多少关卡?不说盘阳城周边的城镇,边界的将领都是做什么的?这里面猫腻太大了,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二皇子在其中做鬼,要知道,与北雍对抗的将领可是二皇子的嫡系,陆陆续续放一些‘同盟军’进入西衡,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二皇子死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他的身上,悠王真的无辜吗?他真的不知道二皇子与北雍签订了卖国盟约?谁信?反正知晓当今北雍皇帝为质时与悠王亲近的人不少,与二皇子密谋,哈哈,与悠王密谋才差不多罢!同样都是做过质子的人,一起携手做皇帝什么的,梦想不要太美好。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皇子是那只螳螂的话,谁是黄雀简直不言而喻了。看看,二皇子一死,暗地里效忠悠王的人又有多少,否则皇帝不会登基三年后才动手清除悠王的党羽,实在是二皇子的残党在里面作梗太多。   江德弘与穆承林在书房分析朝局的时候,也把皇帝三年来大大小小的动作都梳理了一遍,连穆承林都笑道:“皇上是个善忍的明君。”   江德弘经历了三年多的历练,早已褪去了青涩,今年正好接到调令,在姐姐江德昭的安排下也顺利的行了成年礼。礼后,江德昭试探过要为他安排亲事的想法,被江德弘直接拒绝了。   不止江德昭,连江德茗也说起这件事,打趣弟弟是‘盘阳城里的新贵’,不少名门淑女都趋之若鹜,想要得到江德弘的青眼。   江德弘却道:“暂且还没有成家的想法。”又安抚两位姐姐,“三十岁之前,我在朝中站稳了脚跟的时候自然会娶亲,那时我的官职应当更高些,娶个贵女回来孝顺姐姐。”   江德昭也忍不住莞尔:“我又不是你媳妇的婆婆,要她孝顺做什么。”江德弘不说话,那理所当然的神色看得江德昭也是一怔,她思索半响才继续说:“我是姐姐,到底不是娘亲。你早已自立门户,你的妻子自然不用对我一日三省,她唯一需要操心的人只有你。任她是贵女还是贫家女,都是你的妻子,家人也不会因为她娘家地位的高低而去衡量她。所以,只要她对你一心一意,哪怕性子再如何,姐姐亦会觉得好。”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替公主的之前的鲁莽开脱一二了。   江德弘很理智的道:“不管是贵女还是贫女,只要嫁给了我,十分心思也分了五分给了她们的娘家。她们的父母选中了我,不就是看重我的官职和家底吗?说是夫妻,也与朝堂的官员们一样,夫君是上司,妻子是下属,她们尊敬姐姐,我这做上司的才会给她们好脸色,才会拉拔她们的家人。若是她们连姐姐都不尊敬了,又哪里会真心对我,凭白画了一副好样貌,里面住着个吸血的蚂蟥,那样的妻子不要也罢。”   江德昭笑道:“那按你这么说,我与你姐夫,德茗与你二姐夫那也都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你每次来,你姐夫的倾囊相授也都是因为姐姐对他俯首帖耳的缘故?”   “姐姐与姐夫们自然不同。你们可都是姐夫求娶来的,可不是姐姐们自己去巴着他们。”可不是嘛,江德昭是穆承林用政绩求了圣旨求来的,江德茗那更是陈礼昌舍了自尊与世子之位求来的,与一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不同。   江德昭可是心思活泛之人,江德弘不说这话还好,话才出口,江德昭就开始试探了:“难不成你早就看中了哪家姑娘,只是因为如今你官职还低,求娶不成,所以要她再等几年?”   江德弘眼神一动,唇角有一瞬间绷得极紧,偏生面上还是一副平静至极的模样。   江德昭再接再厉:“可姑娘家又不同你们男子,能够待嫁闺中几年呢?就算她们愿意等,她们的父母也是不愿的。”   江德弘端起茶盏,茶盖拨着那水里漂浮起来的绿叶,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犹豫。   江德昭深深叹口气:“按你的说法,那女子的家族定然高不可攀。那样人家的女子,所见所闻非一般女子能比,你能确定她今年非你不嫁,三年后还会心心念念的记得你?这盘阳城里,多少世家子弟,多少文武全才的弟子,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你过之无不及,你确定那女子不会对他们一见倾心,或者日久生情?”   “不会!”江德弘脱口而出,抬头正见姐姐那笑意盈盈的脸,心里就咯噔一下,暗叫糟糕。   “你怎么知晓不会?是那女子年纪尚小,可以等你三五六年?可那也太小了。”   “或者,她并不住在盘阳城?不在皇城脚下,就凭你每月与她鸿雁传书那又能好得了几时?她有个什么病痛,你都不在身边,被人趁虚而入你怨得了谁?”   江德弘哀嚎一声:“姐姐!”   江德昭剔着他,明摆着等他的真心话。可江德弘只那一声哀求后就闭紧了嘴巴,任你再如何试探也撬不开一点缝隙。   由在担心的江德昭还想去问跟着他的书童,想要打听出弟弟中意的到底是哪一家女子,可再回想了一下两人说过的话,脑中就隐隐的有了个人选,思忖再三,终于作罢。   江家如今就这一个宝贝弟弟了,偏生他还吃了很多苦,别说江德昭操心他的婚姻大事,连江德茗也抽空来问了问,江德弘笑道:“亏得二姐你还有这一份心,我以为你有了姐夫就忘了旁的人了。”   江德茗娇笑:“这话说得,难不成你还吃你姐夫的醋不成?!”   江德弘理所当然的答:“那是自然。”   江德茗哑口了一会儿,猛地去打他:“你居然对我都使小心机,告诉你,别说是抬出你姐夫了,哪怕是抬出我公公婆婆,我也要问你的婚事。”   居然被她给看了出来,江德弘也不由得赞叹一声二姐的聪慧了,笑着含糊道:“这是大姐说她做主,二姐你要问得去问她。”   江德茗的婚事江德昭当初的确是点拨许多,现在着急江德弘的大事也是应当,也就信了。直到几日后带着孩子去找穆远峰玩耍,这才知晓自己还是被弟弟给忽悠了,气得跳脚。   穆承林劝道:“德弘的官职不日就要下来,他正忙活着与往日的同僚相互行走,哪里有空操心自己的事情,不如等过了这段时日,他在官场上坐得稳当了,再去说和。”   江德昭脸面问:“可知道是什么缺?”   穆承林道:“还不知道,不过实缺是肯定的。他们这类在地方上做出政绩的新人很得皇上的青睐,日后只要脚踏实地的做事,替皇上分忧,比老人更加容易出头,官职也是不会太差。”   江德昭安了心,主动过去替他揉了揉肩膀,笑道:“他这一路得了你太多的指点,都不知道要如何感激你。”   穆承林享受着自家娘子难得的柔情,也笑她:“有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他好了,我在官场上也多一个助臂,这对穆家对江家都是好事。”眯着眼顿了顿,又去搂她的腰肢,“不过娘子的感激我还是要受着的,只是给我按摩总觉得还不够。”   江德昭哪里猜不出他的小心思,只一边给他揉着肩膀,一边由着他那只色爪子在腰上腿·间撮捏,只闹得两人气喘吁吁。   江德昭依靠在他的身上,眼睛却瞅向窗棂外的郎朗晴空,打趣他:“还说是正人君子,如今连白日宣·淫的事儿都做出来了,也不怕污了人的视听。”   穆承林索性抱着她往内间走去,直接踹关了房门,将人抵在高几上,滚热的双手顺着那襦裙一路钻了进去,嘴里也在调笑:“我们夫妻颠鸾倒凤关旁人什么事。他们是真的在这房里听见了,还是在你我面前看见了?他们诬我,我亦能倒打一把,怕什么!”不由分说,直接埋首在她腿·间寻那幽香之处,攻城略地去了。   穆远峰写完字出来,小大人似的背着双手来到爹娘的院子,就被白瓷给堵住了去路。   “白姨,娘不在房里吗?”   白瓷笑道:“自然是在的。”   穆远峰让身后跟着的小童子奉上新写的字帖,道:“我字写完了,想让娘看看,再不看,等会就耽误我出门玩耍的时辰了,我还约了子游去骑马呢。”说罢,就要去推开房门,只吓得白瓷要跳起来,顿时把人给抱在了怀里。   穆远峰扭了两下,很严肃的提醒白瓷:“白姨,我已经快五岁了,你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时不时的抱着我了,要是让子游看到,他会取笑我的。”   子游是陈礼昌与江德茗生的儿子,如今两岁多了。在外人面前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可只有熟悉的亲人们才知道,那小子的一张小嘴,简直可以把活人气死,死人骂活,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挑剔穆远峰的不是。偏生陈子游还是个娃娃,居然嘲笑穆远峰是个小色狼,整天扑到众多姑姑小姨怀里吃豆腐,转头他自己一边扑到江德昭的怀里,要抱抱要亲亲,只把穆远峰气得够呛。   这时白瓷自然不可能把孩子放下,只说:“夫人在午睡,小少爷的字等夫人起来我去交给她,小少爷先去换衣,等会陈少爷来了,再来禀告夫人好不好?”   穆远峰实在是个乖巧的孩子,听了陈子游快到了,赶紧喊着小书童回房。   屋内靠在窗边听了全程的江德昭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就感觉身子猛地一重,穆承林咬着她的脖子抱怨:“你都不专心!”   江德昭喘着气,抚掉他额头的汗珠:“去……去床上。”   “不,这样刺激。”说着,动作又加快了两分,将江德昭送入了云端,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随着他一起沉沉浮浮。   癫狂的两人不知今夕何夕,等到耳中逐渐清晰时,那边房门已经打开,有稚童的声音传了过来,是穆远峰再说:“你手脚轻些,我娘正在睡觉呢!”   “知道啦,小山你真啰嗦。”   “不要叫我小山,要叫我表哥。”   “我娘说了,远峰就是远处的小山峰,叫你小山哥哥说明我喜欢你。”   穆远峰大叫:“说了不许叫我小山,你这条鱼尾巴!”   “我不是鱼尾巴,我是子游!我要找大姨告状去,说表哥你欺负我。”   噔噔噔,从厅往内厢房的地板上响起了小家伙们的脚步声,房内的两人互相对望,除了惊慌就是羞恼。   门外,穆远峰轻声敲门:“娘,你起了吗?我是小远峰,我进来了哦!”   “啊,别……”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3=   专栏地址,新文早知道!来收藏吧,(y^▽^)y   新文: 声明:本书由书 本网(www.bookben.cn)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